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園春色惹人憐

馬踏飛燕

放下忙碌，遠離人事與應(yīng)酬，把自己置身于靜謐之中，或深嗅書香，或聆聽鳥鳴，或辨識天籟，讓心在微瀾不興的水面上漂浮，這種愉悅已好久沒有體味了。防疫把我們這些人捏成了陀螺，不停地旋轉(zhuǎn)，沒有停下來的跡象。突然“五一”假期能完整地分發(fā)給每個人，盡管腳步被限定，這份喜悅還是蕩漾在孩子們的歡呼聲里，也掛在老師們的嘴角邊。 偌大的校園沉靜下來，花花草草，樹樹鳥鳥，一下子成了主角。借著假期值班，我放慢腳步，仰望，蹲下，撫摸，凝望，與他們對話。一草一木在柔和的春光里，盡情舒展筋骨，在這新校園里，已然不再是新來的居客。 銀杏樹的根還沒有扎穩(wěn)，嫩綠杏葉略顯瘦小，顯然不比花果山銀杏葉還帶著響鈴，但他努力挺直腰桿，站成哨兵的模樣，血脈里的骨氣昭示著基因的非同尋常。作為行道樹，香樟樹最多，樹干仍靠支撐固定，甚至有的還打著吊針，但新葉一簇簇、一團團，已在主干上生發(fā)，陽光下，閃著油亮的光。老枝光禿禿的，大概是為新枝長成而切斷了自己的營養(yǎng)吧，在藍天的背景下，搭起新生命的支架。為后生而犧牲，為后生而堅守，生命傳承，老枝不枯。 喬木中，多數(shù)已枝繁葉茂。櫸樹、槐樹、烏桕，綠裝盛裹，微風(fēng)拂動，葉片沙沙作響。樹杈上的鳥窩被綠幔掩映，若隱若現(xiàn)。 教學(xué)樓與學(xué)生宿舍道路兩旁的櫸樹，顯然在與樓宇爭高低，攀窗臺，竄樓壁，刺青天，擋住了隔空喊話的孩子們的視線，也使他們的聲音拐了一道又一道彎，最終跌落在地上。不，跌落在石頭上！櫸樹下應(yīng)該有石頭，“硬石”“種櫸”與“應(yīng)試中舉”，不是迷信，是美好的愿望。 至于槐樹，去年還顫顫巍巍的，今春卻撒著歡兒與玉蘭樹，與桂樹，與合歡樹比肩齊眉。這是土生土長的樹種，帶刺的，野性十足，給一塊土壤就還你一叢叢，一片片。校園里的當(dāng)然是國槐，長成后，應(yīng)是樹型高大、枝葉茂密、綠蔭如蓋的。槐樹渾身是寶，槐米入藥，槐花釀蜜，槐干為優(yōu)質(zhì)木材，槐枝、槐葉、槐果、槐根各有用途。古人喜槐，庭院種，村落種，學(xué)堂種。三槐九棘，象征著權(quán)貴；槐黃踏槐，則是學(xué)子為槐安一夢的必經(jīng)之旅。 “日暮伯勞飛，風(fēng)吹烏桕樹”。這棵野渡口的烏桕和那單飛的伯勞鳥，裝飾過少男少女的夢境，如今移植到校園里，我不禁佩服起園林設(shè)計師的文化品位。小時候，老宅的南頭就有一棵烏桕，樹干盤曲，虬枝如蓋，初春嫩綠，夏季褐綠，深秋丹紅，冬初果子凝霜，似早梅綻放。因果子圓溜溜的，我們叫“糖溜樹”，今天才知道并不準(zhǔn)確。直至接觸魯迅、郁達夫，才和烏桕樹聯(lián)系起來，后來深究下去，南宋文人們用烏桕樹入詩頻率最高，這大概與烏桕樹廣布于江南有關(guān)吧。 校園里最大的一棵樹叫樸樹。他來時只剩下主干和側(cè)枝，枝椏一律刪除。轟鳴的吊車把他安頓后，又是吊水，又是裹衣，我真擔(dān)心他離開故園后能否有活下來的勇氣。今天我佇立在他面前，他竟康健得長滿新枝，與白底色的方格樓面蹭癢癢。樸樹不擇土壤，不擇地勢，給風(fēng)給雨給陽光，就會旺盛生長。樹皮光滑，呈低調(diào)的灰色；枝葉舒展，葉緣半圓半齒，葉面光潤有澤。難怪有人說樸樹象征一種品格，樸質(zhì)不張揚，寬厚不苛責(zé)。他安立在教師公寓樓下，與注定平凡的老師們相偎相伴，算是惺惺相惜了。 四季都有花開，今年的花事要盛于去年。春天的腳步還沒站穩(wěn)，桃花就率先舉起紅紅的火把，逗引得垂絲海棠一夜摘來星星，燦然一樹。朵分五瓣，蕊染鵝黃，在院落，在宇下。紫葉李自不相讓，紅葉尚未展開，便掛上串串碧玉，紅得發(fā)紫，白得生潤。生活區(qū)的道路兩旁，是櫻花樹。午休下樓，一朵悄然出枝，恰似大師筆下的小品。沒過兩天，一樹暈染，一路暈染，人在花中，花擁人行。這櫻花小道，沒有武大的繁盛和宏大，倒也有小家碧玉般的自得和滿足。 金鐘花、紫荊花、玉蘭花次第綻放，他們躲在角落，無聲無息，只為有心人相顧。這個假期山茶花依舊不敗，紅碩的花朵就是最燦爛的笑臉。石榴花迎著暖陽，吹起嗩吶，高亢而悠揚。最熱鬧的是杜鵑花和薔薇花，排起喇叭方陣與鑼鼓方陣，讓寂靜的校園永遠律動著生命的活力。年輕老師嫌花壇里蘭草瘦小，遮不住泥土，隨便撒一把虞美人種子，幾周后，虞美人便花枝招展，盡態(tài)極妍。 我知道，植物如此，人也如此。生命在，你就得像陀螺，個中的體驗賦予了意義，幸福感就降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