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老婆走了快兩個月了。</p><p class="ql-block"> 老婆在的時候，她在我身邊，在廚房、在客廳；老婆走了后，我睜眼閉眼都是她，她不在眼前，她到處都在。</p><p class="ql-block"> 她走了，我不肯再安靜，一安靜，心里就絮絮叨叨跟她說話，從高中認識起，一直說到她沒了力氣呼吸。</p><p class="ql-block"> 我不肯再安靜，就沒完沒了看小說。看小說，可以貌似忘了什么。常常看到天發(fā)亮，晨光清冷。然后，我就凍得哆哆嗦嗦洗洗睡。可是剛一關(guān)燈安靜下來，馬上，老婆就重又充滿了我的心、充滿了我的腦海里。</p><p class="ql-block"> 我如此如此放不下她，是因為這35年來，她一直對我好、無以復(fù)加地好：順著我，讓著我，沒跟我吵過一次，沒忍心說過一句重話。責備我時，不止一個領(lǐng)導(dǎo)說過這么句話：“都是你老婆把你慣的”！</p><p class="ql-block"> 我其實哪里值得她慣、哪里值得她慣！她慣我，只因為，謙讓和寬容，是她的本性。</p><p class="ql-block"> 她在人事部門做事。單位一村婦臨時工，期滿沒被續(xù)聘，以為是她作祟，不僅一見了她就滿臉橫肉氣哼哼，更竟然，到網(wǎng)上匿名大罵，把在村兒里撒潑打滾兒那一套，通通使出來……</p><p class="ql-block"> 鬼子能進村兒，全靠漢奸勤勉。女村民在漢奸暗中帶路下，居然一級級告到中級法院，這讓黨委書記都義憤難平：堂堂國字頭大院大所，連解聘一個混不講理的農(nóng)村臨時工，竟然都做不到！</p><p class="ql-block"> 老婆受單位委派出庭應(yīng)訴。審理結(jié)束，面對那個心虛冒汗的黃臉村婦，老婆居然走過去，一臉誠摯地伸出了手……</p><p class="ql-block"> 我很氣憤老婆的做法，如同不接受扶起碰瓷兒的混蛋：“你也不怕臟了手”！但是就像老婆從不設(shè)法改變我，我的怒火，也絲毫無法點燃她。</p><p class="ql-block"> 老婆這輩子，不僅沒跟我吵過一次架，更沒跟同事紅過一次臉。一輩子啊，做到這些太不易！不完全因為她脾氣好，她其實不時很受傷。有一回，一個朋友無故搶白她，話說得太狠太惡沒來由，她氣得午飯吃不下，到晚上，血壓都高了。我一遍遍問她對方到底說了啥，她就是不肯告訴我，一直到她去世，始終守口如瓶，至死，都沒讓我知道底細。能把委屈咽得這么深的人，我不曾見過第二個。</p><p class="ql-block"> 她對無論什么樣的外人，都能謙讓寬容；對于其實并不怎么樣的我，就更能遷就、容忍。三年多前她確診，病來如山，她疼得衣服都脫不下來。我倉促接手這個家，洗衣機都不會開。我學(xué)著給她熬粥，熬棒子面粥。好不容易熬好了，粥里站直了筷子。老婆見了輕輕說，以后，咱倆吃食堂吧。</p><p class="ql-block"> 我記得有一次她住協(xié)和。出院前一晚，她囑咐我買這個雞買那個魚，說“回家，給你改善改善”。她知道，只要她出差或者住院，我們家醬豆腐、咸菜就吃得飛快。每次她出院回家，第一件事不是自己養(yǎng)病，而是給我、給兒子做好吃的。</p><p class="ql-block"> 從小學(xué)開始，兒子沒有摸著黑兒，在風里雨里吃過一次路邊攤兒。每天蒙蒙亮，老婆早早起床，給兒子精心做早餐。雞蛋剝了皮，切四瓣，每瓣要淋上不同的蘸料；餃子要煎到三面焦，油卻不能放多；饅頭切成片，但是不能完全斷開，因為兒子喜歡自制漢堡……樓上的小姑娘每天下樓來，找兒子一起上學(xué)，兜里揣著早飯錢。老婆心疼她，拉過來，讓她坐下跟兒子一起吃，吃飽吃暖和，不去路邊攤兒……</p><p class="ql-block"> 老婆最初，其實哪兒會做飯！她們家六口人，三對兒當兵的，從小吃食堂，一家子不開伙，根本沒人會做飯。但是結(jié)婚后，她就像兢兢業(yè)業(yè)地插隊務(wù)農(nóng)、當兵打仗一樣，沉靜勤懇地學(xué)做妻子學(xué)做媽。孩子長這么大，我沒帶過一夜；家長會，也只去過一次。每次包餃子，從買菜剁肉始，她從來不拉上我。餃子上桌了，熱氣騰騰，她才來敲敲我的門，再去敲敲兒子的門。老婆走了后，我不再張羅吃餃子，因為無論買的包的，都不如老婆端上桌的。</p><p class="ql-block"> 老婆順著我讓著我慣著我，不是想讓我騰出工夫做成什么。她沒給兒子報過任何一門課外班，也沒對我提出過任何要求。上班不上班、掙錢不掙錢，入黨不入黨、做官不做官……從來不聞不問。直到我退休，塵埃落定，終于一事無成、毫無作為，她沒有絲毫遺憾，反而由衷欣慰、一再慶幸：終于，終于可以一覺睡到自然醒了！</p><p class="ql-block"> 她沒有鼓勵我努力攀爬；兒子僅僅考了個二本，她也高興得合不攏嘴。后來兒子上班了，看不慣甲方吃拿卡要，清高地拂袖而去，老婆一點兒不攔著；兒子宅家，申請養(yǎng)貓，我不準。老婆卻說，三十多的人了，連個老婆都沒有，養(yǎng)就養(yǎng)吧。兒子興高采烈養(yǎng)起了貓，貓瘋得把窗簾桿兒都墜下來，老婆也不急不惱，跟兒子一起裝回去。再后來，兒子在新單位，竟成了“核心員工”，寫得一手好散文……</p><p class="ql-block"> 兒子結(jié)婚前，跟我屢有沖突。有一次，兒子因此骨頭粉碎。老婆陪兒子照片子打石膏上夾板，回來后，卻沒罵我一句，甚至沒給我一絲臉色看。老婆安頓好兒子，又過來哄我消消氣。</p><p class="ql-block"> 老婆順著我讓著我慣著我，幾乎是無上寬容，但是她對自己，要求苛刻。對越自衛(wèi)反擊戰(zhàn)回國后，老婆被推舉參加了十三軍黨代會；復(fù)員后，又被選舉參加過林業(yè)部黨代會。一輩子謹言慎行、兢兢業(yè)業(yè)。</p><p class="ql-block"> 老婆對我好。如果我是帆船，老婆是我的母港；如果我是飛機，老婆是我的跑道。現(xiàn)如今，老婆走了快兩個月了，飛機盤旋在天，卻沒有了起飛時的機場……</p><p class="ql-block"> 但是，我已不在乎墜毀。我叮囑兒子，以后什么時候我去找你媽了，不許新買骨灰盒，把我和你媽，塞一個盒里，倆人作伴兒，擠著暖和。</p><p class="ql-block"> 我還把“家人群”改了群名兒-----</p><p class="ql-block"> “我跟秋紅學(xué)做人”</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老婆穿著自己的舊軍裝</p><p class="ql-block">走進了我們兩個人的日子</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高中時的老婆(左)</p><p class="ql-block">我的同班同學(xué)</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老婆說</p><p class="ql-block">下輩子</p><p class="ql-block">還找你！</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老婆的骨灰盒</p><p class="ql-block">我千挑萬選</p><p class="ql-block">搞了個不銹鋼的</p><p class="ql-block">而且永遠不入土……</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老婆是個厚道人</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老婆的杰作</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越南戰(zhàn)場</p><p class="ql-block">真刀真槍</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她自己一個人</p><p class="ql-block">不曾打車</p><p class="ql-block">不曾進過飯館……</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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