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上紅原

西漫

這是我第七次上紅原，一個千里之外的高原縣，四年去了七次，在我們的隊伍里，該是破紀錄了吧。紅原于我始于工作，我于紅原卻系于情緣。世間事，就是這么玄妙，轉著轉著，就會轉出各種機緣來。 這是個秋季，是我喜歡的季節。阿裝闊別多年的戰友劉松早早來到機場等候，碰面的那一刻，我不禁想起2010年寧夏銀川河東機場小茂大學同學接機的那一幕，如果說友誼是世間最燦爛的東西，那么離別就是最好的催化劑。 這次出行，也是緣于“勞務招聘會”，時值秋冬之交，一時沒有合適人帶隊上高原，最后還是由我這個“老高”出馬。隨行三人：李哥、阿裝、阿波，他們既是業務能手也都是高原常客，挑得起這副擔子。根據事前計劃，下機后，我們去了聯系好的一家租車公司，租了臺七座別克商務，因為還有兩家企業要隨車同行，再加上行李，正好。 劉松兄弟盛情，邀我們驅車近百公里前往郫都區他家附近一個網紅老店就餐。成都的風俗，客人凡能請到家附近吃飯，就是等于請到家了，好高的禮遇。 劉松攜夫人出場，帶了4瓶五糧液，還邀來二位戰友。男人間別后重逢，酒當然就是最好的釋懷之物，成都火鍋，本已場面火爆，這晚的酒場之壯烈可想而知了吧，幸得阿裝身經百戰，阿波也是“酒精”考驗的戰士，否則將是全軍覆沒。 回到酒店，已是深夜。從雙流機場到郫都區再到天府機場，等于是從成都的西南跑到西北，又從西北跑到東南，為這一頓飯，我們沿繞城高速往返跑了足足200公里。但，辛苦值了，我們一起分享了摯友間久別重逢的喜悅，友誼就是一壇老酒，越沉越香，也越釀越醇。 天府機場剛剛落成，據說投資近2000億。一個城市，兩座大型機場，成都真牛，可以媲美北京上海了。天府機場規模宏大，據說僅次于新建的北京大興國際機場，也是國內唯一擁有兩座航站樓的機場，場內配套設施極其先進，我們住的酒店，就是其中一個空港配套。相對于天府機場如此龐大的體量，南來北往的客流卻稀稀落落，顯得頗為冷清。由于搭車的兩家企業是深夜飛抵這里，為了第二天少耽誤行程時間，同時也給他們方便，我們統一住到了這里。 翌日，風和日麗，從都江堰始，驀然有了久違的親切感，成都到紅原這段路，我來來回回已走過太多遭了，回到熟悉且喜歡的環境，心情莫名地開朗和興奮起來，這也基本是我每次上高原的“本能反應”。這山，這天，這路，還有這人，夠了！ 第一站，理縣。熱心的劉老弟，推去縣里的會議一大早就從紅原出發，驅車3個小時來到理縣等候，中午見面時，彼此情不自禁地來一個大擁抱。別來一年多，雖隔千山萬水，卻時常彼此掛念，見面便是最好的釋懷。劉老弟還是那么健碩和干練，高原的風霜鍛就了這種氣質。但愿老弟一切安好，仕途如海，不必太折騰。 抵達理縣時，全縣烹飪技能大賽正近尾聲，飯后，應理縣同行安排，擬去探訪畢棚溝農戶的脫貧和再就業情況，聞此佳音，心中狂喜。正值仲秋，該是紅葉蕭蕭之時吧。 天際湖的水面出奇的平靜，倒映著山色，點綴著各色的落葉和水草，湖水清澈見底，這場景，使我想起了喀納斯秋季的月亮灣，那水面的色彩就是整個秋天的色彩。秋天是一個燦爛的季節，也是一個落寞的季節，過了秋天，便是萬物蕭殺。秋是謝幕的前奏，是沉淪前的狂歡，是暗淡前最后的輝煌。自古圣賢多傷秋，秋天注定是一個傷感的季節。 信步中賦詩一首：縱步畢棚秋色濃，山澗飛瀑谷中隆，兩岸歡顏關不住，一枝紅葉躍鏡中。 沿途經過米亞羅一個村莊，羊腸的山路旁，禿禿的白楊樹張舞著枝丫，兩側山頭，樹木凋零，蕭殺靜默，顯然，由于海拔關系，這里的秋天已經謝幕。 次日，離開理縣，驅車續行。下午3點左右抵達壤口村，到了這個熟悉的十字路口，探望謝拉兄弟和他的老母親。這是我第三次到謝拉的家，自從在溫認識后，每次來紅原，我都會到他家坐一坐。謝拉依舊是那么靦腆，這個馬術教練，第一批來溫接受培訓的“致富帶頭人”，我最難忘的就是帶他們去漁寮參觀時，第一次看到大海的謝拉那種欣喜若狂的情形，還有，在沙灘上興奮起來那個隨時會來的空手翻，當然，還有他的憨厚、天真、純樸的性格更是深深地感染了我。謝拉在家排行老大，有三個兄弟、六個姐妹，是全家的頂梁柱，如今他依舊經營著酸奶批發小生意，他說，時景不好不壞，一切如常，老母親身體依舊康健，這是他最安慰的。 還是在這個廣場，近年來，“東西部勞務協作”招聘會雷打不動每年舉辦一次，沒人評估效果，“辦”就是紅原不變的節奏。 而紅原人也已習以為常了，不再有前些年的好奇和彷徨，排個列隊，聽完主席臺上幾個領導輪流講話，爾后繞場轉兜一圈，拿點小禮物，拉個家常，填個表格，11點左右，悠然離場。偶或有初出茅廬的大學生或新人，也不再見過去的拘謹和喜悅，而是頗為老練地問起崗位長短，談起薪資高低等條件。終究上帝是上帝，凱撒是凱撒，尊重市場是唯一的出路，也是唯一的結局。政府只是搭臺，政府不該是唱戲的角色。 想起曾有一年也是“招聘會”，在馬爾康吃早餐時正好坐在省廳負責對口幫扶的一位領導對面，聊起紅原的情況，他說：紅原貧困落后，人民苦難，缺乏幸福，我們政府的職責就是趕快把他們弄到東部去就業，把他們救下高原。滿滿就是救世主的口吻，我聽不合，說：領導，論就業，他們多數都已經習慣了高原的天地，政府下任務式的拉郎配，實踐已經證明是行不通的，若論幸福，你又不是他們，你怎么知道他們不幸福呢，恰恰相反，我每次進紅原，看到的都是他們遠比我們燦爛的多的笑容。領導不語。一方水土養一方人，金銀灘好還是上海灘好，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適應，不是所有的魚都要生活在同一片海，我們沒有經歷過，永遠不要以我們的認知去度量他人的幸福。 依舊不變的還有紅原街頭的車水馬龍，時間永是流逝，街市依舊太平，日常的生活永遠是老百姓的主題。在紛紛飄落的雪米中，我瑟瑟地站在招聘會廣場的一條街旁，望著十字路口川流不息的車輛、行人發呆，對我來說，這是一個多么有緣分的高原之城啊，第七次了。年年花相似，可歲歲人不同，我的那些多年未見藏民朋友們，你們可安好？達格拉，丘吉甲，東周，鄧登扎巴…… 中午時分，我如期和達格拉在酒店大堂見面，他去年開的奶茶餐廳已經倒閉，欠下5萬元創業貸款，如今正在跑著外賣。高原的風霜顯然已經爬上他的面頰，和當年來蒼時的一臉稚嫩比已經完全判若兩人。這就是成長的代價，也是成長的必然。達格拉說跑外賣盡管辛苦，但來錢快（每月可收入4000到5000元），爭取早點把貸款還了，再考慮做其他項目，再試一試吧。達格拉還有一些外賣的單要送，我不敢多耽誤他的時間，他本來說這個中午要請我吃個飯，我婉拒了。望著他在雪花中騎著外賣摩托遠去的背影，我的眼睛有點濕潤了，達格拉是第一批過來東部務工的特困戶，我們把他安排在萬順大酒店做服務員，可他提出下班后還想去打零工，想多掙點錢，他說，母親長期生病，父親拉扯著幼小的妹妹去西藏朝拜去了，照顧母親的擔子落在了他的頭上，那年，他17歲。多棒的一個小伙，愿你永遠做一只高原的雄鷹，勇敢地翱翔，不懼風霜！愿你心想事成，不負韶華！ 傍晚時分，我們完成了在紅原的所有工作，決定驅車離開。雪雨初霓，天空依舊那么藍，街市失去了上午時分的那種喧囂，一排排新建的樓房在夕陽的輝映下熠熠生輝。“這是一座怎么樣的城市呢？”，在我心中，既熟悉又陌生，“四年的中西部勞務對接我們成效在哪？”，我亦喜亦悲！“明年我還會來么？”我問自己，我沒有答案。 紅原去黑水的路，由于地勢險惡，常有塌方、泥石流，雨季是不能通行的，我們幸得秋來，決心經此返程。黑水縣的沿途，群山簇擁，人車罕至。深谷澗里潺潺的流水，日夜奔波，不知疲倦。偶見澗邊一枝探出秋色，孤芳自賞。我和寶哥下車沿溪縱步而行，時已仲秋，峽谷里清風徐來，寒意陣陣。 為了趕后續行程，我們一路狂奔，抵茂縣已近深夜11點。四年的對口幫扶，我已經習慣了舟車勞頓的奔波，真想哪一天能好好停下來，沒有了公差的牽絆，攜三兩好友，和謝拉騎著馬，去他說的需要走一天才能抵達的，遠離燈火的那片盛滿野花的草地去露個營，興了，嗨一曲高原牧歌，餓了，抓兩把糌粑風干肉，困了，睡它個天翻地覆，偶也一醉不起，看它個天藍藍，日月輪轉。這個愿望，就像黃昏時孤堡中這扇窗透出的那道亮光，綿軟卻不失堅定，引領著我蹶蹶而行。有人說，黑暗中，總會有一束光，讓你絕處逢生。對口幫扶工作對我如此，一份職業對我也如此，我的人生于我何嘗不亦如此！ 由于海拔急速下降，大家在茂縣都睡了個安穩覺，其實，到紅原的這幾天整個工作團隊受高反影響都沒有休息好，但大家都默默地堅持工作，每次來，每次如此。到了茂縣，就是等于下了高原，紅原地處青藏高原的最東南沿，出了這個沿，就是掉入“四川盆地”了。 在茂縣回成都的沿途汶川縣境內，我們經過了一個千年古寨——蘿卜寨。在這片高山臺地的一角，透過這千年古柏的斑駁樹皮，我看見了萬年的岷江夾攜在巍峨的群山之中蜿蜒而去，和恢宏的大自然比，人總是那么的渺小，時間將一往無前，續寫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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