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公元二零二二年二月二十六日十四時五十分,我的父親因呼吸衰竭與世長辭,享年九十一歲。</p> <p class="ql-block"> 當天下午,父親的遺體被送到邯鄲市殯儀館紫竹廳靈堂,說來也巧,紫竹廳靈堂是十年前我母親駕鶴西去的地方,當年曾經參加過我母親追悼會的朋友都很驚奇這一巧合,而我卻百感交集,父母親的形象不斷的在我腦海里晃動,眼睛模糊了,淚水不住地往外流…</p> <p class="ql-block"> 父親是一個正直善良、做事認真、善惡分明、脾氣急燥的人。在我的印象中,我們姊妹小的時候,父親從來沒有單獨領過我們去玩,更沒有和我們促膝談心過,當面表揚我們那就是奢望。小的時候,我們姊妹五個都懼怕父親,父親很少有笑臉,假如哪一天父親笑了,那這一天肯定就是歡樂的一天,以至于我們在外面被人欺負了也很少回家向父親傾訴。</p> <p class="ql-block"> 記得我們家在山西銅礦峪的時候,有一年春天,我和幾個小朋友到山上老百姓家摘杏吃,杏還是青的,杏核是白色的、軟軟的,咬一口酸的小牙都要倒掉了,六、七歲的我們正是淘氣的時候,每人都把自己的小口袋裝的滿滿的,玩的正高興的時候,放羊的老百姓發現了,向我們大聲吆喝著,我們幾個撒丫子就跑,放羊倌用插子甩了一棵石子恰好打到我的頭上,頭被打破了,鮮血直流。我用手捂著腦袋跑回了家,父親不僅沒有安慰我,還揚手要打我,責怪我不該去老百姓家摘杏,是母親把我護在懷里,才免去了皮肉之苦。從那以后,我在外面不管受了多大委屈我都不會向父親訴說,因為我覺得父親不喜歡我。</p> <p class="ql-block"> 然而,我上學以后又發生了兩件事,讓我對父親產生了疑惑。有一次放學回家,我挎著碎布拚接的花書包蹦蹦跳跳的跑出教室,有一個高年級的同學嘲笑我挎著花書包,我說:你管得著嗎?我樂意。嗆了幾句,這個高年級的同學便動手打了我幾巴掌,我委屈的跑回了家。當時因文革武斗,母親領著弟弟妹妹回到了老家——山東,我因為上學留在了山西,和父親單獨生活了兩個月。挨了打的我特別想念母親,我爬到箱子上,看著掛在墻上鏡框內母親的照片發呆,這一幕被開門進屋的父親看到,他問我怎么了,我哭訴了經過。聽完,他二話沒說,把我從箱子上抱下來,領著我就直奔那個打我的高年級同學的家里,當時怎么說的,說的什么我都記不得了,只記得吵的很兇,我們剛離開,那個高年級的同學就被他父母揍了一頓,那一瞬間我有了被保護的感覺。當時文革剛剛開始,我也只有七周歲。</p> <p class="ql-block"> 再后來,父親又去甘肅省嘉峪關工作,母親帶著我們在銅礦峪,一天晚上我告訴母親說我腰里痛,母親摸了摸說有個小旮瘩。第二天去銅礦峪醫務所,醫生檢查了一下說要打針,剛開始打針我很害怕,時間長了也就不害怕了,到了醫務所不等醫生說,我會自己脫了褲子撅著小屁股讓醫生打針。兩個多月過去了,腰里的小旮瘩不但還有,好像還大了,而且越來越痛。無奈之下,母親又領著我們姊妹回山東看老中醫,老中醫用手叩完診,說是腰里長瘤子,開了三副藥,明確告訴母親說三副藥吃下去如果不好也不要再找他了。母親很難過,從老中醫那里出來就直奔郵局,給遠在嘉峪關工作的父親拍了一封電報,電報發出不到十天,父親就回到山東老家。六十年代的交通很落后,再加上文革,火車晚點很正常,現在的年輕人無論如何也想象不到當時的交通狀況,十天能從嘉峪關趕回山東已經是最快的。父親趕回山東,我正好吃完三副藥,腰里化膿、不停的向外流膿水,父親背著我再次找到老中醫,老中醫用手摸了摸,笑著說:見效了,見效了。后來又吃了兩副藥,居然好了,但腰里從此也留下了疤痕,到現在疤痕仍依稀可見。</p> <p class="ql-block"> 通過這兩件事,我又隱約覺得父親是喜歡我的,可平日里還是看不到他的笑臉,他還是不領我們去玩,這就是我疑惑的地方。</p> <p class="ql-block"> 以后我們姊妹五個慢慢地長大了,糧店供應的商品糧不夠吃,父親就在他工作的地方種了一些地,春天種谷子,秋天種麥子,還種了一些蔬菜,父親除了工作就是整天收拾地里的農作物,我學習之余也幫著父親干地里的活,但他從不指望我,只要見我在學習,再累再忙也不叫我。我現在的一些農業知識還真是從父親那里學到的。</p> <p class="ql-block"> 最讓我刻骨銘心的是一九七七年夏季,國家恢復高考,我正好這年初中畢業,面臨著是繼續上高中還是下鄉的人生轉折點,父母坐在床上,我靠著窗戶站著,他們征求我的意見是上高中還是下鄉。父母和我這樣的談話形式是我人生的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當時我說:按照我們家的經濟狀況我應該下鄉,但是現在恢復高考了,我想上高中。父親聽完,站起身來嘴里吐岀一個字“上”,扭頭走了,我甚至都沒有看到他說這句話的面目表情。高中這兩年是我踏踏實實認真學習的兩年,這也為我的人生奠定了堅實的基礎。</p> <p class="ql-block"> 我參加工作后,父親告誡我不要抽煙,說我的祖父因為抽大煙把家都敗了。父親在說這句話的時候,讓我突然想起小的時候回老家,祖父領著我在村里逛,指著當時的青磚瓦房說:這個房子過去是咱家的。到了村外又指著莊稼地說:這一大片地也是咱家的。我那會剛上三、四年級,階級斗爭的弦繃得很緊,雖然以前也隱隱約約聽父母說過解放前爺爺家有多少地、有多少長工,因為小,也沒上心,也沒過問,所以很快就忘了?,F在祖父當著我的面這么直白地告訴我,著實讓我嚇了一跳,這不就是課本里說的變天賬嗎?祖父很有文化,他也很喜歡我,閑著沒事就給我念書,他念的書都是發黃的大書,字都是用毛筆寫的,豎著念,而且都是繁體字,我雖然上了小學,但里面的字我能認識的不多。祖父說是念書,其實是“唱”書,而且是邊“唱”邊搖頭晃腦,祖母說他是“書獄子”他也不生氣,地里的活他不會干,侃大山可以,天南海北、古今中外,沒有他不知道的。后來我問母親祖父怎么知道的這么多?母親悄悄的告訴我,我這才知道祖父家里的一點事。</p> <p class="ql-block"> 祖父原來是清朝末年的秀才,家里有很多地很多房子,是一個大戶人家,十里八鄉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但祖父不思進取,又喜歡抽大煙(鴉片),一九四八年山東解放時,祖父把地主抽成了貧農,政府分土地時按人口又給祖父分了一些地。背地里祖父得意洋洋地說:這就是命,我不抽大煙就得劃成地主,地主就得挨斗。</p> <p class="ql-block"> 事實也是如此,我外祖父家解放前省吃儉用買了一些地,山東解放按土地劃分成份,外祖父家劃成了地主,五十年代,外祖父整天被批斗,最后懸梁自盡。我上小學時最怕的就是填表,填到出身一欄就發怵,不知道該怎么填。在那個特殊的年代,出身不好是要低人一等的,升學、當兵、入黨、提干,甚至找對象都會受到影響…當然,這都是過去式了。不能抽煙是我們家的家訓,這個家訓就是這么來的,所以我們家的人幾乎沒有人抽煙。參加工作幾十年,在任何場合我都告誡自己不能抽煙,現在看來不抽煙是對的。假如父親要是抽煙,他的三期矽肺職業病是無論如何也活不到九十一歲的。</p> <p class="ql-block"> 上世紀九十年代,我剛剛三十歲,母親在我的家里照看我兒子時突發腦溢血,此后父親對她精心照顧,直到二零一一年底病逝,多活了21年,這在腦溢血的病人中也是一個奇跡。</p> <p class="ql-block"> 母親病逝時,父親已年逾古稀,但他的頭腦很清晰,經常告誡我們要多做好事,好人有好報。他是這樣說的也是這樣做的。七十年代初,我們家從山西搬到河北,住在一個叫王窯的小山村,小村四周都是山。有一天中午,我們家剛要圍在小飯桌前吃飯,突然門外有人喊:有人落水了,快救人呀。父親聽到喊聲一個健步沖了出去,他跑到半山腰的一個大蓄水池旁邊,只見幾個當地人拿著長棍在水里撥拉,父親二話沒說一頭扎進水里,潛游了很長時間才把落水的小孩撈了上來,小孩早已溺水身亡。</p> <p class="ql-block"> 八十年代中期,有幾個半大小子在西石門礦露天劇場嬉戲打鬧,由于剛下完雨,地上到處都是泥水,一個小伙子在前面跑,后面有幾個人追,前面的小伙子跑到電線桿斜拉線跟前,伸手抓住了斜拉線,想繞著斜拉線躲避后面追趕他的小伙伴。就是在這一瞬間,小伙子的手被牢牢地粘在斜拉線上,他觸電了。后面的人想去拉他,也都被電擊倒,父親正好看到這一切,他上去猛踹小伙子一腳,小伙子脫離了危險,父親一個趔趄差點摔倒。只見觸電的小伙子“哇”地吐了一地,人沒事了,父親也起身走了。</p> <p class="ql-block"> 父親脾氣急躁,看似很粗,其實他心里很細,在一些大的方面他總是替兒女著想。十幾年前他就考慮自己的后事了,我因為在家里是長子,也在考慮父母的后事。父母都是從山東出來的,我想著他們要落葉歸根,百年以后回山東。為此,我還專程回山東把老家的祖墳重新修整了一下,祖父的小墓碑換成了一塊大的。父親知道我這么做的目的,但他什么也沒說,不久他就在武安自己花錢買了一塊墓地,并開玩笑說他也有了自己的新房。父親后來對我解釋道:我出來工作幾十年了,落葉歸根并不容易。再說回去的成本太高,每年回去燒紙光路費就得很多錢。想想也是,父親的這個決定讓我如釋重負。</p> <p class="ql-block"> 父親這個年代的人生活很簡樸,一身衣服真能做到“新三年舊三年,縫縫補補又三年”,每年回去給他錢,他從來不要,給他買穿的、用的東西倒是挺高興,往往也是我們前腳走,他后腳就把衣服、鞋壓箱底了,老家若是來人,他就把這些衣服送給他們。</p> <p class="ql-block"> 父親因為有職業病,所以他的醫療費用很少,如果住院,每天還有生活補貼,他的退休工資除了每月拿出一部分當生活費外,其余的也都存了起來。存的多了,他就以各種理由分給孫子和外孫女,看似今天給這個,明天給那個,其實父親也掌握著“平均分配”這個原則。我兒子考上博士,父親拿出三萬元作為獎勵。博士畢業參加工作,父親又拿出一萬元表示祝賀。我們姊妹閑時給父親算過一筆賬,自母親去逝后,父親就給孫子輩的孩子二十多萬元。父親不舍得花錢,但也沒有看重錢,他常常說我要錢沒有用,夠花就行了。</p><p class="ql-block"> 父親和他這個年代的人一樣,也重男輕女,這種根深蒂固的傳統觀念有時讓我兩個全天伺候他的妹妹很生氣,我兩個妹妹有時也賭氣地說:那我們就輪流伺候你吧。父親又不干,非她倆伺候不可。這些年也幸虧有我兩個妹妹,不然我們家也早就矛盾重重了,父親也不可能活這么大歲數。作為長子,我是非常感激我的兩個妹妹,有了她們的付出,我才能在外面安心工作。</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看,鳥”。</p><p class="ql-block"> 不知是誰輕輕地說了這么一句,我的思緒一下又回到了眼前。只見有五只麻雀飛進靈堂,有兩只麻雀繞著父親的靈柩轉了一圈飛走了,有三只麻雀卻落在地上蹦蹦跳跳地在靈柩下面啄食,一會也飛走了。</p><p class="ql-block"> 我妹說父親生前喜歡養鳥,這可能是鳥來向他告別的。我則考慮的更多、更多…</p><p class="ql-block"> 父愛是深沉的,父愛如山。</p> <p class="ql-block"> 父親永垂不朽!</p><p class="ql-block"> 二零二二年三月二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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