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女筑墳地

雪荷

上年深秋偶然經(jīng)過一條鄉(xiāng)間小路，遠(yuǎn)遠(yuǎn)看到，橫切的一條鄉(xiāng)間小路密密麻麻的黑色樹影，隨著起伏不平的小路姿態(tài)古樸襯著要落山的夕陽，那意境有些蒼涼又有些恢宏。 如此密集黑色的樹冠，樹枝都是虬曲著向上伸展，蜿蜒如雕，當(dāng)時就被吸引過去了。鄉(xiāng)間干凈的柏油路，路的兩邊刷著白色漆道，而這里的地勢是肉眼可見的跌宕起伏，正因為有這些起伏，這條小路像甩出去的水袖一般流暢舒緩。 這兩邊的樹體黝黑，樹冠如傘，看上去已經(jīng)是久經(jīng)了歲月，清一色的苦楝樹，很少見到這么齊整這么多這么老的同一樹種，在片片的地瓜地，花生地的上空如此清寂的存在。這是條東西走向的路，那天正好是夕陽晚照，緋紅的落日穿過黝黑傘狀的樹冠，有點穿越時空的蒼涼之感，好像路的那頭就是我再也回不去的故鄉(xiāng)。突然有種悲涼，歲月如梭，人已中年，那些人生的起起落落，悲歡離合，已經(jīng)如這一行老樹的影像，只剩下黑白無聲的映照。 　　下車行走，行至這個路中，忽然發(fā)現(xiàn)路北的邊上有兩塊路碑，一塊很新，黑漆底子金色字體，上面幾個金色大字：王看九女筑墳碑的上面刻著濟(jì)寧市文物保護(hù)單位，下面刻著濟(jì)寧市人民政府 2016年12月26日公布，最下一行刻著鄒城市人民政府，另一塊黑漆脫落已經(jīng)斑白，白色字體，只有立碑時間有些改變2006年五月立碑，公布時間1978年2月25日。 　　那幾個字很讓人震撼：王看九女筑墳，王？哪里來的王？還要看九個女人筑墳？這里邊有什么樣的故事？趕緊跑到碑的后面去看，竟然無字，沒有一個字的簡介！我們幾個都在猜想這里面的故事，第一個被否定的就是王，兵鋒哥說，附近有個莊的名字叫王看，估計是王看這個莊子里有九個女子的故事，要么就是孤苦無依的女子，最后一起相約身后埋在一起的故事。如果是這樣的話，倒也是這人世對孤苦女子的一點愛憐，終有一塊土地愿意在身后接納她們。沒有子女丈夫的女人，入不了娘家的祖墳，身前無依，大概不想身后也成孤魂野鬼，一起結(jié)伴合葬一墓，這樣的故事讓我再看這片山河多了些柔情，如果是這樣的話，這王看的百姓真的是人性良善。 抬眼看去，這路的北邊田野里一塊高高的聳起，上面密密麻麻的灌木雜草隱映，這大約就是這九女墳了。此時夕陽紅色的光線打在墳地那些林木上，天地之愛依舊溫暖平和，映射的卻是塵世良善的人心。天色已晚，沒有再多逗留。 回來之后一直縈繞在心，去翻看資料，才知真正九女筑墳的故事。王看九女筑墳遺址位于王看村東、白石村北，形成年代不詳，據(jù)說是明朝時期。當(dāng)?shù)厝罕娭兄两窳鱾饔袃煞N傳說：一說為墳中葬有同胞姐妹九人；一說為同胞姐妹九人，無親兄弟，其父母去世后埋葬于此，為表孝心，九姐妹用衣襟兜土為父母筑墳，以圖天長地久。我認(rèn)為第二種說法比較合理。 在我國農(nóng)村沒有男子的家庭，會被村人稱為“絕戶”，這稱呼本身就有很深的羞辱，罵人最毒的話莫過于“絕戶”，暗地里指這家人祖上沒有積德，才斷子絕孫。古人云：不孝有三無后為大，更何況這里還是孔孟之鄉(xiāng)，對于需要男丁，而且必須是男孩延續(xù)家族血脈更是深入骨髓。農(nóng)村從事大量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更需要男子來壯大門庭，人多力量大，兒子多才不被欺負(fù)。在農(nóng)村就有很多這樣的說法：“十個閨女不如一個兒”“嫁出去的閨女潑出去的水”總之生不出來兒子不罷休，這期間肯定也挨了家里老人的無數(shù)白眼，不然也不會有姊妹九個。這樣就能體會到這家人的心情，一直生不出兒子會受鄰人恥笑，家族里也因為沒有兒子撐腰，也會受家族內(nèi)部的氣。據(jù)說這九女的父母，因一直沒有兒子，郁郁寡歡而去世。 可是按照當(dāng)時的風(fēng)俗禮節(jié)，其實現(xiàn)在也一樣，摔盆打幡必須是孝子賢孫的沒有說是孝女賢外孫女的，她們不能像男子一樣盡孝禮。慈烏反哺，何況生身父母的喪葬大事呢？身前父母因沒有兒子送終而郁郁寡歡，死后絕對不能草草了事，男子能辦的事情女人照樣能辦，于是九個女兒商量之后，決定用最隆重地儀式安葬父母，用實際行動反抗世俗之見。便用雙手挖土，用衣襟兜土，筑起一個大墓將父母合葬。正是九女的孝心感動了這方百姓，孝不分男女都應(yīng)得到該有的尊重，兒子多也不能保證就都孝順。弘揚孝道也是對普通老百姓的今生后世安穩(wěn)增加一層實際的標(biāo)榜。這前后十米左右的墳地才得以世代留存，歷經(jīng)數(shù)百年依舊郁郁蔥蔥。 那一路的樹影一直在腦海深刻，那時就想著等苦楝樹開花時，一定再來回顧。觀苦楝樹花海如何香溢九女墳的，那應(yīng)該是怎樣的一墓溫馨畫面，絕不是深秋的樹影蒼涼。 　　今年五月懷著美好的祈愿再次來到這條小路，此時樹影蔥蘢，風(fēng)拂動茂密的枝葉，響起嗦嗦啦啦的碰撞聲，隨著風(fēng)的大小，葉片翻伏，如海浪的聲濤縈繞在田野上空，或近或遠(yuǎn)鳥的鳴叫不時摻雜在風(fēng)聲里，這勃勃的生機(jī)在天地間浩蕩。 　　直到這個時候我才發(fā)現(xiàn)，這一行路邊的樹根本不是我想的苦楝樹，而是黑色樹桿的椿樹，椿樹的花一串串如麥穗狀在風(fēng)中凌亂，搖晃出若有若無絲絲縷縷的香味兒。這兒種的竟然是臭椿樹，在其它地方我?guī)缀跏菦]見過如此大規(guī)模的椿樹，看來跟九女墳肯定有著必定的聯(lián)系。我查百度得知：臭椿樹一般都稱為【椿樹】，【長椿樹】又讀作【長（chang）春樹】；正如陽宅大門前都種植椿樹。取【萬年長春】之意。陰宅陽宅都如此。所以是吉利之像。看來是九女筑墳時的安排，這一溜的路旁就栽種了這椿樹，寓意深遠(yuǎn)，這喪制的規(guī)模之宏大既顯現(xiàn)出九女對性別歧視的不屈，也顯現(xiàn)出古代對喪葬的重視，這不同尋常的孝情有可能是舉家之力，這里面有多少女子倔強(qiáng)。但是椿樹的壽命很短，最多只能活50年，具體這些椿樹活了多少年，目前還未知，看樹的模樣都是老樹，枝干已經(jīng)呈灰黑色，九女墳離現(xiàn)在已經(jīng)數(shù)百年，很多人已經(jīng)不知道具體年限，那這些椿樹是一批批死掉又補(bǔ)種的嗎？總覺得天地間總有種神秘的力量在操控著一切，讓人心生敬畏。男尊女卑桎梏由來已久，而自然界卻雌尊雄追，都是見雄的長的花枝招展，吸引雌的，并和同性爭斗，勝者出的婚配，怎么走了人類這兒卻反過來了呢？是進(jìn)步了還是落后了？繁衍后代的女子成了附屬品，這多少年的世俗在這里被幾位女子以倔強(qiáng)破了一個小口，這世上只有做成了的才會被尊重，聲勢浩大的女子做主場的喪葬以泣血的孝心得以樹立，得到了一方百姓的尊重。數(shù)百年來，椿樹真的長春千古，這才是活著的豐碑。 　　在這個豐茂的五月，作為一個現(xiàn)代的女子我感受著前世女子的倔強(qiáng)，想起魯迅的一句話：不必等候火炬，你就是其中的一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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