緣聚

唐老鴨

美麗的海滄灣，風輕云淡，天藍海碧。妻子把車速放得很慢。 “你在想什么呢？” “我在想，二十年前，母親為我選擇了教書的職業，我當時只是想把它作為人生中的一個過度，不曾想這一過度就過度了一輩子。” “你后悔了嗎?” 我回頭看了看坐在后排正欣賞音樂的兒子，“沒有，我相信緣分天注定。” 妻子會心地笑了。“有緣千里來相會，不只是我，所有你教過的學生，不管令你歡喜令你憂，和你都是有緣人啦。” 聽了妻子的話，我輕松的心情變得沉重起來，思緒又回到了那久已塵封的記憶中。 十年前，我從湖北老家來到廈門，由于機緣巧合，有幸成為廈門外國語學校海滄附屬學校的一員。躊躇滿志的我禁不住引吭高歌“我的人生從此與眾不同”，不想竟一語成讖，接下來的日子里，我就像坐上了過山車，演繹了一場跌宕起伏的難忘人生。 一個暖暖的午后，我正在課堂上講解“力的三要素”。“力的作用點決定力的作用效果”，我走到門邊，邊講邊示范，“大家看，我用手指把門的邊沿輕輕一推，門就關上了……”突然，“轟”的一聲巨響，門被人從外面踹開了。“干你佬！”一個男生罵罵咧咧地闖了進來。教室里一片寂靜。瞬間，我感到自己血脈僨張——片刻停頓后，我接著說道：“剛才這位同學的著力點是在門的中央，他得用較大的力氣才能把門撞開。當然，力的作用是相互的，這也是他的腳被踢疼的原因，可怨不得門喲。” 類似的情景劇不知上演過多少回了。雖然我最終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緒，也為自己找到了下坡的臺階，但回到辦公室后，我還是憤憤不平。本地出身的班主任找我談心。她說：“我們學校位于城鄉結合部，由于近幾年城市化進程太快，引發了一些社會問題，比如單親家庭比例增加，留守兒童越來越多等。”“‘留守兒童’？這不是在農村里才有的嗎？”“沒錯。有些拿到大筆拆遷補償款的居民忙于去做生意，無暇顧及自己的孩子，把他們交給爺爺奶奶照看，有的甚至送到托管機構，這些孩子長期缺乏父愛母愛，處于無人監護狀態，出現了這樣那樣的問題。個別學生和社會上的閑雜人員混在一起，沾染了很多不良習氣。這些都給我們學校的管理和教學工作帶來極大的挑戰。”她苦笑了一下，“唉，我們老師的日子難過啊！” 曾幾何時，為人師表的我多么受人尊敬，受人愛戴；而如今，卻時時被學生嗆得灰頭土臉，斯文掃地。個中滋味，難以言表。多少個不眠的夜晚，我躑躅在無人的街頭，這霓虹燈閃爍的城市，會是我未來的所在嗎？我多么懷念湖北老家的美好時光啊，但人生可以重新選擇嗎？ 憑著對廈門這個美麗都市的熱愛與眷戀，憑著對教育這方神圣凈土的執著與癡情，我最終選擇廈外附校作為人生中的最后一站。我開始給自己重新定位，轉變教育觀念，改進教學方法，從水土不服到入鄉隨俗，從嚴師慈母到良師益友，隨著角色的慢慢轉換，學生們也開始接納我了。漸漸地，我又重新拾回了往日的自信。 不經歷風雨，怎能見彩虹。在我們所有外附人的共同努力下，十年磨一劍，如今的外附，已成為海滄區響當當的學校。在十年校慶籌備會上，校長侃侃而談：老師們，看看我們學校周邊那些拔地而起的高端樓盤吧，能在這里擁有一席之地的，不乏艱苦創業的有識之士，他們肯定會十分重視對孩子的教育，以后，我們學校的生源會越來越好。 想到這，一絲微笑從我臉頰掠過。 “唐老師啊，能看到你的笑容真是一種奢侈啊。” “對不起，這些年委屈了你和孩子。不過，現在一切開始好起來了，在課堂上我又找到了家的感覺，就像當年教你們的時候一樣。” “社會在變，人也會變。你過了不惑之年，有時脾氣都還很大，更不用說小孩子了。” 我知道妻子言有所指。上周末的晚上，我們一家人在“老知青”吃飯，一個穿著制服的男生走到我面前，開始我沒太在意。“老師。”我抬起頭，看到了一張熟悉而成熟的臉。“我知道你永遠都不會原諒我，但我還是要向你說聲‘對不起’！”唉，孺子皆可教，何人不年少。我鼻子一酸，慢慢站了起來:“我收回我當初說過的話。” 車在海滄大道緩緩而行，清風徐來。我想起了管子的話：“吾不能以春風風人，吾不能以夏雨雨人，吾窮必矣。”捫心自問，對于那些“愚頑不化”的學生，我要么漠視，要么斥責，我給予他們的何嘗不是秋的肅殺，冬的冰涼。我愧為人師啊！ 昨晚在夢中我見到了母親。我向母親說出了心中的想法。“教書這么多年，我沒有成就感。有些事我沒去做，不是我不能，而是我不愿。”“人的一生很短，率性而為吧”，母親輕輕地說，“孔子弟子三千，賢人七十二，你教過的學生也快有這么多了吧，這就是你的成就啊。” 是的，這輩子我沒有去摘星攬月，卻為摘星攬月的人搭起人梯；我沒有去探索宇宙的奧秘，卻一直在追尋人生的真諦——“頭頂燦爛的星空，我們心中的道德準則，才是永恒。” 緣聚緣散，往事如風；痛苦快樂，都是織就精美人生不可或缺的一環,一如佛所說：前世五百次的回眸，才換來今生的一次擦肩而過。 車后，兒子正在播放《萍聚》： ……人的一生有許多回憶，只愿你的追憶有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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