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豬記（知青故事）

洞嶺文藝

喂豬記（故事） 張曼妮 下放林場五十周年紀念活動勾起了我對知青歲月的深深懷念，往事如潮水般穿過漫長的時間隧道沖開了記憶的閘門，一幕幕呈現在我的眼前。 我回到了五十年前官渡林場場部的一個夏夜。 將近午夜時分，四周萬籟俱寂，室內的伙伴早已進入甜甜的夢鄉，遠處的山邊偶爾傳來幾聲“呱呱”的蛙鳴聲。我躺在床上輾轉反側，久久難以入眠。兩眼呆望著天花板，不停地回想著白天的事情，忍不住唉聲嘆氣，懊惱不已……? 在下午的知青會上，熊普庭場長鄭重地宣布一件事，他說:“飼養員婁師傅因病需要休息治療，不能繼續工作，今天要在知青中挑選一位能吃苦耐勞的人來暫時接替她。這可是一件又累又臟的工作，但也更能鍛煉人。請大家考慮一下，愿意干的請舉手。” 大家立刻安靜下來，都在認真思考著場長的話。 此時，我的內心也在進行著激烈的斗爭，舉手吧，怕萬一選中了自己卻干不了；不舉呢，又怕領導對我印象不好，真是左右為難。正在糾結時，只見熊場長犀利的眼光掃過所有的知青，又似乎多盯了我幾眼，也許是我的神色引起他特別關注。 這時已經有幾個人舉手了，我也心情復雜地慢慢舉起了手，但心里卻在暗暗祈禱，“千萬千萬不要選我啊！” “張曼妮，就選你了，以后你就是新飼養員了。” 誰知我剛一舉手，熊場長馬上大聲宣布。“希望你努力工作，在新的崗位上干出一番成績來，不要辜負大家對你的信任。明天婁師傅帶你熟悉一下工作，以后有什么問題你隨時請教她，這可是一個接受再教育的極好機會。”? ? 我毫無思想準備，一下子懵了，腦子里亂糟糟的。我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狠狠罵著自己，“你逞什么能啊？你干得了嗎？喂豬又臟又累且不說，萬一豬瘦了或病了甚至死了怎么辦？你擔得起這個責嗎？” 這時的我真是騎虎難下，真想去辭掉這項任務，要求領導換人。但這話說得出口嗎？是我自己舉手報名的啊！出爾反爾，領導會怎么看我？或許別人可以這樣做，可我是什么身份啊？父親還在農村接受改造呢！我有資格挑三揀四嗎？還要不要前途？就這樣，從散會直到半夜，我的心一直在苦苦掙扎。“噹！” 大廳的鐘響了一下，告訴我已是午夜一點了，這一下也猛然敲醒了我。我終于想明白了：這件事已是鐵板釘釘，沒有退路了，不想干也得硬著頭皮干。我不能讓領導和知青伙伴們瞧不起，一定要經得起這個嚴竣的考驗。 決心一定，我也就很快睡著了。 ? 第二天吃過早飯，我便到婁師傅家登門拜師。 婁師傅大約四十來歲，身材瘦小，體弱多病。她見我主動上門求教，很是高興，病態的臉上露出了慈祥的笑容。 “場部有一大一小兩個豬圈，大圈有一頭母豬和兩頭百來斤重的肉豬，小圈則有十三頭剛出窩不久的小豬崽。”她按住腹部，開始向我介紹了豬場的基本情況和日常工作。 “飼養員每天的工作是先到地里割一擔蕎麥桿回來，然后切碎，拌上米糠煮熟就可以喂大豬了。豬崽則要另開小灶，用紅薯碎米熬成粥給牠們吃。大小豬都是喂兩頓。另外，每天要打掃豬圈，還要勤換稻草，保持圈里干燥衛生。” 說完，婁師傅直起身來，拿來一擔高箢箕和鐮刀，帶我去到地里割蕎麥桿。 ?? 蕎麥地離廚房不太遠，種有一大片土蕎麥。婁師傅介紹說，這東西能長一米高，紅紅的莖桿和嫩綠的葉片都是豬的美食。它的再生能力很強，割后不久又會重新長出來。因此，它是場部豬飼料的主要來源。 不等婁師傅說完，我就急不可耐地開割了。這活兒可難不倒我，讀中學時每年都要下鄉去支援雙搶，稻子可沒少割，因此練就了一手好技術，沒想到在這派上用場了。 不一會我便割了滿滿一擔，挑回廚房后要將它們鍘碎。這可是一門新的技術活。剛開始我看到那把磨得鋒快閃著白光的鍘刀，心里就有點發怵。在家時我只用過菜刀，這家伙可是見都沒見過，它會不會咬我的手？我一邊瞎想，一邊抓了一把蕎麥桿，戰戰兢兢地正要開鍘。“等一下”，婁師傅趕緊制止我，說“小張，你這樣不行，會切手的。你要用左手食指的第二個關節頂住刀的側面，右手握刀均勻地向下用力，你看，就是這樣...”她邊說邊接過鍘刀給我示范起來。 只見鍘刀在她手里上下翻飛，變得靈活自如，一把蕎麥桿瞬間就成了一堆碎屑，看得我眼花繚亂。我接過刀，學著婁師傅的樣子，笨手笨腳地試了起來。 通過她的悉心指導，我很快掌握了要領，接下來幾天便得心應手，學會了這門技術。不是吹牛，我當了近半年飼養員，從來都沒切過手。后來每次到我鄉下的婆婆家，我也常常得意地賣弄這門技術，把豬吃的干薯藤鍘得又快又細，總是能贏得一片驚奇的贊嘆聲。 ?? 接著開始煮大豬潲了，我們把蕎麥碎放進煮潲的大鍋里，將廚房的泔水倒在里面，再放些米糠進去，生火煮了起來。小豬吃的則用另一口小鍋煮。 正在這時，婁師傅突然臉色蒼白，眉頭緊鎖，雙手緊緊捂住胃部，豆大的汗珠直往下淌。她的胃又開始痛了。 看著她那痛苦不堪的模樣，我急忙說:“您還是去休息吧，這里的事讓我慢慢來做。“ 婁師傅無奈地點了點頭說，“好吧，你先干著，等會我好點再來。” 望著她遠去的佝僂背影，我心里一陣惶恐不安，“有些事她還沒教我呢，我一個人能行嗎？”沒辦法，事已至此，我也只能硬著頭皮獨自上陣了。? 　　我把大豬小豬的潲都煮好后，舀了一半分別盛在兩個大桶里，用瓢攪拌著攤涼了一下，便挑著向豬圈走去。 由于我操作不熟練，時間拖久了些，豬們都餓得不耐煩了，隔老遠就聽到了一陣陣聲嘶力竭的嚎叫聲。等我趕到時，只見大小豬們齊刷刷地都用前腳趴在圍欄上，伸長了脖子，虎視眈眈地盯著桶里的美食“嗷嗷地直叫喚，似乎在不滿地報怨，“今天怎么才送飯來呀，我們都快餓死了！咦，你是誰啊？我們的主人呢？” 我生怕牠們跳出來，也顧不得撲鼻而來的臭哄哄的氣味，趕緊放下潲桶，先舀了兩大瓢大豬食往食槽里倒下去，一瞬間就被搶了個精光。我連忙又加了幾瓢，就又忙不迭地去安頓小豬了。? ? 小豬崽長得粉嘟嘟、胖乎乎的，十分可愛。見到我手中的美食，都急不可耐地一哄而上。其中有一只特別霸道，干脆將整個身子橫在食槽里。我一瓢食倒下去，不小心灑了一些在牠的頭上，牠猛地一甩頭，豬食濺了我一臉一身。 “你這個小霸王，還不快給我出來！“我氣極了，一邊擦著臉，一邊大聲喝斥道。我抓住牠一條腿，用力將牠從槽里拽了出來，推到一邊，然后又急忙舀了兩大瓢食倒在槽里讓別的小豬吃。誰知小霸王趁我不備又沖了過來，故技重演，又橫在了食槽里。這次牠像是生了根似的，任我怎么推拉，牠就賴在槽里巋然不動。眼看著那邊的大豬又在造反了，我急得滿頭大汗，奈牠不何，只得由牠去。?? 這時，大豬們早已搶光了槽里的食物，又趴在圍欄上，哼哧哼哧地使勁往上竄，試圖跳出來搶吃桶里剩下的潲。我手忙腳亂地趕緊把半桶潲提起來，全部倒進了食槽。牠們“吧嗒吧嗒”地大口吃著，不一會槽就見底了。這時牠們總算吃飽了，這才挺著滾瓜溜圓的大肚子，心滿意足地吧唧著嘴，哼哼著到角落躺了下來。 我這時才稍微松了口氣，擦了把汗，又急忙回到小豬這邊來。 那只“小霸王”早已吃飽喝足，哼唧著到角落睡覺去了。可其它的豬仔們肚子還餓著呢，牠們把“小霸王”吃剩下的食物舔了個精光，正趴在圍欄上，可憐巴巴地盯著外面的半桶美食“嗷嗷地直叫喚！那模樣真叫人心疼。我把潲全部倒進槽里，讓牠們美滋滋地吃了個痛快！ 這一頓豬食喂下來，我也累得氣喘吁吁。看著豬們都在美美地呼呼大睡，我不禁長長地舒了一口氣。這時，我才感覺到豬舍內有點臭氣熏人，令人窒息，便連忙跑到舍外透氣去了，還順便去醫務室要了幾個口罩。 休息了一陣，我又回到豬舍，看到大豬身下的稻草被糞便弄得臟兮兮，濕漉漉的，想到婁師傅說過要保持豬圈衛生、干燥，便想打掃一下，換上干稻草。于是，我便戴上口罩，拿起竹掃帚去驅趕鼾聲如雷的豬們。? 起先，我在牠們背上輕輕地拍了幾下，誰知牠們睡得正香，毫不理會。于是我又使勁在一只肉豬的屁股上撲了兩下。牠猛地被驚醒，發出了刺耳的尖叫聲，似乎在說，“干嘛呀你這小丫頭？你攪了我的美夢！” 我嚇了一大跳。隨即又見牠一骨碌爬起來，圓瞪雙眼，頭一甩，呼哧呼哧地向我猛沖過來。 我頓時嚇得魂不附體，胡亂揮舞著竹掃帚，拼命抵擋著，一場人豬大戰頃刻上演！幸虧我體形單瘦，行動還算敏捷，就在牠要撞上我的一剎那，我身子靈敏地往旁邊一閃，躲過了牠的攻擊，而牠那笨拙的身軀卻重重地撞在了圍欄上，痛得牠“嗷嗷亂叫。趁牠還沒緩過勁來，我急忙跳到門口，落荒而逃，隨即將門緊緊扣上。? 我剛逃到豬舍外，就與匆匆趕來的婁師傅撞了個滿懷。原來她回去后吃了點藥，躺了一會，覺得胃舒服些了，因實在不放心初出茅廬的我，就急忙拖著病體趕來了。我驚魂未定，忍不住伏在她的肩上哭了起來。 婁師傅慈愛地輕輕拍著我的背，自責地說:“都怪我這不爭氣的身子，事情還沒交代清楚就走了，害你受驚了！” 見我慢慢平靜下來，她又接著說:“豬的本性是善良溫順的，一般不會攻擊人。剛才是因為牠們剛吃過食不久，睡意正濃，突然被打擾，當然不高興啦。打掃豬圈要稍晚一點，等牠們美美地睡上一覺，就會乖乖地聽話了。” 說完，她走進欄里，撫摸著剛才那頭發飆的豬的腦袋，像哄小孩一樣，“你怎么欺生呢？以后可不能這樣啊。這是你們的新主人，要好好聽她的話哦。”見婁師傅來了，那豬早已安靜下來，乖乖地躺著不動。我壯著膽子，也上前摸了摸牠的背。只見牠眨巴著小眼睛望著我，嘴里嘰哩咕嚕的，像是在向我道歉呢！那神態可像極了《西游記》中的二師兄，令我忍俊不禁。 過了一會，婁師傅見大小豬們都睡得差不多了，就和我一起打掃了兩個豬圈，換上了干凈的稻草。二師兄們十分愜意地躺在上面，發出了滿意的哼哼聲。原來牠們也是愛干凈的啊！ 見我一直戴著口罩，婁師傅善解人意地說:“剛開始聞不慣這里的氣味，戴戴口罩也沒關系，以后習慣了也就不用戴了。”我忙把口罩取下來，不好意思地點了點頭。 這時已是下午五點半，豬們大概又餓了，正趴在圍欄上，“嗷嗷”地在向我們討食呢！于是，我們趕緊將鍋里剩下的豬潲熱了熱，喂給牠們吃了。 ?緊張、忙碌且有驚無險的一天終于結束了，這就是我養豬的第一天。在我看來，這一天是多么漫長，又是多么難忘啊！ 在以后的日子里，我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勤勤懇懇地忙碌在豬舍內外。每當我遇到困難時，就虛心地向婁師傅或其他職工請教，他們總是熱心地為我排憂解難，知青伙伴們也給了我不少幫助。 每逢星期日或下雨天，看著別人都可以休息，我真是羨慕極了，但我卻不能，還得照常工作。對此，我也毫無怨言，仍舊默默地干著活。因為我深知，自己的政治條件不如別人，就必須付出比別人更多的艱辛與努力，更加刻苦地在艱苦的勞動中磨練自己。那時我能堅持下來，還因為有一個堅定的信念一直在支撐著我，那就是:不能退縮，一定要挺住！ 天道酬勤，我辛勤的付出終于得到了回報，我養的豬從沒生過病，頭頭膘肥體壯，中秋節那天還殺了一頭大肉豬給大家改善伙食呢！場領導對我的工作非常滿意，從此對我刮目相看，幾次表揚鼓勵我，給了我極大的前進動力。 七二年下半年，場里給知青評了一次工分，分為三個等級，即六、七、八分。我做夢也沒想到，我竟然評上了八分！當時在女知青里面，評八分的可是寥寥無幾。我知道，這是領導和同志們對我的工作極大的認可，心里感到十分欣慰。 七三年元月份，婁師傅的身體基本上痊愈了，又回到了飼養員的崗位，而我則去到一個更加艱苦的地方-新建的火燒嶺工區，和其他八個知青戰友一起，開始了另一番戰天斗地的新歲月。? 注：照片來自網絡，謝謝攝影作者。 作者簡歷七二年下放官渡林場，七五年就讀瀏陽師范，畢業后分配在瀏陽四中教英語。八五年調株洲市無線電二廠情報室，從事情報收集兼翻譯工作直至退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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