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連載：第七排平房（36）

村夫

第七排平房黃寶蘭第五章-7 王永和的弟弟悄悄地來悄悄地走了，第七排平房李秀英家也來了客人，不是一個，而是三個，一個女的，個子不高，一臉的愁容，瘦瘦弱弱的，風能吹倒的那種女人，兩個男人卻高大壯碩，很威猛的樣子，見人露出兇光，一副逼著人后退的架勢。李秀英家驚天動地了三天，也驚動了農場保衛科和當地派出所。因為兩個男人站在籃球場跳著腳喊叫，喊叫中夾帶著罵人，罵的十分難聽，連寇靜雅都自愧不如，禁閉了窗戶用棉花堵住了耳朵。有人試圖去勸說，但無濟于事，兩個男人說，不交出人誓不罷休。保衛科的人無奈之下，請出了穿制服的公安。穿制服的公安站在兩個男人面前，真是有震懾力，怏怏地跟著去了農場保衛科。怎么回事？公安問。我們來要孩子。保衛科的人講，這是從安徽來的，說是李秀英家的男孩子是他們的，一個要，一個不給，李秀英的丈夫帶著男孩子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我家女人生孩子的時候，我不在家，女人送了人。啥時候的事？好多年前的事了，當時孩子兩歲多吧。保衛科的人說。真是送的嗎？瘦弱弱的女人被叫到保衛科，證實了是送給人家的。我一共生了七個男孩子，這個是第八個，實在是養不活啊！女人低著頭，一臉的悲愴，我說這么多年了，算了，家里還有七個呢，吃飽都是問題，可是他爸非要……男人踢了女人一腳，女人不說話了。公安教育了兩個男人，然后說先找到孩子和他爸爸再說后面的事。兩個男人沉不住氣，等公安走了，又開始了跳腳，但他夾雜的一句話引來了眾怒。其中一個男人說，狗都不拉屎的地方，怎么能養活我兒子。柳文舒第一個站了出來。你說啥子，你說啥子，啥子叫狗都不拉屎的地方，我們這里住的都是人啊，我們每天努力工作，辛勤勞動，種樹養豬，我們偉大得很，我們更不窮，我們有肉吃，有菜吃，我們好得很。第七排平房有的人出來了，一個叫一個的，呼啦呼啦地來了一圈人。有人戳著寇靜雅，你嘴厲害，罵呀！他說我們窮，我們窮嗎？寇靜雅來了勁，插著腰，啊啊啊啊地和兩男人對慫起來，周圍的人跟著指指點點，一時間，場面有些失控，柳文舒連忙制止。我們講理！我們要講理！不要亂罵！保衛科的人說都散了，散了！兩個男人回到李秀英家，柳文舒跟著進去，把瘦弱弱的女人叫出來，女人瞟一眼男人，男人瞪著眼。柳文舒帶著女人進了自己的家。我問你哈，這么多年了，為啥子突然又來要娃兒呢？是你想要，還是他爸爸想要？你們又怎么找到這里來的？他爸逼著我說出了送給誰了，他就到人家家鬧，鬧得兇得很，沒得辦法，人家就給他了地址，還叫了他弟弟一起過來要……人。女人說要人的時候猶豫了一下。要回去也是受罪啊！八個男娃咋養嘛！那你們還來要，來回的路費也不便宜。就是的，我不讓來，非要來，不來就打人啊！其實，他不是想要娃。啥子？不想要娃兒？我們村里有個送娃的家，后來人家給了錢，他爸就……哦，我明白了，來是要錢的。柳文舒說，你先在我這里坐會兒，我出去一下。再說公安把找四寶的任務教給了保衛科的人，保衛科的人挨家挨戶地敲門，他們認為大冬天的，肯定藏在那個家里，又在喇叭里喊老張的名字。柳文舒喊李秀英出來，把女人的意思說給她聽。要錢？你看怎么辦，你如果不喜歡四寶，就讓人家領回去，錢就不用給了。開始是不喜歡，這么多年了，養個小貓小狗也養出感情了，我舍不得給，他們要多少錢？你跟我去問問那個女人。一千五？當女人小聲說出這個數字的時候，李秀英幾乎是在聲嘶力竭地喊，把我們全家買了看值不值這么多。女人的頭埋在懷里。單純地要錢就好辦些。柳文舒小聲說，我們可以給他講價嘛！李秀英把老張和四寶送到了保衛科。保衛科的人又把兩個男人和女人叫了去。瘦弱弱的女人盯著四寶不放，手攥著又松開，松開了又攥緊，想上前去抱抱孩子，腳似乎挪不動，不是挪不動，她是不敢。男人在來的路上說了，如果領回去的是孩子，沒有錢，就讓她帶著孩子滾回娘家。四寶緊貼在老張懷里，兩只眼睛滴溜溜亂轉，和女人四目相對時，他停了幾秒鐘，然后眼睛滴溜溜地轉到兩個男人身上，男人看也不看他，吊著臉，等著保衛科的人說話。收養法是一九九一年十二月二十九日才頒布的，所以，一九八二年保衛科的人不可能從這方面談起，他先從收養人多養個孩子不容易說起，接著說收養人對四寶有多好，這家正好也缺個男孩子，然后話又轉到生孩子的女人身上，說她生孩子的不易，生了那么多的孩子養起來更不容易，最后說一家養起來困難，一家又特別想養這個孩子等等等等。說的保衛科的人口干舌燥，紅光滿面，聽的兩個原本斗志昂揚的兩個男人昏昏欲睡，無精打采。李秀英提醒道，說重點！說重點！要錢是吧。保衛科的人提到了錢，老張站了起來。我們走了，錢的事和我家屬說吧。老張拽著四寶出去了。女人欲站起來，屁股卻像有鐵石吸住一般，只能用沖滿愛意的眼神目送爺倆走出門去。瘦弱弱的女人偷偷地抹了抹眼睛，這一舉動被李秀英看在眼里。一說錢，兩個男人立刻來了精神，直了直胖大的身子，兩只手來回搓著，時刻作出接錢的準備，尤其是四寶他爸，屁股還向前抬了抬。你要一千五是吧？保衛科的人問。是！是！是！男人雞捉米似地點著頭。保衛科的人轉向李秀英，你覺得呢？一千五太多了，再干幾年我也拿不出來。保衛科的人在有限的空間里踱著步，突然說道，這不是在做生意，那是個孩子，你們不要把他當牲口一樣看待。保衛科的人盯著倆男人說著話時，女人淚珠滾落下來，像有一把亂麻堵住了胸口，憋了半天的一股勁終于控制不住了，哇哇地哭出了聲。男人又踢了一腳過去，哭啥呢，再哭我……男人舉起手想扇巴掌，被他弟弟拽住了。李秀英看著那個可憐又無助的女人，內心最柔軟的那一部分被觸動了，不由得過去用大身板貼著女人瘦弱弱的小身板，表示對她的安慰。李秀英對女人說，你來決定，是要錢還是要孩子？女人搖頭有點頭。你少說話，我們拿錢走人。男人對著女人發狠說。你別獅子大開口，說個數。李秀英吼道。男人在想，少點就少點吧，再這么拖下去，女人會壞事的，到時候弄個雞飛蛋打，于是，他說，那就一千……就一千。李秀英沒等男人說完，馬上接過了話。好！好！好！男人似乎顯得不耐煩了，大手揮揮，一千就一千。其實心里已經樂開了花，比他預想的多了二百呢！李秀英這么痛快答應，完全處于同情心里，她不忍心再看著女人難受的樣子，事情早解決，女人就可以早回去。但是，痛快答應的背后，她是真犯難啊！李秀英開始借錢。柳文舒二百，翠香一百，陳麗華一百，白春蘭家她沒去，她去蔣老師家借了二百，加上自己的三百，還差一百。正當李秀英發愁這一百向誰去借的時候，來了兩個人。是卞豆花和周天功。張媽，這是我和天功的二百。向來強勢，無畏無懼的李秀英差一點落了淚，她啥也沒說，把兩個年輕人攬在了懷里。送走了男人和女人，李秀英在家里發起了彪。你還是男人嗎，這么多天你在干嘛，我在干嘛，我跑這家，跑那家，你卻東躲西藏的，那個可憐女人最后再看看娃娃，你呢？啊！咋這么狠心，啊！……老張不還嘴，任由老婆發火，撒歡兒地干家務。 辭舊迎新小年忙，擦窗掃地凈灶膛。送得灶王上天去，多多美言迎吉祥。農歷臘月二十三小年忙完后，過年的氣氛越來越濃厚。寧夏人以面食為主，年前，要一次做出十幾天吃的饅頭，糖角，馓子，麻花……還有中衛一帶的棗托羅子，就是放有紅棗的烤饃，油餅，棗糕等。黨紅旗和孫芳蘭是本地人，他們傳授的面點小吃的做法得以廣泛推廣，第七排平房的五家雖然各懷心思，但過年的東西或多或少都要準備些。柳文舒和翠香去了豬場，王寶蓮和卞豆花成了廚房的一把手，兩個爸在一旁打下手。王永和做好不久的大圓桌上擺了幾個瓷盆，炸好麻花呀馓子之類的堆滿了瓷盆。除了面點，還要炸小酥肉，丸子什么的。爸，炸肉是你任務啊。王寶蓮笑嘻嘻地說的，然后拿了個麻花出來喊卞豆花的名字。豆花你干完了嗎？干完了，剩下的我爸干呢，有啥吩咐，大學生？兩個女孩子趴在墻頭說話。你先嘗嘗我炸的麻花脆不脆？豆花咬了口，脆到是脆，可這搓的粗細不均勻，我給你拿我做的去。豆花炸的麻花的確比寶蓮的好看。周天功有口福了！好你個王寶蓮，你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說吧，想知道啥，本小姐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卞豆花滿臉放光，似乎特別感興趣有關她和周天功的話題。沒羞沒臊的，你倆怎么樣了？俗話說得好，男追女如隔山，女追男如隔紗。在我猛烈的的糖衣炮彈下，他還不乖乖地舉手投降？這小子有愛心呢，買四寶的錢里有我倆的份子，他逼著我出的，嘿嘿嘿，開玩笑了，我愿意！以后再不要說買四寶的話，傷自尊心的，那你倆打算什么時候結婚？豆花打打嘴巴說，等場里蓋好新房吧。先祝福你們啊！如果是鮮花盛開的季節你們舉行婚禮，那多好啊！鮮花盛開？你又在做綠樹紅墻的夢吧。把這個夢變成現實不是不可能，我們這里春天來的遲，夏天時間短，秋天來的早，冬天又拉的長，氣候干燥，雨雪很少，一般地栽受地域影響大，盆栽受地域小，若是氣候不適，可以很好地改變養護環境，入冬的時候搬到室內，氣候干燥就勤澆水，這樣養護便可以正常生長。適合盆栽的植物有……真不愧是上大學的人，說起你的專業頭頭是道的，你做你鮮花夢，我做我的眼下事，我要去……我話還沒說完呢，你要幫我做件事……卞豆花踅身進了屋里。你要干啥啊？我去給周天功家送剛炸的麻花馓子。哦，我忘了，我媽也要我給趙建強他們家送些呢。 趙建強原本這個假期還沒打算回來過年，同學邀他去郊區的一個村子，看看大棚種植蔬菜的情況，原來這個村是有名的三靠村，窮得很，現在村里竟然有萬元戶了。萬元戶？趙建強驚訝地瞪著眼，天文數字呀！趙建強對錢的敏感程度遠遠超過了他這個年齡階段的年輕人，他急于想賺錢的心里近乎瘋狂，在花錢上對自己的苛刻成了同寢室友最為不理解的行為。一次，王寶蓮在食堂碰到他，飯盒里只有一個饅頭和一毛錢的的咸菜。你就吃這？習慣了，挺好的。學校的補助不夠嗎？夠，我就想著趕快存錢給我媽做手術，小時候不懂事，不知道她一年四季捂著臉的有多難受，如果現在還不想知道，你說我還是人嗎？王寶蓮說，我媽有好幾次想幫助白姨，都被她拒絕了。我媽呀，她柔弱的外表下卻有一顆倔強的內心，她一輩子活得很累很苦，到現在也沒能吃上商品糧，我這個當兒子的是她活著的動力，所以，我一定要先治好她臉上的疤痕，她才能活出點人樣來。你怎么不說說你爸呢？趙建強不語。放寒假了跟我一起回吧，去看看你媽，你爸他……王寶蓮突然停住了嘴。王寶蓮的欲言又止，引起了趙建強的注意。我爸怎么了？柳文舒每次給女兒寫信，啰啰嗦嗦好幾張，家里家外的事透個遍，她是想著給王寶蓮解悶子，在提到大牙的事的時候，多寫了幾個字，不要跟趙建強提起，你白姨說的。你爸他……沒什么，回去吧，周天功他們都想你了。王寶蓮轉移了話題，并沒有打消趙建強的疑慮。所以，趙建強回來了。那天，趙建強看到爸爸的第一眼，懸著的心放下，爺倆四目相對時，互相瞟一眼后，沒有語言上的交流，目送著大牙進了臥室。白春蘭端坐著，期待和兒子溫情的一幕，大牙突然啊啊啊地叫罵起來。你這個沒良心的東西，還知道回來呀，還知道你有這個家，我都要死了，也不看看老子，人家罵我瘋子，他們才有病，神經病！別理他，很久了，看醫生了，在吃藥，不亂跑了。白春蘭小聲的沒有邏輯的缺乏連貫性的話，大學生的兒子也聽出了意思。臥室里的爸爸，這個讓他丟盡顏面的男人有精神方面的障礙。已經習以為常的白春蘭充滿愛意的雙手搭在兒子肩上，兒子似乎又長高了，也壯實了。媽，你怎么樣啊？日子還過得下去？白春蘭沒明白兒子這日子還過得下去的含義，只是撫摸著兒子的臉。這張臉不算英俊，但也不難看，五官隨了自己，還好是隨了自己，如果也長兩顆大門牙……嘿嘿，白春蘭不由得嘿嘿地笑了笑。媽，你笑啥？我兒子現在是頂天立地的男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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