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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水流年

滄浪琴主

<p class="ql-block"> 一</p><p class="ql-block"> 如果流年似水,那一湖的水,是否亦是一城的時光?</p><p class="ql-block"> 很多年以前,漢豐湖,還只是漢豐鎮。那是有著1800年歷史的古老小鎮,傳說當年劉備入川,行至此,亦不免停車下馬:“真乃漢土豐盛之地。”漢豐——因此得名。</p><p class="ql-block"> 小鎮巴掌大,腹地正中,是坐北朝南的縣政府。以縣政府為原點,便有了東南西三條街。每條街又曲曲折折穿插著細長的小巷,皆是青石板路,歷經歲月的磨礪,那些青石板平坦,堅硬,又溫潤,如明鏡。街道的兩邊,挨挨擠擠地住著人家,青瓦屋檐下灰白的墻。朝暮晨昏,紅色的綠色的油漆過的斑駁的木門,吱吱嘎嘎打開又合上,寒來暑往,黑色的燕子在屋檐下筑巢又隨春去春回,八角形的蛛網織了碎,碎了織......</p><p class="ql-block"> 若非三峽移民,或許這樣的日子,再過1800年也會流年似水,生生不息。</p><p class="ql-block"> 西街,是我少年時代,每日里上學放學的必經之路。街頭是藥材鋪,公安局,縣委機關、百貨公司,再往里走是印刷廠、福音堂、糧站,漢豐五小,西街的盡頭,穿過環城路便是小城重點中學——開縣中學。區區一條小街,卻像是小城政治經濟文化中心,令原本寧靜的小城,亦有了些喧囂的人間繁華。</p><p class="ql-block"> 有人,便有商機。即便在那個經濟并不發達的時代,西街的住戶,卻幾乎是家家開門做生意。不過是自家屋檐下的方寸之地,兩條長凳支起一個攤,就成了一家人養家糊口最為簡宜的生活來源。賣毛線文具,褲頭襪子,綢花緞帶......總之日常百貨,小本生意,不需要面臉店,而且無論老人小孩,都可以充當營業員,仿佛一切無非順理成章,順其自然的事兒,這讓西街的個體經濟十分繁榮。</p><p class="ql-block"> 從小學到高中,每天上學放學,我總要穿過那些密密匝匝的小攤,常常是左顧右盼,眼花繚亂。只是,在這些琳瑯滿目,光鮮華麗的小攤中間,偏偏夾著一個破敗的舊書攤。</p> <p class="ql-block"> 二</p><p class="ql-block"> 那書攤,不,嚴格地講,或許那連攤兒都算不上。不過是一張砧板大的舊書桌上,零星地擺著幾本早已泛黃的陳年舊書。因為書攤緊鄰漢豐五小,這令我一度懷疑那書桌就是隔壁漢豐五小淘汰下來的學生課桌。藍色的油漆,早已落盡,左上角歪歪扭扭地刻著一個“早”字,整個桌面布滿各種筆跡劃痕,仔細看,還能清晰地辯別出那上面有圓珠筆寫下的數學算式,或是“江楓漁火對愁眠”這樣的經典唐詩。一張桌,像是一張歷經風霜的老人的臉,溝壑交錯,皺紋叢生。只要有人走近,那桌子就開始齜牙咧嘴地東搖西晃,讓人頓生一種搖搖欲墜的敬而遠之。</p><p class="ql-block"> 攤主是一個十二三歲的少年。那少年,蒼白的臉,空洞的眼,一頭亂發雜草叢生,他常年一把輪椅坐在書桌前,側著臉,茫然地望著遠方......仿佛面前的那個舊書攤根本就是身外之物,與己無關。雖然只有破舊又寥落的幾本書,但他的書攤前卻常常有人圍觀。三五幾個人,各揀一本書在手,有武俠,亦有名著,或是學生基礎讀物。有只讀不買的,捧著一本武俠,一讀就是一整天。有打堆聊天的:“哎,林沖就是個蠢貨,空有一身本事......”另一個就說:“知書識禮的仁義君子,總是干不贏地痞流氓......”有時候說得歡騰了,便有人打趣攤主:“阿呆,把林沖的老婆討來給你當媳婦兒好不好?”那剛剛還望著遠方出神的少年,便瞬間慌張,一邊紅著臉左右躲閃,一邊吱吱吾吾,旁人便開始拍著手大笑。</p><p class="ql-block"> 那少年,本姓戴,因戴與呆諧音,又因那少年本有些癡傻,小城人便贈他別號“阿呆”。話說阿呆本也出身書香,祖上亦曾出過讀書人,傳說他那逼仄的家里,除了祖宗牌位就是一屋子的書。只是,這世間,讀書人與草民白丁之間,總是隔著一條若有若無的隱形的溝壑,所以,他家里那一屋子書,只是街頭巷尾的傳說,卻似乎從來沒有人真正見識過。</p><p class="ql-block"> 阿呆家數代單傳,代代讀書。到了他父親這一代,因為上山下鄉,耽誤了學業,待得回城,早已青春盡逝,年華漸老,便草草進了縣里火藥廠。在廠里,結識了幾乎有著同樣經歷的阿呆的母親,兩個大齡青年,目標明確,一拍即合,轉瞬便成家立業,次年便有了阿呆。</p> <p class="ql-block"> 三</p><p class="ql-block"> 阿呆小時候聰明伶俐,乖巧懂事。傳說他三歲能背百余首唐詩,五歲能做兩位數的加減法,那時候,他不僅不叫阿呆,而且還是小城著名的神童。那是上世紀八十年代初,獨生子女縱橫天下,各戶家長望子成龍的年代。神童阿呆更是深得鄰居器重,父母寵愛。幼時的阿呆,最大的愛好就是讀書。父母上班去了,便常常見他捧著一本書,坐在家門口高高的木門檻上,既看家護院,更埋頭讀書。鄰居們見了喜歡逗他:“哎呀,看的啥呢,這么專心。”他常常是充耳不聞。有時候,他捧著書就開始哭,或是“哈哈”大笑,時間久了,鄰居們就開始竊竊私語:“那孩子真是個書呆子。”或是:“那孩子,讀書讀傻了吧!”</p><p class="ql-block"> 在阿呆八九歲的時候,他父母所在的火藥廠日漸衰落。眼看著過春節了,可廠里生產的鞭炮產量大,銷量少,最后完全滯銷。話說這鞭炮,本身就是危險物,囤在廠里吧,擔心過節沒人看守出事,更何況,鞭炮賣不出去,廠里就沒效益,沒效益就沒辦法給職工發年終獎。最后,廠里索性決定發給每個職工一平板車鞭炮,職工們自賣自銷,賣多少得多少。阿呆父母雙職工,兩平板車鞭炮,而且他家又矮又窄,據他父母講,那兩平板車鞭炮從床底堆天花板,從窗臺堆到大門口。正好在大門口放上的最后兩箱,疊起來,不高不矮,不大不小,剛剛適合當板凳用。</p><p class="ql-block"> 或許因為自幼好讀書,八九歲的阿呆生得文弱秀氣,對父母抱回來的那一屋子鞭炮,毫無興趣,仍然是茶余飯后一本書。只是,這次大門口有了舒適的鞭炮凳,再也不用騎在高高的木門檻上當門衛了,阿呆讀書似乎更入迷了。轉眼便到了臘月二十幾,看著一屋子的鞭炮,該置辦的年貨卻一件沒有,阿呆爹媽一大早就出了門,心想,或許聯系幾家單位,或是小攤主,即便春節賣不完,那過完年,新年開張,這鞭炮亦是必不可少的呀。</p><p class="ql-block"> 八九歲的阿呆,獨自在家,可是肆無忌憚地讀書,而且估計他早已對父親的香煙覬覦良久,苦于無機會下手,這次父親走得匆忙,半包香煙在還落在床頭。于是趁父母不在家,阿呆大搖大擺地點起一支煙,坐在鞭炮凳上,一邊吞云吐霧,一邊書海遨游。那煙頭便一明一滅在指間燃燒,眼見煙灰將盡,阿呆還學著大人的樣子,在身下的凳子上一擱。就這樣,一邊抽,一邊讀,一邊讀,一邊抽......猛然,那屁股下的鞭炮凳不知幾時被點燃了。只聽見一陣噼哩叭啦狂轟濫炸,那阿呆本能反應,起身往屋外沖......事實證明,火藥廠發給自己職工的東西的確是真材實料,碩大的電光火炮,個頂個地兇猛。轉瞬間,那一屋子鞭炮,從屋門口,炸到窗臺邊,從床底下炸到天花板......驚濤駭浪,風卷殘云。鄰居們紛紛跑出來,只見阿呆早已在一旁驚得目瞪口呆,呆若木雞,待鞭炮聲停了,屋里卷出滾滾濃煙,方才大放悲聲。</p><p class="ql-block"> 可憐了阿呆父母,待他們求爹爹告奶奶,好不容易把鞭炮銷路聯系好,家里的兩平板車鞭炮早已煙消云散,化紙成殤。據說那次,阿呆被他爸用皮帶打慘了,大半夜里,鄰居們只聽見他大聲哀號,跪地求饒。</p> <p class="ql-block"> 四</p><p class="ql-block"> 阿呆挨了一頓毒打之后,從此,就真的很少看見他坐在家門口讀書了。確切地說,從此,除了上學放學,看見他一聲不吭一溜煙地從屋前飄過外,平時便很少見到他。轉眼,又是數年過去,當日的阿呆,亦長成了一個十二三歲的翩翩少年。那大概是我三四歲的時候,正月初二,祖父帶我去西街糧站門口炒爆米花。從東街到西街,祖父拎著一袋玉米,帶著我歡天喜地地穿城而過。剛剛走到西街口,只見好多人都在呼朋引伴,急匆匆往前趕:“喂喂,快點,聽說前面有人要跳樓”。還有人說:“哎喲,說是戴家的呆兒,讀《西游記》中邪了。”還有人說:“快去,叫他爸媽快回來。”幼年的我,一頭霧水,不明就里,祖父扭頭催促:“快點,我們去前面看看。”走近西街糧站時,只見那糧站門口里三層外三層,密密麻麻全是人。大家注目禮一樣的看向糧站對面的小樓上。我年紀小,生得矮,祖父便一把將我抱起,騎在他的肩上。那是戴家的屋頂。</p><p class="ql-block"> 大約戴家的祖上的確出過讀書人。他家的房屋與別人家的房屋有些不一樣。別人家都是青瓦屋頂,而他家的屋頂卻是一方水泥平臺。白日里,那屋頂上晾著衣衫,曬著被子,夏日的夜里,可以在上面納涼看星星。豪不夸張地說,就是這方平臺的屋頂,在小城,已是絕對的異類,仿佛隔著時空,仍在彰顯著戴家祖上的書香與前衛。</p><p class="ql-block"> 此時,只見一個十二三歲的少年,手執一只巨大的簸箕,正站在屋頂邊上,躍躍欲試。而此時,站在樓下的人群沸騰了。有人說“喂,快點跳嘛,我過會兒還得去上班。”有人說:“二樓,這個天穿得厚,即使跳下來,也沒事兒。”祖父問身邊人,這到底咋回事。一個穿著黑色石油服的大叔便低聲對祖父說:“這娃兒,可是我們從小看著長大的,從小就是個書呆子,這會兒說是看《西游記》入了迷,要學著孫悟空騰簸箕云......這不,手里還拿著個簸箕呢”。祖父問:“難道家里沒人啊,這跳下來,可不是鬧著玩。”大叔說:“這不今天初二,父母都去城郊他外婆家了。”突然,只聽見人群里有人大叫:“你又不是跳樓,騰云駕霧,羽化成仙,你到底怕啥子呢?”然后就聽人群一陣哄笑。突然,只見少年似乎是將心一橫,伸手將簸箕拋向空中,再縱身一躍,只聽見“咚”地一聲悶響,人群瞬間安靜,突然又是一陣尖叫......剛才還黑壓壓的人群,瞬間風流云散干干凈凈。</p><p class="ql-block"> 那次以后,阿呆的名聲,在小城便如雷貫耳,響徹云宵了。茶余飯后,大家津津樂道的是關于他的無限趣事。而騰簸箕云的代價就是,以后的阿呆,再也不能站起來了。醫生說:“傷了脊柱,此生只能坐輪椅了。”那一年,阿呆剛剛小學畢業,他的父母說:“身體要緊,還是休一年學再說吧!”</p><p class="ql-block"> 只是,人生,總是禍不單行!</p><p class="ql-block"> 就在那年春天,小城火藥廠因為操作不當,出了重大安全事故。火藥爆炸引發火災,不僅一座廠全部葬身火海,而且上班的十五個人六死九傷,阿呆的父母,赫然位列六死之中。一夜之間,幼時被父母視如掌上明珠的阿呆,轉眼便淪落為身患殘疾的孤兒。街道里的干部來慰問了,阿呆緊閉門戶,誓不接見。鄰居們來探望,阿呆只在緊閉的屋門后,冷冷地扔出一句:“走吧!”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突然有一天,清晨,阿呆開了門,坐著輪椅出來,只見一張破舊的書桌反扣在他的腿上,那上面還擱著幾本舊書。從此以后,那喧鬧的街市,阿呆的家門口,便多了一個書攤。破舊的書桌,泛黃的舊書,像是阿呆生活的全部,更像是阿呆這一生,尚未開始,卻又早已老去的未來。</p> <p class="ql-block"> 五</p><p class="ql-block"> 而我,真正認識他,卻是在小學一年級,開學的那天。</p><p class="ql-block"> 因為是獨生子女,家里又沒人照顧,五歲那年,在我的千萬央求下,祖父用一盆茉莉花將我送進了漢豐五小。那可是小城最為著名的重點小學。開學那天,我獨自背著書包從東街穿城走到西街,眼看就快走到五小的校門口了,突然,學校廣播里傳來一陣清晰的女聲:“同學們,開學典禮馬上就要開始了,請各班到操場就位。”五歲的我,立即就慌了,撒腿就跑,可是青石板路畢竟坎坷,肩后書包沉重,我剛一邁腿,“撲通”一聲就五體投地般的摔倒了。當時只覺天旋地轉,天昏地暗。突然,一只手伸到我的眼前,一邊將我扶起,一邊問:“妹妹,別慌,摔疼了沒?”他不問還好,這一問,我本就強忍在眼里的淚水,毫不猶豫地開口決堤,傾瀉而下。只聽見一個少年在耳邊說:“別哭別哭,小朋友要勇敢哦!”回過神來,我才看見那少年穿灰白的T恤衫,正笑咪咪地坐在輪椅上,向我點頭。</p><p class="ql-block"> 再以后,幾乎每天上學放學的路上,我都會看見那個少年。或許因為有過前緣,已經相識,每次,我路過,我都會有意無意地看向他,看他安靜地坐在書桌前,要么看無力地望向遠方,要么翻閱著桌子上的那些舊書,有時候,他也看見了我,我們便微笑著著互相點頭。那似乎亦是我此生,惟一見過的,關于他的微笑。</p> <p class="ql-block"> 六</p><p class="ql-block"> 大概是小學二三年級臨近暑假的某天,放學了,和同學們一起閑逛,不知道為什么,一群人就走向了他的書攤,幾個調皮的男生伸手就翻書,大書翻不動,專挑小畫本。或許那天,我們的運氣非常好,只見那本就狹小的書桌上,竟然東躲西藏著兩本連環畫“哎喲,七劍下天山。”“這個更好,隋唐英雄傳”同學們一下就炸開了鍋,三五顆小腦袋,你爭我奪,擠在一起看。突然,只見坐在一旁的他,不動聲色,從桌底掏出來好幾本連環畫,同學們頓時歡呼雀躍。那天,直到太陽西沉,我們幾個才戀戀不舍地放下書本回家。離開時,我無意的回頭,只見夏日的余暉里,他正一聲不吭,埋頭收拾他的書桌。</p><p class="ql-block"> 少年的書攤,仿佛是鐵打的營盤,就這樣,守著我們流水般的成長。現在回想起來,當時無論是念小學,還是念中學,他的書攤,都成了我們最愛駐足的地方。上小學的時候,有時即使是大課間,也會和同學們溜出校門去他的書攤讀書。而他,卻從來沒有嫌棄過我們的只讀不買。記得小學三年級的時候,讀《水滸傳》入了迷,某天下午,上課鈴都響了,我還渾然不覺,幸好有他,那個平日里沉默寡語的少年,竟然一把搶過我手中的書低聲說:“上課了,快點。”我才猛然醒悟,轉身向教室奔去......</p><p class="ql-block"> 少年雖然極少說話,模樣也很邋遢,但我卻發現,少年的眼睛,有時候很清亮,如朝露,如寒星,如閃電。有時候,我常常想,如果這個少年,就這樣平平靜靜長大,平平靜靜地老去,該多好。也許,有一天,當我鬢染霜花,還能站在他的書攤前,告訴他:“當年,你曾為我擦過眼淚,你曾告訴我,小朋友要勇敢哦,你也亦一把搶過我手里的書,急切地說,上課了,快點。”</p><p class="ql-block"> 再后來,同學們中間,關于阿呆的話題,越來越多。譬如班里最為貧窮的那個同學,竟然只花了兩毛錢,就在他那里買到了一本老師要求人人必買的,半新不舊的新華字典。而班里最調皮的男生,竟然光天化日之下,在阿呆的書攤偷走了一本小人書,阿呆明明看見了,卻居然默不作聲。還有一次,我在阿呆的書桌上發現了一本百話版的聊齋志異,正讀得起勁,他竟然又從書桌底掏出了另一本《聊齋》,還輕聲說:“還是多讀原版吧。”還有一次,我剛剛拿起一本《唐詩三百首》他就放了一本《古文觀止》在桌上......成年后的我,常常懷念那些讀書的歲月,也常常想起,如果當年沒有阿呆的舊書攤,我會不會就此,與此生最為鐘愛的文學擦肩?</p> <p class="ql-block"> 七</p><p class="ql-block"> 小城的日子總是安靜,像是歌里唱的:“小城故事多,充滿喜和樂......”原本以為這樣平靜又平常的日子,可以像是小城已有的1800年的歷史那樣,可以蔓延到地老天荒,誰曾想,時光是滔滔的洪流,這看似波瀾不驚的歲月,其實早已掩藏著波譎云詭的驚濤駭浪。</p><p class="ql-block"> 小城的人,一直在傳說。三峽移民,可是從孫中山時期就開始謀劃的舉國大計,而今仿佛已經真的步步緊逼。此時,離小城五里之外的城南,已經破土動工建設新城。可是,到底小城是整體搬遷,還是留舊建新,依舊沒有準信兒。有人說,這千年的老城怕是保不住了,有人說,新城當然要建,但老城未必就不在。這些傳言,像是一陣輕風,讓小城平靜的歲月,有了靜水微瀾。</p><p class="ql-block"> 及至2004年的秋天......</p><p class="ql-block"> 那年,小城發了大水,那真是有史以來小城人見過的最大的洪水。一夜之間,天上雨落如柱,地上洪水洶涌,小城平地起水,全城被淹,東南西三條街頓成汪洋。那一天,我們一家,扶老攜幼,準備從東街穿城到城南的鳳凰山避水, 剛剛走到西街口,一個霹靂從天而降......陰沉的天空,頓時被照得雪亮。我一抬頭,只見就在前方,戴家的屋頂中央,輪椅上,正端坐著一個少年。那少年沒有打傘,大雨從他的頭發上傾瀉而下,他的臉冰冷而瘦削,平日里荒草般的頭發,此刻全都服貼地粘在他的臉上。雪白閃電下,他顯得那般堅定、絕決,冷峻、又高貴,仿佛一座千年前的石像,正俯瞰著如螻蟻般疲于奔命的蕓蕓眾生。</p><p class="ql-block"> 那場洪水,仿佛是小城最后的催命符。洪水退去,三峽移民的流言終于塵埃落定。政府有了明確的方案:2008年以前,小城將全面拆遷!而今煙火人家的漢豐鎮,終將變成煙波浩渺的漢豐湖。</p><p class="ql-block"> 那一年,我即將升入高中,中考的壓力一天緊似一天。可關于三峽移民的消息,卻又如雨后春筍,不絕于耳。老師說,再過兩年,我們在新城將有全縣最為漂亮的新校區,我們一起加油,考進本校,考進重點!那一年,新校區,幾乎成了全班同學的夢想。而我的父母,亦開始馬不停蹄,謀劃著未來的生活。</p><p class="ql-block"> 父親說:“單位已經開始建新房了,我們得攢足買房的錢。”母親說:“據說是以房還房,我們現在這房80平米,到時候換一間100平米的,不過只補貼20平米的錢。”</p><p class="ql-block"> 我天天上學放學,依舊從東街穿城到西街,西街的小攤販漸漸地繁忙了,又零落了......我常常看見有人全家老幼推著板車,向城南奔去。那板車上裝著各種家具,生活用品,壯年的男子在前面奮力拉,女人孩子就在后面使勁推,豆大的汗珠從額頭上滾落下來,歡天喜地,又轉瞬成泥,像是那樣迫不及待地奔赴著一場不可預知的新生活。</p><p class="ql-block"> 在日漸喧鬧,又日漸凋落的街市,惟有阿呆的書攤,依舊是簡陋又破舊,一如既往又悄無聲息地守在西街的角落。有時候早晨上學,我看見他將書桌放在胸前,雙手滾動著輪椅開門出攤兒,晚自習放學,昏黃的路燈下,還能看見他安靜地坐在書桌前,要么側臉看向遠方,要么抬頭望向星空。記憶里,少年的星空,那么燦爛,那么素樸又絕望......</p> <p class="ql-block"> 八</p><p class="ql-block"> 轉眼,已是高二,這也將是我們在小城學習的最后一年,老師說,2008年春天,我們將全部遷往新校區。而我的家已率先搬進了新城。新城沒有逼仄的石板路,八車道的柏油路寬敞得一眼望不到頭,新城亦沒有了低矮的瓦房,十幾二十層的高樓,直入云天。每天上學,我都騎自行車,從新城到老城,仿佛從一座城的今生穿行到前世。我再也不用走西街了,不知不覺中,我亦似乎很久沒有見到過阿呆了。</p><p class="ql-block"> 2007年臘月,彼時的老城,是真的老去了。城中,幾乎所有的單位,居民都搬去了新城。那年寒假,亦是臨近春節前的幾天了,同學們相約去老城游玩,大家說:“最后的告別了,來年初春,我們將赴新學區上課,而且,就在這年夏天,我們即將高考。”是啊,最后的告別了,以后,無論是故城,還是故鄉,都將漸行漸遠,都將成為我們所有人青春的背影。</p><p class="ql-block"> 那天,我們默默地從學校出發,繞過環城路,從東街進城,再穿過南街,再返回到西街,隆冬的天氣,夜晚來得特別早,走至西街時,暮色已如一張巨型的網,鋪天蓋地沉沉落下。無邊的夜色,是無邊的離愁,從天邊翻卷而至,涌上心頭。昏黃的路燈下,縣委縣府早已拆遷,百貨公司千瘡百孔,公安局、糧店全部拆除,街道兩邊的民宅,開著窗,敞著門,斑駁的木門中,灰白的粉墻上,青瓦的屋檐下,是一個連著一個的,巨大的拆字。空蕩蕩的一座城,死寂般地,只留下一堆又一堆一眼望不頭的灰白的瓦礫。1800年了,亦不知道多少良辰美景,都付予了而今的斷壁頹垣。就這樣,一邊走,一邊唏噓,憧憬著著未來的高考,亦深深地體味著這最初與最后的別離。</p><p class="ql-block"> 突然,一個同學低聲喚起:“快看,快看,阿呆。”只見暮色的中央,依舊是以前阿呆的家門口,一盞綠色的洋鐵皮路燈下,阿呆正坐在書桌前,安靜地翻著手中的書。流年似水,仿佛世間一切都在變化,而惟有阿呆,是這驚濤駭浪中的定海神針,他那樣安靜,那樣坦然,仿佛正以一成不變的傲然之氣,對抗著這世間的瞬息萬變。</p><p class="ql-block"> 同學們相視點頭,手挽著手走進了他的書攤。我們像以前一樣,若無其事地翻看著書攤上舊書,阿呆抬頭看了我們一眼,只是一眼,便又瞬間低頭讀自己手中的書。雖然他依舊一言不發,但我卻分明看見,他的眼睛,突然變得那樣清晰明亮又神采奕奕。我假裝翻著手中的書,無意間卻瞥見阿呆荒草一樣的頭發,似乎更長更亂了,冰冷的夜色中,那原本烏黑的頭發,已然鬢染微霜。他穿著厚而舊的藍布棉袍,棉袍的毛領高高豎起,讓人似乎能感覺到他那棉襖下的身體,正在微微顫抖。南方的夜,又干又冷,再加這一座廢墟般的寂寞的城。</p><p class="ql-block"> 我突然開口問他:“你準備什么時候搬走呢?”他的身體似乎猛然一震,卻依舊沒有抬頭,更沒有回答。身邊的同學看向我,向我聳聳肩。此時,我不知道哪里來的勇氣,一把搶過他手中的書,大聲問:“你到底什么時候搬走呀?”他方才抬頭看向我。真的,我不能確定,他此時是否認出了我。夜色中,我看見,阿呆的臉黑而瘦削,那上面早已布滿風塵,看見我,他的眼睛猛然一亮,又迅速黯淡下去。半晌,他只是動了動嘴唇,然后吐出了一句話:“我永遠不會搬走!”</p><p class="ql-block"> 那天晚上,我是怎么回去的,不記得了。我只記得阿呆的那句話,寥寥的七個字,卻如同七枚鋼釘,深深地扎進了我的心底。亦如北斗七星,從此融進了我的青春,我的生命里。</p> <p class="ql-block"> 九</p><p class="ql-block"> 再然后就是過年、補課、開學、高考......阿呆,像是故城的一片瓦礫,終于被掩埋在舊時的歲月中。</p><p class="ql-block"> 2008年6月18日,距離我們高考結束不過十來天。那天,陪伴故城數十年的標志性的建設——南河大橋將全面炸毀。這亦是庫區最后一爆,預示三峽移民取得了偉大勝利!全城人民,似乎都在奔走相告,擊節歡慶。那天一大早,同學們就相約去看炸橋,以后日子,一切都是全新的。新的城,新的家,新的學校,新的生活。雖然,我的心里隱隱地有些不舍,但那不過是少年情愫,轉眼就在載歌載舞辭舊迎新的祝福中煙消云散。</p><p class="ql-block"> 因為剛剛高考完,難得的輕松愉悅,我們一大早就趕到老城,東看看,西逛逛,然后坐在南河邊相互打趣,說笑。而此時,南河大橋早在三天前就已封鎖,而且橋欄早已拆除,只留一片平坦的橋身,像是人世洪流中的一葉孤帆,更像是傳說中渡往忘川彼岸的奈何橋。</p><p class="ql-block"> 突然,橋那邊傳來一陣騒動,緊接著就是穿著各種各樣制服的人,慌張,奔忙,不知所措......不明就里的人群,黑壓壓一片,漸漸向橋邊涌去。人群中不知誰傳來消息:“哎,有人跳河了跳河了,尸體浮上來了。”然后又有人說:“哎,是阿呆,阿呆。”突然,我只覺得腦袋被一記悶棒,卻又趕快沉下心來,急切地傾聽著人群里的現場報道。</p><p class="ql-block"> “哎,真的是阿呆”“哎,那娃兒造孽......”“說是新城以房還房,他家房小,還不了多少......”“新城還的是樓房,他一個輪椅如何上下?”“輪椅倒還好,關鍵是他完全靠賣書求生,他的房是住房,新城還不了門面......”“新城強化城建管理,哪里還允許他街邊擺攤嘛......”人群中七嘴八舌地嚷著,我只覺得腦袋越來越沉。突然,不知道是誰又大叫一聲:“看看看,尸體撈起來了。”人群里又一陣騷動,然后又陸續傳來新的消息。</p><p class="ql-block"> “他還聰明,知道要炸橋,所以將自己綁在了橋墩上,這樣,即使淹死了,尸體亦不會漂遠。”另一個說:“據說,他的腰上還綁著一個礦泉水瓶子,里面有他的遺囑。”人群又一陣唏噓,嘩然。再過一會兒,那遺囑的內容,便亦完整無誤地傳過來了。“據說,那上面只有寥寥的七個字:‘請讓我與橋共毀!’”猛然間,我的心底涌出了關于阿呆的另外的七個字:“我永遠不會搬走!”</p><p class="ql-block"> 中午時分,只聽見“轟”的一聲巨響,大橋炸毀,煙塵四起,人群一陣歡呼。而我,分明看見,在那煙塵中央,一個潔白的少年,正騰空而起。他的腳下,是千年不息的南河,是歡呼雀躍的人群。</p><p class="ql-block"> 要不了多久,這河亦將被淹。淹沒于滾滾長江,與這似水流年......</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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