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蟬（小小說）

一路向北

趙局長出事了！ 消息在局里面炸開，猶如六月飄雪！ 單位里沒人相信，與趙局長相識的人更不相信！ 張組長也不愿相信！ 巡視組的辦公室內(nèi)，清涼宜人，窗外烈日高照，萬物凝滯，隱在樹蔭里的蟬鳴一陣緊過一陣，試圖穿透空氣中幾欲令人窒息的莫名躁性。張組長緩緩踱步，目光中透出一絲惋惜，時間隨回憶變得陳舊。 二十四年前，張組長不叫張組長，叫張沉。趙局長不叫趙局長，叫趙賜，其工作牌上印著“副局長”三字，牌子背后還有兩行字：一生如蟬，只食清風(fēng)。 那一年的夏天，天氣異常濕熱，分配到局辦公室才數(shù)月的大學(xué)生張沉，青春年少卻暮氣沉沉。 趙副局長分管辦公室。 副局長辦公室內(nèi)，趙副局長心中冒火，張沉額上冒汗。 人生如禪，人要如蟬，趙副局長說，蟬的一生絕大部分時間蟄伏在樹下泥土中，一般三年、五年，多則十幾年。趙副局長目光直視張沉：人生總要不斷積攢力量，除了自己，沒有人能夠給你美好的生活。 張沉嗤之以鼻。趙副局長大張沉十歲，三十出頭已是副處級干部。誰不知道你背后有人！真是站著說話不腰疼！ 人不如蟬！趙副局長目光逼視張沉。蟬的一生要經(jīng)過五次蛻皮，完成繁衍后幾天十幾天即完成生命的循環(huán)，可它依然為了那短暫的燦爛，不惜承受無數(shù)痛苦，在完美的一瞬間，生命粲然綻放，輝煌涅槃。 生命雖短，工作平凡，卻不能直接安度晚年！ 我要你做蟬，卻不是蟬，人生終究要嘗遍世間冷暖，方知我們來此世間，不是為了繁衍而是為了蛻變！ 話語字字在理，張沉噤若寒蟬，仿佛人生薄如蟬翼，輕彈可破。 蟬要蛻皮，人要臉面，張沉自此判若兩人，對人友善，手快腿勤，尤其喜歡往趙副局長的辦公室蹭。兩年間，張沉入了黨，當(dāng)了辦公室主任，大家都說，小伙子好像變了個人。趙副局長再看張沉?xí)r，臉上終于有了笑意，仿佛春風(fēng)盈盈。春去春來，外面山河依舊，局里波瀾不興，同事們紛紛忘記了張沉的大名，都已改稱張主任。張主任出生寒門，因為學(xué)習(xí)勤奮，終至鯉魚躍龍門。他的老家，前幾年的中心任務(wù)是攻堅脫貧，現(xiàn)在實施鄉(xiāng)村振興。雖然都曾為天之驕子，趙副局長卻與張主任有著大不相同的人生歷程。父母都是老革命，降臨干部家庭，真就是含著金鑰匙出生。不過趙副局長也是勤勉之人，因此十年寒窗一帆風(fēng)順，參加工作平步青云?？墒勤w副局長卻覺得人生之中好像缺少了些什么，太過水平風(fēng)順，儼然成為了制約他上升的命門。不要平凡，只想做蟬。趙副局長慨嘆。群蟬喧囂，春去夏至，夏至谷懷胎，一朝分娩，已是碩果金秋。趙副局長終于甩掉了那“副”包裹，實現(xiàn)了人生的華麗轉(zhuǎn)身。轉(zhuǎn)了身的趙局長依然勤奮，全局上下人心一致團(tuán)結(jié)精誠。趙局長終于可以一言九鼎，繼續(xù)詮釋他的人生如蟬理論。人生如蟬，如魚游沸鼎，燕巢飛幕，蛻變之日，需忌春風(fēng)得意，沒了清醒，失了人形。人生如禪場，宜靜心誦吟。身為辦公室主任的張沉，亦終于可以名正言順的進(jìn)入趙局長的門。同時張主任依然謙和待人，對其他幾“副”局長，也從不曾改恭敬之情 說不盡光陰荏苒，道不完滄海桑田。張主任秉性沉穩(wěn)，縱使在幾個雞蛋上跳舞，也能夠做到平靜不驚。這就如蟬，既甘于平凡又不忘轉(zhuǎn)變，即便身居地底，也能始終不忘初心。趙局長在單位民主推薦副處級領(lǐng)導(dǎo)干部的職工大會上如此評價張主任。事情起因是局里面一位副局長高升，高升后留下了很多新聞，觸發(fā)了不少舊聞，加上民間組織部的發(fā)酵，局里雖然風(fēng)平浪靜，總顯出靜水流深。眼尖的同事們發(fā)現(xiàn)，好幾個業(yè)務(wù)骨干和中層干部老是在趙局長門前頻繁現(xiàn)身，其中也有張主任。有幾次趙局長把張主任喊到辦公室，關(guān)起門談了很久，每次出來張主任都仿佛如沐春風(fēng)。張主任因此覺得副局長由自己升任，既是肯定，也是順應(yīng)民心，但一顆心總是放不平穩(wěn)。放不下心的張主任覺得要做點什么，覺得要做點什么，就覺得應(yīng)該意思點什么。要意思點什么就只有意思給趙局長----張主任不熟識比趙局長還大的領(lǐng)導(dǎo)。可張主任家境優(yōu)越，又自清正廉潔，怎么樣意思既不留話柄，又能表達(dá)心情，很燒張主任的心。七月流火，暑氣尚未退盡，“知了，知了”，隱在樹蔭里的蟬鳴一陣緊過一陣，企圖點燃夏天的余燼。對了，局長喜歡蟬，我何不就送一幅關(guān)于蟬的畫！張主任一拍大腿霍然起身，好似立地成佛。幾天后，張主任動用自己的人脈求得本市知名畫家創(chuàng)作的《金禪圖》光明正大掛在了趙局長書房的墻上。畫面簡潔，濃密的樹蔭下，一只黃得發(fā)金的蟬匍匐在樹干上，揚(yáng)起前腿，正欲振翅高飛，一縷陽光自樹葉間透射于蟬上，使得蟬身金光燦燦，栩栩如生熠熠生輝。畫的左上角隱著一只鳥，目光炯炯酷似黃雀?？扇鐬辄S雀何以沒有螳螂，張主任狐疑過，畫家說那就是意，很禪，究為何意，全憑自己參悟。局長你看，那只金蟬做工精細(xì)，神形兼具，是我特意鑲嵌上去的，整幅畫金蟬是點睛之筆。我覺得，局長您就是那只完成了蛻變的金蟬。張主任用三個“金蟬”做了推薦。馬屁拍得恰到好處，趙局長心花怒放，頻頻頷首。做了副局長的張沉從此對趙局長感恩戴德，畢恭畢敬，也日益親近。趙局長不喜煙酒，不近女色，張副局長發(fā)現(xiàn)趙局長除了讀書就喜歡看新聞，尤其關(guān)注省電視臺的新聞聯(lián)播，特別是某領(lǐng)導(dǎo)出鏡的報道。可是張副局長自認(rèn)為是山里的鳳凰，內(nèi)心不喜歡蟬，因為蟬太脆弱，漫長的蝸居，大半生的沉淀，與其說是等待質(zhì)變，不如說是逃避世間紛繁。就算完成了蛻變，也不過是流星一閃，何況后面指不定就有螳螂候著，將蛻變演化成晚餐。 秋去春又來，匆匆數(shù)載。趙局長還是局長，張副局長還是副局長。日子變得慵懶，就如被曬蔫的青草，翻一下身都覺得麻煩。只是張副局長的聲威日盛，大有蓋住趙局長的意思。趙局長依然勤勉，不過什么都按部就班，什么都沒有改變。又是一陣蟬鳴，呱噪異常。蟬蟬蟬，任你怎么鼓吹吶喊，到頭來還不是寒蟬凄切，人聚人散，蟬還是蟬。張副局長這樣想，不覺把幾許煩厭浸入了眉眼。那一刻，張副局長覺得，趙局長是蠶不是蟬。只顧吐絲，安于巢窠，不散經(jīng)營，難免作繭自縛。趙局長卻禪意日盛，依舊喜歡自寓為蟬，還喜歡喊口號：國家要振興，干部不變心。作為班長，對張副局長顯得格外關(guān)注，但凡其思想稍有拋錨，工作稍有失當(dāng)，不是交心談心就是警示提醒，雖然語氣中肯，充滿關(guān)懷之情。張副局長真的不喜歡蟬，感覺隨時都會被一只螳螂盯著，如芒在背。張副局長意亂心煩，沒有注意到趙局長已不喜歡看省臺的新聞聯(lián)播。真的不喜歡蟬的張副局長，老是想砍掉蟬棲身的樹，可是樹很大。兩個人都希望蛻變，但蛻變總是顯得很慢，很遙遠(yuǎn)。張副局長行自水窮，不愿坐看云起，乃窮則思變，另擇良木，終于撥云見日，數(shù)年之內(nèi)，連升兩級。雖然結(jié)局不同，我們不得不說，兩個局長都實現(xiàn)了蛻變。一聲蟬鳴，刺破夏日的寧靜。組長，你看那幅畫！張組長睜開眼，發(fā)現(xiàn)自己同巡視組的同志正身處趙局長的書房，那面墻，熟悉而又微涼。一縷陽光穿窗而入，照著《金禪圖》，金蟬依舊金黃燦燦，泛出令人眩暈的光芒。那酷似黃雀的鳥忽然張開翅膀，作勢欲撲！ 2022年6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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