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槐花香

大嫚

周末回鄉下，剛到村口，便被濃郁的槐香裹住了，你走哪，它跟哪，如影隨形，一時間，覺得整個人都被熏染得芳香起來。 雖然春色漸老，但這個時節的鄉下卻最能誘惑人的味蕾，榆錢、香椿、槐花……各種節令野味兒你方唱罷我登場，輪番滿足著人們的口腹之欲。 只可惜，春天的野味也如春天一般，來去匆匆。槐花也是，花期短，別看眼下開得正歡，可就在你的一個恍惚間，落花已零落一地。槐花落盡，春天便倏然而去了，讓人心里不免悵然。 在鄉下的田間地頭、溝邊崖洼，是不乏槐樹的身影的，它不擇地勢，也不勞人澆水、施肥、剪枝，只靠著雨水和雪水的滋潤，周而復始地演繹著四季的流轉與輪回。暮春時節，人們饞著的槐花終于開了，花色奶白，花香馥郁，串串珠玉般掛滿了枝頭。 槐花上市的時節，也恰逢是流蘇的盛花期。今年春天隨著我們淄博燒烤的爆紅出圈，來鄉下游玩的操外地口音的人明顯地多了起來，他們賞流蘇、吃槐花，流連忘返。流蘇的花細長如絲，花開滿樹時，團團簇簇，如云團浮動，極具觀賞價值。人們青睞出塵脫俗的流蘇，但也欣賞質樸無華的槐樹，正是你有你的姿色，我有我的芬芳，各美其美。 帶著家伙什兒采摘槐花的場面隨處可見。哪怕一人高的槐樹，細軟的枝條上也會布滿花穗，一條條地垂吊下來，一捋便是一把。高處的則要借助勾桿，把帶著槐花的枝條擰扯下來。槐樹的枝條是盡可以去折的，越折才長得越旺。原來只知道沒起身的麥苗越踩越旺，不承想槐樹竟也有這品性。 槐樹又名刺槐，被枝條上的刺扎到是常有的事兒。前幾天看到了一首古代小詩: “憶昔槐花放，長堤鬧不禁。提藍鉤白玉，呼伴拔青針”，不覺莞爾。盡管隔了千百年，詩中的場景和情感，與我們現代人之間竟沒有一絲的心理屏障！ 母親講過很多我小時候的趣事兒，諸如打小就“咬舌”，老把“大蔥”說成“大通”等，可我大都不記得了，但吃槐花被蜜蜂蟄了嘴唇這事兒，卻是烙印在腦海里的。我大概是從這件事起開始“記事兒”的，或者說這是我人生最初的記憶。 那時候我只有三歲多吧，父親養了十幾箱蜜蜂，每年槐花盛開的時節，父親都會帶著他的蜜蜂去山上“安營扎寨”，讓蜜蜂采花粉、釀花蜜。有一天中午，母親帶著我去給父親送飯，我嚷嚷著吃槐花，母親便捋來了半筐。可我剛往嘴里塞了一把，下唇便劇烈地疼了起來。聽到我的哭叫，正幫父親搖蜜的母親慌忙趕來看個究竟，原來我是被藏在花苞中的蜜蜂蟄到了。母親邊往我腫得老高的嘴上抹清涼油，邊哄勸我: 忍一忍，過兩天消了腫就不疼了。你看，那只蜜蜂也沒撈到好處，蜇了你它也就沒命了…… 后來曾跟姐姐提及過這事兒，姐姐頗有些不以為然: “你這還叫事兒啊？老爸有一年讓蜂子蟄遍了全身，臉腫得像發面饅頭，在床上躺了一個月才起得身來……” 如今，父親已走了二十余年。當年為了一家老小的生計，頭腦活絡的他可謂費盡了心思，養蜂、種桔梗、開家具店 ……操勞了一生。父親的猝然離世，是我至今不愿提及的話題，親人一下子從你的生活中抽離了的那種痛感，豈是常人所能體味的？ 如今，母親也已臥病在床多日，時而清醒，時而迷糊。這時節最懷念的自然是母親烙的槐花餅了。 將采來的將開未開的槐花花苞淘洗干凈，用鹽殺出水，拌上少許的面粉、花椒面，攤在熱好油的鏊子上，煎至兩面金黃便可出鍋。熱騰騰的槐花餅燙得手生疼，可小孩子哪管得了那么多？兩只手倒來倒去，忙不迭地往嘴里送，待到填飽肚子了，咂巴咂巴嘴，方才覺得香噴噴的味道剛在舌尖漾開來…… 成家后我也曾如法炮制地烙過兩回，卻嘗不出小時候的味道，問了母親，原由一語道破: 槐花吃大油（豬油）呢，用素油烙咋行？——可我現在即便用大油烙，還能烙出那心心念念的母親的味道嗎？ 在物質生活豐裕的今天，美味又營養的槐花早已被人們當作了餐桌上的調劑，不是稀罕物了。可在年饉糧荒的過去，像槐花這樣的時令野味兒，那可是續命的指望。母親就是靠著她的精打細算和巧思慧心，用少許的陳糧和辛苦采摘來的各種野味兒，讓全家人免于饑腸轆轆地度過了青黃不接的暮春初夏。 躺在病榻上的母親現在只會目光迷離地瞟著天花板，想起那個遲早會將母親帶走的日子，我便禁不住不寒而栗，唯有祈愿時光慢點，再慢點，讓母親活得久些，再久些…… ……“想嘛呢？還不快擼槐花！” 家人的呼喚讓我從飛揚著的思緒中醒過神來。微風拂過，拔弄著枝頭上的槐花，如一串串風鈴，叮當作響，彈出一曲沁人心脾的清音…… （寫于2022年5月9日） 附: 老家樵嶺前淋漓湖風景區的圖片，漫山遍野的槐花如覆霜蓋雪，吸引著方圓百里的游人紛至沓來，且流連忘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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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