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小學四年級那年,學校要翻修教室,暑假提前放了兩周。周末回家的父親帶我去伯陽吃桃子,看運動會。</p><p class="ql-block">那時,父親在伯陽中學任教,隔一周回一次家。伯陽的桃子很有名,伯陽中學的運動會很有看頭。</p><p class="ql-block">周一清晨,父親帶我登上了東去的綠皮列車。那是一輛每個小站都停,為每一列車讓道的綠皮木條座慢車。農忙時節,車上人不多。我坐在了北面靠窗的座位上,父親坐在了我的旁邊。</p><p class="ql-block">“嗚——”汽笛長鳴,火車冒著黑煙,吐著白蒸汽,開動了。笛聲未落,就鉆進了隧洞。在隴海線上途徑我們這個小站的人,一定會認為這是一個山旮旯。火車鉆過兩個隧洞,穿過幾段蜿蜒的峽谷,不到10分鐘,就到達渭南車站,也到了我們縣最大的川道。</p><p class="ql-block">窗外,山川一片濃綠。幾塊金黃色的麥茬地散落在青翠的高梁玉米田之中,兩條褐黃色的河流渭河和葫蘆河并排由西向東緩緩流動,泥墻青瓦的村莊綠樹環抱。遠遠望去,有幾排白墻青瓦的校舍掩映在蒼松翠柏中,那是父親之前教書的學校。</p><p class="ql-block">火車往前再開一個小站,就能望見緊靠北山有一個濃蔭遮敞的村莊。</p><p class="ql-block">在那個村莊的最北邊有一處寬敞明亮、院角長著桂花樹和石榴樹,帶著后花園的院落。</p><p class="ql-block">上世紀三十年代初,一個粉粉嫩嫩、哭聲響亮的嬰兒的降臨,給這個人口單薄的家庭帶來了無比的喜悅……</p><p class="ql-block">一個眉眼俊朗、皮膚微黑的翩翩少年在那個開著火紅的石榴花,飄著淡淡的桂花香的院子里描紅認字、讀書學藝……</p><p class="ql-block">火車途經3個沒有隧洞的小站,開過川道,又開始鉆隧洞了。</p><p class="ql-block">一個多小時后,到了縣城一天水站。火車要在這里加煤上水,停的時間長。站臺上有賣面包的玻璃罩小推車,父親下車買了幾個“麻鞋底”面包。</p><p class="ql-block">對一個沒有過玩具,沒有進過游樂場的孩子來說,坐火車是最好玩最愜意的事兒。車廂有節奏的晃動著,窗外樹木、田野、村莊飛馳而過,遠處山巒起伏,河水逶迤……。我心里企盼著:再多坐一會兒,多坐一會兒……</p><p class="ql-block">可不多一會兒,我們還是該下車了。這是一個小的不能再小的小站。火車停靠在小小的月臺上,售票房和侯車室都在下一個平臺上。</p><p class="ql-block">走下鐵路路基,穿過一個村莊,跨過渭河上的鐵索吊橋,我們沿著河道正往前走,突然,聽到有人在叫父親。回頭一看,只見一個穿著白半袖,很精神的小伙向我們跑來。他從挎包里掏出一塊白底蕎麥皮點的府綢布料,高興的對父親說:</p><p class="ql-block">田老師,您捎的布料買上了。</p><p class="ql-block">那是父親讓家在縣城的小伙捎的給母親做半袖的布料。小伙是師范學校的學生,在父親所在的學校實習。</p><p class="ql-block">我們沿著河道一直往前走啊走,感覺走了好久好久,終于到了鎮上。</p><p class="ql-block">鎮子散發著古舊的味道,石板路兩旁是一家家舊舊的已經變成黑褐色的差木門木窗木前檐墻的店鋪。父親說:這里偏僻,破四舊不徹底,舊的店鋪都存留了下來。</p><p class="ql-block">學校在鎮子的西頭。進了校門,迎面高大的影壁上,畫著毛主席揮手致意的巨幅畫像。影壁后面是一排排教室,教室的側面是一排隔成一窗一門的教師宿舍。</p><p class="ql-block">父親的宿舍很小,只能容得下一張桌子一張床,但非常干凈整潔。床上鋪著鵝黃色牡丹圖案的床單,桌椅是淡藍色的,窗和門之間的墻上掛著一面鏡子。</p><p class="ql-block">中午,父親帶我到學校食堂吃飯,做飯阿姨梳著兩根又黑又粗的長辮子,眼睛彎彎的、笑笑的,送給我們一布袋桃子。</p><p class="ql-block">下午放學后,不斷有老師或學生送桃子來,父親買的面包作為回禮也一個個都送出去了。</p><p class="ql-block">我不知道這世上是否有比桃子更好吃的水果,要不為啥神仙吃的水果是桃呢。伯陽桃皮薄個大,離核離皮,咬一口水蜜蜜的桃子特有的濃郁香甜的味道沁人心脾。房子里放幾個桃,整個房子都是桃的香甜味。</p><p class="ql-block">下午放學后,父親帶我到鎮上的百貨商店,給我買了一件紅底兩個白菱形塊相套圖案的半袖丅恤。</p><p class="ql-block">周三,學校開運動會。開幕式很排場很熱鬧,鎮上好多人也來觀看了。</p><p class="ql-block">儀仗隊就有彩旗方隊、花環方隊、彩帶方隊、軍樂隊、腰鼓隊等,熱熱熱鬧鬧邊表演邊進場。</p><p class="ql-block">班主任作為領隊出場。我看見父親穿著雪白的襯衫,腰板挺的直直的,很認真的踩著鼓點,甩著胳膊走在高二一班運動員隊列的前面。</p><p class="ql-block">星期天父親帶著我去山里買糧食。自從父親被調到這個離家更遠的學校后,他幾乎每次回家,都要背一百多斤重的糧食。</p><p class="ql-block">七十年代,我們家和大多數普通家庭一樣,吃飯問題是最大的問題。父母的工資基本上全部用來買了糧食。</p><p class="ql-block">伯陽山里的糧食,比我家附近集市上的便宜幾分錢,一年下來,節省的錢剛夠父親回家的車票錢。</p><p class="ql-block">夏天山里的天孩子的臉。出門時還是天晴氣朗,走了10多里的山路,剛到一個村子,就下起了傾盆大雨。我們在一家人的門洞里避雨,一位瘦長臉,嘴里叼著旱煙鍋的老人,很友好的和父親拉起了家常。話投機了,他把我們領到廂房里,土炕上立著一袋袋新收的小麥和去年的秋糧。秋糧比小麥便宜,父親買了一百斤秋糧。</p><p class="ql-block">雨停了,陡峭崎嶇的山路滑的搭不住腳。父親脫了鞋襪,挽起褲腿,背著一大袋,我背著小小的一袋,父親拉著我艱難的往山下走。繩子在父親的肩上勒出了兩道深深的濠溝,汗水濕透了他的頭發,順著耳根往下流,他的背盡量向下彎著,脖子青筋凸暴,破舊的半袖被汗水濕透了。</p><p class="ql-block">父親每周都要很辛苦的背著一大袋糧食,或在山路上跋涉;或步行幾十里趕火車,那么辛苦勞累只是為了那張回家的車票!</p><p class="ql-block">運動會后,學校又恢復了往日的平靜。父親的課幾乎排的滿滿的。我坐在窗前,看著太陽一點點往窗戶外移動。有時我能聽到父親昂揚頓挫的講課聲。父親本來是代語文的,文革后,由于出身不好,他被從我們家所在地的中學,發配的越來越遠。所代的課也從語文變成了數學。</p><p class="ql-block">再有幾天就可以和父親一起坐火車回家了。一想到坐火車,我又興奮起來。可這幾天不知怎么,父親眉頭老皺著,好像有什么心事。</p><p class="ql-block">周三課間操時,父親急怱怱的趕到宿舍,</p><p class="ql-block">讓我坐做飯阿姨的兒子開的拖拉機回家。</p><p class="ql-block">后來才知道,校長讓父親一放假,就到山里正在建的紅專學校蹲點督工。父親不放心我一個人坐火車回家,又不敢違校長的令。正好做飯阿姨兒子開的拖拉機要路過我們家附近,父親就讓他們捎我回家了。</p><p class="ql-block">拖拉機高高的車廂里,已經坐著五、六個進城賣桃子的人。</p><p class="ql-block">父親將我扶上了拖拉機,臉上充滿了擔憂。拖拉機“突突”的叫著開動了,漸漸的父親的身影越來越小,變成了一個小小的黑點。</p><p class="ql-block">拖拉機在山梁上顛簸著,一片片紫色的蕎麥花迎風擺動,天空碧藍,山巒疊翠,坐拖拉機的感覺也挺好。</p><p class="ql-block">快中午時,到了縣城附近,賣桃子的人都下車了,兩個拖拉機手也要去路邊的小飯店吃飯。</p><p class="ql-block">他們問我要不要一起去,我搖了搖頭。回來時,他們帶給我一塊餅子。</p><p class="ql-block">下午5點多,拖拉機在離我們家3里地的公路旁將我放下,我胳膊挽著一籃子伯陽鮮桃,高高興興的回到了家。</p><p class="ql-block">父親卻因為慌亂中忘了給我路上吃飯的錢,內疚了一輩子,臨去世時,還很愧疚的說起這件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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