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煙里的陵亭古鎮(zhèn)

靜夜思

文|姚敬厚 <ul><li>陵亭，歷史上是陳堡萬畝草蕩北部的一個古老市鎮(zhèn)。建國后改稱老閣，屬劉陸鄉(xiāng)，2000年2月隨劉陸鄉(xiāng)并入臨城鄉(xiāng)。現(xiàn)在，老閣是興化市臨城街道下屬的一個自然村。老閣地處鹵汀河、蚌蜒河、鹽邵河、南官河四條大河交匯處，水上交通發(fā)達，經濟繁榮。</li><li>2017年夏，唐莊村入選打造省首批特色田園鄉(xiāng)村試點村。我和時慶濤老書記，應鎮(zhèn)黨委、政府的安排，參加了文史組，負責收集整理唐莊村的文史資料，計劃出版一部唐莊村史。其間，時任興化市委常委、宣傳部長劉春龍，曾兩次面對面指導我們如何尋找工作抓手。劉部長說，你們收集整理唐莊村文史資料要跳出唐莊，從歷史的大背景著眼，通盤考量歷史上的人和事。鑒于此，我們在挖掘陳堡萬畝草蕩的歷史材料時，選準的方向之一就是風煙里的陵亭古鎮(zhèn)。</li></ul> <ul><li>陵亭的歷史可以上溯到漢代。據(jù)興化陳斌考證，漢代鄉(xiāng)亭制度規(guī)定，縣以下置鄉(xiāng)、鄉(xiāng)以下置亭、亭以下置里。漢代尚處海陵縣境內的陵亭，可能就是縣鄉(xiāng)以下的一個亭。亭設亭長，亭長的主要職責是維護地方治安，同時管理轄區(qū)（稱為“亭部”）內的居民、解決鄉(xiāng)民之間的民事糾紛，并宣傳下達官府的各項政令、通告。此外，亭還起到傳遞文書、作為餞別之所和為過往行旅提供食宿的作用，漢代應劭的《風俗通義》里說：“亭，留也。今語有‘亭留’、‘亭待’，蓋行旅宿食之所館也?！?lt;/span></li><li>陵亭位于蚌蜒河之首，因水而興，因鹽而盛。據(jù)興化文史專家郭?？悼甲C，蚌蜒河的歷史最早可以追溯至吳王劉濞招徠天下流亡之人來此“煮海水為鹽”，如銀似雪的海鹽順著蚌蜒河駁運而去，帶動了吳國的富強，所以這條河原來的本意，其實是“駁鹽”二字。郭老說，位于蚌蜒河源頭的陵亭古鎮(zhèn)是一個很了不起的地方，遠在唐宋就非常繁華。當時陵亭周邊鹽場燒制出來的食鹽，人們用小船從灘涂中運出，再經過蚌蜒河等古代運鹽河聚集到陵亭，然后搬上大船編綱。“編綱”類似于現(xiàn)在拖船編隊，每五條船（抑或十條船）為一綱，加封官印，然后西經斜豐港、淤溪河、大涇溝（也有經南、北澄子河）至大運河、或者沿鹵汀河南下，運往全國各地。陵亭古鎮(zhèn)的繁華與古代的鹽運、漕運密不可分，很久之前就是里下河地區(qū)的中心集鎮(zhèn)。難怪早在唐朝末年，卞將龐師古和孫儒為了爭奪江淮制控權爆發(fā)了曠日持久且非常慘烈的陵亭之戰(zhàn)（見郭?？怠⑴巳势妗读晖ぶ畱?zhàn)——興化史上最大的一場戰(zhàn)事》）。</li></ul> <ul><li>陵亭最著名的建筑，要數(shù)村東南角的法華古寺。興化陳斌在《消失的銅鐘與神秘的鐵棺，老閣村法華寺的傳奇過往》一文中說：法華古寺初名“法華院”，關于它的最早記載，見于南宋王象之的《輿地紀勝》一書。當時名聲在外的倒不是寺院本身，而是一口久已無人知曉的銅鐘?！遁浀丶o勝》卷四十三《高郵軍·古跡》中記載：法華院鐘，在興化縣南陵亭鎮(zhèn)，唐咸通四年（公元863年）置。有銅鐘，款識唐乾寧中（公元894-898年）鑄。如果這里的唐咸通四年指的是法華寺的建造年代，那么它的歷史比興化建縣（公元920年）還要早上57年。</li></ul> <ul><li>現(xiàn)存最古老的一本縣志，明嘉靖三十八年（公元1559年）《興化縣志》卷之一《寺觀》中記載：法華（院），在陵亭。宋元豐間（公元1078-1085年）僧詔瑕建。吳元年（當年朱元璋以吳紀元，即公元1367年）僧福勝修。這里顯然對法華寺的建造年代缺乏考證，使人誤以為這是一座北宋時才有的寺院。造成這種原因的最大可能是寺院的幾度荒廢，唐大順元年（公元890年）的“陵亭之戰(zhàn)”、南宋的抗金、元末張士誠與朱元璋的政權爭奪，都在陵亭古鎮(zhèn)留下了戰(zhàn)爭的創(chuàng)傷?？赡茉谕跸笾遁浀丶o勝》的年代，法華寺就曾一度荒廢，只剩下一口銅鐘見證著昔日的盛景?？上?，這一見證陵亭古鎮(zhèn)的重要物件，也在歷史的風煙中消失了。</li><li>有史料記載北宋時期泰州設有八個稅務，陵亭務就名列其中（其余七個稅務是泰州、興化、海安、如皋、泰興、西溪、柴墟）。南宋時抗金首領馮定在陵亭設有水寨，曾有一次擒獲39名敵軍的記錄。</li><li>明清兩代，陵亭又被稱為“陵亭閣”。有人認為陵亭閣是一座亭閣建筑的名稱，其實不然。陳斌說，所謂“陵亭閣”，是文人執(zhí)筆時的一種美化，它的正確寫法應該是“陵亭角”。關于“角”字的釋意，清嘉慶《東臺縣志》在注解“青蒲角”地名時寫道：“勢橢而修，如一角然，居運鹽河之中，水分三汊，故名”。角，即處于河流中央而修長如三角的地貌，這與陵亭地形完全一致。正如“青蒲角”被稱為“青蒲閣”，“陵亭角”亦作“陵亭閣”，在東臺、興化方言中，角與閣的讀音都是一致的。</li></ul> <ul><li>旌旗飄拂的陵亭法華古寺既是佛教勝地，古代又有商旅客店的功能，因此歷史上的文人墨客經過此地時，留下了許多抒發(fā)送別、離鄉(xiāng)、寄寓情懷的詩詞作品。</li><li>興化陳斌收集整理有：</li></ul>《夜抵故里》明·李清三年未走陵亭路，入夜帆懸浪作花。縣近燈昏如海市，水腥船過識漁家。荒城出月聞更動，華屋皆墟取徑斜。屈指故交零落盡，不堪生計說桑麻。 李清，字心水，號映碧，興化人，“狀元宰相”李春芳玄孫，明末清初史學家，官至大理寺左寺丞，著有《三垣筆記》《南渡錄》等史學專著。《陵亭》清?王國棟滄浪南去是陵亭，汴將橫戈戰(zhàn)血腥。今日守風近村舍，漁舟搖過酒旗青。　　注解：“滄浪”指滄浪河；“汴將橫戈”指陵亭之戰(zhàn)；“守風”意為“為等候適合行船的風勢”；“酒旗”是古代酒店招攬生意的錦旗，旗布多為青色。　　作者：王國棟，字殿高，一字竹樓，興化人，清代著名詩人、書畫家，鄭板橋同窗好友，著有《秋吟閣詩鈔》。《陵亭》清?王仲儒孤城南走東陽道，野店叢祠苦竹青。未見楊王分?？h，先聞汴將戰(zhàn)陵亭。云沉鳥路千村暮，風卷魚罾一水腥。愁絕全淮奔注日，到檐高浪雨冥冥。 《陵亭道中》（同上）悔逐浮云到帝城，敝車羸馬誤平生。一肩韋布行時熊，滿眼風帆夢里程。近縣忽聞垂死報，還家多恐故人驚。柴門掃徑開詩卷，不盡西堂落日情。 《人日過陵亭》（同上）撫枕朝來感嘆頻，流光從古若飚塵。四時送老空成歲，兩度還家后立春。慘淡更愁風舞雪，蕭森不合日逢人。王正氣候翻如此，霜發(fā)垂垂愧隱淪。 注解：“楊王分?？h”指五代楊吳二年（公元920年）分設興化縣；“汴將戰(zhàn)陵亭”指陵亭之戰(zhàn)；“全淮奔注日”指黃河奪淮造成里下河水災。紅字為存疑處。 作者：王仲儒，字景州，號西齋，興化人，明末清初詩人、書法家，王國棟之父。所著《西齋集》卷入清代文字獄案，死后被“斫棺銼尸”。? <ul><li>相傳鄭板橋曾有路過陵亭的詩作，記錄如下：</li><li>鄭板橋由興化往老閣，天忽降雪，時已將晚，飲酒自遣，賦此寄光師。</li></ul>自怪平生酒量慳，舟中無事可消閑。雜書數(shù)卷繙來厭，名紙千章寫附還。蓬背雪聲何颯沓，床前燈影半闌珊。瓦爐砂罐空相對，吟在春風醉夢間。 ——揚州僧讓之舊藏（轉錄自卞本全集）又《鄭板橋書法》收“書為嘉樹表弟”軸內“附”作“付”。<ul><li>此傳說后經考證，這首詩出自《張東海先生詩集》，名為《淮安雪夜》，是明朝人張弼所寫。鄭板橋由興化往陵亭，天忽降雪，時已將晚，飲酒自遣，賦此寄光師（法華寺住持）。據(jù)此，鄭板橋只是抄錄而已。</li></ul> <ul><li>陵亭附近的陸家莊和七家店，是分布于蚌蜒河源頭南北兩岸的廢墟。相傳是歷史上繁華的陵亭古鎮(zhèn)的一個部分，河上有石橋相連。傳說當?shù)赜辛也鄯黄呤耶數(shù)洌扑亮至?，旌旗飄揚，人流如織。該地地處要沖，歷來為兵家必爭之地，有史料記載的唐朝末年的“陵亭之戰(zhàn)”就發(fā)生在這里。</li></ul> <ul><li>2019年5月，興化市博物館組織相關專業(yè)人員走進“陸家莊七家店”古遺址，進行了為期三天的田野考古調查。本次考古挖掘，出土了不少殘缺的瓷碗、瓦片、磚塊、核桃、魚骨和古銅錢，發(fā)現(xiàn)了一處較大的有人類生活印跡的灰坑，部分驗證了本地的民間傳說。此地歷史應該不晚于唐代，或可更早。至于與陸家莊隔河相望的七家店，早在2019年春天，省考古學會會員孫建中老師和本文作者就在河岸邊的文化層中發(fā)現(xiàn)了一只比較完整的漢代早期陶罐，經興化博物館考古部主任周陽陽修復，現(xiàn)存于省首批特色田園鄉(xiāng)村唐莊的村史館中，相信七家店遺存應該更為可觀。</li></ul> <ul><li>老閣村退休老干部、文史愛好者葛文志，曾寫有《鐵棺疑云》一文，文中記述：</li></ul> 老閣河西有一小片土地，自古以來被人們稱為鐵棺垛。垛上有一長九尺二寸、前寬后狹、宛若棺壯之物。 早在南宋建炎年間，承州（今高郵）鎮(zhèn)撫使薛慶曾帶一隊官兵來此作過探究，遣徒搖動，有物相融，作鏗然聲，以鐵錘擊數(shù)百下不損，鼓爐熔之不液，悻悻乃止。明嘉靖《興化縣志》卷一，明代謹身殿兼東閣大學士高谷則對棺長喟：“鐵棺混是鐵，閱劍已非銅。” 薛慶的探究已露此物似棺未必棺。從高谷的“混是鐵，已非銅”句，可以覺察出鐵棺的質地不一定是鐵，但無從得知其究竟為何物構成，而此物現(xiàn)存何處，是何時被何官府起走了，還是隨著滄桑巨變又湮沒于老閣地下，不為人知。? <ul><li>陵亭古鎮(zhèn)，為何在歷史的風煙中繁華消盡呢?</li><li>首先是戰(zhàn)爭和洪水。有史可證的遠有“陵亭之戰(zhàn)”、南宋戰(zhàn)火，近有日寇兩次侵占、火燒陵亭法華寺。至于水災，更是令人觸目驚心。1128年，南宋軍隊為阻止金兵南下，扒開了在他們控制下的黃河南堤，直奔淮河，對江淮地區(qū)洼地造成了毀滅性的打擊。1194年，另一邊的金朝軍隊又做了同樣的事情，只不過他們的目的是為了殲滅在南岸集結的宋軍，再次讓江淮洼地付出了代價。洪水過后，里下河地勢最低的興化一帶，人煙荒蕪，哀鴻遍野。據(jù)史料記載，到明王朝統(tǒng)一天下前，興化地區(qū)的百姓或戰(zhàn)死、或因饑荒流亡，全縣人口僅存3160戶、8626人。</li><li>坊間還有一種傳說，陵亭古鎮(zhèn)的繁華早在唐宋時期就已經傳到了東瀛島國，日本的史書中亦有記載。乃至到了抗戰(zhàn)初期，日本鬼子中的中國通還勾結漢奸，苦苦找到陵亭古鎮(zhèn)，看到眼前滿目瘡痍的景象后，大失所望。</li><li>其次，北宋范公堤建成后，黃海鹽場東移北擴，泰東河疏浚，運鹽河南移，明清之后蚌蜒河鹽運功能降低，對古鎮(zhèn)陵亭的消退也是原因之一。</li><li>還有，唐朝末年，興化置縣，尤其是明清之后，城市功能不斷強化。陵亭作為興化的南大門，除了便利的水運功能，只能作為官府迎來送往的驛站和商旅日暮的棲息地，而沒有興化城官府駐地的綜合功能。</li></ul> <ul><li>建國后，老閣村曾建有輪船碼頭、供銷社、食品站、米廠、學校，后建有糧站、物資站、收花站等公共服務設施，雖有一時繁華，但與鄉(xiāng)鎮(zhèn)所在地也不可同日而語，更不要說縣城的繁榮了。到了本世紀初，隨著里下河地區(qū)公路交通突飛猛進的發(fā)展，老閣村水上交通的功能逐漸消退，人們對老閣的印象只是一個漁歌唱晚的自然村落了。</li></ul> <ul><li>此文參考了興化陳斌《消失的銅鐘與神秘的鐵棺，老閣村法華寺的傳奇過往》、《古詩里的陵亭》，葛文志《鐵棺疑云》等文獻，在此表示感謝！</li></u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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