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陽往事之四——刻骨銘心的饑餓之旅

春春

文字：周放編輯：春春音樂：真正的朋友 七十年代金陽縣城全景 大約是一九七三年的七月，我受遣與文化館原館長樊群先生到金陽縣對坪區考察創建文化站事宜。 當時金陽縣城到對坪只能徒步。金陽到蘆稿的公路初通，但垮方數十處，全無車行，蘆稿到對坪公路的路坯只修到春江，因此全程近七十公里，全憑兩條腳桿甩過去。兩天行程，甚是艱苦！ 清晨即起，帶上兩天的干糧（饅頭數個，咸菜若干），順金陽縣城山勢一路向下，半個小時小跑，即達金陽河谷谷底的務科。然后順金陽河蜿蜒而向南，河谷內頭頂一線青天，兩壁樹木蔥籠，水聲喧喧，風光宜人，氣溫適中，五個多小時即到金沙江畔。此時天空略見開闊，再順金沙溯流而上，蘆稿鄉（又名燈廠）則在望了。 隔江相望則是云南昭通的領地。這金沙江兩岸民國時期是云南王龍云的地盤，氣候宜人，冬無奇寒，夏鮮酷熱，且天高皇帝遠，是他種植鴉片暴富的基地。想當年兩岸罌粟遍開，鴉片交易繁忙的畸形繁榮，頗有隔世之感。 當日投宿蘆稿街頭李婆婆的旅店，吃過晚飯早早歇息，因明日會更勞累。夜里，感覺有不明生物爬行，打開電筒，順手逮了兩只吸飽血的虱子… 次日黎明即起，向對坪趕去，離蘆稿沿江而上不遠，即可聽見悶雷一般的巨大水聲，是為金江江在金陽境內第一惡灘一一大圈灘，灘長約三公里，亂石橫布，落差極大，水勢洶洶，勢若雷霆，波濤跌宕，濤聲直達七八里外，聞者心驚，近者膽寒，我也算見過些許世面的人，但到此仍有渺滄海之一粟的感覺。 大圈灘濤聲遠去，春江鄉即在眼前，小憩之余，樊群說要去看一舊交，我隨行而去。 一孤零土墻破屋，門窗不整。屋內無人，房正中地上有一木棍搭成的地鋪，零亂堆放著衣物被褥，旁邊石頭壘成的灶頭上，一只破鋁鍋，鍋里放著未洗的碗筷，人一走近，蒼蠅亂飛……一派落拓景象。樊老出門找人，我站在室內眼顧四周，忽然感覺眼前一亮，地鋪頭枕旁邊，居然有一本被人翻閱至殘的袖珍版的英漢大辭典！ 　　此處有高人?。?lt;/b>　　此時樊老與一三十出頭的人走了進來，眼鏡遮著一雙智眼，滿臉胡須難掩疲憊，匆匆寒喧幾句，門外又有人喊陳醫生，我們也急著趕路，只得揮手別過。　　樊告訴我，此人姓陳名文驤，畢業于四川醫學院，是縣上屈指可數的大學生之一，無奈心高氣傲，懷才不遇，因此不容于同行，趁著文革派性，被對立面抓了小辮子，打成壞份子，遣送春江，在修路工地當一名醫生。令人吁嘆！　　一路向前，天氣越來越熱，過幺米砣，經石門坎，己是熱帶風情，崎嶇山路兩邊高大的仙人掌矗立左右，河灘地的甘蔗田里甘蔗己齊眉高，此時金陽獅子山上積雪尚未化去，而此地已是熱帶風光，一縣之內，地勢落差之大，可見一斑。　　到著名的九道拐，就可以眺望對坪了，對坪是全縣除縣城外最大的集鎮，面對金沙江對岸，屬云南巧家縣。對坪是相對較大的一片河灘地，以由云南遷居的漢族為主，背后聳立著入云的梗堡山，看著都令人頭暈。這是全縣最富庶的區域，盛產青花椒，紅糖，花生，柑橘，香蕉等經濟作物，農民也相對富裕。　　九道拐顧名思義，陡坡向下令人收不住腳。一路小跑，腳下生塵。下得九個回頭彎道，渾身已是大汗淋漓，腿腳酸麻。小憩片刻，沿著起伏山路緩行四十分鐘，對坪到矣！ 　　對坪居然由下而上有一條街！兩邊分列機關及居民住房，幾個村寨護衛其外，兩棵高大的木棉樹居街道一側，街道直上最高點有一座高高的土筑碉樓，樓下即為區委機關所在地。區醫院，區小學則在集鎮右側500米外自成一域，較縣城還顯寬敞疏朗。　　兩天下來，在區委及公社的配合下，文化站的房址及人選初步確定下來，閑遐時分，我到區醫院取藥，認識了畢業于重醫兒科系的王昌裕老兄及海內坤（他們后來成了一家）。樊老還帶我結識了小學的黃川玉老師。黃老師是一個極富人情的大姐姐，雖素昧平生，對我們極其熱情，得知我們第二天清晨將踏上返程，將家里僅存的四個雞蛋煮熟，讓我們帶在路上備用。 　　次日，草草吃下稀飯饅頭，我與樊老各揣兩個雞蛋，緩緩上路，來時一路小跑的九道拐則成了艱難的上坡。樊群當時年齡己愈五十，體力漸不支起來，天氣炎熱，更助疲態，只得走走停停，比來時慢了很多。直到下午六點過方才到達蘆稿。 此時，蘆稿唯一的小飯店已關門歇業，清晨吞下肚的稀飯饅頭早已被七十里山路消磨殆盡，行囊中唯存雞蛋兩枚。　　到達李婆婆的客棧，一個更不好的消息傳來：蘆稿到縣城的路在倉房段因施工，次日上午九時許即不能通過，如欲正常通過，須在凌晨五點出發，趕在九點前快速通過這路段。　　和著一大杯開水吞下一枚雞蛋，（留下一枚明晨充饑），和衣睡下，又饑又累，夢中全是令人垂涎的食物……　　清晨不到五點，樊群就把我喊醒，不經洗漱，在夜色中匆匆上路，一心要在九點之前路過倉房公路施工地段。　　行進不久，我發現身后的樊群越走越慢，話也越來越少，摸黑走了一個多小時天己漸亮起來。此時我兩己拉開了近500米距離。我只好停下來等他，他走近后已是氣喘吁吁，臉色發白，汗水淋漓，此時我們已是饑腸轆轆，于是各自掏出僅存的一個雞蛋，坐在路邊吃了下去，以補充消耗殆盡的體力。　　起身再行，大約一個小時左右，樊的體力已嚴重不支，磨磨蹭蹭，步履蹣跚，遠遠傳來轟鳴聲，倉房施工炸巖的炮聲響起，我知道大事不妙了。　　再前行約半小時，公路上立一簡單的公告牌：工程放炮，繞行！　　真是霉呀！我倆人在那里沉吟良久，別無他法，只能繞行。放炮地段長約兩公里平坦路面，正常情況下半個多小時即可通過。繞行則需沿左邊山路向上爬行一個多小時，然后下到斷路的另一邊：德古溝。　　此時我也感覺體力不支了，汗水更加多了起來，雜草叢生且陡然向上的山間小路令人生厭生畏！向上攀爬的同時，我眼睛四下尋望，試圖找點能充饑的東西，然而時節不到，野果未熟，小路旁偶有農民開墾的土地，只種有玉米，辦下一苞，只有小指般大小的玉芯，玉米粒尚未成形！試著嚼了一段，生澀難咽，微有甜味，嚼在嘴里混混嘴巴，多少也有精神上的支撐。　　由于山下修了公路，這條小路廢棄已久，人跡罕至，藤蔓交錯，磕磕絆絆，偶有蜥蜴倉惶逃過，定晴一看，后有蛇蟲追逐，令人心驚！有一段路寬不盈尺，下為懸崖，稍有疏怱一旦跌下，收尸都難！ 　　我倆手腳并用，萬分小心地走過懸崖路段，終于開始下坡，連滾帶梭，下到谷底，抵達德古溝邊。 此時己十一點過，坐在德古溝清徹的溪水邊，累得連話都說不出來。饑餓已達極限，胃里癮然作痛。我埋頭伏向溪水中，狂飲一陣，恨不得溪水變粥，解我饑渴！豈料狂飲泉水不到4丶5分鐘，全身忽然汗如雨出，人只覺一陣一陣發虛，我知道不是好現象，立即起身，鼓起余勇，與樊群跌跌撞撞向縣城方向走去。 終于來到務科山下，到縣城只差一面大坡了，我二人躺在草叢中，遙望大坡上彎曲向上的山路，作最后的休整。 樊老此時滿臉無奈，在濃密絡腮胡襯映下臉色發白帶青，幾乎脫了人形。我對他說，這坡我平時爬一小時，今天計劃一個半小時爬上去！樊說，用不了那么多，你七十五分鐘，我90分鐘。我告訴他，我一旦爬上去，第一件事就是到最近的伐木廠找好哥們陳以春要吃的！ 天氣又熱了起來，休息了大約20分鐘，我決定開始最后的沖刺，樊群讓我先走，他還想休息一會兒。盡管雙腳如同灌鉛，我還是咬牙向上攀爬，自己給自已定下目標：以沿路電話線桿為限，每次必須向上登五根以上電桿的距離，方可小憩一次。 向上艱難爬行五個目標段后，我到達山坡中段，回望谷底，樊群象一只可憐的螞蟻，依舊躺在亂石草叢中，我向他揮手，示意他應該動身了。他半天才回過神來，向我揮了一下手，使我確認了他還活著！此時腳巳酸痛得近乎麻木，每向上一步，伴隨著大口粗氣和豆粒大的汗珠，思維停滯，機械地挪動腳步…。 終于到達坡頂！再回首谷底，亂草叢中已不見那只小螞蟻，樊群業已開始爬坡了。此時我己整整用了一小時四十分鐘。 　　遠望著大約七八百米遠的伐木?，我祈禱著，希望以春兄正在寢室吃飯……我則可奪食！ 祈禱有效！推開房門，以春兄驚諤地望著我（足見我多么狼狽?。┌腠懖艈枺海⒛阃拚ψ恿耍。⑽矣袣鉄o力回了一句：餓慘了！就倒在以春兄床上大口喘氣… 以春見狀，庚即拿出一塊對坪產的碗兒紅糖放入茶缸，倒進開水，我等不及紅糖融化和開水燙嘴，大口飲用起來，此時方覺得六魂七魄開始回歸。 以春兄隨即打開媒油爐，燒開水為我煮面條，我則斷斷續續講起了這一路慘狀，猛然想起樊群還在掙扎，起身在隔壁辦公室向新華書店打了個電話，（文化館無電話），轉告樊的家人帶上食物去接應樊群！ 此時水己燒開，以春兄拿出一把面條，約有一斤半左右，問我能吃多少，我毫不客氣，全部傾入鍋中，加入佐料，連湯帶面，用臉盆盛起，狼吞虎咽，風卷殘云，十多分鐘，連一滴湯都沒剩下！ 肴核既盡，滿血復活矣！ 以春兄自去上班，我則躺在他的床上酣睡起來。 睡夢中怱聽得有人敲門，開門一看，竟然是樊群！我告訴他我已電話讓家人接應了。他說沒見人來接應呀。此時我仿照以春兄的辦法，將一塊紅糖用開水化開，讓他趁熱喝了下去，才漸漸的恢復了精神。 后來才知道，他家人接電話后準備了食物，然后四處尋找拖拉機，找好拖拉機后又順公路下到務科，這一折騰，耽誤了不少時間，及至他們到務科，樊己經快到頂了…… 這是我到金陽后的第一次對坪之行，刻骨銘心的饑餓之旅，令人難忘，兩個雞蛋支撐我們兩天近一百六十里山路行程，教訓深刻！在金陽生活十五年，自那以后，金陽到對坪多次往返，我都牢記飽帶饑糧的古訓，帶足糧水，不敢懈怠。自今已近五十年過去，仍歷歷在目，如同昨天。五十年來，也曾游歷四海，遍嘗佳肴美饌，說起美食，腦海里第一跳出來的還是那兩個雞蛋和半臉盆面條！ 本文作者：周放 畢業于四川音樂學院，四川省攝影家協會會員，歷任：金陽縣文化館館長、自貢硬質合金廠エ會干部、四川日報報業集團華西都市報﹣廣告部主任、經管中心副主任、寧波日報報業集團東南商報副總裁。 真正的朋友（七十年代的春春與放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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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陽往事 之四——刻骨銘心的饑餓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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