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游遇上了“裝修中”（三）

如愚

旅游遇上了“裝修中”（三） 1992年，我在市行政學院培訓，結業前安排到深圳“考察”。除聽三次90分鐘報告之外，就是到沙頭角中英街購買黃金飾品，到國貿旋轉餐廳吃早茶遙看香港鱗次櫛比，到錦繡中華公園“盡收”祖國大好河山，而更多的是到各服裝市場瘋狂地為期盼著的時髦同事們抄掠時尚。算起來，至今再次來此，正好是第三十個年頭。想當初，“有一位老人在中國的南海邊畫了一個圈”；看如今，列北上廣后，成為中國大陸經濟實力最強的四座之一的城市。就是這樣童話般的在世間出現和崛起，其根本因由當然是國家政治的考量和政策的傾斜，但冥冥中是否還有“受天明命”的夙緣呢？ 如果我們將探尋的目光逆放回七百四十六年前，似乎可以捕捉到難以割裂的脈絡和不能泯滅的痕跡。 朝代的更迭，往往伴隨著太多的凄滄和苦楚，或若也有令人指發沖冠的悲壯和激越。 宋元交替，南宋“末世三帝”倍受無以言狀的傷痛和劫難，就連后世的回顧者們也難免唏噓于汗青不已。三帝者，皆幼主。1276年，南宋都城臨安遭元軍強攻欲破，求和被拒，無奈之下，五歲恭帝隨母后投降，押北京，封瀛國公。成年后，遣入藏為僧，五十四歲死河西，不知身葬何處。恭帝被掠北去，宋旋即建流亡小朝廷，立七歲端宗趙昰為帝，兩年后，迫元軍，逃海上，落水染病崩，葬永福陵，位今香港大嶼山。再扶七歲末帝趙昺即位，次年，與元軍崖山海上決戰，敗潰，大勢去，宰相陸秀夫背帝投海，十萬軍民隨之殉國，宋廷滅亡。 古人視皇帝乃天之子，較三帝：恭帝降國，先有封爵，后成高僧，有造詣，享天年，但終泯滅其跡。端宗護國，流離顛沛，夭折短命，有陵寢，得廟號，卻難了“異域”隔絕之恨。末帝壯烈，以死挽君之顏面，國之尊嚴。雖沒于大海，天自當憐之，必賜“善終”之所。據《趙氏族譜·帝昺玉牒》載："遺骸漂至赤灣，有群鳥遮其上，山下古寺老僧往海邊巡視，竊以異之。設法拯上，面色如生，服式不似常人，知是帝骸，乃禮葬于山麓之陽。"更有民間傳：海灘漂黃袍龍衣童尸一具，而天后廟棟梁塌下，廟祝與鄉紳父老急焚香問卜，知少帝遺骸，天后特送梁木以為棺。至1911年，香港趙氏后裔為之建墓，1963年其墓為邊防駐軍發現。再二十年，1984年，香港趙氏宗親會與蛇口旅游公司捐資擴建，改墓為陵，終使末帝擺脫七百余年荒蕪寂寞之苦，于南粵名都成體統。享祭祀。 當我等遠來，欲前往拜謁這座粵省唯一宋代帝陵、深圳第一批重點文保單位之時，導航再示“裝修中”。雖如此，當然還是要去。先乘地鐵，再換大巴，愈兩小時至。下車見路牌，稱“少帝路”，沿路西轉下，到園門前，隔電動門向內望，陵園早修葺畢，所謂“裝修中”，不過拒人參觀之托詞。內有一對中年夫婦，帶一雙兒女在園內打鬧嬉戲。夫婦二人，俱故作憨癡狀，引得孺子笑聲震天，不絕于耳，看來管理不甚嚴格。再觀門人，戴眼鏡，著藍衫，獨坐亭內，飲茶閱報，頗具慈善長者相。我等見此情景，會心相視莞爾，長年旅游，久經沙場，料若好言央懇，求得入內參觀當不成問題。于是貝娘隔門說明來意，門人聽后，點頭默許，抬手欲開啟移動門。剎那間，園內戲兒胖婦，忽一聲“獅吼”，其夫也急步前來，厲聲阻止。任我等再百般訴說，門人均苦笑相拒。 無奈四周環顧，見圍墻矮，北墻內植密竹，撥枝可從墓后觀。南墻下為懸壁，深四、五米，有高樹數株，貝娘、林菲欲緣樹上。有圍觀者見二人年近七旬，苦勸危險，并告之常有人前來，往往皆可得入。恰此時，園內戲耍夫婦攜子去，門人探身招手，開尺半門，放我等側身入。 觀墓地環境，本頗為講究，居山陽之半，遠望赤灣，后有靠而前有照，四野開闊，神道通暢，可謂風水極佳。可惜城市改造，四邊蠶食，東、南建居民小區，西、北開路，最大限度地壓縮成扁長方形，厝于一隅，狹小局促。更于墓前橫向斷，削山壁立，整平建小區網球場，將陵園懸于峭壁上，沖犯“風煞”，成陰宅大忌。又生生阻神道西折數米出園門，再南折，不知靈駕出行可便否？帝陵氣象蕩然無存。 悲哉，深圳！雖自詡已有千六百七十三年城市史，其實，作為地名，最早僅出現于明朝永樂八年（1410年），“圳”在客家方言里意為田間水溝，其概念的含義不言自明。任何的掩蓋和粉飾都沒有絲毫意義，在國人眼里它本來就是一座應運而生的新興城市，也是大比率移民城市。在兩千萬人口當中，一千五百萬為外來人口，才智上似精英匯聚，精神上卻突顯貧傖乏頓。多有的是財富之欲望，欠缺的是城市文明的內核。 作為世界面積最大的錦繡中華主題公園，體量之巨，占地達四百五十畝。上次我去時，據說年日均收入，高達幾百萬。在強大的經濟和財富擠壓之下，歷史文化遺存的少帝陵，被待之如此吝嗇刻薄。那坐擁網球場的現代小區，讓一些人在奢華和享樂的心理鼓舞下，使得原本漸弱的“與人為善”、“仁者愛人”之古風，更加無力抗爭，自己可以恣意戲耍，卻不讓別人參觀。忽然想到那一雙在肅穆的陵園內，由父母以“萊子相戲”的方式帶大的孩童，在極端利己與自私的思想熏陶之下，又會為這座城市傳承一個什么樣的未來呢？嗚呼，不寒而栗。 參宋少帝陵七齡蹈海命波瀾，國死須當有可安。應是上蒼憐少帝，與施梁木以瓊棺。莫因地遠悲荒圳，有待城興奉飫簞。天子終將成體統，陵園再整比金鑾。 歌遍中華——嶺表覽勝如愚詩集?廣東游節選《旅游遇上了“裝修中”》連載完2021年12月記，2022年6月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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