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推薦人語</b></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未婚女知青陳蘭芳,做了村里的赤腳醫(yī)生后,先是為新嫁娘盡快有喜而想方設(shè)法,后又為如何讓節(jié)育婦女學(xué)會正確使用避孕套而挖空心思。</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她自愿自覺做著這一切的時候,諸如什么 “可以改造好的子女”,什么“重在表現(xiàn)”之類的政治化概念,一律消失了,隱匿了,甚至,它們根本就不存在了。取而代之的,是人類善良的本真,是人性不滅的光輝!</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我愛幽蘭異眾芳,不將顏色媚春陽”,是一位名叫陳威的普通父親,對女兒蘭芳最大、最高的期待!</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月白風(fēng)清之夜,陳蘭芳告慰父親的在天之靈:不以無人而不芳,我做到了。</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劉 丹</span></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37, 35, 8);">這個姑娘叫蘭芳</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37, 35, 8);">風(fēng)韻猶存</b></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span class="ql-cursor">?</span>本文主人公陳蘭芳簡介</b></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初中畢業(yè)于南寧四中。</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1965年成為南寧先鋒青年農(nóng)場知青。</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1969年被安排到南寧市郊區(qū)那洪公社蘇盆大隊(duì)第五生產(chǎn)隊(duì)插隊(duì)落戶。</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其間,在蘇盆醫(yī)務(wù)室當(dāng)赤腳醫(yī)生。</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1972年1月,招工回城后分別在制藥廠、鋼精廠當(dāng)工人。后參加市財(cái)政局的相關(guān)考試,以全廠第一的優(yōu)異成績,成為財(cái)政局培訓(xùn)班學(xué)員,畢業(yè)后擔(dān)任鋼精廠統(tǒng)計(jì)員。</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1984年調(diào)到南寧市工商聯(lián)工作,擔(dān)任會員部副部長。</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本文執(zhí)筆劉丹簡介</b></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廣東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span></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原創(chuàng)隨筆】</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color:rgb(237, 35, 8);"> 未婚女知青</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color:rgb(237, 35, 8);"> 直面人類的生育與節(jié)育</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b style="font-size:20px;">口述/陳蘭芳 執(zhí)筆/劉 丹</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大半個世紀(jì)前,南寧陳家。一名漂亮的女嬰呱呱墜地。</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陳爸爸取《孔子家語》中“蘭生幽谷,不以無人而不芳”之意,為剛剛降生的女兒取名蘭芳。</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梅花、蘭花、竹、菊花,被國人稱為“四君子”。古代有氣節(jié)的文人,常以蘭花作為疏遠(yuǎn)污濁政治,保全自己美好人格的象征。有著深厚文化底蘊(yùn)的陳爸爸,自然是以“蘭芳”二字,抒發(fā)自己“我愛幽蘭異眾芳,不將顏色媚春陽”的情懷。</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當(dāng)年,陳蘭芳初中畢業(yè)后,從農(nóng)場場員變成了插青。前后7年的農(nóng)村生活,令陳蘭芳出落成一支清麗脫俗的“任是無人也自香”的蘭花。</span></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37, 35, 8); font-size:22px;">?長綠斗嚴(yán)寒</b></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曾經(jīng),陳家的家境優(yōu)渥。作為陳家的大小姐,陳蘭芳?xì)v來很大方。她經(jīng)常把自己的玩具、食物甚至是漂亮的裙子送給班上的同學(xué),不知是否因了這個緣故,她小時候的玩伴很多。</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始于上個世紀(jì)60年代中葉的“四清”運(yùn)動,先是陳爸爸遭到嚴(yán)厲的批斗,后來陳蘭芳被“四清”工作隊(duì)要求每周在固定的時間和地點(diǎn),去向工作隊(duì)的隊(duì)員匯報(bào)她爸爸每天說什么話,做什么事。而她之前饋贈小伙伴禮物的行為,被工作隊(duì)隊(duì)員呵斥是“用資產(chǎn)階級腐朽的生活方式,去腐蝕、拉攏和毒害青少年”!</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小蘭芳經(jīng)常做噩夢,她在夢里哭泣。</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那時候,報(bào)紙開始宣傳一個叫邢燕子,另一個叫董加耕的年輕人,說他們是“不在城里吃閑飯,到農(nóng)村去自食其力的社會主義新人”。隨后,街道居委會便挨家挨戶地上門去說服動員那些考不上高中和大學(xué)的青年人,到農(nóng)村去插隊(duì)落戶。</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隨后,學(xué)校也號召學(xué)生們到廣闊天地去煉紅心。1965年,陳蘭芳和一批高中、初中畢業(yè)的同學(xué)一起,到廣西團(tuán)委創(chuàng)辦的南寧先鋒青年農(nóng)場去安家落戶。</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在先鋒青年農(nóng)場,陳蘭芳十分佩服那些高中畢業(yè)的場員們,她覺得他們很有水平,如果在一個正常的社會里,給他們以適合的平臺,讓他們充分發(fā)揮聰明才智,那些老高中會有很多很大的建樹,他們將會成為國家的棟梁</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陳蘭芳被分配到一分場。她看到,男場員打著赤膊,太陽曬得背脊斑斑駁駁脫掉了好幾層皮。大家都這么辛苦,她告誡自己,無論如何也要咬緊牙關(guān),跟著大伙一起做農(nóng)工。在農(nóng)場,她幾乎做遍了所有的工種:下廚房燒火,煮飯,種柑橘,當(dāng)撈灰漿的建筑小工,還去擔(dān)磚… …陳家曾經(jīng)的大小姐,每天累得身子骨像散了架,原來細(xì)皮嫩肉的手粗糙得像銼刀,手掌摸到衣服上沙沙作響;傍晚收工回來,衣服上積下的鹽漬,抖下來可以炒一個月的菜——真正是脫胎換骨改造!</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這樣的日子過了一年多,先鋒青年農(nóng)場也被卷進(jìn)了文化大革命,參加破“四舊”,寫大字報(bào),批斗牛鬼蛇神,還組織這個戰(zhàn)斗隊(duì),那個兵團(tuán)的外出串聯(lián)… …陳蘭芳那個資本家的父親,早就被劃成“七類分子”,那陣勢早就見過了,她是不會去湊這些熱鬧的。她縮在床上閉目養(yǎng)神或干脆回家躲起來。文革后期,她和大部分場員一起,被再次分配到農(nóng)村去插隊(duì)。她和莫崇林,蔣倬苓,陳百玲四個原先鋒青年農(nóng)場的場員一起,來到那洪公社蘇盆大隊(duì)第五生產(chǎn)隊(duì)落戶。</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那洪一帶的農(nóng)人,都以“鄉(xiāng)下人”和“街上人”的稱謂,作為對人們所處社會階層的一個劃分。從1949年起,街上人(即城里人)便頻頻到蘇盆村來了——土改工作隊(duì)、四清工作隊(duì)、社教工作隊(duì)……這次又來了大批知青。鄉(xiāng)下人對他們的稱呼,便都按照街上人自己的習(xí)慣,不分男女老少,一律以“老x”稱之。這種稱謂,既顯得鄉(xiāng)下人的與時俱而進(jìn),又體現(xiàn)出這是為街上人度身訂造的獨(dú)特標(biāo)簽。</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陳蘭芳的飯量很小,由于胃潰瘍經(jīng)常發(fā)作,她不得不請病假不出工。每當(dāng)她請準(zhǔn)了假,要么就在宿舍里躺著養(yǎng)病,要么就是回南寧看病。房東看到她病懨懨的樣子,不無擔(dān)心地問她:“老陳,你得的是什么病呀?”</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陳蘭芳對房東說,她有胃病,很多年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會不會……傳染?”房東問。</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她告訴房東,胃病是不傳染的。但是,她不知道她的話房東信不信。她不想讓房東擔(dān)驚受怕,那天,她很自覺地盛了一碗飯,去到村口旁的魚塘邊,邊吃飯邊看那兒的風(fēng)景。</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她壓根就不知道,此時,她的身后,有幾雙警惕的眼睛,正在密切注視著她的一舉一動。等到她把飯吃完,站起來繞著魚塘邊散步時,那幾個人猛地圍攏過來,不無關(guān)切地對她說:“老陳,你不要想不開呀,你有病就好好治病,千萬不能做傻事!”</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原來,房東看到陳蘭芳沒有同他們坐在一起吃飯,先就慌了神,她趕緊向隊(duì)里匯報(bào)。五隊(duì)隊(duì)長馬上委派婦女主任等人,一路尾隨陳蘭芳來到魚塘邊。看到陳蘭芳坐在水邊發(fā)呆,更證實(shí)了先前對這個女知青想不開的判斷是正確的。等到陳蘭芳站起身來,她們不敢怠慢,呼拉拉地圍上來好一陣勸說。陳蘭芳看到,女房東一臉的歉疚,都快急哭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她們這番勸解的話,直讓陳蘭芳哭笑不得。這幾個女社員怎么會想到她有自殺傾向呢?她們當(dāng)然更不會知道,陳蘭芳在學(xué)校時,是南寧業(yè)余體校游泳隊(duì)隊(duì)員。如果她真想自殺,絕不會選擇跳水這個方式。當(dāng)然,女社員對她這個病號的格外關(guān)注,一時讓陳蘭芳很感動。</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陳蘭芳這輩子有三樣?xùn)|西是輕易不吃的,那三樣食物,是陳蘭芳生命中不可忘卻的記憶——</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那年頭在蘇盆,人們輕易見不到肉類。街上人每人每個月憑肉票,可以買到定量供應(yīng)的豬肉,而蘇盆人僅是在節(jié)氣里,才有可能吃上一點(diǎn)點(diǎn)豬肉。有一天,女房東端了一碗肉湯,遞給陳蘭芳說:“你身體不好,太瘦了,這碗肉湯讓你補(bǔ)補(bǔ)身體。”</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陳蘭芳接過肉湯一看,湯里的肉很肥剁得很碎,沒有醬油,沒有姜蔥蒜,只有白水煮白肉。她把湯喝了,很鮮甜。她挑了一些不太肥的肉吃了。這時,男房東正好進(jìn)來,看到陳蘭芳在吃肉,他問她:“怎么樣,味道還可以吧?我特地打了一只山鼠給你補(bǔ)身體,”</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房東不說山鼠還好,一說是山鼠肉,陳蘭芳“哇”的一聲就吐了。從此,在餐桌上,但凡有田鼠或者是山鼠,陳蘭芳一概不吃。</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與房東分開單另吃飯后,陳蘭芳進(jìn)入饑餓時段。知青們不會種菜,因而經(jīng)常沒有菜吃,很多時候吃的是沒油沒鹽的白飯。有一天,陳蘭芳收工回來,經(jīng)過一間房門緊閉的知青屋時,那扇門突然打開了!有個人伸出頭來急促地說:“陳蘭芳,你進(jìn)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陳蘭芳當(dāng)時嚇了一跳,定睛細(xì)看,叫她的人是蔣倬苓。</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她進(jìn)屋之后,看到同是前先鋒場友的莫崇林也在屋里。</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正疑惑著這兩人在干什么時,蔣倬苓把桌上一個瓦煲的蓋子掀開,一股令人饞涎欲滴的香氣,立刻在屋子里蔓延開來——原來,蔣倬苓做了一鍋魷魚瓦煲飯!只見蔣倬苓拿起碗盛了一碗飯遞給陳蘭芳,莫崇林遞給她筷子,說:“就等你了,快點(diǎn)趁熱吃吧!”</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陳蘭芳接過飯碗,淚水頓時像斷了線的珠子,大滴大滴地掉進(jìn)了碗里——那是她生平吃的最好吃的瓦煲飯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那是一個驕陽似火的三伏天,陳蘭芳和一群男女知青一起,乘坐公交車返回蘇盆。從南寧到蘇盆大隊(duì),只能乘坐一路公交車到良鳳江,然后再步行好長一段山路才能回到村里。 那天,大家在良鳳江下車后,陳蘭芳忽然感到喉嚨像有火在燃燒,心跳,氣急,似乎心跳隨時都會停止那樣。她痛苦地對大家說:“我……很難受。”</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蔣倬苓讓其他幾名女知青陪陳蘭芳在原地坐下,他對大家說:“你們在這里等一下,我去看看能不能給陳蘭芳找點(diǎn)水。”</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不一會兒,蔣倬苓手捧著幾個還沒有成形的玉米芯回來,遞給陳蘭芳說:“沒有找到干凈的水,你把它們吃下去吧。”</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陳蘭芳照著蔣倬苓的吩咐,把那些嫩嫩的玉米嚼碎,咽進(jìn)肚里去。清甜的玉米液汁,滋潤著干渴的陳蘭芳,她很快就從中暑癥狀中緩了過來。當(dāng)時,陳蘭芳心里很可惜那些玉米芯,它們還沒來得及成熟,就被她吃掉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很多年之后,當(dāng)玉米筍作為一道新菜品,出現(xiàn)在城里各大酒樓的餐桌時,陳蘭芳卻不敢看,更不敢吃。山鼠,瓦煲飯和玉米筍,成了陳蘭芳自動禁食的食物。那三樣特殊的食物,作為那個特殊年月里的痛苦記憶,在陳蘭芳的心里留下了永難磨滅的印象。</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一天傍晚,陳蘭芳從五隊(duì)的魚塘邊走過,聽到有人叫了一聲:“老陳。”</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陳蘭芳本能地站住,只見大榕樹下,有幾個中年漢子在乘涼。再環(huán)顧四周,現(xiàn)場只有她這個“陳”而別無他“陳”,繼而確認(rèn),這一聲“老陳”是在叫自己無疑。</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于是,陳蘭芳趕緊應(yīng)了一聲:“是南(平話,是誰)?”</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你過來,我問你一句話。”</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說這話的,是蘇盆大隊(duì)黨支部的麻書記。</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陳蘭芳隨即走到麻書記身旁站定,靜等他的問話。</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以前,你們家的‘和行臘味’很出名啊。”麻書記說。</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這句很平常的話,當(dāng)時卻像晴空里的炸雷一般,把陳蘭芳炸得簌簌發(fā)抖!她的嘴唇哆嗦著,好半天才說:“‘和行臘味’……是我爺爺做的,而我爺爺已經(jīng)……去世了,其它事我們都……不知道。”</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和行臘味”,是壓在陳蘭芳心上一塊無形的巨石。</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史載,光緒八年(1882),來自廣東南海大瀝的陳信和,替人打工多年之后,以積蓄在南寧開設(shè)了一家名叫“和行”的燒臘作坊。和行的知名產(chǎn)品是臘腸,加上臘鴨、臘肉、金銀潤等,還有燒鴨、燒豬、燒排、烤乳豬、扎豬蹄等20多種各式燒鹵味。陳信和以精湛的手藝,獨(dú)特的配方,制作出的廣式燒臘,被統(tǒng)稱為“和行臘味”而受到南寧人的追捧。而且,在兩廣以至在香港、澳門和越南都久負(fù)盛名,產(chǎn)品供不應(yīng)求。</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麻書記告訴陳蘭芳:“你爺爺陳信和有兩個兒子,一個叫陳佳,一個叫陳威。陳家這兩個兒子,不但學(xué)會了制作‘和行臘味’的全套手藝,還各自有了絕活。你爸爸陳威僅靠用鼻子聞氣味,就能聞出徒弟有沒有在半夜里起身去翻動腌制的豬肉,并且僅用鼻子去聞氣味,就能判斷腌肉的入味程度。”</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父親的這段佳話,陳蘭芳早就爛熟于心了。但是,讓她沒有想到的是,蘇盆大隊(duì)的麻書記居然能夠長久地記在了心里,而且記得這么準(zhǔn)確,這么細(xì)致。</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完了,陳家的家世不容抵賴,無法隱瞞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這時,麻書記笑了笑,繼續(xù)說:“解放前,我們村里的人,都是把最好最靚的鴨子,賣到南寧‘和行臘味’去做臘鴨和燒鴨的。陳老板很公道,收購鴨子按質(zhì)論價(jià)。我們蘇盆人靠賣鴨子給和行,養(yǎng)活了一家大小。”</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麻書記或許不知道,后來公私合營,和行的掌門人成了資本家。再后來,資本家成了“七類分子”,和行的陳威老板噤若寒蟬,其子女深受其苦,飽嘗艱辛。以至陳蘭芳猛一聽到“和行臘味”這四個字,就像是被人掀起了衣角,露出那枚不忍直視的不堪印記。</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陳蘭芳有了無地自容的感覺,她低下了頭。</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那樣子,像是在替父輩們贖“罪”。</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只是,她不知道,父輩們何罪之有?</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老陳,你會不會做醫(yī)務(wù)上的事情?”</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啊?哦,我曾經(jīng)是紅十字會的會員,多少會做一些醫(yī)務(wù)工作的。怎么,有誰需要我去幫忙嗎?”</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大隊(duì)醫(yī)務(wù)室原先那位赤腳醫(yī)生要嫁人了,現(xiàn)在急需有人去接替她,你愿意做這個工作嗎?”</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哦,我……可以試試。”</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陳蘭芳于是成了陳醫(yī)生。</span></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color:rgb(237, 35, 8);">?含笑度盛夏</b></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走馬上任后的一次出診,是有一位農(nóng)婦臨盆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陳蘭芳來到產(chǎn)婦的家,村子里的產(chǎn)婆已經(jīng)先她而到。人們大概是擔(dān)心陳蘭芳這個未婚的街上人沒有這方面的經(jīng)驗(yàn)。一進(jìn)屋,陳蘭芳被眼前的一幕著實(shí)給嚇了一大跳:產(chǎn)婦端坐在一張竹椅上,雙腿呈人字形張開;兩只腳的腳趾縫里,還有殘存的深灰色泥土,想來是從水田里趕回家來待產(chǎn)的;竹椅前面放有一只瓦盆,正對著產(chǎn)婦大開的“門戶”;瓦盆里面裝滿了從爐灶里剛鏟出來的草木灰——那是用來盛接羊水、血水,還有以防嬰兒跌落不至于受傷的器皿。</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這是一位經(jīng)產(chǎn)婦,陳蘭芳沒有從她臉上看到皺眉、咧嘴、呻吟、喊叫……之類痛苦的形狀。那產(chǎn)婦反倒像是指揮若定的將軍一般,一會兒叫這個去打熱水準(zhǔn)備給嬰兒洗身,一會兒喊那個去拿枕頭給她墊背,因?yàn)橹褚雾训盟暮蟊澈芡础?lt;/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陳蘭芳連忙戴上聽診器,想聽一聽胎心音。沒容她靠近前去,只見一大泡血水噴薄而出,一股濃烈的腥臭味頓時在房間里彌漫開來。陳蘭芳一陣惡心,趕緊跑出門外去嘔吐。</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哇——”,嬰兒嘹亮的啼哭聲,從她身后傳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丟那妖,惡住絲絲哦(郊區(qū)平話,X他媽,難受死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產(chǎn)婦這聲低低的罵聲,與其說是在罵,不如說是在怒贊自己更合適——她生下的是個男孩。</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雖然陳蘭芳沒有親手為這位產(chǎn)婦接生,但是,她及時制止了村里那個產(chǎn)婆隨手操起一把鐮刀,想要去為嬰兒割斷臍帶的企圖。陳蘭芳從藥箱里拿出酒精燈點(diǎn)著之后,將那把醫(yī)用剪子放在燈火上反復(fù)炙烤著,接下來,她用酒精泡過的棉線,去扎緊嬰兒肚臍眼上連接臍帶的那個方位,隨后再用那把經(jīng)過高溫消毒后的剪子,麻利地剪斷了臍帶。將這些“手尾”做完,陳蘭芳才長出了一口氣。</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有一天,陳蘭芳接診一個病人,是個壯實(shí)的青年男子。他的腳背不慎被柴刀砍出了一道深深的口子,起初,他并不在意,只是用草木灰和金狗毛(一種絮狀植物)撒在傷口上止血了事。后來傷口發(fā)炎化膿,那只腳腫得連鞋子都穿不進(jìn)去了,他才到醫(yī)務(wù)室來找陳醫(yī)生看病。</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眼前,壯漢那只腳被草木灰覆蓋得黑乎乎的,炎癥腫脹令那只傷腳的皮膚被撐得亮晶晶的。傷腳散發(fā)出陣陣惡臭,壯漢似乎很不好意思,不斷地將那只腳往凳子底下收。陳蘭芳毫不介意,她把暖水壺里的開水倒進(jìn)盆里,兌上涼水后把壯漢的腳放進(jìn)水里去,輕輕地為他洗去腳上的污物;然后,用藥棉蘸著酒精,細(xì)心地為壯漢的傷腳進(jìn)行清創(chuàng)。黑黑的草木灰被清洗掉了,露出白白的膿和紅紅的血絲。陳蘭芳用棉簽擠出膿后,再用碘酒消毒,之后,把消炎粉撒在傷口處,以藥棉和紗布包扎好傷腳,并且囑咐壯漢,不能沾水,兩天之后再來換藥。</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換了幾次藥之后,壯漢的腳好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老陳這個“街上人”不怕臟不怕臭,為“鄉(xiāng)下人”洗腳,醫(yī)腳的事,隨著壯漢那雙已然行走自如的腳,很快就傳遍了整個蘇盆村。</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蘇盆醫(yī)務(wù)室,來來往往的人很多,這里自然而然的,就成了村里的“消息總匯”。在這里,陳蘭芳聽說了郊區(qū)農(nóng)村有個很獨(dú)特的婚俗習(xí)慣:新嫁娘新婚后在夫家呆夠三天,第四天便要回娘家去住了。在回娘家住的那段時間里,新嫁娘如果沒有懷孕,就要再回到夫家去住三天,然后再回娘家。如果一直都沒有懷孕的話,新嫁娘是回不了夫家的。因此,新婚那三天,就成了關(guān)系到女人一生幸福的關(guān)鍵之關(guān)鍵。在新婚三天內(nèi)“有喜”的女人,就像是中彩那樣幸運(yùn),這等好運(yùn)氣據(jù)說少之又少。這有點(diǎn)像現(xiàn)今用工單位的試用期,陳蘭芳很擔(dān)心,一直不懷孕的婦女,會遭到男方做“退貨”處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陳蘭芳還聽說,在郊區(qū)的一些農(nóng)村,青年男女會邀約著在一起對山歌。然后,他們還會到僻靜的地方去茍合。這些青年男女大都是已婚人士,因而被人稱為“搞風(fēng)流”。郊區(qū)基層黨組織是絕對不允許這種傷風(fēng)敗俗的事情發(fā)生的,因此,各村的黨組織一旦接到有人“搞風(fēng)流”的舉報(bào),就會馬上召集民兵連長、婦女主任以及插隊(duì)知青,上山去抓那些“搞風(fēng)流”的人。陳蘭芳擔(dān)心,個別急于“有喜”的新嫁娘,如果也加入到“搞風(fēng)流”的人群里,那將會給社會,給家庭帶來極大的災(zāi)難。</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怎么樣才能讓新嫁娘盡快受孕?</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陳蘭芳不自覺的想要成為她們的受孕顧問。</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但是,一個未婚的大姑娘,哪里有這樣的常識呢?然而,陳蘭芳有知識,有文化,她趁著回南寧探望父母時,到書店去買參考書來學(xué)習(xí)。陳蘭芳終于知道了,女子的排卵期與受孕的關(guān)系。逢著有新嫁娘來醫(yī)務(wù)室,陳蘭芳試著計(jì)算她們的排卵期,然后囑咐她們在特定的日子里趕緊回夫家。一番運(yùn)作之后,新嫁娘們便都傳出了喜訊。這一來,新嫁娘們視“老陳”為能掐會算的“送子觀音”。</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陳蘭芳一時成了深受社員們愛戴的神醫(yī)。</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不少農(nóng)村婦女一旦生下了孩子,就會接二連三地生個不停。那些婦女來找陳蘭芳問計(jì),有沒有避孕的良方?陳蘭芳大致知道,市面上有避孕藥以及避孕用的器具。吃藥的問題有點(diǎn)復(fù)雜,不少村婦記不住排卵期,這樣就無法按時、適時吃藥。那時,避孕藥及器具不是免費(fèi)的,陳蘭芳自掏腰包去買來避孕套,發(fā)給想要避孕的婦女。但是,如何使用避孕套的方法,陳蘭芳說不出口,她讓婦女們回去看外包裝上的使用說明。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沒想到,幾個月后,有個婦女來告訴陳蘭芳:“老陳,你給我的避孕套沒有效的,我還是懷孕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陳蘭芳問那個婦女:“你們事先沒有檢查避孕套是不是有漏洞嗎?”</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檢查什么呀,我把一盒避孕套剁碎,同豬腳一起燉,我和老公一起吃了。我們就吃了一次,是不是吃的量不夠就沒有效呢?要連吃幾次才有用啊?”</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陳蘭芳一時愣住了,她真沒想到,避孕套竟讓人給拿去燉了豬腳!</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僅僅是農(nóng)村婦女生孩子的事,從設(shè)法受孕到后來避孕,就有讓人操不完的心。陳蘭芳想要豁出去,向婦女們詳細(xì)講解避孕套的使用方法。又擔(dān)心如果將避孕套套在紅薯或者蘿卜上做演示,婦女們會誤將那些教具用到自己身上。后來,她暗訪那些能夠正確使用避孕套的婦女,請她們到醫(yī)務(wù)室來傳授經(jīng)驗(yàn)。醫(yī)務(wù)室里,先是傳出一陣竊竊私語,而后爆出陣陣哄堂大笑。陳蘭芳知道,從此以后,不會再有人把避孕套拿來燉豬腳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后來,有人在醫(yī)務(wù)室議論說,有個相貌英俊,身材偉岸的男知青,讓他房東的女兒動了芳心。房東的女兒對男知青提出,想跟他去南寧玩,實(shí)際是想到城里去,同男知青拍拖。男知青不明就里,直接把房東的女兒帶回家去吃飯。知青父母見是房東女兒來做客,自然少不得熱情款待。這讓房東女兒產(chǎn)生了錯覺,以為男知青是帶她回家見父母,高興得無以復(fù)加,當(dāng)即就叫知青父母為“爸爸媽媽”。知青父母趕緊問兒子,是不是已經(jīng)私定終身?兒子答,他從來沒想過要同房東女兒訂什么終身。男知青父母知道,是房東女兒誤會了他們的熱情,連忙交待兒子,務(wù)必設(shè)法疏遠(yuǎn)這個女孩,不要讓她有不切合實(shí)際的幻想。</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或許,是男知青回村后,拒絕并躲避房東女兒的辦法太過生硬,總之,從南寧回蘇盆村后沒多久,房東女兒就精神失常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她這是發(fā)‘花癲’(因迷戀男人而得的一種精神病)啊。”人們這樣說。</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那位房東大叔來找陳蘭芳:“老陳,你救救我的女兒吧,我信你。”</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陳蘭芳告訴房東大叔:“這種精神疾病只能送南寧治療。南寧的情況我比較熟悉,我陪你們?nèi)ツ蠈幙床“伞!?lt;/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在廣西中醫(yī)學(xué)院一附院,醫(yī)生為房東女兒開具了住院通知書。</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問題來了,精神病患需要有人貼身照顧——誰來當(dāng)房東女兒的陪人?</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那位房東的家上上下下都離不開女主人,而男主人陪著女兒住院不方便。這時,陳蘭芳主動提出,由她在醫(yī)院陪房東女兒住院。</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住院后沒多久,房東女兒便來例假了。在鄉(xiāng)下,婦女經(jīng)期的“裝備”,是一條裝滿草木灰的布袋。經(jīng)期不結(jié)束,草木灰是不會更換的——這種做法極其不衛(wèi)生。</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陳蘭芳買來柔軟度和吸水性極好的紗紙,里層用厚厚的草紙做“芯”,用紗紙包裹草紙,在兩頭做了兩個供布繩穿過去的環(huán),再鋪墊衛(wèi)生紙——街上女人用的“衛(wèi)生帶”就做好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神志不清的房東女兒是不會換紙的,這時,陳蘭芳就得定時替她更換干凈的衛(wèi)生紙。那些換下來的穢物,陳蘭芳毫不嫌棄地拿去扔進(jìn)污物桶里。這個只有親媽或者親姐妹才會做的事,陳蘭芳做得很自然,很輕松。</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同一間病房的病患陪人,看到知青陳蘭芳與這位鄉(xiāng)下姑娘同床共枕,無不打從心里由衷地佩服她。認(rèn)識陳蘭芳的人們很難想象,曾經(jīng)嬌生慣養(yǎng)的陳家大小姐,竟然會如此放下身段,為農(nóng)村病患做這些累人而又骯臟的活兒。</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等到房東女兒病情穩(wěn)定后,陳蘭芳陪她回到了蘇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其后,陳蘭芳時不時去看望房東女兒。經(jīng)過多方開導(dǎo)和勸慰,房東女兒的精神狀態(tài)趨于正常。后來,她和鄰村的一名男青年喜結(jié)連理。這時,陳蘭芳才從心里長長地出了一口氣。</span></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color:rgb(237, 35, 8);">?蘇醒的盆地</b></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相傳很久以前(但凡無從考據(jù)的時間,今人都以“很久以前”來指代),時在深冬。有一群人行經(jīng)這個四面環(huán)山而且是無人、無名的去處,不禁停下了前進(jìn)的腳步。但見此地遠(yuǎn)離喧囂的塵世,涵煦于百年之深。那領(lǐng)頭的人,大概是想效仿當(dāng)年歐陽修那種“樂其地僻而事簡,又愛其俗之安閑”的雅興,于是帶著眾人在這里安居樂業(yè),繁衍后代。</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轉(zhuǎn)眼便到了次年早春。</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人們在某個清晨推門而出時,竟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只見周遭原先一律褐色的山頭上,樹枝吐綠,青草發(fā)芽,滿眼郁郁蔥蔥!人群中有略懂詩書的人見此景象,一句話脫口而出:“此乃蘇醒之盆地是也!”</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正為沒有地名而發(fā)愁的人們,于是一致將此地叫做了蘇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年復(fù)一年,日月蹉跎。</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蘇盆村一路走來,最終走到了蘇盆大隊(duì)這個歷史的節(jié)點(diǎn)上。</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從1970年開始,城里的工廠開始到郊區(qū)農(nóng)村來招知青回城當(dāng)工人了。一批又一批的知青打起背包,歡天喜地地告別農(nóng)村回到城里,回到親人們的身旁。</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有一些知青卻是總也回不了城,原因是“政審”不過關(guān)。</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陳蘭芳也沒有獲得回城的“通行證”。</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那段時間,到醫(yī)務(wù)室來看病的知青,看的大都是心病。前途渺茫,心情黯淡。他們所有的焦慮,都明明白白地寫在了臉上。</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陳蘭芳自幼飽受父輩那份沉著淡定的熏陶,性格中富含臨危不亂,處變不驚的特質(zhì),她像大姐姐那樣,和聲細(xì)氣地安慰著年紀(jì)比她小的那些男女知青們。她說老天對眾生是平等的,它絕不會厚此薄彼。因此,她不相信他們會留在蘇盆一輩子,回城只是遲早問題。她讓大家把心放寬一些,將眼光放長遠(yuǎn)一些,到時候好運(yùn)氣自然會來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她說著這些寬解人心的話的時候,她心里其實(shí)根本沒有底。</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后來,留在蘇盆大隊(duì)的知青越來越少了,有社員問她:“老陳,你什么時候回城啊?”</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是啊,我什么時候回城呢?</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陳蘭芳不敢想,更不敢問。</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陳蘭芳覺得,陳家那個資本家的成分,像大山那樣,堵住了她回城的路。</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她曾經(jīng)安慰過的那些知青,也一批接一批地獲得了回城當(dāng)工人的資格。他們來向陳蘭芳告別的時候,都不敢說自己即將回城了,只是含糊其辭地說:“你多多保重。”</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每當(dāng)這個時候,陳蘭芳總是笑答:“有空回村里來玩啊。”</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由于陳蘭芳這個赤腳醫(yī)生的表現(xiàn)突出,在蘇盆大隊(duì)的極力推薦下,終于,輪到陳蘭芳填寫招工政審表了。有消息說,這次來招工的是絹紡廠。社員們都對陳蘭芳說:“老陳,你的命水好,等來了一個國營大廠哦。”</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那段時間,在陳蘭芳的夢里,滿是國營大廠里七彩斑斕的景象。</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在經(jīng)過一段時間的等待之后,陳蘭芳被告知,她的政審表被絹紡廠退回那洪公社了。理由是“該知青的父親問題尚未定性”!</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什么叫“尚未定性”?</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幾十年前已經(jīng)劃為資本家了,這個成分不叫定性叫什么?</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陳蘭芳忍不住跑到公社去討說法。</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她告訴接待她的顏副社長,前不久,她爸爸作為南寧市知名的民主人士,剛剛到過絹紡廠去參觀,受到工人們敲鑼打鼓的熱情歡迎。她問顏副社長,這算不算是一種政治上的定性?</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聽了陳蘭芳的申訴,顏副社長說:“這個情況當(dāng)然就是定性啊!你怎么不早說?”</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可是從來沒有人問過我,我向誰去說呀?”</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過了沒有多久,又有一次回城的機(jī)會來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這次是電影機(jī)械廠來招工,國營工廠,名頭很響。</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但是這次,陳蘭芳仍然與回城失之交臂。原因不是“定性”問題了,是一名父親獲得“解放”的知青,將本該屬于陳蘭芳的那個招工名額給頂?shù)袅恕R驗(yàn)椋敲喔赣H的級別,遠(yuǎn)比陳蘭芳父親的那個定性要高得多。</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陳蘭芳聽到這個消息,生了三秒鐘的氣。然后,她對自己說:沒關(guān)系,老天不會拋下我不管的,我繼續(xù)等待機(jī)會就是。</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1972年早春,當(dāng)周圍的山坡在春風(fēng)吹拂下蘇醒,當(dāng)層林染綠,山花爛漫,在先鋒青年農(nóng)場和蘇盆大隊(duì)插隊(duì)整整7年的陳蘭芳,終于等得云開見月明,她成為一家國營制藥廠的工人。</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即將離開蘇盆村時,陳蘭芳的心情很復(fù)雜。以后,“老陳”的平話稱呼,只有在心里回響了;以后,這里男女老少的臉龐,只有在夢里出現(xiàn)了……</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color:rgb(237, 35, 8);">結(jié)語</b></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如今,陳蘭芳的父親陳威已經(jīng)作古。但是,陳蘭芳至今都記得,《古樂府·蘭草自然香》是父親經(jīng)常吟誦的詩篇——</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蘭草自然香,生于大道旁。</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要鐮八九月,俱在束薪中。</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陳蘭芳至今沒有忘記,父親在她小的時候,向她反復(fù)講解這首詩詞的今譯:“蘭花之香,不擇出身,不問世事,靜待花開花謝,順其自然,只為在那一刻站好自己的崗,散發(fā)出自己的香。待到花謝時,和茅草一起成為燃料。蘭花的一生仿佛一個獨(dú)行者,紅塵瀟灑,我自前行,做好自己,莫問前程。”</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那是陳爸爸對陳蘭芳的期盼,更是一種勉勵。</span></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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