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油榨

放懷云天

油房一角 老油榨，就是古老的榨油設(shè)備。上世紀(jì)八十年代以前，陜南農(nóng)村普遍使用這種設(shè)備榨取菜籽油、芝麻油、桐籽油等 一、童年的印象 我第一次看到油榨是在天真的童年。一天，母親背著自留地里產(chǎn)的二十幾斤油菜籽，牽著我一同到榨油房去換油。因為母親背的菜籽太少，不夠打一槽的份量，只能按一斤菜籽三兩五錢油的比例兌換成品油。我走進(jìn)油房，看到一個黑乎乎的龐大物體橫放在屋內(nèi)的一端，大人說這就是油榨。三個油匠汗流浹背，肩扛一個一丈五尺長的圓木，使勁地撞擊著油榨，每撞擊一下，就有一股金黃晶瑩的菜油從油榨下流出。我?guī)е啄甑碾鼥V，對菜油的產(chǎn)生有了似懂非懂印象。后來，一個神奇?zhèn)髡f使我對油榨產(chǎn)生了神秘和懼怕。上世紀(jì)五十年代中期，在五六天連雨后的一個晚上，烏云密布，電閃雷鳴，大雨傾盆，愈下愈烈，有著天塌地陷之勢。一整夜，母親吹滅了油燈坐在床上，我蜷縮在被窩里不敢大動。第二天，風(fēng)停了，雨也不下了。門前的恒河兩岸一片狼藉，房屋毀了，莊稼淹了，說是恒河上游一個百年油榨走蛟了。有人還說，在三更時分親眼見到恒河洪水暴漲，洪峰丈余，一個約兩丈長的黑色怪物在電閃雷鳴、狂風(fēng)暴雨交加之際，隨著驚濤駭浪呼嘯而下。從此，油榨在我的印象中一直是一個神秘可怕的怪物。 二、走訪老油匠 時過一個花甲，我在調(diào)查古民居時來到牛蹄鎮(zhèn)石嘴河楊家院子，楊家院子坐落在牛溪河和朝天河交匯處，院內(nèi)有一個榨油作坊。早期，方圓數(shù)十里的鄉(xiāng)民收下的菜籽、芝麻、桐籽都拿到這里榨油，因而人們也稱楊家院子為“楊家油坊”或“石嘴河油坊”。隨著時代的變遷，機械榨油替代了手工作坊，雖然老油榨派不上用場，但主人依然把它原封不動地保存下來。當(dāng)我看到這些老物件時，童年的記憶歷歷在目。我懷著打破砂鍋問到底的好奇心，走訪了當(dāng)年的油匠蒲三友師傅。 蒲師傅已是米壽高齡，但他依然耳聰眼明、思維清晰、神清氣爽、談笑風(fēng)生。他從事榨油二十余年，對老油榨了如指掌，榨油工藝流程無不精通。他詳細(xì)的向我們講述了老油榨的構(gòu)造及榨油的全部過程。 談到油榨走蛟，蒲師傅說：“這只是個傳說，我榨了幾十年的油，從未遇到過。據(jù)說，油榨不經(jīng)過一個甲子是不會走蛟的，歷時六十年以上，且全身部件均為原裝的老油榨才會修成一條孽龍，遇到風(fēng)狂雨驟之時，趁機興水為害、作惡造孽。” 三、油榨的結(jié)構(gòu) 油坊的設(shè)施主要由炒鍋、石碾、油榨等部分組成。 炒鍋 炒鍋炒菜籽、芝麻、桐籽的專用鍋灶。 炒鍋 石碾 石碾是用來碾壓粉碎菜籽、芝麻、桐籽的工具。一個直徑約2米的大石盤上放著一個大石滾，通過石滾的轉(zhuǎn)動，將炒好的菜籽、芝麻、桐籽碾壓粉碎。早期以人推、牛拉為動力，后期改為柴油機、電機為動力。 石碾盤 油榨 油榨是油坊的主要設(shè)備，把菜籽、芝麻、桐籽等餅塊放入榨槽內(nèi)，通過撞擊榨出成品油。油榨由榨身、撞桿及型盤、道、枋、鍵子等構(gòu)件組成。 榨身，由四根長4.5米，寬、高0.36米的方木合并而成，兩端各有五道篾箍，中部有兩道篾箍，共十二道篾箍把四根粗大的方木牢牢箍成一個整體。我看了看粗笨的篾箍，向蒲師傅質(zhì)疑：“為什么要用篾作箍，用鐵不是更結(jié)實嗎？”蒲師傅說：“篾比鐵耐腐蝕，有韌性。另外，傳說油榨走蛟時會發(fā)出哼聲，當(dāng)聽到哼聲時，用斧子迅速將篾箍砍斷，使榨身立即解體，即可扼制油榨走蛟。” 榨身中部內(nèi)有圓形榨槽，長約2.5米，直徑0.45米。榨身兩邊各開一條長2.5米，寬0.20米的口子，名曰“槽口”。兩個粗大的方木馬札架子把龐大的榨身支起，距地面0.25米高。榨槽下邊有一個長方形大木盤，榨身前地面上挖有一個長約1米，寬0.8米，深約1米的油池。 榨身 撞桿，撞桿是一根長5米，直徑0.13米的大木桿，主要用途是撞擊榨身上的鍵子，用強大的撞擊力推動榨槽中的其他部件，達(dá)到榨取餅塊中油液的目的。撞桿頭鑲有30斤重的鑄鐵，一是使撞桿頭不容易撞損，二是增強撞擊力。 鑄鐵頭 在油坊屋架上橫搭一根長約5米，直徑約0.10米的木桿，桿上前后有兩個“∧”字形的木件，名曰“浪叉”，“浪”者意為前后游動。浪叉兩端有一條粗麻繩牢牢拴住撞桿，把撞桿懸空吊起，距地面高約一米。前面的浪叉麻繩拴在撞桿頭，后面的浪叉麻繩拴在撞桿中部的一個荊棘條挽成的圈上，這個荊棘條圈橫穿撞桿，能前后活動，行話稱它“浪圈”。撞桿懸掛在浪叉上，撞擊時前后移動，浪叉也同步前后滑動，使撞桿既穩(wěn)妥牢固，又運行自如。 浪叉 浪圈 型盤，型盤是一個用硬質(zhì)木料制作的圓形木盤，直徑0.45米，厚0.10米。在榨槽內(nèi)放好餅塊后，安裝上型盤，起到固定作用。型盤不是一個整塊，而是由三塊拼接而成，便于安裝和拆卸。 型盤 道，兩塊長1.2米的梯形方木，一頭大一頭小，大頭為0.23×0.21米，小頭為0.20×0.12米。安裝型盤后，把“道”插入槽口，固定型盤。為防止松動滑落，在小頭的鉚孔中插上木銷釘。一次只上一根，交換使用。 “道” 枋，用硬質(zhì)實木制成的多根方木，長約1米。用于“道”與鍵子之間空隙的填充。 鍵子，是撞桿的撞擊點，撞桿通過撞擊鍵子，產(chǎn)生巨大的沖擊力，推動枋、“道”、型盤等部件擠壓油餅出油。鍵子用硬質(zhì)實木制作，被撞擊的一頭鑲有鑄鐵，增強耐撞擊的能力。 整個油榨均為實木制作，用料非常講究，要選檀木、華柳木、鐵橡木等硬質(zhì)木材。使用的篾箍也要選上等老竹，用鹽水煮、泡一天一夜，增加篾箍的韌性和耐力，使其更加牢固。” 四、榨油的流程 蒲師傅說：“老式榨油是一項很辛苦的重體力活，榨完一槽油要經(jīng)多道工序，耗時三天。”其工序流程是： 炒籽 就是把菜籽、芝麻、桐籽放到炒鍋內(nèi)用大木鏟翻炒，炒到顏色發(fā)黃，兩個手指能捏成粉末為止。 大木鏟 碾壓 把炒好的菜籽、芝麻、桐籽放到碾盤上碾壓成糍粑狀。 蒸 把碾壓成糍粑狀的菜籽、芝麻、桐籽放到蒸鍋內(nèi)蒸熱。 踩餅 餅圈是踩壓油餅的模具，木質(zhì)圓形，外直徑0.47米，內(nèi)經(jīng)0.45米，壁厚0.02米，高0.10米。把餅圈放在平整的地面上， 圈內(nèi)鋪一層龍須草，把蒸好的菜籽、芝麻、桐籽粉末放入圈內(nèi)抹平，再把上面露出的龍須草向內(nèi)包裹好，然后壓上模板，人站在模板上踩壓，把粉末踩壓成平整實在的餅塊。 裝槽壓榨 把踩好的餅塊趁熱裝入榨槽內(nèi)，這是搶時間的活，需要三個人一鼓作氣完成。一槽共裝24塊餅，分兩次完成。先踩20塊餅裝入槽內(nèi)，緊接著裝上型盤，再依次裝上道、枋、鍵子等部件，用撞桿撞擊鍵子進(jìn)行壓榨，行話稱“正榨”。通過正榨，餅塊擠壓實在，榨槽出現(xiàn)空隙。卸掉鍵子、枋、道、型盤等部件，再踩4塊菜籽餅趁熱裝入榨槽，依次裝上型盤、道、枋、鍵子等部件，開始“滿榨”。 老式榨油是一項很重的體力勞動。用人工拉起撞桿撞擊榨身上的鍵子，通過撞擊力推動枋、道、型盤擠壓油餅，使餅塊中的油液流出。操作撞桿需要三人共同進(jìn)行，一人抱頭，兩人抱桿。抱頭的人站在油榨旁，掌握撞桿頭，確保撞桿每次都要準(zhǔn)確地撞在鍵子上。抱桿的兩人分別站在撞桿中部的兩邊，一手抓住浪圈，一手扶住撞桿，每次后退兩步半，將撞桿拉起，再用力撞擊下去。經(jīng)過反復(fù)的撞擊，餅塊受到擠壓，黃亮晶瑩的油液從榨槽中流到榨身下面的大木盤里，然后從木盤的缺口流入油池。 蒲師傅說:“打一槽菜油要裝440多斤菜籽，要使油液徹底榨干，需要重榨兩遍。第一遍在油餅大量出油后停止撞擊，固定好槽口，讓油液自行慢慢流出，這樣要等待一晝夜。第二天待榨槽內(nèi)的油液流干后，卸下槽口上的部件，取出油餅再次碾碎成粉，再次鍋蒸、踩餅、裝槽，進(jìn)行第二遍壓榨。這樣菜籽中的油才能徹底榨干，最大程度地提高出油率。一斤菜籽出油率約3.5兩左右，油菜籽的質(zhì)量決定出油率的高低，高質(zhì)量的菜籽每斤可出油3.7兩。” 通過走訪參觀，使我對老油榨有了全面深層的認(rèn)識，消除了我印象中的陰影。老油榨凝結(jié)著先輩的聰明智慧，記錄著每一滴油的來之不易，見證了陜南農(nóng)耕文化的歷史演變。楊家油坊的主人說：“如今，老油榨雖然派不上用場了，但我還要把這些老物件留下，留住歷史，留住鄉(xiāng)愁，讓后人了解安康的農(nóng)耕文化，民俗文化。” 李道平文 / 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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