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才是我的靈魂

汐止水

我總是不能很好地面對離別，哪怕終于明白“君子之交淡如水”的意蘊，也不能隨緣聚散，淡然離合。我大抵還是那個在紅塵夾縫中的那個人，對于傾心相付的情緣，都無法去接納一種生離死別的撕扯。 當我忽然問小朋友，“如果我們分開了十年，你還會記得我嗎？如果十年后有一個偶然的契機讓你想起我，你覺得那個契機會是什么？” 那一刻，我一定嚇到他了，沒等他細想，便接著說到，“我希望是感受到一陣清風的時候，偶然想到我，那該多么美好啊”，說完，竟潸然淚下。我大概是世俗眼里多愁善感的瘋子，會將光陰浪費在一片云嵐的變遷里，會因為壯烈的盛放而落淚，會將鳥的尸體埋在土壤里，會把落紅拾掇到根系邊，會在注定的離別還沒有到來前的每一秒都在告別。 我怕把他嚇壞了，便一個人走到了桂花林里。我喜歡那一片幽深的綠意，光影閃爍像極了泥土上的星辰，蔓草在陽光下搖曳，光斑在樹影下跳躍。風涌動的時候，讓我覺得心安。我說過，如果有來生，我想成為一棵參天大樹，一木成林，花開驚鴻，靜水流深是我向往的模樣、青云之巔是我向往的風流；我也說過想成為一只鳥，那是我對蒼穹的眷戀，可以在云嵐里穿梭，可以朝著太陽的方向不顧一切地奔赴。可是，風才是我的靈魂，自由是我一生唯一的信仰。無掛無礙，隨心起落，與萬物相親，同四季更迭。壯闊時猛烈，柔情時溫潤，能輕撫深愛之人的臉頰，也能在叢林間川流。 蹲在這片荒煙蔓草中，離土地很近很近，近到我可以看清楚它的縫隙，看到蟬從地底鉆出來時留下的一個個圓形的洞，也看到它們脫下的軀殼，那樣完整。失去蟬的殼安靜躺在泥土上，失去了生命便失去了光澤，可是陽光隨風閃爍時，又能讓它熠熠。我想到，“薄如蟬翼的未來”，美得令人心碎。大抵都是因為，那句“垂緌飲清露，流響出疏桐。居高聲自遠，非是藉秋風”。 灰喜鵲扇動著翅膀從林間掠過，我想起莊子的蝴蝶夢，為什么他夢到自己變成了蝴蝶而不是飛鳥？有一個剎那，我忽而明白，鳥要借著風勢拍打翅膀才能飛翔，若風太大，鳥兒的翅膀就不足以摶風而上；而蝴蝶太輕太輕太輕，它把自己全然交付給了清風，能到達蒼鷹都到不了的高度。大抵，只有其翼若垂天之云的鯤鵬才能摶扶搖直上九萬里，莊子乘鯤鵬也不過是要去追逐那一只蝴蝶罷了。美啊，是這人間最偉大的力量。 我總是難免自問，我到底是什么呢？我不是蓮荷，無法在淤泥中生長，遍野生香，濯而不妖；我不是飛鳥，無法在南來北往間老去，向往高空，卻藏匿世俗；我不是青草，無法在簇擁里蔓生，去擁抱一模一樣的壯闊，獨生難免被北風摧折；難道我只能是蕓蕓眾生，平庸于歲月斑駁？甚至不配在回憶的老年，擁有一堆篝火，于紛飛大雪中，飲一杯濁酒，話一生無悔？難道我不配擁有紅塵的幸福？甚至不能在子孫繞膝的天倫里瞑目？只能在孤獨里終老，不能在孤獨里璀璨嗎？難道我只能旁觀這人間，熱鬧都與我無緣？淺薄里可以有快樂，只是太短暫又太無趣。 我渴望與一個深刻的靈魂相擁，可是風的自由，不就是孤獨嗎？我也會在掛礙與愛恨里糾纏，人世修行，大抵就是為了去參悟，甚至到了生命的最后一刻都無法透徹。 但我知道，自己不能永遠活在夢里，哪怕當我死去的時候，發現人這一生不過是一場夢，我也不能活在夢的夢里，那不是比虛無更虛無的虛無嗎？我不能為了逃避深刻地思考，把自己陷落在冥冥和謊言共同編織的綺夢里，如果生命是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那已是去日苦多，又怎能浪費在自欺中呢？ 哪怕紅塵暫坐，我也想靜下來，深刻地思考，關于生命與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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