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羊女（中篇小說連載）二十八

龍泉謠

神都百姓傾城出動，人們想觀看百年一遇的皇家婚禮，一睹豐姿華服的邵王風采。神都東西南北幾處城門早在邵王成婚昭命頒布后便加強了警戒和盤查，總體是只許出，不許進。神都內的客舍旅店爆滿，消息靈通人士早早就預定了上等客房。按照昭告，分封各地在外郡王、侯王、刺史、將軍等三級以上官員沒有旨意不得進京拜賀，在京皇子、王孫、公主、郡王、郡主、五品以上官員、各國使節、命婦均可前往太子府拜賀。太子府前警戒森嚴，人來車往，絡繹不絕。就連田正洲家客棧及城外的宅院，洛陽府也派衙役把守，怕有懷人趁機搗亂。田員外這幾天可是里里外外忙壞了，他的駝背顯得更駝了。他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商賈，充其量算是一個家資百萬的富戶，本就地位不高，怎能消受得起官府來看家護院。不過，他一踏進洛陽府衙拜謝，府牧、府尹便離座相迎，與他稱兄道弟，問他還有那些需求。商旅同行更是一波接一波來家祝賀，從早到晚車馬塞道。根據敕令，派往老家接兄長及三弟的管家隨同朝廷內侍已走了好幾日，差不多快回來了，他又命人把東院收拾出來，每個房間添置日常用品。坊間對于邵王成婚更有百般猜測，皇帝賜婚邵王，王妃且乃一介平民女子，此乃彰顯我天朝大國施仁政之舉。邵王乃太子之子，邵王成婚乃國之大喜，大喜必大赦天下。寒窗苦讀的學子們更是盼望秋季增加一次恩科，不枉費十年苦讀。就在這熱鬧的神都之地，有一個人是悲憤孤獨的，此人雖深陷囹圄，卻不忘家國安危。雖然他在隨武攸宜平定高麗時寫下了時人傳頌的《登幽州臺歌》，但里邊的“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兩句，成了武家人陷害他的把柄。你一介參軍，可以對我武家人不滿，怎么能對武周天朝充滿悲嘆呢？天是什么，是老天爺，地是什么，是九州方圓。當今天下是武周的天下，怎么會讓你如此傷心落淚？這不是在詛咒當今圣上龍體安康么？這是妖言惑眾，大逆不道，是犯了死罪??！作為最最賞識他的太子府，平靜如水，波瀾不驚。對于他的落難，只字不提。其他與其過從甚密的僚屬更是唯恐避之而不及，怕惹禍上身，召來殺頭之罪。當他聽到獄卒討論邵王即將大婚時，不由心潮澎湃，欣然提筆在墻壁上寫下四句絕命詩:天命與吾四十春，未曾功就絕此身，黃泉路上招忠魂，十萬閻羅斬逆臣。陳子昂寫完最后一個字后，不由仰天長嘆，大笑三聲，氣絕身亡。當送飯的獄卒發現陳子昂怎么叫也不應聲時，只見其仍端端正正地靠墻坐著，雙目炯炯，直視前方。獄卒把他放倒地上，想把他的眼睛合上，用盡一切辦法均未奏效。還是同獄的一名犯人不知在他耳邊輕聲嘀咕了幾句什么，他才慢慢合上了雙眼。典獄長不敢怠慢，趕緊上報刑部，刑部上報武三思，又上奏皇帝陛下?；实勐牭较⒑笫侄兜脜柡?，把剛喝完茶的杯子掉落在了地上，長嘆一聲道:伯玉忠勇，須厚葬之。一旁的張易之柔聲勸道:陛下不必太過傷感，您下一道旨意給刑部，表揚一下陳子昂的忠勇耿介，再知會吏部擬一個嘉獎他的封號，再打發州縣撫恤一下他的家人老小即可。女皇舉目看了看五郎，又看了看心不在焉的六郎，點了點頭，說了句:如此甚好！太子府對陳子昂的死沒有只言片語，太子整日忙于邵王婚禮籌備，哪有工夫顧得上一個五品官員的死亡。不過明白形勢的官員熟諳此中關節，遂遵照圣上旨意辦理陳子昂身后一應事務。其他站在李家一方的官員更是把憤恨的目光投向控鶴府及涉嫌告密的宋之問。宋之問這段時間稱病在家，他對突然就降臨頭頂的“陷害忠良”這頂大帽子，深感惶恐不安，自己整天夾在李武兩家之間，已身心俱疲，又來了個這條莫須有罪名，他感覺自己的仕途該到頭了，生命快到了盡頭。四月十六日在神都民眾的渴盼中來到了，天公作美，降下了絲絲縷縷的甘霖。沿街各色的樹木青翠欲滴，牡丹花在雨露的滋潤下，含羞帶嬌，肆意開放，香滿帝都。四月十五日下午，田正陽、田正江夫婦、田正洲及如夫人、田青錦、田青書、田青鸞、田青霖在田老二的安排下，住進了城里的田家客棧。四月十六日卯時剛到，田家老少便分乘三輛轎子，在洛陽府衙役的跟隨下，來到了太子府前。太子府門前搭起一溜彩棚，內外彩燈高懸，彩綢飄飄。在內侍官的引領下，田家老少來至太子府邵王舊宅。進入府內，上至正廳，全家剛分主次坐下，田雪蓮便在雙兒的攙扶下從后堂轉了出來。只見雪蓮鳳冠霞帔，面如桃花，目似紅杏，口若櫻桃，裊裊婷婷來到田正陽面前，一聲耶耶，匍匐于地，泣不成聲。田正陽自從進入太子府便目不斜視，心里一直在翻江倒海。來到邵王府正廳，更是正襟危坐。雪蓮從后堂轉出的那一刻，他有點恍惚，這是我的雪蓮么？是哪位皇室貴胄家公主，或者達官貴人家千金大小姐，抑或西王母身邊的仙子？正在他出神之時，冷不防仙子跪倒他的腳下，還叫了聲耶耶。他這才如夢方醒，慌忙起身，語無倫次地說道:王妃，蓮兒快快起身！此刻的田鄉長雖年逾不惑，卻也棱角分明，加之一身黑色的禮服，更顯神采奕奕。雪蓮起身看了一眼父親，三個月不見，父親又見蒼老，鬢角又增加了幾根白發。雪蓮又哽咽地叫了一聲耶耶，淚如泉涌。田鄉長一時也眼眶濕潤，喉頭哽咽，囧得不知說什么好。田三娘湊上前勸慰道:大喜的日子，不要太過傷心，讓外人看見了不好！雪蓮見三娘說話，遂轉身給三娘、二耶耶、三耶耶、三娘逐一施禮，眾長輩紛紛起身搖手制止:使不得，使不得！弟弟妹妹一見姐姐打扮如此漂亮，全都圍攏過來，把雪蓮從頭到腳看了個遍。邵王李重潤此刻已跟著司禮官前往太廟祭拜天地祖宗，后進皇宮向圣上請安。雪蓮請大家進內堂說話，同時等候邵王回來。進入內堂不久，田鄉長想起還沒有參見太子和太子妃。雪蓮及時制止了父親，并示意雙兒在門口等候，萬一有人進來，以便知會一聲。雪蓮收了眼淚，微笑著詢問阿婆身體狀況。田鄉長說，老人家本要參加，怎奈腿腳不方便，便留在了家里，然而她老人家一定要給你捎一對玉鐲子，并且一定要我當面給你戴上。雪蓮激動地伸出了雙手，田鄉長抖抖索索地從懷里掏出了一對用紙和棉布包了好幾層的鐲子，并戴在了雪蓮手腕上。鐲子通透明亮，泛著蔥綠的光，配以雪蓮潔白纖細的手臂和紫紅的喜服，相得益彰，煞是好看。雪蓮看了又看鐲子，不禁噗哧一聲笑了起來，其他人也跟著樂了。雪蓮說申時方吃酒席，后舉行婚禮儀式，時間尚早，請隨便吃點東西。說著話，雪蓮起身拿了一個糕點遞與三娘手中。由于起得太早，大家有些餓了，大家分別撿了一塊自己喜歡的糕點吃了起來。青鸞早就想跟姐姐說話，趁著吃東西的空隙，湊到雪蓮身邊，笑嘻嘻地問道:邵王姐夫咋樣？雪蓮略一遲疑，答道:還好！三娘瞪了一眼青鸞，青鸞便不再言語。青錦也湊在姐姐耳邊輕聲低語道:姐姐成了邵王妃，那個黑臉咋辦？雪蓮臉上一陣發燙，頭低了下去，眼睛看著腳尖，不知該如何回答這個問題。青錦自知失言，趕忙閉了嘴，眼睛看向別處。氣氛此時略顯尷尬凝滯，雪蓮又抬起頭看著青霖、青書，問道:你倆咋不說話？青霖高高的個頭，一臉書生氣，向雪蓮拱一拱手，說道:祝賀姐姐大婚之喜！話音剛落，青書瞪著明亮的大眼睛說道:人生富貴如此，莫若姐姐這般！雪蓮剛想說點別的，只聽一陣銀鈴般的咯咯笑聲傳來，門簾動處，一團香氣伴著一位嬌艷明麗的女子走了進來。雪蓮趕忙起身迎了上去，拉住女子雙手，轉身給大家介紹道:此乃永泰郡主！永泰郡主李仙蕙站定后環視一周，深施一禮道:見過各位大爺、大娘，永泰代父王、母妃問長輩的安！幾位田家長輩慌忙起身還禮，田鄉長回道:承蒙太子、太子妃掛念，郡主有勞了！永泰郡主又看了眾人一遍，目光落在了瘦瘦高高的青霖身上，四目相對，青霖癡癡愣愣地紅了臉。略一停留，永泰收回目光，說聲:招呼不周，大家盡管自便，我還有事，去去就來！言罷，轉身出了后堂。永泰郡主剛一離去，青霖不禁自言自語道:要娶就娶此等女子！雪蓮一笑，說道:青霖眼光不錯，過后姐給你二人撮合一下！大家又說了一會兒閑話。太子府內此時人聲鼎沸，禮樂不斷。午時一刻，一輛四匹馬拉的宮車停在了府門外，從宮車里下來了張易之、張昌宗，小太監高力士緊隨其后。太子、太子妃華服儼然，趕忙迎了出來，向二張兄弟拱手施禮。來至正廳大殿外，小太監高力士手捧圣旨，朗聲說道:太子聽旨！太子夫婦趕忙跪倒在地，院內跪倒一大片文武百官。奉天承運，皇帝詔曰，適值邵王李重潤大婚，賜黃金百兩，珍珠一斛，玉如意一柄，美酒百壇，錦緞、絲綢若干，欽此！宣讀完圣旨，高力士向太子夫婦一拱手道:接旨吧！咱家給太子、太子妃、邵王賀喜了！太子領旨謝恩，起身招呼二張兄弟及高公公進殿歇息。略一小坐，三人便起身告辭，太子夫婦送至府門外。 申時剛到，太子府大排筵晏，眾人分主賓入座。田正陽攜二弟田正洲、三弟田正江與太子、太子妃、狄國老、魏首輔等上座，田家女眷隨永泰郡主入次席。酒過三巡，食過五味，太子攜太子妃、太子挨桌敬酒。田家三兄弟坐在一群皇室貴胄、達官貴人之中，是雞入鳳群，石在珠堆，即尷尬又局促，只是默默飲酒吃菜，不敢左顧右盼。尤其田鄉長是汗流浹背，滿面漲紅。他伺機起身借口如廁，便再也沒有回來入席歸座。酉時一刻，婚禮儀式正式開始。禮樂聲起，邵王李重潤接王妃田雪蓮登花輦。儀仗隊在前，清一色年輕俊美軍士，鼓樂隊在中，均太子府少年英才，奏喜樂《鳳還巢》，太子騎白馬，馬配金鞍金蹬金鈴，馬頭處扎紅綢花。花輦明黃寶蓋，彩綢曳地，王妃端坐車內，紅蓋頭，描金畫鳳喜服于紗窗處隱約可見?；ㄝ偳昂笫虖奶O、女官莊嚴肅穆，各司其職。護衛隊手持紅瓔珞金尖銀柄長槍。為首司儀官一聲高唱，游街開始。洛陽城沿街三步一崗，五步一哨。街道青石鋪就，細雨過后，陽光燦爛，纖塵不染。邵王車隊浩浩蕩蕩，鞭炮齊鳴，鼓樂喧天，彩綢飛舞，前后足有三里之長。隊伍所過之處，人們扶老攜幼，夾道歡迎，頌揚聲不斷。游街結束后，邵王攜王妃于彩棚前行叩拜儀式，首祭天地，次面向皇宮方向遙拜，再拜太子夫婦，敬獻香茶，恭頌長壽平安。后太子致辭答謝，狄國公代文武百官致賀辭，頌帝德。隨后一幫年輕郡王、郡主、年輕公子、千金簇擁邵王，邵王攜王妃登輦前往邵王府入洞房。田家老小在邵王府盤桓逗留三日后出府回家。田正陽抵達豐禾莊后，州縣官員又是一番拜賀，青陽縣鄉紳富戶紛紛登門賀喜，田家一直熱鬧忙碌近月余方才消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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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羊女（中篇小說連載）二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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