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醫院的日子里》

鎖子

母親住進醫院已經整整一周了，這一周是我和母親與病魔、困難不斷戰斗和抗爭的過程。一周來我體會了太多的世態炎涼、人情冷暖，也體會了太多的責任和擔當，我從無奈變得從容，從無助變得堅強，一周來的經歷刻骨銘心。從上一周的忙碌、疲憊到周末的匆匆回家，來不及些許的輕松，我的心頭被母親的呻吟聲籠罩：孱弱的氣息，一聲接一聲的呻吟，幾乎沒吃幾口的飯碗，……這一切無不傳遞著她的難受和疼痛。母親是一個堅強的人，一生受苦難無數，再苦再累也從來沒見過她喊過一聲，可這次她再也忍受不住了。周五的傍晚，黃昏慢慢降臨，夜漸漸地深了，接著一家一家的窗戶都熄燈了，人都進入了夢鄉。街道上偶爾傳來疾馳的車聲，除此以外到處是寂靜和黑暗，時鐘的一分一秒都是那樣的清晰，那樣的刺耳，好像要把母親的難受和我的心痛凝結。 我試圖用預備的藥物來緩解母親的癥狀，可是那些藥物幾乎起不到緩解的作用。母親承受著折磨，我經受著煎熬；她的身體在受罪，我的心在撕扯；她的每一次起床，每一個腳步聲，每一聲咳嗽都讓我的心揪得很緊；嘔吐、惡心、難受、疼痛讓我們的這個夜晚格外的漫長。時間一分一秒都是那樣的凝滯，她一聲一聲的呼喊著“媽呀，媽呀”，那是怎樣的一種撕心和無助，可惜無人能代替她難受；我一聲聲的喊著“媽，媽……”，那又是一種怎樣的愛莫能助？人往往在自己最不能承受的時候會不由自主的喊媽，因為母愛的呵護是我們生命的起源。可此時我們又能靠誰？母親除了兒女她還有什么依靠？我的母親如今成了這般狀況，我除了依靠自己還能指望她能為我帶來什么安慰？她此刻連自己都顧及不了，又還能顧得了什么？我們都成了無助的人。我在腦海中一遍一遍的思考著如何減輕母親的難受，我知道那一刻我必須站起來，成為她頭頂的傘，成為她依靠的肩膀。漸漸的東方變白了，120的聲音在樓下響起。從我們母子到醫院至今已經度過了漫長的190多個小時，我們在煎熬中走過一分一秒。 　　檢查，檢查……一次又一次的檢查；化驗，化驗……一次又一次的化驗；一瓶接一瓶的點滴順著母親的手臂進入她的身體；錢像流水一樣進入了醫院；希望在一分一秒的等待中。 好在上天眷顧善良的靈魂，母親病情好轉，一切的折磨都沒有白受，母親又恢復了往日的平靜。母親的疼痛消失，難受緩解，除了身體虛弱外，如今她能夠按時一日三餐，還能聽到她香甜的鼾聲。 母親一生沒讀書、不識字，但她頭腦清醒，記憶力驚人，平時她只在月底的時候問我們是大節還是小節(陰歷)，她就能清楚的說出那天是誰的生日了，那天是那個親戚的什么周年或是三年到了……母親她有點“迷信”，她的心中最信奉的是因果和報應。記得小時候我們玩蟲子、螞蟻、蟬或者其他東西，她都會制止我們，說弄死了造孽里，所以她一生從不做害人之事，更不殺生、害命；她還說可憐人老天爺保佑里。我總覺得在她的心中到了有一尊大佛，那就是善良。痛苦時，她也抱怨過：自己一生沒做過任何傷天害理的事，老天爺咋這樣折磨她？她說自己覺得今年身體大不一樣了，就連做夢都是不好的預兆：她說夢見自己在湖北老家的山上，上無人家下無村，她在山上割柴，到處都是狼蟲虎豹，她一個人在一塊石頭上躲，沒人來管她；她還說她夢見自己在后山老莊子，她一個人在石頭浪里，她都能感到野獸從她身邊經過的氣息，她太害怕了。夢由心生，可見在母親的心中她是有多少的擔心和顧慮啊，那是怎樣的孤單、無助和無依無靠??！她從小就與外婆孤苦伶仃、相依為命，夢中砍柴的情景是她小時候的日常生活，她太怕那樣的日子了；后來在老家也是沒黑沒明的辛苦操勞，為了我們這個家，為了我們兄弟姊妹更是吃遍了所有的苦，嘗盡了太多的艱險；現在她又怕兒女不在身邊，臨老無依無靠！ 父母在，人生尚有去處，父母去人生何處才是歸途？父母能將我們弟兄姊妹這么多人養大，我們這么多人難道就養不了他們？如今父親早已長眠，就剩母親一個人了，她能陪我們到八十多高齡，這是給我們的福分和恩賜，我們怎能把這種幸福當成累贅？正因為有母親這份牽連，這個中心點，我們才算是一家人，真不敢想象，當有一天她也遠去時，我們會是那般樣子？ 　　醫院是一個讓人的心五味雜陳的地方。在這個醫院，我們救治過父親，送走過親人，還迎接過孩子的新生命，如今它又一次給了我為母親盡孝的機會。這里每天都有哭聲，也有笑聲，有新生命的降生，有永世的訣別，有大病初愈時的喜悅，有死亡判決后的絕望，有病人的呻吟，有家屬的煎熬。 這次母親的病床臨窗，我每天都可以看著窗外：有時是迷茫的夜空，有時是明媚的晨光，有時是溫暖的陽光，有時還是窗縫中進來的讓人發涼的寒氣，有時是病人出院的喜悅，有時是急救送來的患者……這里的人生百態不像春天的空氣那樣輕松，更多的是壓抑和沉重，因為這里最接近生與死的邊緣，無論哪一個，對于一個人來說都是大事，都不容易！ 　　當年在這個醫院，我與父親淚目以對，我苦苦的哀求他不要離開。我希望回家有人在等著我，有一碗熱飯，有一口熱水；我希望逢年過節有團圓的地方；我希望像他人一樣成家立業，讓父母感受到天倫之樂；我希望無論自己走多遠，回家能夠喊一聲爸媽，能夠有人為我開燈，可是如今一切都離我遠去。至今我依然清晰的記得父親的叮囑：“好娃里，不要傷心，我是命不好，沒命享福，你們以后要把我沒享到的福給你媽，她一輩子可憐……” 今年的清明節馬上到了，又到了一年一度的祭祖時節，我相信那一個個深埋地下的親人和祖先，他們的靈魂一定還眷顧著尚在人世的親人，他們一定還在某個地方看著他們牽掛的人，因為這是他們來過的地方，這里曾經有他們的煙火，有他們的足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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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醫院的日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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