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有人說,手是女人的第二張臉。沒錯。自古以來,“手如柔荑,膚如凝脂”就是美人的標配。我見過無數(shù)漂亮的手,它們形態(tài)各異,美不勝收。有的戴著名貴的寶石,有的指甲五顏六色,鑲嵌著亮晶晶的鉆。</p><p class="ql-block">然而,最令我難以忘懷,心存敬意和感動的,是奶奶的那一雙手。那是一雙蒼天之下最美的手。</p><p class="ql-block">盡管奶奶離開我已經(jīng)二十二年了,但是我還能依稀記得她的撫摸和溫暖。那雙老樹皮一樣的大手,在我的頭發(fā)上,臉蛋上,胳膊上,緩緩劃過,那種特有的粗糙感,讓我瞬間安靜下來。</p><p class="ql-block">童年的記憶里,寒冬臘月,打水的井臺上結(jié)了厚厚的冰。天剛麻麻亮,奶奶顛著一對尖尖的小腳,就提著滿滿一桶水回來了,她的身后帶進來一股寒氣,讓我在被窩里縮起脖子。在我的老家,水桶不叫桶,叫“筲shao”。這時候,筲里的水因為剛從井里提上來,是溫暖的,還冒著熱氣。奶奶把滿滿一筲水倒進水缸。這時候我會看見,血從她的手上滴了下來。由于用力過猛,奶奶手上的口子又破了,鮮血不住地流。奶奶怕影響干活,就從針線簸籮里找點線和破布,包扎住。記憶中,那時候,沒有一個冬天,奶奶的手上不裂口子的。那些口子很深,像小魚嘴。它們跟一群火山一樣,天一熱就休眠,一到冬天就活了,頻繁爆發(fā)。長大點后,我曾給奶奶買過口子油,樣子很像現(xiàn)在孩子用的膠棒。讓我氣惱的是,奶奶壓根很少用那些口子油。“白搭。整天洗這洗那的,一天到晚不停地豁拉水,抹的哪一霎的是?”奶奶抹了護手油幾次,就扔到一邊去了。為了這件事,我委屈極了。曾經(jīng)不止一次吼她,嫌她固執(zhí)。“別人管用,你為什么就不管用?”現(xiàn)在想想,一家八口人,吃喝拉撒全靠奶奶一個人操持。拾柴薅草,推碾推磨,洗衣洗菜,刷鍋做飯,……在刺骨的寒風(fēng)里,奶奶的一雙手不開口子才怪呢。</p><p class="ql-block">學(xué)校里沒有爐子,墻壁和門窗都透風(fēng),教室跟冰窖一樣。早晨放學(xué)回來,我的手凍的生疼,在外面一直忍著,見到奶奶有時候就哭。奶奶趕緊用她溫暖的大手攥住我的手。不停地安慰我。</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奶奶的右手中指上始終戴著一枚頂針。這是她一生形影不離的工具。從棉衣到單衣,從鞋到襪,從被子到褥子,沒有她不會剪不會縫的。</p><p class="ql-block">暮春時節(jié),天氣漸漸熱起來,到了奶奶拆洗棉衣棉被的時候了。晴朗的陽光下,奶奶一手端臉盆,一手撩水,薄薄地把庭院里灑一遍水,再用笤帚掃凈,找一塊樹蔭,鋪上兩領(lǐng)席,就開始棉被褥了。舊棉套早就滾了,厚的厚,薄的薄不說,還有些洞。奶奶只好一點一點撕開,查漏補缺,把它攤勻。孩子的棉襖棉褲,則需要加肥加大。因為孩子是每年都要蹭蹭往上長的。奶奶沒有學(xué)過幾何,但她有自己的裁剪術(shù)。不用尺子量,只用手指來回匝幾下,她就有數(shù)了。春天做好的棉衣,等到秋后穿上,保準合身。但是奶奶做的棉衣,有一點我不滿意,就是蓄的棉花太多。那時候我年齡雖小,但也知道臃腫了不美。每年奶奶做棉衣,我總要反復(fù)叮囑她萬萬不要太厚,一定要少放棉花。奶奶總是說:“親娘棉肩,后娘棉邊”。我不懂,問什么意思。奶奶解釋道:“親娘怕孩子冷,棉襖要往肩背處多放棉花,盡可能厚實。后娘做的棉襖呢?一摸,邊上棉花不少,其實肩膀薄,不擋寒。”</p><p class="ql-block">每次奶奶做棉衣棉被的時候,我總喜歡躺在席上打滾,往棉花套子里鉆。舊棉套里,有一股經(jīng)年累月的漢酸味,有時候會嗆得我喉嚨發(fā)癢。奶奶嫌我添亂,趕我,我是不會走的。我喜歡跟癩皮狗一樣賴在奶奶身邊,給她添亂。那時候家里有幾床華斯葛的緞子背面。不舍得貼身蓋,只用來當壓被子。奶奶的手太糙了。她的手掌撫摸在絲綢上,如同砂紙劃過玻璃,我會聽到一種細微的摩擦聲。有時候我會被這種聲音逗的咯咯笑。那樣的被子屬于奢侈品,奶奶是從來不舍得蓋的。</p><p class="ql-block">奶奶是儀式感很強的人。什么季節(jié),什么特殊的日子,吃什么固定的飯,是雷打不動的。除了一年到頭的大小節(jié)日要講究之外,還有一些特殊的飲食習(xí)慣。比如,每年的正月十六,奶奶是肯定要做豇豆玉米碴子飯的。大火燒開后,慢慢用小火煨四五個小時以上,直到湯汁粘稠,每一粒豇豆和玉米碴子都爛熟為止,才夠味兒。再比如初冬來臨,奶奶要做燜臘絲。先將臘疙瘩和蘿卜按比例切成細絲,再用開水汆至斷生,熱油加鹽起鍋爆炒后,燜到盆中加蓋,捂出芥末一樣的辣味來。另外奶奶還會用黃豆冬瓜和蘿卜做一盆豆豉,這道菜我不喜歡吃,也沒用心看。但是隨著年齡增長,又對它有了一種懷念。</p> <p class="ql-block">1985年,東里中學(xué)把校園里大片的土地整理成了菜地,每位教師分得了三個大長菜畦。老師們歡呼雀躍。他們大都是從小種地的好把式。有些男老師的妻子還是地道的農(nóng)民。學(xué)校不分菜地,他們都習(xí)慣在房前屋后開荒種地。可是,對于我這種四體不勤五谷不分的人來說,就洋鬼子看戲,傻眼了。奶奶知道后,她把家里帶芽的土豆給我一塊一塊切成土豆種,又給我把蕓豆的秧苗培育好,手把手教我怎么栽種。等蕓豆長大點,奶奶又給我準備好了樹枝,托人騎車給我送到學(xué)校,幫我架秧。那時候,學(xué)校每周定期放水,供老師澆菜。可是,每次我去澆菜的時候,發(fā)現(xiàn)都沒有秩序,有人爭著搶著先澆自己的菜地,尤其有幾個教師的家屬特別強勢。而每次放水時間都有限。有時晚上我還要上晚自習(xí),就沒有足夠的時間等。所以多數(shù)時候,我只是去看看,沒等輪到自己就走了。也有時候,等第二天路過,意外發(fā)現(xiàn)我的菜不知道被誰給澆了。也許是看到我的地干的太厲害不忍心,也許是看到我一個十六七的小姑娘孤立無助不忍心。不管怎么說,那一年我的菜是真給面子。無論是土豆還是蕓豆,都大豐收。每周回家,我都能摘一大桶蕓豆帶回家。這遠遠超出了奶奶對我種地水平的期望。</p> <p class="ql-block">奶奶生命的最后幾年,患了嚴重的阿爾茨海默病。別人家的老人癡呆了會折騰人罵人,奶奶卻一直對人客氣。她的本能就是不停地干活。為了防止意外發(fā)生,我每次上班都把廚房門鎖起來。她就擦地洗衣服。她經(jīng)常檢討自己太懶,不干活,吃白飯。我說,奶奶,你是最愛勞動的人。國家應(yīng)該給你頒發(fā)勞動獎?wù)隆D棠绦α恕2缓靡馑计饋怼Uf千萬不能給她發(fā)獎。她做的太不夠了。</p><p class="ql-block">直到那一天,奶奶干不動了,突然離開了我們。她走的時候,水盆里泡著我的一條燈芯絨褲子。拖把橫在水槽上。拖把上的水在不停地往下滴。我緊緊地攥著奶奶老樹皮一樣的大手,拼命呼喊奶奶,那雙慈祥的眼睛再也沒有睜開。</p> <p class="ql-block">多年以后,我養(yǎng)成了一種習(xí)慣。每當見到一雙勞動的手,骨節(jié)粗大,皮膚粗糙,我就會對這雙手的主人刮目相看,心生敬意。它會讓我想起我的奶奶,想起她勤勞的一生,想起她端給我的熱騰騰的飯,想起她給我做的臃腫的棉衣,想起寒冷時她緊緊攥住我冰冷的手,我委屈時她給我擦去腮邊的淚。</p> <p class="ql-block">有一次,我見到一位年輕的媽媽在做美甲,美甲師低著頭在給她往指甲上粘貼亮晶晶的小鏈子和星星,我問:“貼上這些,你怎么和面?”</p><p class="ql-block">她臉一揚,輕飄飄地說:“我從來不做飯。”</p><p class="ql-block">我問:“誰給你做飯?”</p><p class="ql-block">她說:“我婆婆。”</p><p class="ql-block">那一刻,我想起了奶奶的手。其實,勞動才是最美的。一雙會做飯會縫衣服的手,能給生活帶來綿綿無盡的美好和幸福。</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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