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i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周正逵先生在北京景山學校工作期間留影</i></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br></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b>?一 當頭一棒</b></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1996年周正逵先生年屆六旬,但是由于高中語文實驗教材正值第二輪試教期,后續每一項工作都離不開他的堅持并主導,所以他到2005年正式從人民教育出版社退休之前,是一種半退休狀態。</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周先生多次憂心忡忡地對我說:“我們的高中實驗教材是建立在初中階段學生現代文理解性閱讀過關的基礎上的,所以我們才重點搞文言文閱讀、文學作品鑒賞、文化著作研讀,可現實是初中生現代文理解性閱讀并不過關呀,教材沒有這樣安排,大綱也沒有這樣要求。所以,我們的改革還得補小學和初中這一課。”可是,人民教育出版社的管理體制決定了周先生幾乎不可能在社內實現這一愿望。小學、初中和高中分工明確,長期以來“鐵路警察各管一段”。</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2000年初,我正式到北京發展。一次,周老師對我說,他打算組織一個班子,編寫小學和初中語文實驗教材,希望我能參加并且支持。他還語氣凝重地對我說,搞教材改革的,必須一是“志愿軍”,二是“敢死隊”。我說,跟隨周老師編寫一整套獨步天下的中小學語文教材是我發自內心深處的意愿,我也不怕失敗。隨即,他還談了人員構成,基本上是周老師的景山學生、人教同事,高中語文實驗教材試教和編寫骨干,其他優秀教師和專家等。</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現在很多人包括語文工作者并不知道,從改革開放特別是1985年中小學教科書建設制度由過去的“國定制”轉入“審定制”開始,至本世紀初開啟的第八輪課程改革之間,有不少語文教材以“實驗”的方式存在,真是“百花齊放”。那個時期的基本狀況是:(一)有能力和有條件編寫教材者,可以自己編寫;(二)編出來之后,允許在不超過200個教學班進行實驗;(三)編寫者或者編寫組織者認為經過實驗,教材成熟了,就可以向全國中小學教材審定委員會申請審查;(四)審查通過,就進入教育部公布的年度全國中小學教材目錄,供各地自由選用。</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其實,周正逵老師主編的高中教材打上了極深的個人學術主張的烙印,本身就屬于這樣一類。此外,四川顏振遙的“自學輔導”初中語文教材、遼寧歐陽黛娜的“讀寫分編”初中語文教材、江蘇洪宗禮“單元合成整體訓練”初中語文教材、黑龍江省語言文字工作委員會的“注音識字提前讀寫”小學語文教材等,不一而足。</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這種以“實驗”的方式存在,且成“百花齊放”局面的語文教材現象,以及“審定制”的確立與施行,是周氏團隊得以建立的客觀條件和政策基礎。有大名鼎鼎的實戰派大家周正逵老師掛帥,有這么優秀的專家團隊,又在北京這個政治文化中心安營扎寨,成功編寫一套好教材豈不是囊中探物?我想。</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于是,大家放手一搏。小學突出先識后拼、多讀早寫,初中銜接人教版高中,突出讀寫分編、能級遞進。半年不到,我們的小學低年級段基本編寫完稿,而且試印了一年級彩色樣書。自家的娃娃呱呱墜地,怎么看怎么高興!</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2001年課程標準即將頒布前夕,為了打破教材一家獨大甚至獨家壟斷的局面,從制度上保障中小學教材的高質量建設,教育部決心建立教材競爭機制,塑造多元化的教材編寫出版主體。一時間,全國數十家出版勁旅紛紛殺入教材領域,迅速形成了以財大氣粗的出版社為主體的我國教材開發業態。這些單位不僅對人民教育出版社形成一定的威脅之勢,而且和人教社一起從規模和實力上直接碾壓了以學者個人學術主張為核心力量的單科教材編寫隊伍。</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更讓學者個人領隊編寫實驗教材模式受到沖擊的是,這一次教育部直接改變了教材審定和使用的游戲規則,也強勁地顛覆了學者們的認知和習慣。第八輪課程改革的方案是“試行”,課標是“實驗”,所有教材都是“實驗”,但是所有學生全部使用實驗教材,而且教材必須經審定通過之后才能實驗使用,即過去是先自主實驗后統一審定,現在是先統一審定后統一實驗。此舉無疑又大大地提高了教材進校的門檻。</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i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周正逵先生主編的多維分科型高中語文教材,被學界譽為“我國百年語文教材分科編制探索的集大成之作”</i></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br></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b>?二 半途而廢</b></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就在周氏團隊需要重新定位的當口,陜西人民教育出版社社長助理尹秉禮先生告訴我,陜教社意欲涉足中小學教材出版業務,希望我在語文方面助其一臂之力。我便引薦老尹與周老師見了面。老尹確實也給周老師留下了很好的印象。</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當時2001年元旦剛過,春節在即,為了不浪費春節的時間,出版社即邀請周老師到西安講學。老當益壯的精神風貌、博大精深的專業建樹、滔滔不絕的演講口才,無不使出版社上上下下對他高山仰止,禮遇有加。</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雙方合作關系順利敲定。</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于是,編寫組和出版社通力配合,日夜趕工。大家先后對照《義務教育語文課程標準(實驗)》的送審稿和正式印發本,對原來的編寫方案和已有的小學書稿進行了修改,并且從頭編寫了初中部分。春節后不久,按照送審要求,全套編寫方案、小學一至三年級和初中七年級共8冊教材樣書,以及其他相關材料如期送到了教育部相關部門,參加審查。</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很快等來了審查通知,對陜教版小學和初中語文教材的審查結論是:修改后重新送審。審查委員會提了兩條具體的修改意見。教材審查結論分四種情況:(一)審查通過;(二)改后通過;(三)改后再審;(四)不予通過。一般來說,第一輪送審順利通過的幾乎為零,絕大多數甚至全部是后三種情況。陜教版應該說還是處在正常情況和可控范圍。</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于是,編寫組并沒有因為“改后再審”受到任何影響,大家立即認真分析審查委員會的兩點意見,全身心投入到了修改工作當中,重新送審的樣書和材料如期完成。</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不久,教育部又組織審查。我們興沖沖地等待著美好的消息。</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孰知,專家集中的第二天,周老師接到一個電話:“正逵,怎么沒有看見你們的教材呢?”這是本次參與審查的委員、北京師范大學寫作學教授劉錫慶先生打來的,因為他與周老師是北師大中文系同學,也是老朋友,平時就很關心周老師的學術活動。周師大驚失色,急忙電話詢我。我也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趕緊把電話打到秉禮兄那里。這時的老尹已經不在陜教社,被擢拔為未來出版社社長已經兩三個月。但我習慣上還是找他。</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老尹一番了解后答復我出版社確實未送,其原因有二:(一)由于他調離了陜教社,陜教社其他人不太熟悉業務,信心不足,重視不夠。(二)接到初審“改后再審”的通知后,陜教社有些慌神,出于項目投資風險的顧慮,便私下找了一兩位本次承擔審查任務的語文教材審查委員。審查委員明確表達了對周老師的意見,大有只要是周老師主編的絕不會得到通過的意思。他們不便對我說,更不便給周老師講,便悄悄地采取了單方止損的辦法。</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周先生研究學問實事求是,為人處世心直口快,不可避免地得罪了一些同道中人。他與社內外某些語文同行的不和諧關系,我是略知一二的,但是,沒想到竟然會至于如此之尖銳,被對方視為形同水火。</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在我們編寫實驗教材思路受挫與和陜教社洽談合作之間的時間里,由于三個團隊分別起草的三個義務教育語文課程標準初稿,需要整合成一個稿本,教育部有關負責人請周正逵先生也中途加入了課程標準研制核心組,希望他在促成各方大局為重,求同存異,攜手快進上發揮力所能及的作用。于是,周老師專程出差上海和武漢,一力斡旋。這之中難免有時候主觀上當“和事佬”客觀上做了惡人。何況,一入是非中,便成是非人。</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在我們編寫陜教版的過程中,教育部抓緊組建教材審定班子,有關領導希望周老師進入語文教材審查委員會。由于一個專家在編者與審者之間,只能二選一,周老師毅然選擇了編,放棄了做一名語文教材審查委員的機會。周老師的志趣不在于給別人的教材定生死,而在于親自構建一整套民族性和科學性高度統一的個性鮮明的中小學語文教材體系,并且教材順利編寫、成功出版,惠及子孫。這就是周正逵的價值觀!</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可是,恰恰是有被周老師放棄了的角色擔當者,一心要做他新世紀“教材夢”的終結者!</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能做的,是盡可能不要使年事已高的周老師受到太大的傷害。在回復周老師時,我只好隱瞞了陜教社未將教材重新送審的第二個理由,單單匯報并且適當夸大了第一個原因,把根源都歸咎到了出版社一方。</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其實,從一開始周老師就對陜教社心存疑慮,無論是其實力,還是經驗和決心。歸咎到出版社一方,在一定程度上也等于歸咎于我了。周老師終究是不會責怪和懲罰我的。但是,這樣的結果是不僅沒有解決問題,而且為周老師的新世紀“教材夢”留下了后患。</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想,幸而在接下來一兩年的時間里,周老師一頭扎進了人教版高中語文實驗教材的修訂送審工作中,以及教育部《普通高中語文課程標準(實驗)》的緊張研制工作中。高中教材送審工作和課標研制工作的忙碌,以及教材審定通過的喜悅,使周老師沒有過多地沉浸在陜教版夭折的負面情緒之中。</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i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探索者的足跡——周正逵語文教育論集》(人民教育出版社,2014年)</i></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br></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b>?三 一拍兩散</b></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2002年底2003年初,在高中課程標準即將公布前夕,嘗到義務教育教材甜頭的出版單位得隴望蜀,輕車熟路行動起來。錯過義務教育班車的出版單位也紛紛亡羊補牢,背水一戰。人民出版社發揮自身優勢,義教階段組織編寫并順利審定通過了《思想品德》教材,他們計劃高中要編寫出版語文、歷史、思想政治三科教材。</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孫涵女士受社領導委托,協助物色主編人選。她知道我有受聘人民教育出版社編寫高中語文教材的經歷,與周正逵先生等大家過從甚密,更重要的是她在華中師范大學一附中讀書時就讀的正是周老師主編的高中語文教材實驗班,受益良多,所以希望我能夠為人民社邀請周先生挑頭主持高中語文教材編寫工作。</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為人民社邀請教材主編是我義不容辭的責任,再則周先生已經從人教社退休,社內高中新教材輪不到他來操心,那么,人民出版社應該是一個非常不錯的平臺。于是,我向他如此這般轉達了人民社的美意。</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也許是一遭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周老師并沒有痛快地答應我。他思慮比我要深,最擔心的還是人民社的教育編輯以及教材推廣力量。但是,他同意與人民社見一見面。見面之后,感動于人民社的真誠,周先生答應擔任主編和組建編寫團隊。</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周老師是一個說干就干的人,便首先點將饒杰騰、劉占泉、史紹典、陳元輝和我,要大家做好接受新任務的心理準備。</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隨即傳來消息,在分頭物色人選的過程中人民社教材中心副主任張文勇聯系了其導師北京師范大學童慶炳教授,童先生愉快地答應了;所以,社里考慮設雙主編。我問周老師的意見,他略微沉思了一會兒,表示可以接受,還說他與童慶炳也是大學同學,兩個家庭還有往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隨即兩邊的團隊開始接觸,召開了兩次編寫方案研討會。童先生的團隊以他的文藝理論博士生為主。</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兩次會議下來,我才覺得周老師那一“略微沉思”,多半是以良好的愿望美化了嚴酷的現實,雙主編的挑戰是各方面均難以承受之重。童派從骨子里認為語文即文學,強調文學鑒賞。周派壓根兒堅持語文即語文,強調能力培養。雙方各拋出一個方案,幾乎無法達成結構性共識。</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據師母李鳳仙回憶,當年周老師曾拜訪文懷沙老先生,談到教材雙主編之困時文老風趣地說:再大的廚房,也容不下兩個女人。信夫!</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在十分犯難的情況下,社里也基本形成兩種傾向。只是,有人又給我透露了一個秘密,這次參加審查的教材審查委員向人民社教材中心負責人表達了對周先生十分不利的觀點,一如陜教版小學初中語文教材所發生的那一幕。我悲憤莫名,但是,我卻還是不能給周老師說,避免徒增他的苦惱。</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很快,周老師找我商量,表達了對編寫團隊撕裂局面的擔憂,主動表示從大局出發,為教材著想,替出版社分憂,決定放棄主編一職,終止這一次合作。在我看來,也許這是避免最壞結果的唯一辦法。</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心里一直沒有畫上句號。原因有二。其一,就幾乎在人民社請周老師出山的同時,教育科學出版社向他發出了主編高中語文教材的邀請,周老師因為我的原因答應了人民社,推辭了教科社。其二,在第八次課程改革的新課標背景下,主編一套高中語文教材既是周先生既往高中語文教材改革的延續和升華,也相對于編寫義務教育語文教材更加輕松容易,必要性和可能性都十分充分,對于周先生的學術生命意義重大不言而喻。</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后面的故事是,隨著2007年《普通高中課程標準實驗教科書·語文》開始分批分省進入學校,我能夠看見的周正逵主編的多維分科型教材即“普通高級中學語文課本(必修)”的最后一個印年是2010年,最多一個印次是第15次。</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中國學校的課堂上再無一代語文巨匠周正逵主編的高中語文教材。</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i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原國家教育委員會副主任柳斌同志為周正逵先生著作題詞</i></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br></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b>?四 委曲求全</b></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光陰似箭,日月如梭。一經審定之后,義務教育和普通高中各學科課程標準實驗教科書以比較固定的數量延續了若干年。</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2009年底,隨著袁貴仁部長履新,被耽誤了一任時間的義務教育課程標準修訂工作重新提上了議事日程。義務教育課程標準實驗教科書編寫出版單位也聞風而動。</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在全國12套小學、8套初中語文課程標準實驗教科書中,均有1套中華書局出版的。中華書局是中國現代教育出版的奠基者。2012年3月,中華書局成立100周年慶祝大會在人民大會堂舉行,向嘉賓贈送的紀念品之一就是紅木函套的高仿中華書局民國時期出版的小學語文教科書。新世紀中華版這套教材的主編堪稱豪華陣容,即北京師范大學郭預衡、復旦大學章培恒、北京大學陳平原。最得到審查委員首肯的是,這套教材選文眼光很獨到。</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可是,這套教材在全國僅有河南、山東、江西個別地市使用,發行量不大。其主要原因是該套教材是最后一批送審教材之一,2005年通過,2006年才開始列入教育部教材目錄。其時,市場已經瓜分完畢。所以,相關方面非常期待和重視課標及教材修訂這一次機會,企圖在新一輪教材蛋糕切分中后來居上。</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不幸的是,實際主持這套教材編寫工作的副主編楊德華先生于2007年罹患肝癌,不能主持這一輪修訂工作;郭預衡、章培恒二位先生也年事已高,體弱多病,無法參與修訂工作。其后,三位先生都分別于2010年、2011年病逝。</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有關方面希望我接替楊德華,擔負起主持這套教材修訂工作的重任。可謂重任在肩,受命于危難之際。</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面臨的首要任務就是為修訂版落實主編人選。我與陳平原先生聯系,希望他繼續擔任主編。令我十分意外的是陳先生回絕了我的要求。他說,他已經公開表示今后不再參與中小學語文教材編寫工作,因為中小學教材規定和限制太多,留給編者騰挪施展的空間非常有限,常常費力不討好。經兩次努力,終于用我的真誠和專業說服了他。</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當然,這樣一項重大的語文教材建設工作,怎么少得了周正逵先生呢?可是,周先生一開始對此事也并不熱心,他表達了較重的顧慮和擔心。其一,修訂別人的教材,受限制太多。想改的地方就改,工作量太大,且有關方面未必同意;小修小改,不做結構性和根本性改動,弄出來之后又不是自己的東西,連自己都不滿意。其二,這套教材前期著作權關系太復雜,弄不好會陷入各種糾紛之中,不值。在我來說,首先十分看重這一套中華版語文教材修訂工作的質量保障,其次是周老師的語文教材思想和主張得以傳承,至于其他的問題都愿意盡量加以解決。于是,我向周老師承諾,我盡快與有關各方協商,一定給他一個比較滿意的結果。很快,這兩個問題基本得到解決。</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于是,從2010年2月開始,周老師像每天上班一樣,又一頭扎進了常態化的語文教材研究與編寫工作中。</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首先,是搭建團隊。前后參與修訂工作的主要有周正逵、陳平原、唐小平、陳元輝、劉占泉、阮翠蓮、陳定家、黃繼森、吳欣馨、于龍、周益民、榮維東、曾暉、唐洪啟、周穎、王啟軍等20余位作者,他們分別來自北京、上海、山東、四川、江蘇等省市。</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這次修訂工作,周老師沒有急于把大家帶進一冊一冊教材的具體修訂之中,而是在加強培訓和研究上狠下功夫。周老師為編寫組主要成員開設了20余場講座,講述語文教材發展史,解讀課程標準,分析各個版本的課程標準實驗教材,介紹自己的教材觀點和主張,并且總是留出足夠的時間供大家討論。大家都覺得收獲很大,對具體修訂工作很有幫助。</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周正逵老師教材研究和編寫的主攻方向一直是教材體系建設。這套中華修訂版教材,名曰修訂,實際上進行了體系重建。變“文選組合”為“訓練系統”,變“閱讀本位”為“分進合擊”,變“文體(主題)循環”為“能級遞進”,變“講讀中心”為“自學指導”,基本按照周老師這些教材體系的一貫主張落實的。</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課文往往是社會最容易關注的熱點,也是語文教材編寫者著力的重點之一。最近,人教版小學數學教材插圖引發網民持續熱議,有人也不失時機地把戰火引到了語文教材,引向了課文選文。中華版教材在修訂過程中,力圖保持實驗版在選文方面的優勢,并且再接再厲,做得更好。這方面,陳平原先生顯然有獨特的視角和貢獻。周先生總是十分尊重平原君的意見。記得有一次大家在一起討論初中課文選文方案。初中生入學第一課學什么?在周老師指導下初擬的方案是《沁園春·雪》,陳先生明確表示了反對意見,認為該詞的內容離初一孩子生活太遠,其思想感情也不容易為十二三歲所理解,對一開始培養學生的語文學習興趣不利,建議換成具有童真童趣的美文,比如《從百草園到三味書屋》。大家也覺得一直以來高中教材常常選這首詞,容易造成初中與高中重復,如果實在考慮初中,也以置于初三為宜。周老師不僅接受了意見,而且還舉一反三,主動提出還有不少初擬課文甚至傳統名篇是否入選或者置于何處,都需要再推敲。</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為了進一步體現中華版課文的獨特性,我建議用好我們身邊獨特的作家詩人資源,與他們緊密合作。周正逵老師都積極鼓勵和支持。于是,我根據教材需要,先后拜會了多位作者,一方面請他們推薦自己的作品,或者與他們商量著選擇其作品,另一方面請他們按照我們的需要專門創作作品。前者如汪國真《山高路遠》,周有光《窗外的大樹風光》,后者如簡平《夏夜的歌唱》等。</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教材編寫送審是一件非常辛苦的活計,不僅很傷腦筋,也很傷身體。記得在臨近送審截止日期的那半個月的日子里,我們經常加班熬夜,我本人在最后沖刺的三天都連著熬了三個通宵。周老師年近80,且患有心臟病、高血壓和糖尿病,也常常和我們一起吃盒飯,加班干。現在想來,真是太對不住周老師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2014年2月,我們按照要求把樣書和材料送到了教育部。</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i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中華書局義務教育語文教材一年級上冊送審樣書封面</i></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r></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教育部組織審查委員于3月下旬入場審查。</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由于陜教版義教教材和人民版高中教材兩次教訓,我一直忐忑不安,擔心悲劇再一次重演。果然,專家集中后第三天就傳來消息,有審查委員對中華版意見非常大,趨于全盤否定。我雖然早有很不順利的預感,但是還是沒有料到有審查委員竟至于這么絕然!瞬間如五雷轟頂。</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第二天一大早,兩位不速之客走進了教育部,來到了部長的辦公室前。</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部長秘書不認識周師,但是對一看就是老泰斗模樣的老先生,客客氣氣地問來意。老師自報家門,并直說有急事要見部長。對方又問可曾預約部長,答否。秘書說,需預約,而且部長正在開部長辦公會,一會兒就將出發去參加10點鐘在人民大會堂舉行的活動。周師說那就預約一下。秘書說,那就只有清明假以后了。周師大驚,立馬說我們的事等不了,希望通報部長破例立馬接見。秘書善解人意,答應試試看。</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天助我也,部長居然立即結束了辦公會,開門迎客。</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部長是認識周老師的,并且對他的教育情懷和語文造詣知之甚深,便問來意。周老師說,據悉審查委員即將對中華修訂版語文教材作出不予通過的結論,只好冒昧向部長求助。部長問不予通過的理由是什么。答:第一個,對中華版“先識后拼”的識字教學主張不同意。部長不愧是部長,他立馬說:“先識后拼”是很成熟的識字教學方法呀,沒有什么不可以。周老師說:第二個,說我們的教材文言文偏多。部長又立馬說:不對,不對,教育部幾天前剛剛發了一個文件,《完善中華優秀傳統文化教育指導綱要》,就是要在學科中加強傳統文化教育。周老師說:第三個,說我們內容偏深,加重學生負擔。部長非常開明:中國很大,教材之間就應該深淺不同、難易有別,以便滿足不同地區教學選擇的需要。</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部長囑秘書通知基礎教育司司長鄭富芝同志認真接待周先生一行。</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鄭司長詳細詢問了有關情況,并認真做了記錄,讓我們下午下班前等候回話。</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下午5點左右,周老師接電,說安排了第二天上午編寫組成員與審查組成員對話。周老師與個別審查委員的矛盾終于到了需要雙方直面的時候,前兩次我對他的好心隱瞞都是徒勞的。</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第二天,雙方準時見面。會議室氣氛凝重,對話主要以對方提問、我方回答的方式進行。沒有爭論,沒有結論。大家都心照不宣地憋著一股勁兒。也許,周老師并不耿耿于此,在一定程度上或者完全理解對方職責所系。但是,我身臨其境,護衛左右,卻絕不能以如此超然的僥幸去假設周老師,而逃避自己的責任。</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第三天,我陪周老師二赴教育部。鄭司長告訴周老師,說部長意見很明確:其一,周先生是語文教材大家,其對語文及語文教材研究精深,造詣很高,要予以高度重視;其二,周先生80高齡,完全可以享清福,但他仍然孜孜不倦地關心并參與國家的教育事業和教材建設,這是真正的熱愛這份事業,這種精神應該得到尊重和保護。</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最后,這次中華版教材跟其他絕大多數教材一樣,審查結果是改后再審。終于保住了教材。事實證明,當受到學術不公之時,周老師以其老邁之軀、超邁之志奮起反擊,才是唯一正確的出路。我誤周師久矣!</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話雖如此,接下來的工作絕不會一帆風順,反而會更加困難,多重矛盾的交織會十分棘手。經與有關各方協商,無論是出于有效地保護教材,還是有效地保護周老師,無論是協調內部立場觀點,還是負責聯絡外部各方,從現在起我都必須更加靠前一些。</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經與審查委員協調,雙方都做出了一定的退讓。初中教材,我們基本回到了實驗版的框架結構上去,主要是按照課程標準修訂稿的要求及專家審查意見,作一些技術性處理和提高。小學教材,則基本保持了修訂送審本的面貌,只是在“先識后拼”方面把原來一年級上學期集中識字400多個后,下學期才開始學拼音,改為上學期之初集中識字200個左右,期中開始學拼音。</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這些讓步,周老師是很難接受的,但是,為了通過,在我的堅持和勸說下他最終違心地答應了。因此,我與周老師的關系也一度變得微妙起來,這是我與周老師相識以來從未有過的囧況。</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2015年,中華版《義務教育教科書·語文》和其他版本包括部編版語文教材一起全部通過審查,開始列入全國教材目錄,從秋季起替換實驗版供學校使用。</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知道,這套署名陳平原、周正逵主編的教材,其實在一些重要方面都既不代表陳平原,也不代表周正逵的學術主張,甚至某些地方還是他們所反對的。教材是各方妥協的產物,中小學教材主編是最憋屈的圖書主編,也許。</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可是,還有比妥協更甚的現實,需要包括但不限于主編們服從。從2017年一年級和七年級開始,義務教育德育、語文、歷史等三科教材統一使用部編版,其他版本一概停止使用。靴子落地了,一切相反的努力終成泡影。</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這真叫人懷疑人生!</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值得慶幸的是,在中華版教材修訂過程中,編寫組陪伴周老師開展其幾十年學術成果整理,使其著作《語文教育改革縱橫談》(教育科學出版社,2013年)、《探索者的足跡——周正逵語文教育論集》(人民教育出版社,2014年)相繼出版,周老師的語文教育教材思想將得以系統地傳諸后世,光耀千秋!</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i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中華書局義務教育語文教材部分編寫者合影</i></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br></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b>?五 歸途漫漫</b></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周先生是一個為了教育事業、教材事業,生命不息奮斗不止的人!</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中華版的驚心動魄,部編版的一統天下,并沒有阻止他探索的腳步。他始終在追求語文教育民族化和現代化結合的鮮花和碩果!他相信,這個民族最終會給他一個機會,這個時代最終會給他一個機會。</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大約是2013年的一天,周老師興致勃勃地對我說,人教社新任黨委書記(現任總編輯)郭戈同志對他的語文教材發展與改革理念非常贊同,并且希望周老師把他的語文教育教材理想留在人教社平臺上加以實現。不久,周老師遞交了一份“中小學語文教材體系整體改革研究”項目報告。在書記的支持下,報告迅速得到社領導的肯定,將其列入人民教育出版社和課程教材研究所“十二五”課題。</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該課題的核心內容是編寫小學、初中和高中全套語文實驗教材,編著《當代語文教育發展簡史》《語文課程與教學論新編》等。在國家教育行政部門尚未解禁中小學實驗教材的情況下,周老師堅持提出開展中小學整套語文實驗教材編寫,并且與為當代語文教育編修史志,為語文教育創立新論相統籌,體現了一位學問家的遠見卓識,郭戈書記毅然支持這項浩大的研究與編寫工程,展現了一位領導人的宏韜大略。</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上世紀80年代和90年代我追隨周老師試教和編寫高中語文教材,基本上是周老師叫干啥就干啥,指哪里就打哪里。自從本世紀初扎根北京,對周老師有了更深的認識和感情以后,我就有了一個卑微而似乎遙不可及的愿望:促成或協助周正逵老師完全按照自己的學術主張,主編一套從小學一年級到高中三年級完整的中小學語文教材,自成一體,獨樹一幟,體系獨特,選文精美,樹立一個全國語文教材的新標桿。這在一定程度上也可以解釋我在陜教版、人民版、中華版的連續劇中屢敗屢戰的堅持。但是,我和周老師遇到的有形的和無形的敵人太強大!要施展才能,克服障礙,實現理想,最佳平臺還是人民教育出版社。此時回歸,正值天時地利人和之際,可謂水到渠成,前景可期。</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人教社在人財物等各方面資源的保障都是全國一流的,中華版團隊另有幾位骨干也可以任周老師調配驅遣,并且2017年部編版語文教材一統天下政策實錘落地,我便轉移了自己的事業重心,在很大程度上離開了為之奮斗大半生的心愛語文,與周老師的交集也不如過去多了。尤其是2020年新冠病毒爆發之后,我大部分時間偏安于四川一隅,與周老師的聯系更多的是在微信和電話里。</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最近,我從課題組2021年4月課題成果鑒定申請書及相關渠道得知,課題進展及成果大致是:</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一)精心撰寫了多篇具有一定指導意義的科研論文,并發表在《語文學習》《中國教育科學》《中小學教材教學》等國內有影響的學術刊物上,受到普遍的好評。</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二)與北京市陳經綸中學合作,編寫了一套初中語文校本教材,共6冊。與首都師范大學二附中合作,編寫了一套四年制高中語文實驗教材。兩所學校的實驗效果良好。</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三)按照能級遞進的原則,編寫了《文言啟蒙》《文言入門》《古詩文鑒賞》《古文經典研讀》等課外讀物,共8冊。已交付人民教育出版社,待出版。</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四)《新中國語文教材發展史略》搭建了編寫班子,收集了大量資料,擬定了編寫提綱,正待著手編寫。</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五)由于國家政策發生重大變化,語文教材由原來實行“一標多本”改為由教育部統一編寫,其他地方和學校不準另行編寫和使用新的教材。接著又由于持續性新冠疫情的影響,必要的集體活動無法正常開展。因此,預定的新編中小學語文整體實驗教材工作,不能按計劃進行。</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原來“人強不如命硬”,中小學12年語文教材體系整體改革大業終究還是被擱置起來了,以致成為了永遠無法彌補的遺憾!</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i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周正逵先生在人民教育出版社工作期間與同事合影</i></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br></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b>?六 百年遺夢</b></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2021年5月和6月間,我與周老師有過幾次長篇的微信交流,還有視頻和電話溝通,說得最多的還是他心心念念的教育教材改革,也討論過他當務之急的心梗治療方案。7月1日晚,周天聯系我,說慈父當天病情加重,搶救無效,已于20:06不幸辭世。</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嗚呼!小平此生何德何能,早年幸入逵門,蒙師尊恩寵三十五載,何異于再造焉?今先生駕鶴,竟痛失臨終一晤。弟子遙望北天,恰脫骨抽魂般一片太虛。</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第二天我即匆匆乘上北去的高鐵,趕赴7月3日清晨的告別儀式。</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參加告別儀式的人們,都拿到了一份周老師的遺言。這是先生病重住院原定手術之前寫就,鄭重其事地用微信發給助手周穎備用的。</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i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作者與周正逵先生夫婦合影</i></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br></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span style="color: rgb(176, 79, 187);">最后的留言</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76, 79, 187);">親愛的新老戰友們:</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color: rgb(176, 79, 187);">我從事語文教育改革事業前后共六十余年,其目標是建設具有中國特色的語文教育和教材的新體系。積六十年之經驗,深知語文教改是一項偉大而又艱巨的歷史任務,也是一項非常復雜而又繁難的世紀工程。一百年來,在西方理論和思想影響之下建立起來的一套教學體系,要想做大的改變,絕不是輕而易舉的,必須加強統一領導,深入開展語文教育和教材理論研究,有組織地進行語文教育和語文教材的科學實驗,而且要不斷系統地總結經驗,逐步建成具有中國特色的語文教育和教材的新體系,更好地為實現兩個一百年的偉大夢想做出應有的貢獻!</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color: rgb(176, 79, 187);">這個歷史性的任務,不是一兩代人就能完成的,需要有志于改革的人們自覺創新,堅持不懈,步步為營,日趨完善。但是,不管任務如何繁難,路途多么遙遠,我堅信:</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color: rgb(176, 79, 187);">我們偉大的目標一定要達到!我們偉大的目標一定能達到!</span></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right;"><span style="color: rgb(176, 79, 187);">周正逵</span></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以中小學12年教材體系整體改革為重點的語文“教材夢”,這是一代語文大家畢生所系!周老師接過葉圣陶、張志公等前輩中小學語文教材建設的接力棒,深入研究1950年代漢語文學分科實驗和1960年代景山學校語文教學整體改革實驗,在此基礎上創新發展,成功完成了多維分科型人教版高中語文教材這套我國百年語文教材分科編制探索的集大成之作。雖然義務教育段陜教版半途而廢、中華版委曲求全,但是,其過程中周先生為理想中的小學初中語文教材已經做足了理論準備,做出了框架設計。這是周先生留給后人的極其寶貴的、獨一無二的學術遺產。</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周正逵走了,他把“教材夢”留在了人間。</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r></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網語云:人艱不拆。周先生在《探索者的足跡》序言中感嘆語文教改是一件不平凡的事業,其“不平凡”有四:大(意義重大),遠(影響深遠),長(征途漫長),艱(舉步維艱)。前三個不平凡,周老師都只分別用了一小段闡釋,唯有“舉步維艱”,先生不惜用了九個段落來“拆”,從1950年代“拆”到2010年代,可見先生是何等地清醒和勇敢,他一生都在“知其不可為而為之”,舉步維艱天天舉,從頭再來時時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美學家高爾泰2020年為他即將出版的一部文集寫了一篇序文,喚《庚子春愁》。他在文中尖銳地指出:“有多少金融大鱷、高官顯宦、科技巨頭、學術權威、大導巨星、主流媒體、名牌大學、網絡平臺、跨國公司,和威權政治之間,在不同制度層面和不同價值觀層面地下的深層勾兌,出乎想象。”深刻地感受到,人類被“人的獸性”即“自私基因”裹挾著正大步行進在一條通往奴役之路上,也是行進在一條人類的自我毀滅之路上。而拯救人類,唯有回到“獸性加神性等于人性”,回到世俗文明與宗教文明互補。然而知易行難,這種回歸無論在價值觀層面還是操作性層面都充滿悖論,“面對這些悖論,我再次深深感到,渺小個人在巨大歷史命運面前的無能為力。”周正逵先生的“舉步維艱”不就是高爾泰先生“無能為力”的同義語嗎?</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在權力和大勢面前,個人是渺小的。個人的偉大之處,在于明知道自己渺小,改變不了什么,卻始終不放棄自己的夢想,愿意以自己近乎完全可以忽略不計的血肉之軀、有限之命,投入到歷史的滾滾洪流之中,從而超越渺小,走向崇高,獲得永生。</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周正逵就是這樣的一個人。</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本文是一個人的斷代史,也是一個領域的斷代史。回望前輩艱辛探索的歷程,是為了不再一代一代地重復他們的悲劇,是為了重建教材志士的精神家園,重現百花齊放的教改勝景。</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right;"><br></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right;">唐小平,2022年6月10日</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i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周正逵先生與教材實驗區教師、專家合影</i></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附】</span></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b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 font-size: 18px;">唐小平與周正逵先生關于教育改革的最后一次書面交流(2021年5月)</b></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span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一)</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小平:</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好久沒有聯系了,不知你最近在忙些什么?我正在組織編寫“史略”工作,有吳欣歆、周穎、王啟軍、郝嘉杰等人愿意參加,現已開始整理資料。</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吳欣歆已調到北師大文學院工作,主要是在國家教材改革基地做研究工作,我的那些書和資料也找到了比較適當的地方儲存了。不知你對“史略”的編寫工作還有沒有興趣呀?如果有,我給你留一個位置。</span></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span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二)</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周老師:</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我自去年1月中旬到現在,在北京只有去年5月下旬到6月中旬呆了20多天。其原因還是由于四川這邊的勞動和實踐教育方面的工作剛剛起步,而且沒有多少經驗可以借鑒,所以特別消耗時間和精力。估計到明年夏天我才能得到一定的解脫。知道您在抓語文“史略”工程,甚是欽佩!畢竟我的正宗專業還是語文,而且更希望還有機會繼續在周老師的帶領和指導之下做一些語文方面的有意義的工作,所以請周老師給我安排一些力所能及的事吧,我保證干好。如果有該工程相關的材料,請您先發給我熟悉熟悉,學習學習。</span></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span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三)</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小平:</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早就想找機會跟你說說心里話。</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在我看來,從清末語文課獨立設科以來,深受西方語文教育思想的影響,始終沒有走上健康發展的道路。建國前的三十年,即民國時期,是語文教育和教材的初創時期,它從無到有,初步成形,但由于分散經營,缺乏領導,只在文白關系問題上爭來爭去,實際進展不大。解放后,中央領導非常重視語文教育和教材的改革,親自領導和組織了三次重大改革,即文學漢語分科教學,景山學校整體改革,人教版高中語文教材體系改革。這三次實驗為建設具有中國特色的語文教育和教材新體系,不斷探索,深步深入,已見雛形。</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新世紀課改在即將離任的領導指示下,從國外引入了最時髦的新理念,又組成了一個以洋博士為班底的智囊團,割斷歷史,否定傳統,用新瓶裝老酒,拋出一系列的“新理念”,打著“守正出新”的旗幟,推行“守舊充新”的貨色。以至語文教育和教材的改革中止了前進的步伐,出現許多新的亂象,離建設具有中國特色的語文教育新目標越來越遠,這是很可悲的。</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正如國家領導人所說:目前世界正處于百年不遇的大變動時代,我們的語文教育也是如此。過去的一百年走過了一條曲曲折折的彎路,現在已經到了山重水復的地步,客觀形勢會逼著上上下下另覓通途。所以未來的一百年將是尋求柳岸花明的嶄新路程。所以有志于改革的人們,還是應該充滿信心,盡力而為,為改變不合理的現狀,開拓革新的天地,貢獻自己微薄之力。</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小平,以你的天資和資歷,應該成為新時代語文教育改革的先鋒,甚至是領軍人物。然而命運捉弄人,讓你身在曹營心在漢。無可奈何,只能且戰且走吧!好在你還年輕,來日方長。這一點,你比我有優勢。我已經是強弩之末,來日不多了!希望你善自珍攝,永葆青春!</span></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span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四)</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周老師:</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謝謝您對學生的殷切勉勵!彷佛瞬間又回到了您的身邊,回到了令人愛恨交織的語文圈。</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回想自1986年追隨您開展語文教育改革起,凡35年,其間的陰晴圓缺,陽光普照與風雨如晦,都經歷了,都領略了。我也以此為榮,還常常給新認識的朋友興致勃勃地講述那些不平常的語文故事,譬如2014年清明前夕我陪先生向教育部長告御狀獲得充分理解和大力支持的傳奇。</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語文的問題,剪不斷,理還亂,老的問題長期得不到解決,新的問題又不斷變換著花樣一茬一茬接踵而至。語文,不是在折騰,就是在折騰的路上,也不是在改革,就是在改革的路上。到底是折騰以改革的面貌出現,還是改革難免始終伴隨者折騰,令人莫衷一是。如周老師您這樣的清醒者實在是少之又少,而且越來越少。大量的語文工作者只能被裹挾著前行,隨波逐流,載沉載浮,指鹿為馬亦或非驢非馬幾成常態而不自知。</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我這個學界的逃兵、商界的異類,多數時候也只有做隔岸觀火狀,看似進可攻退可守,其實進退無據,意欲自我麻痹一了了之。有幸投身周老師門下,今生本欲立志做您的傳人,終生為語文改革事業尤其是語文教材改革事業而奮斗。無奈世紀之交縱身商海,偶有回頭視岸,卻落得個不倫不類。其實2012年前后中華版義務教育語文教材修訂,在我未嘗不是一次積極地自我救贖的嘗試。無奈命運弄人,好不容易經過夙興夜寐,經過驚心動魄,終于審查通過,轉眼間卻迎來了傳聞已久的新一輪大一統政策落地,“我”花開后百花盡殺。失去救命稻草的我,又眼睜睜地離語文越來越遠。無論是我負語文,還是語文負我,辜負周老師不離不棄的苦心栽培都是既成之事實。</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今聞周老師舉旗語文史略工程,且有吳欣歆、周穎、王啟軍、郝嘉杰等眾師弟師妹贏糧影從,恩師還給我預留座位,不禁喜出望外。數載云游,又將收心瀝膽,再披戰袍,殺進重圍,學生激情滿懷,愿隨時聽候先生驅遣,以不負語文,不枉此生。</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謹頓首再拜!</span></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span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五)</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目前的困境非一日之寒,乃受百年西化影響產生的惡果。要扭轉這個局面,需要有足夠的耐心,并需要做大量的工作。一要深入開展語文教育和教材理論的研究,真正形成具有中國特色的語文教育和教材理論;二要認真總結一百年來我國語文教材改革的歷史經驗,集中優勢兵力精心編寫真正具有中國特色的新型語文教材,并且有計劃地開展教學改革實驗,在得到各級領導重視和支持之下,逐步擴大影響,以民族化與科學化統一的新體系,取代百年老店的舊體系。這可能是一個相當長的歷史過程。</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我們應該有充分的思想準備。</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但是,千里之行,始于足下。我們這一代人,只能認清形勢,把握機遇,利用各種可能條件,做一些有助于促進語文教育改革和發展的工作。為促進形勢的根本好轉,盡自己的一份力量。</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要真正完成語文教育現代化的偉大目標,還需要下一代,甚至下幾代人的不懈努力,才能完成。我們完全有信心!</span></p><p class="ql-block"><br></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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