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訪遺失的北海

李鵬 ——西部行者LP

一直向北走，在那遙遠的地方，有一個美麗的海。她是女兒，是母親丟在天邊的寶石。 萬米高空，透過云層，在那茂密的森林中，一片靜謐的水面顯現出來，藍的透徹，藍的扎眼。七月的北京，驕陽似火，悶得喘不過氣來。此刻，望著眩窗外的景色，感到了冰爽的愜意，一種久違的躁動。早已過了熱血的年齡，何以如此？吾自有些不解。 　　邊檢海關，寂寥而簡陋的房子，幾個身材高大、金發碧眼的制服女人審視著這一群背包客，慵懶的作風，警惕的眼神，加上狼狗和胳膊上長著黃毛的警察，使人感到緊張和陌生，一種異域感油然而生，不禁使人言語有了些許的審慎。 此次出行，一群色友，行攝天下。一則涉獵山河如畫，一則洗卻都市浮華。我則隱有心疾，北海，魂牽夢繞的地方，尋訪遺失的北海，是我由來已久的夢愿，我想走走蘇武放羊走過的崎嶇山路，看看故國依稀的壯闊，體味成吉思汗一代天驕的偉大，參悟百味人生…… 　　北海的湖，地球的肺，形成于2500萬年前，地處高寒的東西伯利亞，周圍高山常年積雪，冬季最低氣溫達到零下38度，世界著名的淡水湖泊，儲水量占地球淡水的五分之一，湖深1680米，面積3萬多平方公里，北海，有豐富的物產，淡水海豹、大馬哈魚、奧姆雷魚、龍蝦。湖邊植被繁茂，白樺成林，礦藏豐富。在突厥語中，稱她為“富饒之湖”。1908年6月30日，在距北海西北方800公里處發生了神秘的通古斯大爆炸。 　　北海，遠在距今7000年前，已有人類居住。西漢時期，為匈奴疆土，唐朝初期，即納入大唐帝國版圖，成吉思汗的子民至今仍然世代捕魚射獵生息在這塊土地上，被稱作布里亞特人。 　　今天，計劃乘小火車環湖游。昨晚休息不好，，一直盼著天亮。北海，夏季晝長，晚上11點天還沒全黑，早上3點天又亮了。早早起來，整理裝備。三部相機，長短鏡頭，還有架子，十分沉重，生怕有絲毫疏漏。推開雙層木窗，吸一口濕潤的空氣。窗外怡人的景色霍然映入眼簾，茂盛的草地，成片的白樺林，淘氣的跳上窗臺覓食的松鼠，掩映在樹林里的尖頂木屋，還有那一抹斜射的陽光。我呆呆的看著，心里暗暗的勾勒出一副田園意境的油畫。綠的，藍的，白的，金的，紅的，還缺點什么？我捧著一鞠剛采的還帶著露水的野花，可滿屋翻不到一個花插。情急之下，大波的牙具被扔在地下，窗臺上，杯子里的小花沐浴著陽光，散發出淡淡的幽香。一幅絕妙的構圖，急急的舉起相機，恰好兩只喜鵲踱進畫面。意境唯美，可少點靈氣。靈氣在哪？《三套車》的音樂，隱隱的透出些許的傷憂。 　　小火車緩慢的行駛著，車的右側是起伏的山嶺和綿延茂密的白樺林，車的右側懸崖下邊則是蜿蜒的湖岸，一眼望不到邊的深藍的湖和飄著白云的淡藍的天渾然一色。在一個村莊前，車停了。我跑下車來，貪婪的呼吸著沁人肺腑的空氣。湖面上空，飛著白色的驕傲的海鷗，岸邊的樹林深處，隱隱現出村民們一幢幢尖頂的歐式的小木屋，遠處的山坡上，三五頭黑白花的奶牛在悠閑的散步，這，簡直就是一個夢幻中的童話世界。相機一直在忙碌著，鏡頭中，顯現出一位年輕的媽媽在濃密的草叢里與孩子追逐嬉戲，馬上就把這一瞬間凝固了下來。村莊的前邊，有一條通向湖的小河，一位老人坐在船上專心的釣魚。跑到河邊，變換著角度，終于，把飄著裊裊炊煙的小木屋收進了背景。顯示屏上，看著這孤翁獨釣，并不十分滿意，如果老人再戴一頂草帽，畫面也許就唯美了許多。轉念一想，罷了，缺憾構成人生，缺憾自有缺憾美，自我安慰難禁茫然。 　　幾位身材過于富態的老大媽，挎著籃子，來到車前，打著嘟嚕招呼著人們，籃子里整齊的碼著熏腌好的半生的奧姆雷魚，每條魚大約有六七寸長。人們紛紛解囊。建華大方，一下子花五百盧布買了十多條，大約每條七、八塊人民幣。大波有滋有味的吃了兩條，誘惑下，搶得一條，卻品出了一股怪怪的味道，有點象臭桂魚，魚皮特別勁道，美味無法恭維。 　　一個人沿著鐵軌走著，默默的漸行漸遠，似乎在尋覓著什么。拐過一個彎，隔在了樹林的一邊，不見了人們的喧囂，耳邊只有昆蟲的呢噥。鐵軌畫著弧線，向樹林深處拐去，如有所思，呆呆的望著。俄頃，遠處，一個麻雀在枕木上跳躍著走近，是一只歡快的小麻雀，苗條的身材，白色布拉吉，披肩金發，圓沿遮陽帽下天真的臉龐配著一只頑皮的翹翹的小鼻子，“冬妮婭，是冬妮婭”！失聲喊道。看到失態，冬妮婭燦然一笑，飄了過去，彎腰采了一朵紅花別在了胸前。這背影似曾相識，好美，“冬妮婭”！聽得呼喚，冬妮婭回眸，快門迅即記下了這夢幻的一刻。豁然清醒，木屋窗外，缺的不正是飄蕩在秋千上的布拉吉嗎？此行，也許是來看望布拉吉，也許不是。 　　兒時，崇拜英雄，保爾.柯察金深深地印在腦海，《鋼鐵是怎樣煉成的》好像能背下來。農莊、陽光、木屋、秋千、布拉吉、翹翹的鼻子，溫馨的場景，令人憧憬。大些時，有些憤然，世俗誘惑，布拉吉背叛了保爾，也背叛了自己。病困的保爾毅然走上屬于自己的人生路上時的堅毅，在我的靈魂深處烙上了無法磨滅的印記。胡思亂想，猛然間，汽笛響了，火車要開了，我知道我的路在另一邊。 　　晚餐，安排在友誼飯店。飯店在步行街的背后的一個深胡同里，門面不大，有些破舊，冷一看，有點像不景氣的鄉鎮企業的建筑。飯店是東北人開的，中式餐廳，味道還可以，有十幾張桌子，名氣不小，去過伊爾庫茨克的中國人都知道這個飯店。我知道晚上大波準備了燒烤，所以，隨便吃了幾口，就溜了出去。 　　沿著安加拉河岸漫步，走過了七月革命黨人大街，走過了燃燒著火炬的二戰紀念廣場，走過了東正教大教堂。街上行人不多，十分整潔，建筑有些老舊，一些木頭搭建的別墅因為失修，而出現了傾斜變形，顯出了古樸的滄桑。樹木很多，鴿子成群的飛翔在草地的上空。路上跑著的汽車，基本是拉達一類，留有歲月彌久的痕跡。整個街景的氣氛，彌漫著油畫般的安謐。 　　離開亞歷山大三世雕像，走到列寧大街，一尊銅像的腳旁，一個衣著富貴肥胖的女人失意的望著路人，我的兩個一元的盧布硬幣，在她盛著分幣的籃子里有些突兀。累了，便在對面歇息。 我和銅像對視著，這是誰呢？英俊的男人，偉岸的身軀，嘴角透出堅毅，炯炯的目光審視著世事。好熟悉的身影，保爾，是他，永遠的年輕。時光，沒有沖淡人們對他的懷念和敬仰。鋼鐵是怎樣煉成的呢，有人生的自信，有追求的篤定，有對世俗的淡然，當然，還有煤炭的燒灼。沒有煤炭哪來的鋼鐵？ 　　沒有煉火哪來的鳳凰？沒有布拉吉哪來的銅像？心情開釋，人生的坎坷，禍因內心誘惑。只有常懷付出之念，才能得到內心的淡定。只有無私，只有寬容，只有空色，才有保爾，才有銅像，才有不悔的人生。和那些內心困惑的人們相比，戒色修空，才是智慧，才可能快樂不悔一生。 值得看望的不是布拉吉，只有精神才值得尋覓。 昨天的一幕，電影般回映眼前。北海岸邊的山坡，茂盛的草原，夕陽余暉，斜映在一個蹣跚老人身上，群山湖面回蕩著《蘇武牧羊》的歌聲，透出不禁的肅穆蒼涼。“苦愁十九年，牧羊北海邊......”，低聲和著這熟悉的曲調。 　　公元前100年，單于與漢朝久戰之后和善，漢武帝派蘇武出使北疆匈奴。蘇武遭陷害，單于本無歸順誠意，欲加害。蘇武忠義朝廷，意自決。氣節感動單于，招降不從。漢朝叛徒衛律諂媚單于，極盡利誘，蘇武冷對。無奈，單于將心向朝廷的蘇武流放北海牧放公羊，稱：“公羊下崽，放歸漢朝”。 飲雪止渴，草根充饑。公元前八十一年，漢武帝已故，匈奴再次求和漢昭帝，疆順民安。四十歲出使，五十九歲回朝。錚錚鐵骨，氣節不辱，長安百姓傾城出動，迎接歷盡磨難，堅貞不屈的大氣大節的民族漢子。 1689年，清政府與沙皇俄國簽署了《尼布楚條約》，俄國稱其為貝加爾湖。從此，北海不再。 說到此，老人淚流滿面。人們留戀故土，人們更加懷念忠貞，背叛世皆不齒，自古蘇武幾人？ 無語，默默的拍下了這憾人的畫面，心潮澎湃，我明白了，我是來看望逝去的北海，更是來尋訪遺失的精神。磨難是財富，蘇武保爾鮮寡人欲，卻都是精神的巨人。金錢、地位不能使一個人高貴，對水的渴望，才能得到內心的淡定。 我崇拜巨人。 　　大家早已約好，晚上在松林別墅邊上野炊燒烤，然后去湖里游泳。我循著裊裊炊煙，來到白樺林里，相伴的還有討食的幾只松鼠。長亭下的木桌上，擺滿了各式美味，香腸、花生、蘋果、列吧、魚子醬、豆制品、腌辣椒、酸黃瓜、熏魚、熏肉、果汁、0號到9號黑啤（依酒精濃度不同），琳瑯滿目，香氣襲人。建華點燃松塔木炭，不停的翻烤著從湖里釣上來的奧姆雷魚，小劉忙著穿雞肉串，大波和老董用線繩拉鋸般勒割著香腸（沒有刀子），小馬急著搶半生不熟的烤魚，卻不小心把孜孜冒煙的羊肉串打翻在炭火里，招惹來老董的一番痛斥，那帶譜兒的廣西話像唱歌般好聽，引來大家的哄笑。幾位姑娘經不住誘惑，湊過來品味，一對夫婦舉著啤酒來干杯，好不紅火，好不熱鬧。 因痛風，不敢喝啤酒。拍了幾張照片，發現光線有些暗，隨用手電補光。手機短信：北京67度，熱死了，你過幾天再回來吧。只有老婆才有這么無華的樸實。感慨之下，我拿著蘇打水跟大家一起碰杯。這時，大波拎著兩瓶伏特加酒過來了，“咱倆喝這個！”。“你知道蘇武牧羊這首歌嗎？”“貝加爾湖之歌好聽啊”，“行止無愧天地，褒貶自有千秋”！聞言未語，滿杯白酒見底，我亦隨大波，一干而盡。 不多時，桌干碗凈，大家余興未盡。“伏特加真不禁喝”！“算了吧，太不夠意思了，你們一條烤魚也沒給我留。”白忙活了半天的建華，一邊夾著殘存的幾塊酸黃瓜，一邊發著牢騷，那受累的樣子又引來一通哄笑。“大家早點兒休息吧”領隊說道。“明天去哪”？“上午去布里亞特共和國，參觀紀念館和海洋館，與布里亞特人聯歡，然后去烏斯其小鎮和芬蘭大教堂參觀”。 趁人不注意，幾個人悄悄的溜向了湖邊（雪山冰水極冷，怕出意外，我等幾人屬嚴管之列）。趁著酒興，三下五除二，剝光衣服，跳入湖中。天有余暉，遠處幾個姑娘在散步，小馬無奈打消了裸泳的念頭。“心中無一物，何處惹塵埃”？！大波奮力的游著，看著他我什么也沒說，心里想著，霾，是要拂去的。縱身跳了下去，一個激靈，萬劍穿身，酒意全無。沒游出幾十米，恐堅持不住，急回頭，拼命向船邊游去，不留神，喝了幾口湖水。爬上船來，一邊拍照，一邊擠兌幾經猶豫終不敢下水的建華。撩水洗去汗塵，沐浴著斜陽，絲絲溫暖，酣暢輕松。 　　人間唯正道，滄桑愈風流。長河浪淘沙，云起何時休。“ 后天就回北京了，年底一起去北極拍熊吧？”，“說定了啊”！我應和著大波。一群半裸的漢子隨著最后的一縷陽光，歸隱在樺林深處，參差的歌聲在貝加爾湖的上空回蕩。 是非成敗轉頭空 青山依舊在 幾度夕陽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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