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母

妥帖

我岳母今年87歲，眼見一天天老了，先是糖尿病，后來眼花耳背，前年又摔跤胳膊骨折，骨折好了，腿腳懶了，腦子就有點迷糊了，精氣神大不如前。 　　岳母這輩子不容易，岳父去世的那年，岳母還不到50歲，三兒一女的家全靠她在工廠上班支撐，含辛茹苦把四個孩子一個個拉扯大結婚成家。 　　我和愛人婚后，我還在云南部隊，愛人工作忙，岳母一直給我們帶孩子，里里外外幫我們操持家務。 87年我轉業回來，岳母還和我們一起生活。她的三個兒子家居住條件不如我家，她也習慣了和我們一起住。一天天，一年年，一代代，快40年了，我們已成了爺爺奶奶快奔七了，她帶大的外孫早已結婚生子，兩個男孩子，大的九歲，小的四歲，我們依然生活在一起。 　　她幫我育小，我為她養老。年輕時啥都會干的岳母現在啥也不會干了，好在吃喝拉撒還能自理。平日里我家上下四代，老少七口，都說是天倫之樂，其實奔七的我們也五勞七傷有病在身。 　　就這樣吃喝洗涮，鍋碗瓢勺，年復一年，日子煙火。我們生活著，勞累著，支撐著，歡笑著，怕老太太癡呆，老女婿我還時不時哄著、逗著、調侃著。 　　有點癡呆的老太太愛講老理、信老話、循老規矩。凡風俗習慣，節氣時令，吃喝穿戴，說話行事都認真遵循毫不含糊。她沒事就愛抱著厚厚的日歷翻看，啥日子該干啥該吃啥，那都按老規矩行事。 　　那天，難得冬日暖陽大晴天，一大早，我就把全家的被子拿到頂樓上去晾曬。 老太太見了就問：“今兒陰歷幾啦？” “陰歷10月初9。” “今兒你曬恁些被子，有啥說道？” 我忍著笑說：“你沒聽老話說，10月9，扛著被子樓上走”。 老太太若有所悟地奧了一聲又問：“那吃啥？” 我說：“10月初9，雞蛋配芋頭。今兒早您不是吃了嗎？” 她說：“吃了”。 我說：“吃了就對了，您就放心吧”。 她笑，全家都笑，她那樣子是真放心了。 　　有一個陰雨天，中午我做餛飩，她邊吃邊問我：“今兒咋想起吃餛飩了？”。我說，“老話說，吃了餛飩餃，明天太陽起得早（我看了天氣預報）”。 第二天果然天晴了，她說，老話就是靈驗。 　　有一天我做飯，不小心把手指頭切了，流了不少血，用創可貼包了，我有點小高興地對全家說，這幾天可刷不成碗了。話音沒落，老太太不知從哪兒拿來一把一次性塑料手套給我說：“刷碗戴上這個”。全家人都笑爆了，只有老太太站在那里，不知我們為啥笑。 　　人老了行動慢。前天中午我開始做面，老太太起身去蹲大便。我都把面做好盛好端上桌，還沒見她出來。我就先吃了，我把一碗面禿嚕完，她還沒出來，我把碗刷好，老太太終于出來了，我就讓她吃面，她見我不吃就問，“你咋不吃呢”？我也沒過腦子說：“你拉完，我吃完”。 話音剛落，全家人爆炸性的笑成一團。誰知老太太慢吞吞地補充了一句：“我拉得慢，你吃得快”。全家人笑噴了飯。 　　幾十年不住兒家住女兒家，懂老理的岳母自然也有不好意思的時候。她的不安，總是通過大院里鄰居老人的閑聊傳到我們耳朵里。每每這時，我就安慰她說：你穩當當在我這兒住著，我媽給我托過夢了，我媽說她這個兒就是給你生的（我母親去世30年了，我沒伺候她一天）。 　　“人間有味是清歡”。四世同堂一家人，苦著、累著、陪伴著、調侃著、歡笑著。你媽我媽都是咱媽。我和愛人陪岳母慢慢老去，有老有小有勞累有歡笑的日子讓我們越來越意識到這就是我們生命里修來的福，是每一天都應該珍惜的福。 煙火最撫凡人心，好好生活，就是美好生活！ 2022年仲春（圖二網絡） 后記 四月十七日，我寫下了這篇短文，整整一個月后的五月十七日，岳母走了。誘因是外出理發，摔跤，骨折，臥床，多器官衰竭。她走的很安詳，后事也很順利，但突如其來的變故，讓我們的日子陷入凌亂。 對岳母的離去，我和老伴都沒有流淚，活著我們盡心的為她養老，走了，為她圓滿的送終，沒有遺憾，沒有后悔，反倒心里充滿安然和釋懷。但畢竟是一起生活四十多年，突然她走了，家里空落落的。走了，卻沒走遠，不在了，卻無處不在，家里的物什還留著她的氣息，腦海里還留著她的音容笑貌。 這幾天，小孫子常問，老婆婆去哪里了？我說，去很遠的地方旅游了。 愿她旅途走好，愿她在天堂無憂無患，一切安然！ 2022年7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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