盛放喬麗·格雷厄姆詩選

黎特

田納西的六月 暑熱尋找萬物的缺憾且喜愛缺憾。沒有什么重于其靈魂，沒有什么比其中的身體更被土地緊鎖。夏日的萱草一夜間破蕊，我們的草坪荒蕪，冒出快樂的假象，又復歸荒蕪。想象你的頭腦漫無邏輯四處游蕩，你的身體如河岸傾頹。在暑熱中，沒有哪個世界過得比鄰國更為豐饒；暑熱中，不斷削減自身的壓力亦即永遠延遲抵達的壓力。哦 讓暑熱觸撫你。門廊的燈光很亮——身體的小小外殼——吊床輕快地晃著越過它的邊界外面，有熱蕨圃，螢火蟲圖案的薄紗肥碩的煙草葉棚——蛐蛐在熱氣中鉆出空隙又將之填滿。沖進黑暗再回來回到目盲的飛蛾環繞的地方在枯骨般的白色房子和散架的攀藤之間來回。沒有什么會抓住你。沒有什么會松開你。我們稱之為盛放——你的靈魂脫殼，而你一如既往。 鮭魚 我曾經觀察過鮭魚，黃昏時分，電視上，在播放，在我們的旅店房間里，去往內布拉斯加的途中，身形迅疾、光芒閃爍，超越了美，超越了美的重要性，樣貌復古，并不饑餓，甚至沒有瀕臨滅絕，扎進更深的地方遁入虛空。它們躍至瀑布頂端，如登上階梯，或攀上巖石，騰挪飛舞，如一條金色的河流與藍色的河流背道而馳。它們不會停下，凝聚意志與無助，好比眼睛無力地凝視當意象匯集，上下顛倒，面朝后方，向上挺進、鉆入頭腦，世界為自己松綁從既定的深海中浮現……正義，白楊樹樹葉，嘗試自盡的母親，白色的夜間飛蛾螞蟻一點點地被肢解，被輕松推入我墻上的裂縫……多么無助這個靜止的池塘，在上游的地方，等待這金色刀鋒飛快地到來。有一次，在室內，我還是一個孩子的時候曾在午間透過木質百葉窗張望一個男人和女人，赤裸身體，眼睛閉著，爬到彼此身上，倒向露臺地板，飛馳——如兩道金色水流團團圍住彼此，擁緊，松開。我還懵懵懂懂。世間僅有的陰影是他們在彼此身上投下的暗色，那條黑色的分割線，他們似乎正在試圖抹去。我屏住呼吸。在我有限的感知里，他們沾著汗水與光輝的勞作是件好事。要我說他們背道而馳蹚過很遠。白日盡頭的光是什么，深沉、發紅的金色，浸潤所有墻面、走廊，光不復為光，不復清晰，卻仍在照亮，古意盎然，從承載著光的空氣團中脫身而出。這束光對時間的場域有什么意義，似乎一無所用，僅剩美麗？他們終于完成，與彼此拉開距離隨后入睡，展開身軀，躺在露臺地上發熱的瓷磚上，面露微笑，兩張臉貼著石地。 論不平衡 這是我們的上帝，眼前的夏至，每年它都被埋葬，再復蘇，最長的白日。我還能拿它做些什么，這束手指寬的將盡之光 額外的時間之禮？有什么植物會在其中生長？我坐在門廊上凝視殘日。住在這里的松鴉今晚會多捕一到兩只蒼蠅，毫無疑問……真實 是一個國度，可以從這些瞬間進入——靛藍色松鴉，他鳴叫的音符疊加于我聽到的聲音之上，這些真實的入口時隱時現。明天這份饋贈 會再一次失落，整整一年以這一百二十秒為鉸鏈，這是被埋葬的柔嫩生機，一天其余的時間被它震動 也因此被推動。賜予松鴉的是滿滿溢出的藍色，對玫瑰來說這份額外饋贈變成盛放的花，跋涉進延遲的時間。對頭腦來說 這圈將我們高高抬起的鑲邊就是既定世界。雖然我今天的視力不比昨天更犀利，這毫無疑問，但我可以伸展身軀 在這微小的空間里扎根，這就是可見世界，精確地說，是可見物能達到的最遠境界，自此向更深處去漸漸黯淡的光是匍匐的莖葉，花梗 在最黑暗的地方，綻放為花朵指向這條狹窄的小路，這個被埋葬的、無限的精確，這片天堂…… 豐饒 朱頂紅釀造著自己，在我面前升起。腐壞分解已經延續了幾周——如流言四起——進入這嚴苛的自我分析——徹底的反思是一種暴政——它接近不可見之界，一道深邃的裂痕日子逡巡，裂痕邊際發出顫音，模糊一片—一次不斷向上的安置，然后，此刻，這個口齒俱全卻靜默無聲的裂口不朽的尺度被迫尖叫——一些緊握、震動、磨損與安撫——一些啃噬與脈搏，還有，甚至還有，伎倆——不可攻破的淌水聲——羽翼遲緩向前幾乎看不到的速度—步出伸展過度的外殼，腳踩高跟——有什么在腳下哄騙飽滿的花蕊向上伸展，松開它們完美的契合——它們之間光滑的表皮正生出條紋開始打皺、折疊以便松開花蕊緊固的獨裁，四只不可掰開、光滑無瑕如金條一般的花苞——色澤向上滲透直至冰綠色釋放囚禁其中的一連串紅色，露出羞赧之色，只是還不太可見——綠色仍然黏稠——干凈——直至四只繩結在盔甲下松開，它們合身的二維形狀豐滿起來，第三維，陰影一般，浮現出來不斷松開、松開，封套撕裂，邊緣垂落，在新近被釋放的尖端磨損上了瓷釉、高聳的，完美編織無懈可擊的它被擠出，放開——這個力量，鬼影，抬起武器成為驚呼，表皮成為大理石，然后，我再次凝視，已經開始生出斑點，泛起紅暈，接著就是結結實實的不可避免的肉粉色，四個花苞正在周旋，被激活像天線一般不斷被重組，獨白減弱—抑或是擴張—成為一場閑談，追逐所有光線碎片的閑談，四個花苞時而傾向一方時而調頭根據一天中的時間而動，外殼的裙裾干涸起皺在下方折疊起來，沒有懸念，周圍一片白色的清醒—或許是眼睛——是的是的是的是的，底部滴答轉動的裝置這樣說道——沒有腳印通向或離開那地方——沒有腳印來往— 第一天的清晨 （2003 年12月21日） 一聲槍響。其實是第二聲，我聽到的第一聲。然后房間的四壁，涂抹著第一縷曙光，迅速就位。那時，也只有那時，我的眼睛才睜開。我們蘇醒的時候，總是以我們的名義，我想。在第一和第二個瞬間的空隙還有一束氣流將一個瞬間載入又放下成為單一個體。身體的重量是一種海灘。在我們身后，或下方：永恒或者什么無關緊要的東西。隨后出現緊要性，感覺如人站立起來必須面對的四壁，隨后是一旦醒來必須邁出的步子，將人推上昨天夜里離開的步行道路。芝諾曾論證我們永遠不會抵達終點。理性的確永遠無法抵達。但是我們每次都重新上路。你屬于你自己已經有多久了，累不累，你很急嗎，你要坐下嗎，那種靜止仍然是你的通道嗎，只不過你現在只能依靠頭腦進入——請注意頭腦仍然向前踏步——直至它不再踏步，停止再次發生。你的眼睛閉上了嗎？我在眼皮上涂上潤膚霜摩挲著讓它滲入。我感覺皮膚底下的眼睛。它們不像是我的，硬硬的小球，輕輕地附著于保護不嚴密的眼眶里。托尼告訴我說，實驗室里，他們將一個影像——是一個十字架——投射到猴子的凝視中，隨后“犧牲這只猴子”，檢查中，發現視覺中樞的神經元的確構成十字架的印記。很快十字架就會被抹去（除非有非常狀況發生）替換成下一個圖像。所以才需要將其犧牲。圖像是什么構成的，我問。是細胞，活動的細胞，他說。印記是永久的嗎，我問。不是。很快就會消失，被替代，除非這個動物被中止。我喜歡他們使用中止這個詞。那就是洞穴深處細胞構成的十字架。會很快被“下一個時刻”消融。這些論證不斷進行，永無盡頭。“盡頭”只是一條道路，但你不可能真的走上通往盡頭的步行道、人行道，推測是不夠的。“因此”只是另一種行走的方式，因此迅疾的阿喀琉斯永遠也不會走贏緩慢的烏龜。芝諾又做出另一種推演。是的，既然時空都可以被分割無限無數次分割。但這不是很悲哀？而現在是否有悲傷襲來？我將雙手置于眼睛之上躺著不動。我在思考。芝諾悖論認為你永遠無法離開你現在所處的房間。首先要走到離開門口一半的距離，然后再走一半，如此反復。這雙眼睛，在我的掌下，我昨天在鏡中也曾看到。一切都是銀色的，我的皮膚，我的凝視。然后還有眼睛，收在眼瞼之下。定睛望著這個房間。定睛望著四周，一直看到房間盡頭。而盡頭告訴我我必須回到這里，回到房間前方，我不能走遠。根據芝諾的推演，為了離開房間我們的步伐越來越小。假如你現在回到鏡子前，你可以朝著眼睛凝視。短時間之后，如果你目不轉睛，不眨眼，只是凝視，那很快你就會發現自己在凝視一個他者。銀色的他者。我保證你現在去試試，就會看到，那不是你。鏡像不太像任何其他人，只是一個非你。保持凝視的狀態。每個阿喀琉斯都必須邁出越來越小的碎步。即便他永遠不會贏。芝諾之前還有畢達哥拉斯。畢達哥拉斯之前人類并不理解——理解是個常用動詞——結論需要驗證的道理，不理解人可以建造一座大廈，一層層壘砌，從第一原則開始，使用定理，使用邏輯。最終你造就了一座屋子可以居住其間。現在看看你自己。你是不是一個完整的邏輯與真理的體系？你是不是一條通道，只是從來沒有人走過？你是否可以被粉碎？假如揮起拳頭擊打回望你凝視的這張臉？這里，你處于某物的開端。恰好開始的地方。好吧。這是第二次蘇醒這首詩里的第二次。還有這些：我：你：那里的你。我其實在盯著你看，你知道嗎，就在這里，從這個頁面的水塘中看你。別在意我還會在哪里出現，我就在這里。不用擔心我是否還活著，你還活著。 浮出地表之后 有什么是我可以為之獻身的嗎？我有獻身精神嗎？鞋子，還是衣服？將欲念淹沒，就像淹沒雙輪馬車一樣？我坐在花園最外面的邊緣，不斷冥思苦想。經久不息的運動，無法終止的斑駁形式——不可見物的深度，不同的深度，嘶嘶作響的凝視緩緩降于其上。沒有什么如自身這般穩固——包括眼前之物。可見世界作為存在的樣式——是的，就像死亡——不過也像一堆泡沫，或者音樂似乎能定格為詞語的樣子——這個樣式，我能感覺到，掙脫觀點和凝視，作為工匠的頭腦將隱現之物揭示——就好比某地中間包含著另一地。我看到的是未來嗎？就在這里，就在這塊我抬起的石頭下面——一大窩小小頭盔四處散開向失敗進發——是陽光結結實實地灑在天竺葵葉子上——將它們壓平——一個存在之物，太陽，是的，然而，假若如此，何處是其存在之地？天竺葵葉子的細小須發直立起來捉住陽光。假如你俯下身體湊近就可以看到未來——你記得嗎？“你記得嗎”，那是獻身精神說的話嗎？不要忘記去記憶。我感受到，體內，血液神奇地迫近肌膚。我抬起雙手向上攤開，這兒，在我的面前，我仔細聆聽雙手。烏云迫近。它們的陰影迫近兩只手掌。沒有下方。這都是紀念品。剛剛在這里覓食的鳥兒現在在我腦中重現。我體內的血液必須將它不斷循環。絲毫沒有變化，這只鳥俯身啄食薰衣草底下剩下的種子。乘著我體內的血液，鳥兒的翅膀張開。血淋淋，是的，頭腦的草叢，莖葉是鮮紅的。還有爪子上的亮光，它的翅尖上升，在血流之上——我的？我體內的？——被我黏稠的獻身精神載著一遍遍循環，我對它的思考······所以這就是罪惡的源頭？我當然知道它有多么小。但最核心最深層的到底是什么？這種在頭腦中發生的動作，我們被迫埋葬它的最終之地。我們存在于時間。這是一個假日。它的周圍是必須重新開始的永恒，然而它仍然，至少目前，附著于一個瞬間，好像剩余的雨滴黏著于朝陽曬干后穩定成形的地方。對于神，我無法觸及。但在這條路上必須被看到的，必須被想到和提起的——從這條路，有什么是從可見之界帶走的——有什么是無法以任何方式被歸還的——一把火燒盡——沒有殘余——只是因為與人類內心的動詞發生接觸？它們有多么無助——雙方都是如此——神真的會知道嗎？——不可言說的痛苦、驚詫，蜂擁漂移而來的偶然事件，正是這些迫使世界的自由、主體的自由被出讓？啊“探詢的路徑”！所有這一切都無法死去也不能殺害。也不能安靜地待在下方，或處于任何抵達的地方——甚至沒有地獄，沒有······我知道這只是可見的世界。但沒什么東西因為太小而無法被察覺。我能否獻身于釋放它們？哪里，哪里有它們的自由？在我思考之前，它們處于什么狀態？假如我將它們召喚入頭腦，假如我開始召喚？不可承受的暴政。微小的怪獸拾起我雙眼的韁繩。太陽的戰車“訴說”最為微小的神祇（定義）。遠方，山坡輕輕呢喃，段落間隙，這番休憩之前吸入的氣息。你的兄弟在哪里，頁面嘶嘶叫著 他者 曾有很長一段時間，我喜歡現在這個詞。小時候獨處時我會輕輕哼唱由它構成的最不起眼的小調。現在現在現在現在，我唱著，不太清楚我們在何方。隨后，我還沒意識到，它便響起液體般的旋律，而時間熠熠發光，開始流動幾乎毫無聲息，夏日里伴隨著蛐蛐的聲音，如果在廚房里還有半影鐘的嘀嗒聲，冬天有風時，伴隨著百合枝葉輕輕敲擊蓋滿紫色陰影的花園圍墻。我們到底在何方？現在聽好了，成人們過去總這樣說意思是讓我注意，意思是手頭有件事，一件緊要的事，這個詞組兩邊站不穩：現在是一道斜坡，聽好了是另外一邊。物本身，關鍵之物，在兩者之間。不要眨眼。不要錯過它。請注意。這是一枚子彈。有許多年，在我迷失自己之前，曾過著不同的生活。是你可以回頭進入的生活。我想著每個嶄新的現在，嶄新的音符，采擷自尚未被訴說的話語，覆蓋上帝撤退的腳印。這之前它在何方，我想著，望著它以同心圓的樣子退后從手指觸發的地方后退。咚咚，我母親的手在拍打廚房桌子，自己并未意識沉浸于下午將盡的暗影。將等待拒之門外。沒有等待。明天永遠不會到來。不過你確實是突然入睡，隨后，它又一次出現，此時你的雙眼又突然睜開，它一擁而入，而你變得充盈，歌聲響起。一天我醒來，因病臥床，有史以來，有史以來，第一次上學以來，也是自從我成為我以來。我尋找著音符但圍墻向內滑動。一個重量降下。我在等待。第一次。我那時應該是幾歲？房子吐出嘀嗒聲和咚咚聲。還有沒有重復的聲音——一扇百葉窗關上，鑰匙墜地沉重的哐當聲，松果掉在外面礫石地上的干澀甜蜜聲響。一只哀鴿。一次。過了一陣子，又有一次。我心中還能有些什么？那時我聽到了讓我打破沉默。開始如此對你訴說的聲音。我聽到了自己的名字，如往常一樣，在上學日清晨從教室里傳出胡椒，喬麗。我坐起來。我知道它飄然而入的那個空間，每個人都在等待。日光灰蒙蒙亮起時我第二次聽到自己的名字飄過一排排椅子，閃亮空蕩的飽滿感，孩子們都站立著。我什么也做不了。我看到了也聽到了——“不在”——房間里回蕩的大聲回復。聽到了隨后的靜默。我坐起身，四周查看。窗玻璃外面的樹木向著自己的樹皮舒展。它節節展開直至葉子尖端，和地下深處的根系。它不會缺席。梳妝臺上的藍色杯子，纖細的藍色條紋，盛開的野蘋果花，一只鳥坐在橋的護欄上——它的哪部分可以后退，只剩下一部分可見？——還有云朵——杯子上，天空——還有流蘇邊緣窗簾、門、藤條椅子和上面的玫瑰花紋，橘黃燈罩和它雪白的繡花飾邊······我不知道自己是否叫出聲來，但眾人都跑過來查看出了什么問題。問題是這樣的：我們，也只有我們，人類，可以從自身撤離，不完全在場。我們可以部分地完整，只有部分，也不至于死亡。我們可以進進出出，現在，同時，而不至于死亡。那曲小調，小河，都有兩岸。我們可以停車坐在岸邊。我們可以退后離開我們身體的存在，我們可以住在身體的一部分里，我們也可以缺席，而沒有人會知道。 可見的世界 我將手探入絕對之境。表面破碎瓦片交疊、雜草叢生的一塊塊荒地；抬起。假如我按下，用手指揀選，撥弄，我可以展開沃土。這很輕柔。是一個輕柔的舉動，雙手制造著期許又將之拆解。挖掘者，遺忘者······一連串連續的單個瞬間·····話語架構不斷移動·····以光速，在下方此處，向上拋去，在我的雙手中：細菌、雪白的根莖、種子的朝圣之旅、錯亂起伏的苔蘚。我體內有種什么熱量會融化時間，讓星星點點的瞬間重疊一鏟一鏟地疊加——我的此刻是一陣穿透文明的疾風被決定、特許和被搶走的機遇捶打和攫住的文明·····假如我仔細看，在我的手里，假如我將泥土展開但不碾碎：有谷殼，青苔的起點與終點，凌亂而空心的幾星沃土，還有油膩如絲般的泥土將松樹腐枝碾壓·····抹去。告訴我一些事再收回。將這個清澈透明的時刻呈現—這里，就在這一頁上好似在這片土地上，我的地產——將它推到表層脫離序列。讓它不再作聲—你能辦到嗎？—需要什么條件？將濕氣吸出，那些堅持制造意義的事物。吸干。這并不難：鏟起這小堆土平攤開來，錯亂的土，微小土粒構成的炫目景象襯起濃烈的陽光，你可以很輕易地將它變得野蠻，將它與這片土地分離。像這樣被拋起，我想你最終可以將之抽離。你想要這樣嗎？解開糾葛，它會變得非常非常清澈。即便是污泥，黏稠的檸檬色泥土會變硬，然后軟下去，碎裂。我說不上來這是什么，只是有著金色頭顱的幻覺，媾和、遺忘、長出斑點，互相緊鎖，會開始從土粒中消失，隨后它光輝的回聲構成的簾幕和污泥斑斑的懷舊也會消失。假如我觸碰瘦弱的新根，它們會讓我發現我有多么巨大，看這些手指—多好的先驅—我觸碰，我輕壓它們最緩慢的電流·····它們以什么樣的速度？我現在是以什么速度，雙膝跪下，此刻太陽劃過天際剛剛開始親吻我的背脊。我的手指以什么速度，在黝黑的橡樹之下，被突然觸碰，照亮—手指移動時亮光多么白皙，有一瞬是小樹叢中照在手指上的唯一的光線。黑綠林地中白色的雙手，打開當下沾著泥巴的動畫，將青苔的微小根部拆開，被雇傭的手，受好奇擺布的小小軍旅，如此白皙在這片綠地當中—在這個不可見的廟宇中發起你的革命吧，在不可見的革命中修建你的廟宇—我看不到你做的雜事，雙手發光只有一瞬之久像一片錫箔在這棵大樹下方這棵輕語的大樹·····聽著，未來主義畫家波丘尼說一匹飛奔的馬不只有四條腿（而是有二十條）——而“在 C 點沒有序列因為那里沒有時間” ——既然以光速，等等（一切都同時發生）：我的雙手被欲望割得毛糙，被推進這些被打撈的命運——淡紫色、栗色、鋪滿碎金的水溝——我的手生活在各種各樣的光線中·····“一切形式的模仿都應該被鄙視。”“一切之前被使用過的主題必須被拋擲。”“最后我們將飛快地掠過客觀性”·····啊被囚禁的狀態，你能否抓著這雙手握住它們更久？在橡樹頂端，你看到我微小的金色雙手被推入，直至手腕，進入此刻？我在白天看不到的星星，年輕，光明霧氣般的星星——我將種子投入。光束繼續移動。 喬麗·格雷厄姆是美國當代詩壇重要的詩人。她出生于美國紐約，在意大利和法國接受教育，曾經學習哲學和電影制作。格雷厄姆曾是麥克阿瑟獎金的獲得者，也獲得過懷丁作家獎（1985）、普利策詩歌獎（1996）等。1999年，她接替了謝默斯希尼，擔任哈佛大學博伊斯頓修辭學教授。曾經上過格雷厄姆詩歌課的學生娜塔莉波特曼如此評價過這位有明星氣質的詩人：“格雷厄姆就是我想成為的那種女人。” 譯者簡介：金雯，美國西北大學英文系博士，曾任教于哥倫比亞大學和復旦大學，現任華東師范大學中文系比較文學教授，網名“莫水田”。著作有《被解釋的美：英語的方法和趣味》等。譯著有哈羅德?布魯姆《影響的剖析》、邁克爾?翁達杰《剝肉桂的人》等。 選自《眾多未來：喬麗·格雷厄姆詩集》（美）喬麗·格雷厄姆 / 著金雯 / 譯上海人民出版社2020年5月 文中插圖：俄羅斯畫家 Sergueê Toutounov的油畫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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