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規聲里雨如煙——小滿節氣

紫蕭冷月

今日小滿，夏季第二個節氣。五月二十一日，農歷四月二十一。 前日回老家，倒是見到了插遍新秧綠滿田的景象，有蛙鳴初散雨還來的安詳。鳥鳴尤其多樣，布谷，山雀，看不見什么鳥，啾啾喳喳在晨霧中響成一片，子規聲里雨如煙。好應景。久違了，田園。 小滿時節，江南雨水漸多。小時候最喜歡在泥濘的上學路上踩著水花喳喳響著走路，雨里是泥土的潤氣，帶著點青草和麥葉的新鮮味兒，田間稍有人走過，雨中的天地安靜地只有腳下泥濘打滑的吱吱喳喳，只有雨點打落傘面的噗噗噠噠，有風，有布谷，還有禾苗拔節聲。兒時的記憶，因為水田和雨聲，小小的滿足。 小滿。小而滿，小小的滿。很美好的名字，仿佛呼喊自家小兒奶名的親昵活潑。 躺在沙發上，看窗外天色淺灰，遠山青黛，雨聲稀疏，小小的滿足感。 　　屋內總是滿墻滿柜滿桌的書，疊著的，立著的。有好一陣子沒有時間整理了。收到新書，撕開包裝，翻過一遍，都疊著了。目光落到的書，都是想痛痛快快讀完卻沒法拿起來的書。 日子太滿。滿滿的日常。 人索要的，太滿了。 剛收到一本圖畫書，雷諾茲的圖畫書《其實我可以》。是雷諾茲一貫的簡潔畫風，綠色的文字書名，一行簡單的文字吸引了我——停下來，花一點時間去做夢。下面畫著壘成錐形的清單山，頂上站著雷諾茲風格的人物——幾根頭發，一筆畫成的臉型帶著寫茫然，單薄的身姿。看看封面，有些意味。翻開書，有莫名的激動——你我都是這個幾根頭發的人物利奧。 蝴蝶頁白底淡藍橫格，上面寫滿生活清單——修理自行車、遛狗喂貓、買電池、清掃臺階、去干洗店、取消會面、練習小提琴、米沙的派對……這便是滿滿的生活。 故事就是這樣從滿滿開始的——利奧是個大忙人。可是無論他多么努力地干活兒，總有更多的事情等著他去做。也許列一張清單會好一些。利奧待辦的事項越列越多，清單越寫越長。“如果能有兩個我，那該多好啊！”話音剛落，門外真的是另一個自己。“咱們倆肯定能搞定。” 　　就這樣，第三個利奧加入了，第四個、第五個、第六個……一直到第十個利奧，可是下一個利奧總比上一個利奧更忙。 “沒工夫停下來，也沒時間休息。” 利奧本人已經筋疲力盡，他悄悄溜出去打了個盹兒，做了個夢。 　　可清單上沒有“打盹兒”這一項。 利奧卻露出了笑容，他仍然沉浸在自己的夢中。 此時，九個利奧都消失了。 “如果我少做一些事情，每次都全力以赴，會怎么樣呢？” “只有我自己，只要一個人……還有空閑去做個好夢。” 　　故事結束了，后蝴蝶頁依舊是白底淡藍色的橫格，卻沒有滿滿清單，只有利奧躺在草地上。 雷諾斯就是在童書最簡潔的故事線條里，闡述生活的哲學，講述“滿”的哲理。 對生活，總是要得太滿，日子過成了長長的清單，一張接著一張，機械地應付著。生活著的人，最中困于生活。列出清單，是為了簡潔生活，最終困于清單。于是總幻想分身有術，“兩個我總比一個我好”，于是最終發現即使是“十個我”，還是有“十個我”需要做的事情。忙碌的我們，總是抱怨分身乏術，卻總沒有停下腳步去反思過，我們何以忙？忙什么？ 慣性的生活給我們建立一堵堅固的思維之墻，以為自得其樂，其實不過困于其中。我們認為自己在思考，只是把自己的偏見加固了一遍。于是困于思維之墻中，越是以原有的見識去努力，越是加固了思維之墻。彼得·圣吉在《第五項修煉》里講到一個故事：一個冬天去游泳的人，掉進了大瀑布下面的漩渦里。因為是動態，他知道如果不在五分鐘內游出漩渦，他就會失溫而死。所以他奮力向上游去。這是他在平時游泳訓練中的經驗。但是，越到水面，漩渦的吸引力就越強，其實他最好是從漩渦底部橫著游出來。最后在水面苦苦與漩渦掙扎，失溫而死，他沉下水后，就被漩渦甩出水面。 　　彼得·圣吉說，這個人生前努力想逃離漩渦，在他死后的幾分鐘內實現了。 那些生活中得來的經驗，給這個人構建了堅固的思維之墻，最終也受困于此。 這個故事似乎有那么點意味——好好躺平，放自己一條生路。雷諾茲的這本書，似乎也在傳遞這樣的意味——利奧躺平了，他也擁有了做夢的快樂。 　　只是書中的利奧說：少做一些事，每次都全力以赴。 原來，躺平不是放棄。真正給我們壓力的是固有的“你必須努力，你要自律，你要堅強，你要堅持……”這些聲音，從孩童時開始，我們就聽著這些聲音長大，被灌輸以“遠大的意義”，被“意義”牽著一路走到中年，腳步日益沉重，“遠大”的前方也越來越遠越大，生活的清單因而無限擴大。 而此刻，雷諾茲的提醒醍醐灌頂。躺平下來，或許就聽見了內心最真實的聲音，原來我們還有夢。有意思比有意義更重要。生活中有很多東西，我們都無法通過純粹的努力去得到，那么，尋找到“有趣”就尤其重要。 　　《小王子》講述的人類的孤獨，國王、自大的人、酒鬼、數星星的商人、點燈的人、地理學家，他們忙于權力、榮譽、財富，忙于工作，他們沉醉在自己的“人生清單”里無法自拔，只有小王子在狐貍的點撥中理解——唯有馴養，方能走出精神荒蕪的困境。馴養的過程，就是人生“有意思”的修煉。 　　“知止而后能定，定而后能靜。”知止，便是一場智慧的歷練。 利奧知止。 知止，該是這個小滿節氣里給我的提點了。 　　合上雷諾茲的《其實我知道》。窗外依舊是欲雨不雨、將晴未晴的小滿，心底還有小小的快意。讀一本，小小感悟，小小歡欣。 小滿，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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