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文/孔愛麗</p> <p class="ql-block">在浮龍湖北岸,有一個小小的村莊,村莊古樸幽靜,村民淳樸善良,三十多戶人家散落在樹木蒼翠之間。1971年農歷閏五月二十五日,中午的炊煙剛剛從村莊的上空升起,我呱呱落地,從此在這個小村莊扎了根。</p><p class="ql-block">我清晰的記憶,是從農村集體土地包產到戶開始的,每戶都有了屬于自己的責任田,村民欣喜若狂,卯足了勁翻地播種、鋤草施肥。我們家也不例外。和別人家不同的是,我的父親是鄉政府一名工作人員,在家的時間較少,我母親是家里耕田的主要勞動力,父親和哥哥姐姐等人,只能做一點輔助性的農事。</p><p class="ql-block">隨著年齡增長,我慢慢勤快起來,放學后就會去割草喂羊,周末則跟著母親干些和節令相符的農活。我喜歡呆在地里,廣袤的田野像一本厚厚的童話書,里面生長著很多新鮮有趣的故事。偶爾會在幾棵莊稼的中間發現一個鳥巢,里面有幾顆小小的有花紋的鳥蛋;也有野兔“嗖”地從眼前竄過去,逃進田野深處。這些都讓我覺得無限美好,我追逐著它們,也蹲下身子和幾只螞蟻、瓢蟲聊聊天。它們都顧不上理我,各忙各的。我就跑到母親身邊,陪母親一起干活。</p><p class="ql-block">割麥子是需要全家齊上陣的。天不亮就得爬起來,拿著頭天晚上磨好的鐮刀,帶著干糧,如一支夜行軍奔赴戰場,趁著露水還在,麥子還沒有露出它的鋒芒,來個偷襲。隨著早晨的太陽漸漸升起,麥子鋒芒漸露,扎手;鐮刀的木柄也反抗起來,將手磨出血泡。但我們是不能投降的,在搶收麥子的戰場上,我們都是義無反顧的戰士,身上背負的是一家人一年的口糧呢!累了,就歇歇,喝點水吃點東西補充一下體力繼續戰斗。我坐在地上,和一壟麥子對峙,我挖出它的根,抖落泥土,看著,不由肅然起敬,這不起眼的黃色的泥土,是它把什么順著麥子的根部灌進它的體內,把十幾斤種子變成幾百斤糧食的呢?是理想嗎?是信念嗎?如果我把一本書種進去,又能結出多少倍的知識呢?一陣熱風吹來,麥子與麥子竊竊私語,并沒有告訴我答案。豆大的汗珠滑過我的嘴唇,灑進泥土,嘗到了這咸咸的味道,就是答案吧。當一地的麥子都走進家里的打麥場時,我就拎著袋子撿拾掉落的麥穗,母親說,撿到的麥穗換了錢,會給我買糖吃。我想著白面饅頭的味道,千層餅和水餃的味道,糖果的味道,忽略了身體的疼痛。</p><p class="ql-block">打麥、揚麥這樣繁重的活就要勞煩眾位鄉鄰了。他們忙完自己家的,就不顧身體的勞累,來幫我們打麥。不需要工錢,也不講客套,甚至連一頓飯都不用管,就牽來自己家的牛,拿來家什,直至讓所有的麥子顆粒歸倉。</p><p class="ql-block">現在,每逢麥收時節,我在村莊地頭的大樹蔭下,看著聯合收割機從麥田走過,那金色的麥粒就直接能裝進三輪車拉進倉儲,無限感慨。現代化作業讓過去的麥收場景不復存在,人與人之間淳樸的、不計得失的交往也漸行漸遠。</p><p class="ql-block">麥收過后要開始夏種,分配給我的活是播撒花生和大豆的種子。母親用鋤頭將地刨出一個個小坑來,我從身上掛著的布兜里掏出一把種子,丟進去。母親告訴我一個坑要丟三粒種子,我就準確無誤地一捏三粒、一捏三粒地丟進去,然后用腳把刨出的泥土再推進坑去,踩一踩。刨坑、撒種子、推土、踩實,整個過程就像生產流水線,很快,地里就有了一行行腳印,像歪歪扭扭的詩行。但年少的我,干事總是不長遠,忽然間累了煩了,也會趁著母親不注意,把花生或者大豆不計數量地丟進坑里。種子很快撒完了,母親有點奇怪,就趕回家再拿種子,這個空隙里,我就可以蹲在地里去尋找童話世界了。</p><p class="ql-block">經過幾天的陽光和雨露,種子破土而出。我的臉紅了:我播種過的一片土地里,有的地方空空如也,有的地方一堆苗相擁著出來了。結果不會陪你演戲。這是后來我做了教師,常常對學生講的話。缺的苗需要補,擁擠的苗需要疏,多了一道工序不說,續補的苗總是要比其他的苗晚幾天長大的,也許它會因為弱小而只能在其他植株的陰影下生活一輩子,產量也會比其他低,如果想優秀的話,必須付出多幾倍的努力。所以人無論做什么,一定踏踏實實不要投機取巧。</p><p class="ql-block">苗子在長大,雜草也開始瘋長起來,不僅“搶地盤”,還大有吞噬農作物的勢頭。為了防止雜草要把莊稼吃掉,于是,我戴上草帽,拿著鋤頭,跟在母親后面學鋤草。酷熱的夏季,汗水不斷滴落,母親看我累了就讓我去休息,她繼續干,因為天越熱除下的雜草死的就越徹底。我坐在地邊看母親繼續在田野揮動鋤頭,于心不忍,就繼續投入戰斗。當汗水濕透衣衫,地鋤完了,我就很有成就感,到了樹蔭下,被風一吹,感覺異常的涼爽。這就是幸福!</p><p class="ql-block">現代的孩子豐衣足食,在蜜罐里長大,卻吵吵嚷嚷說不知道幸福為何物,就是缺少這樣一種歷練吧。因為沒吃過苦,所以就不懂得甜。</p><p class="ql-block">轉眼又到了秋收的時候,我們用汗水澆灌的土地,也捧出了飽滿的秋糧裝滿家里的糧倉。</p><p class="ql-block">村莊一片歡騰,人們臉上露出富足的笑。</p> <p class="ql-block">村里有很多樹,白楊、榆樹、槐樹、梨樹、棗樹、杏樹……白楊高大挺直,它是樹木王國的棟梁,可以用來蓋房子、做家具;榆樹和槐樹會相繼捧出榆錢和槐花來招待大家,在那個生活比較貧瘠的年代,榆錢窩頭和蒸槐花絕對是美味;家里的梨樹每到秋天也能摘下一筐脆甜的梨子來,那是我們最奢侈的零食;棗子大部分是用來曬的,曬干了過年的時候和豆沙一起做餡,做花糕的眼睛;杏樹倒是很普遍,家家房前屋后都有幾棵。</p><p class="ql-block">母親說最好吃的就是水蜜杏,成熟了之后里面都是水蜜,可以直接爬到樹上,咬開皮喝。姥姥家就有這樣一棵樹。姥姥家和我家隔了不到10戶人家,杏子快成熟的時候,我天天跑到樹下張望,有時也爬到樹上,去捏一捏杏子是否變軟。最終我也沒有等到母親說的那種狀態,直到現在,也沒有過。</p><p class="ql-block">那我就來種這樣一棵樹吧!</p><p class="ql-block">落下的成熟的杏子,杏核被秋風埋進土里,來年春天就會再從土里鉆出來,長出一棵小杏樹。我們小孩子春天最喜歡玩的游戲,就是在大杏樹的樹蔭底下尋找小杏樹。</p><p class="ql-block">小杏樹的幼苗很可愛,紅色的橢圓形的葉子,羞澀地從土里鉆出來。有時候剛破土就被我們發現了。我們小心翼翼地拿鏟子把它挖出來,附帶著周圍的土團,這樣移到自己家院子里才容易成活。就像我們長大以后離開家,血液里如果沒有家鄉的泥土氣息,沒有家鄉情懷,那就是沒有根,是很難茁壯的。</p><p class="ql-block">我把一棵杏樹植進院子,我和它一起扎根,一起享受著大地的供養。</p><p class="ql-block">小杏樹,得陽光,得雨露,我長它也長,慢慢長得和我不相上下,跟我差不多高了。</p><p class="ql-block">村里的小伙伴幾乎每個人都有一棵屬于自己的杏樹,我們經常在一起“斗樹”,到各自的庭院去看看,討論討論。大人們也會種樹,樹苗都是從集市上買來的,生長得更快,我們的小樹大抵只有一種結局,就是被悄悄挖掉扔了,省得占用資源。但我們的夢想已經扎根,隨著年齡一直生長。</p><p class="ql-block">長大以后,我參加了工作,成了一名農藝師,也是一名農業宣傳工作者,經常帶著一支志愿服務隊去現代化的果林剪枝、授粉、指導管理,也會認領一棵果樹,給它取名字,關注它的成長。無論是桃樹、梨樹、杏樹,它們的果子都比過去大了許多,無論從果形還是色澤都比過去俊俏,一部分也會因為住進溫室提前上市,賣個美麗的價錢,為果農帶來豐收。</p><p class="ql-block">果籃里的果子品種越來越多,幾乎天天都有水果吃,口感雖說也是不錯,但怎么也沒有小時候的那種味道。我依然會想庭院的脆梨,會猜想一直沒有品嘗過的水蜜杏的味道。那才是真正的果子的味道吧,因為那里面藏著我的童年。</p> <p class="ql-block">生長在農村,是離不開土的。大部分人家的房子都是土坯結構。</p><p class="ql-block">我家的房子就是三間土房子,擠著六口人。我和大姐睡在一張小床上,常常為睡在床的一頭和兩頭爭論不休。睡在一頭吧,擠;睡在兩頭吧,必須聞對方的臭腳丫子。我們就比較來比較去,但終究沒有滿意的答案。有一年冬天,天特別冷,我們躺在被窩里瑟瑟發抖,大姐忽然搬過我的腳,緊緊捂在她的懷里。我感到了她胸膛的熱,順著我的腳趾尖傳到我的心里,我溫暖得幾乎要流淚了,我也把她的腳摟在我的懷里。</p><p class="ql-block">下大雨的時候,屋頂會漏雨,地面上擺著大大小小的盆盆罐罐,雨滴從屋頂落下,砸進盆盆罐罐,發出粗細不同的聲音,再濺出水花,落在地上,就像音樂和詩。大半夜的,后面的鄰居家房頂塌了大半截,我們邀請他們同住。把床并在一起,大家披著被子圍坐,聽雨、談天,直到天亮。印象中大人們的樣子沒有那么沮喪,我們小孩子能在一起度過一個如此不同的夜晚也是覺得興奮,有說不完的話。</p><p class="ql-block">有愛的地方就是家,即使它是漏著雨的土房子。</p><p class="ql-block">慢慢地,我們長大了,生活條件好了,房子變成了渾磚的房子,由三間變成了七間,每個人都分到了一間房子,我住在自己的房子里,卻常常在半夜醒來,覺得很空,必須回憶起那些擠在一起的時光,才能慢慢睡去。</p><p class="ql-block">現在我居住城市鋼筋混凝土澆鑄的160多平方米的籠子里,30多平方米的客廳,寬大的落地窗……常住人員卻少得可憐,只有我和先生兩個人,他經常不在家,就只剩下我一個。我用開水沖一碗麥片,從麥片里尋找麥子的前身。眼前升起小村莊的裊裊炊煙,耳邊似乎聽到母親喚我的聲音:麗妮,回家吃飯啦——那時候,村里到處是這樣的聲音。這喊聲就是愛的魔笛,悠揚而深情,無論我們在外面玩得多瘋,聽到這聲音就會立馬往家跑。而如今這聲音只能是回憶了。</p> <p class="ql-block">村莊大部分人家的院墻上,都爬滿了眉豆、絲瓜等攀爬作物。它們開滿了紫的、黃的、白的花交織在一起,給院子鑲了一個好看的花邊。</p><p class="ql-block">母親在院子里開辟了一個小菜園,種了一些菜,茄子、黃瓜、豆角;在小園子的周圍,種著一些花草,什么大麗花、夜來香、美人蕉、小雛菊等,只要方便找到種子,或者是能從鄰居家移栽過來的品種,就應有盡有。</p><p class="ql-block">所以我一直固執地認為,村莊才最慷慨,才最具有浪漫情懷,是那種開在骨子里的浪漫,既能當飯吃,又養眼養心;不像城市,什么都靠錢買的,就連送朵鮮花也是流于形式。</p><p class="ql-block">父親去世以后,母親搬到了城里和我們一起居住在商品房里。她和大多數的老人一樣,在鄉下呼吸自由的空氣慣了,對城市逼仄的空間很不適應。沒有了小菜園,她也失去了自己“工作”的時光,顯得很是無聊。</p><p class="ql-block">我避開小區物業管理人員的視線,悄悄在樓下的綠化帶里,種了幾壟韭菜。這樣母親就可以拿一把小鏟子,繼續和泥土打交道了。可是好景不長,還是很快被發現了,全部鏟除。我只好找人改造了臥室的防盜窗,往外延長了幾十厘米并加了一個“底座”,改造成小陽臺的樣子。然后,買了一袋營養土,把一些盆盆罐罐裝滿搬到了小陽臺上,任母親種些什么。</p><p class="ql-block">母親很是興奮,她栽了韭菜,大蒜,撒了生菜、油菜籽,用一個廣口玻璃瓶水培了三棵地瓜。韭菜和大蒜苗割了一茬又發出一茬,生菜吃完了再撒,油菜的嫩苗涼拌還是很不錯的。最主要的是地瓜拖著長長的秧,盤踞在防盜窗上,生機勃勃,像一掛綠色的瀑布,高興的時候就摘一些地瓜葉子,用干紅辣椒炒著吃或者蒸地瓜葉窩窩。這才是真正的綠色無公害食品。</p><p class="ql-block">很長時間,母親的快樂就來源于城市的陽臺。</p><p class="ql-block">又過了幾年,母親也去世了,小陽臺開始荒蕪。我的村莊成了真正的故鄉,小園子成了永久的回憶。</p> <p class="ql-block">這幾十年來,似乎村莊有某種神奇的力量一直在召喚我,我回到了村莊,把租出去的5畝土地要了回來。我一定要守護好母親留給我的責任田,這里扎著我的根,長著我的魂!正好村里組建農業合作社,我把土地入了股,在高科技的現代農業管理中,讓它發揮最大的價值。</p><p class="ql-block">由于長久無人居住,我家房頂開裂,老院子荒草叢生,墻頭倒塌,滿目蒼涼,已經完全沒有修整的價值,政策也不允許再建新的房子,我很盼望新農村改造快點來到我的村莊,好讓我有可以棲息的地方,讓我的子孫后代也能常回來看看,尋尋根。可我又擔心新農村是又一個新的小城鎮,高樓大廈,到處都是硬化的地面,沒有農村的樣子。那樣即使我的后代來了,又能尋到什么呢。</p><p class="ql-block">這天,我來到了浮龍湖南岸的小王莊,看見了故鄉的影子。曲徑通幽的小巷,錯落有致的民居散落在樹木之間,院子里有月季,有梨樹、杏樹、柿子或者石榴等果樹,院子外面有柵欄隔著的小園子,種花種菜,任由選擇,玉米、高粱、絲瓜、月季、豆角、黃瓜……紛紛登場,一戶一景。村莊有小廣場,廣場上健身器材應有盡有,村子后面的一排排現代農業大棚座落在田野之中。整個村子規劃得井井有條,既保留了古樸風貌,又有現代化的特色。白天,與莊稼和野草為伴;夜晚,可以推窗攬月,聽蟲聲輕吟。</p><p class="ql-block">這才是村莊的樣子,是我想要的新農村,我們想要留住的鄉村。</p><p class="ql-block">我想我的新村最終也會如此……</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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