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鄉的小山

蔚然°觀海

每次回鄉，都經過村東的小山，小山不高，生得奇特，沒有大山的毗連，不與丘陵接壤，西起遼河岸，東至我的村莊，全長20余里，平地隆起，屏障在遼河平原中部。在村東里許，山形陡然而止，突兀一座百尺高龍頭也似的峭壁，竦峙向東。本鄉人稱之為山嘴子。山嘴回視，驟然低矮下去的一帶細嶺，宛如一道脖頸，再往后是漸寬的山梁，逶迤直抵遼河。 這個山嘴子，管是從北面的縣城回來在得勝臺車站下火車，還是從南面的省城回來在亂石山站下車，三二十里都能遙望認清，在那徒步出行和自行車年代，瞄著山頭，就能找到回家的路。 　　19世紀60年代，山嘴頂部有20米見方的平臺，正中矗立兩丈高的木制塔架，塔尖是木條圍成圓桶式像是現在電機里的轉子插在頂端。塔尖垂直地面處鑲嵌一塊方石，石面刻有四個字：不準移動。想是什么時候用作測量的標記。 想那四五歲的時候，山頂木塔和就近的山腰是村莊里孩子們瘋玩的去處。那時常隨一群玩伴兒背過大人爬上山頂扁扁地爬在懸崖邊上，只探出半個頭，還沒等看清崖底就瘆得腦袋發麻不敢多看，生怕掉下去。溜下山尖便漫山飛跑，山雞野兔時而驚起，有時轉到山坳僻靜處看到擺著的供果饅頭之類就嚇得一跳，因為聽說那都是供給山神土地狐黃二仙的。 最能撒歡的地方是越過細嶺西邊山腰地段的南坡，那里樹木叢生，山花爛漫，鳥語草香，可以盡情嬉鬧， 戴著柳枝帽圈的孩子頭兒自稱“山大王‘’呼來喊去，手巧的吹起擰下柳條嫩皮做成的柳笛，嘀溜作響，膽大能爬樹的掏鳥窩，沒能耐的用長棍子去打樹上的青杏子，喜歡花的采花，掐幾朵金燦燦的蒲公英，揪一把紫色的貓骨朵花，有笑盈盈翠藍色的馬蘭花，有粉紅白邊的石竹花，捧在一束，五彩繽紛。有種叫羊奶子的，花落后花蒂可以吃，白漿味甜。還有成片的大腦崩兒。腳下踩不爛的葉尖堅挺直扎腳脖子的綠得發藍的叫堿草，任意摸爬滾打的草坪是柔軟如絲的靰鞡草。蹦高抓住掛滿紫星兒的桑椹樹枝，一邊大喊著：桑印兒熟透了快來摘呀！ 野孩子們玩得飯都不回家吃，直到眼尖的“山大王“瞄見了藍色的頭紅脖圈兒綠身子吐著信子的蛇，嗎呀一聲！一群小淘氣這才哭爹喊娘一哄而散。那可是毒蛇。 　　那時每逢端午節，都由母親領去山上登高，一說是小孩子能快些長高，再個主要是去采艾蒿和防風，采來艾蒿回家掛在門框，看不懂是啥意思，好奇發問，女親便給講開了故事： 相傳一位上神，變作乞丐下界察看民情，進一村乞討，卻遇一刁婦，不但不施舍，還惡言侮辱，上神氣惱之極，心想村人如此惡毒，別怪我無情，化一股青煙而去，墻上留下一行字：明日降瘟疫全村死光。第二天清早，上神手持瘟瓶來到村子上空，剛要行動，忽見村西小河里有個婦女抱著一個大孩子領著一個小孩子慌慌張張地蹚過河水。上神覺得奇怪，又化作老者前去詢問，說看小孩蹚水很吃力，大孩子身體很正常，為什么卻抱著大孩子呢？婦人道：老人家有所不知，這大孩子是我丈夫前妻病死時留下的，小孩子是我親生的。昨天我們村里一個潑婦惹惱了一位神仙，說是今天讓我們村里人瘟病死光，我們只好逃走。蹚水著涼容易生病，我不忍心抱著親生兒子，而讓丈夫先頭的兒子蹚水呢！上神聽了，心下感動：同是一村人善惡竟如此不同，隨手就路邊拔了一棵艾蒿：“這樣吧，你不用逃走，回家把艾蒿插在門框上保你全家不會染上瘟病“。婦人千恩萬謝領著兩個孩子回家了。回家后婦人想，就我一家避災怎么行呢！于是帶著兩個孩子拔了一大捆艾蒿挨家挨戶都插上了，連那惡婦人家也給插了，老神仙撒下的瘟藥沒處著落，都隨風飄散。那天正是五月初五。后人感戴這位菩薩心腸的女子，每年這天都在門楣插上艾蒿，追念善良，辟邪祈福。久而久之，成為各地風俗，流傳至今。 媽媽還講了端午吃粽子的緣由，是紀念忠臣屈原的。 　　順著那山腰南坡來到山腳下，是一片開闊的柳塘，說是柳塘，只有雨季才能積滿一塘的水，雨季前它就是綠茵茵的草地，草地上有著一個個淺淺的水洼，洼內也滿是水草，清澈見底。青蛙蹦進洼底鉆在水草下卻暴露無遺看得清清楚楚，青蛙藏在水下還是閉著眼睛的，你只須悄悄的準準的就能一把將它捉住。 “小滿鳥來全“，小滿時節，柳塘最是吸引孩子們的好去處，有各種唱鳥，是捕鳥的良機。跟大孩子學會捕鳥的技巧，先用粗鐵線捼成大碗大的夾子，再用帶彈性的細鋼絲盤作彈簧，用細鐵絲編成網罩，綁上支棍兒和卡銷，網夾就做成了。再去掰開苞米茬子找到箭桿蟲作誘餌，選一處明亮的水洼邊清出一小塊平地兒，用帽兜子捧來細土撒蓋在支好的網夾下扇，只露出不斷蠕動的箭桿蟲誘惑鳥們，伙伴們各自設好機關便躲在暗處窺看，四下安靜之后，樹上的鳥開始落下跳躍戲水，耐著性子瞄著，等啊等，只見一影閃動，“嘭“的一聲夾子犯了！遠遠就見中招兒的鳥兒網夾里撲?亂撞，大家一齊撲過去，幸運得很！竟是我的夾子，網住的還是“紅背兒”，這紅背兒，周身酒紅色，只有肚囊是嫩黃色，不但羽毛亮麗，唱的也聽好。我如獲至寶，歡天喜地捧回家。可把同伴兒里“小嘎子”、“小得子”眼饞的抓耳撓腮，一個怏求要用唱得最好的“青頭”和我換，一個說拿兩只“嘮鐵”跟我換，都被我腦袋搖成波浪鼓。 我把鳥籠掛在杏樹枝上，備足食水，待那紅背兒習慣了籠中生活，終于亮起歌喉，唱的嘀溜婉囀，玉潤珠圓，把我聽得心花怒放。 到了十一二歲，趕山的玩興漸退，也懂得了幫家里分憂，那個年代，家家灶上燒柴不足，為解決燒柴，每天放學后便與同班好友凡安結伴上山打柴，每次割上五捆，再用繩子勒作一個大捆，用頭和脊背扛著下山，一對兒“小樵夫“雖是一頭汗水，心里卻很興奮。 再稍長大，趕上停課鬧革命，這茬青澀少年便如同初上套的牛犢進入生產隊學做農活，人小不知累，一面聽著大人們說說笑笑，鋤禾南山崗，背灼炎天光，倒覺得挺新鮮， 其后十年，這群一直不離不棄從頑童嬉戲，捕蛙捉鳥，“漁樵”玩伴，一直圍著山朵長大的孩子已是青年，隨著物換星移，開始了與小山若即若離，各奔東西。！ 　　踏遍這座小山，見識全貌，是小學即將畢業那年夏令營，學校組織較遠的一次旅行。從山嘴子的這一端徒步走到山的那一端。這一程山回路轉，草木蔥蘢，沿途細數九曲山彎環抱九座村莊，直到西山盡頭兒，俯瞰遼河昂然聳立。這西山頭比起東山嘴，龐大渾圓，頂部環山陡坡處處嵌著巨大怪石，突出灌叢之外，驀然望去：狀似滾滾欲墜，更顯得山勢雄偉。 瀏覽了遠近風光，同學們圍在草地演看節目，載歌載舞，相聲朗誦，野餐找寶，找寶就是大家去尋找事先藏在灌木叢或樹丫上的紙團，找到紙團，按上面寫著的品名：本子、筆、尺子之類回校領取，以上各項都在預想之中，唯有游山當中遇到一位老者述說這座山的來龍去脈，古怪奇聞，聽得一頭霧水。 遠古，遼河對岸有個朱家莊，一朱姓人家，種地為生，男耕女織，勤勞善良，衣食無憂。只是年近半百無兒無女，一直燒香拜佛祈求子嗣。這一天妻子河邊洗衣回來感覺腹中異常，之后驚喜發現懷有身孕，可是十月懷胎竟無動靜，又過一年還沒生產，兩年六個月，忽一日夢中雷雨大作，電光閃爍當中一條青龍投入孕婦懷中，醒來遂生一子，便取名朱龍，朱龍十五歲時父親去世，與母親相依為命，小小年紀獨力支撐，便能把莊稼侍弄的整整齊齊，長勢都好，年年豐收，也是因為從未干旱過，是每當有了旱情都會飄有毛毛細雨，夠用輒止。連周圍農田都跟著受益。于是就有人留心他家情況，發現明明朱龍去鋤地，卻見有條龍在地里薅草松土，朱龍去砍柴，就見是條龍在林間舞動，三下五下，便拾掇小山似的一擔柴。一來二去莊里人猜他是龍的化身，并知他有降雨的本事。 偏趕這一年遼西奇旱，半夏無雨，眼見莊稼枯萎干死，全莊人急得心如火焚，紛紛前來求乞朱龍想法多降點雨，朱龍很為難，解救這么大的旱情不是小打小鬧，必須大動作，會觸犯天條的，怎奈莊民連日苦苦哀求，朱龍于心不忍，一跺腳，挺而走險，決定在夜間偷偷降雨，于是趁夜現作一條青龍，柳斗粗細兩丈多長，投入遼河乘水升空，翻云覆雨，靈澤下注，百姓歡呼，莊稼得救了。 這時鎮河龍君上報天庭，玉皇大怒！遣巨靈神專持屠龍銀鏢銀索來遼河捉拿青龍。青龍正急于降雨，錯過了變回人形的時辰，發覺事情不妙，收了雨便欲潛入遼河藏匿，奈何龍君不容，只得棄岸東投汎河隱身，豈料正被云端巨靈神發現，遙投銀鏢擊中青龍，青龍失去了騰飛的能力，只能著陸蜿蜒前行，就在距汎河僅五里一步之遙的關頭，巨靈神恰恰趕上，按落云頭，施法將銀索縛住青龍制服鎮壓。可憐青龍，眼望近在咫尺一線生機的汎河，功敗垂成。就地僵化成一具昂首奮爪的龍形，東枕汎河西飲遼水、橫臥鐵南三鎮的朱龍山。 長者繼續指點：東奔汎河邊的山嘴子叫作朱龍山，西河岸這座山頭叫作朱爾山，中間雄起的一帶山崗叫作索龍崗。民國年間，修公路必須穿山而過，就山的腹部攔腰截斷，從此龍脈僵化，留下軀身承載世人繁衍。 　　真正領略山嘴獨有風光，是成年后帶領孩子們重登山頂。那時木塔早已不見了，好在山頂依舊。夏秋之季據高臨下，極目環顧，遠山近水，阡陌綠野，一覽無余。俯看腳邊，雞犬相聞村落掩映。遠望東城，高囪林立橫曳白煙。頓感地遠天空，心生澎湃！ 絕頂憑眸天地闊， 方圓十里稻花香， 田疇陌上氤氳綠， 霧靄朦朧紅瓦莊。 遼北大地旖旎風光盡收眼底 　　久違小山，是因三十個春秋在外闖蕩，而今重顧舊地，村東這座山嘴子已不復存在了。由于五年前的大肆開采山頭變成了山口，當年玩味兒無窮的那面南坡也被辟為墓地，腹部的西山是一列土丘，近三十年作為磚廠的土庫被夷為平地，平地往下是砂料石層，是鋪路和下地基的好料，于是又經十年的挖掘，竟成了十多米深百來畝闊的礦坑，凡是山巒，地下都有水脈，礦坑自然積成了汪洋。就這樣高崗變平地又變成了魚塘，待到五年后的今天，又正在被移山填水，造田歸農了 顧盼著面目全非的山岡，悲憫著關于龍脈的傳說，身是盤古造化，魂是五千年文明，任憑風云變幻，經歷歲月更迭，承載時代的滄桑，至今骨脈依然，更一發地敞坦胸懷，奉獻所有。土質山段建三座磚廠，為民造福，平緩處盡作耕田，坡陡處廣為育林，山彎環繞處懷抱村居，一如既往，與萬民萬物息息相關。真正是：世道萬變，山川永在！ 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平凡的小山，遼北平原的驕子，標志一方圖騰，童叟不變的眷戀。 ? ?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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