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泥灣，難忘那年除夕夜

耕牛犁春

遵照偉大領袖毛主席關于“廣大干部下放勞動，這對于干部是一種重新學習的極好機會，除老弱病殘者外都應這樣做，在職干部也應分批下放勞動。” 的最高指示，我們師勘測設計隊的五十多名技術人員，于1968年11月18日到達陜西農(nóng)建師南泥灣四十團的連隊下放勞動。我和我的同事翁建東有幸分配到九連菜地班勞動鍛煉。 九連位于距團部所在地陽灣以東約七八里地的金砭溝里。這個溝從溝口看不大，走進去山道彎彎，據(jù)說有七八十里路長。進溝口不遠處是九連，溝的中段處有八連。溝里彎來繞去流淌的溪水，清徹見底，流到九連這地方向南山坡彎過去，在北面造就出了一片平整的河流階地，其上筑圍墻建大院，山坡上挖窯洞，溝谷的平壩子上有稻田，兩面山坡全被森林覆蓋，這里可說是綠水青山風景好，這里就是九連。如下兩張圖片可見一斑。 　　這個冬天，連隊的工作抓得很緊。按當時“抓革命，促生產(chǎn)”的總要求，首先要抓好斗批改，清理階級隊伍，以此帶動修復水利設施，平整土地及各項備耕工作，等等。我和翁建東同志被指派編帶系袢的柳條筐子，供年后春耕時給山坡地上擔肥料時用，任務三百個，春節(jié)前要完成。編織用的柳樹枝條和栒子木筐系要自已采集，綁筐系的麻繩要自己搓制。到了南泥灣，真是處處要發(fā)揚南泥灣精神，自己動手，豐衣足食。 栒子樹我從未見過沒認識；柳樹枝到哪里割，怎么割，也不會，沒人指點和幫助這個工作很難開展。初來乍到，人生地不熟，有誰肯幫助？經(jīng)求教，誰知菜地班的人很友好。副班長羅新華耐心地教編筐的技術，當年才十七八歲的小王成謀熱情地領我倆去河沿柳樹林里割柳條，到山坡樹林子里找栒子樹砍筐系。栒子樹是落葉灌木，枝條很柔韌，砍起來十分費勁。砍回來要彎曲成圓弧狀的筐系，一個個還得在慢火上烤彎。顯然工作量很大，靠我和老翁兩人干是完成不了的。羅新華和班長邵天寶看在眼里，經(jīng)商量發(fā)動全班人力用幾天時間，到河沿，到山上樹林里去割柳條，砍栒子木棍，給我倆備足了原材料，這才使我和翁建東同志無后顧之憂的干起來了。 初來乍到，受到菜地班如此友好的對待，使我很感動。要知道這是斗爭激烈的文革中，我們的被下放，人們還不知是如何審視看待我們的。遇上了這群熱情友好的年青人，這是人生之幸。王成謀更為熱忱，在交談中介紹了班上的情況。 副班長羅新華他來自陜南西鄉(xiāng)。圓方臉，中等個，說起話來嘴角常帶一絲笑容，他回答別人的問題時常細瞇起雙眼，顯出一付獨立思考的神情。然而他是坦率的，好接近的。他是1964年的高中畢業(yè)生，當年高考，他報考西安醫(yī)學院卻被西北農(nóng)學院畜牧獸醫(yī)系獸醫(yī)專業(yè)錄取了。他沒有去報到，錯失了上大學的機會，1965年兵團在漢中招工，他和他的妹妹羅錦華一同報名來到了南泥灣。班長邵天寶是西安市某重點中學的高中畢業(yè)生，為人沉穩(wěn)，來到南泥灣連領導看上他的踏實，把菜地班交給他負責。他能吃苦，肯干，會團結人，會籌劃安排，去年鬧回流城市，連隊走得空蕩蕩的，邵天寶、羅新華、馮光正、王成謀等沒有走，堅守崗位，還種了十幾畝包心菜，秋后取得了大豐收。現(xiàn)在大家都從城里回來了，九連有菜吃。而其它連隊，大伙像一窩蜂飛進城市，地撂荒了，沒收成，現(xiàn)今歸來后就是缺菜吃。 　　九連蔬菜班栽培的蓮花白菜豐收了。架子車前蹲的兩位：左史昶齡右王成謀 　　這個冬天，我和老翁倆就坐在窯洞外面的院里編筐籃，風雪無阻，一天也不敢耽擱。 我從未干過這種活，開始編，手笨，編的慢，好在老翁心靈手巧，一看就會，而且編的好。我跟在老翁后面亦步亦趨地學，也學會了。編了不到一月時間，我的一雙手確乎變成了松樹皮。指頭肚開裂，滲血，結血痂；又崩裂，又滲血，又結痂。白天，黑夜；黑夜，白天，日復一日的交替著。夜晚睡在床上，十個指頭肚一起抽搐跳動，疼痛難忍。那時伙食差，水煮蓮花菜，飯量越吃越大，但是定量高，每月43斤糧，能吃飽。生活是艱苦的，但是，能生活在單純而又熱情的軍墾知青群體中，心里是快樂的。 九連菜地班編制八人，五男三女，其中三位高中畢業(yè)，五位初中畢業(yè)。其個性各異，但在班長邵天寶的帶領下，是一個團結勤奮的班集體。 三位女知青，都是初中畢業(yè)生，當時她們的年齡約在二十歲左右，開會時來得很早，坐在一旁靜靜聽別人講話，而她們自己卻很少啟齒。榆林姑娘宣秀芳，陜南西鄉(xiāng)姑娘羅錦花靦腆乖覺，衣著干干凈凈，一看就是生活型的好姑娘。她們雖然不愛說話，但干起活來腳不停步，手不閑，從不落后。陜南城固姑娘胡佩云，胖胖的身材，溫和寬厚的性格，紅撲撲的大臉龐，很樸實。可誰能看出，她竟是城固縣大財東家的閨女。她出生晚，沒能看到家里的富有，而是在艱苦生活中長大的。后來她和羅新華結成了一對好夫妻。 　　前右一羅錦華，后左一胡佩云 　　前右一宣秀芳 　　元旦過后離春節(jié)就不遠了，老翁和我加快了編筐的速度，終于在春節(jié)前完成了編制300個筐的任務，上交連部，堆放了一屋子。 因為下放勞動不久，不可能請假回家過年，所以這年的春節(jié)是在南泥灣過的。記得當時連隊食堂給每個人發(fā)了一斤面粉，一斤豬肉大蔥餃餡，領回去以班為單位包餃子過年。連隊的每個房間或窯洞都有自己動手砌起的帶爐灶的火墻，以之燒水取暖，也能燒飯煮餃子。副班長羅新華慷慨地拿出了他從陜南帶來的幾斤糯米，叫上王成謀和我在碾子上碾成米粉要做元宵。做元宵芯子的紅糖和橘子皮羅班長早有準備。羅班長示范，把紅糖、一塊做餃子的面團和剁碎的少許桔子皮揉成一團，再揪成小小的劑子，即可圓成一粒粒元宵芯子，放在糯米粉里滾。這樣，除夕夜我們菜地班不僅有餃子，還有元宵，豈不更加圓滿。 軍代表和連領導決定讓受群眾專政的幾個人也過個年，把他們一一分發(fā)到各班。“可愛的階級敵人”周小丹有幸分到菜地班來過年。提起周小丹我就想起蘇聯(lián)電影《捷爾任斯基》中的那群流浪兒，衣衫襤褸，臉黑、手黑、頭發(fā)髒亂，到處流浪，小丹就是這樣。但是小丹還有不同，他出身于革命干部家庭，其父是西安某國營大廠的黨委書記，就是本人不愛讀書上進，貪玩。但憑他的紅色家庭出身背景，在1967年的所謂“二月風暴”后，即在全國各地掀起的奪權風暴中，他，也曾上臺振臂一呼，臺下皆諾，在9連奪取和掌握了政權，當眾宣布楊指導員到馬號去喂馬，孟連長到食堂去做飯，他當革委會主任。接著全國農(nóng)場知青掀起回流城市風潮，小丹坐不住了，又對指導員、連長說：“管理連隊太費腦筋，我管不了了，還是你們兩人來管吧！老子要殺回城里鬧革命去了。”這一去就是一年多，回來迎接他的就是群眾專政。群專的原因不是因為他奪了權，因為當年“造反有理”嘛！主要是他犯了造假欺詐罪。團里主管后勤的付團長是工農(nóng)干部，沒讀過書，字寫得歪歪扭扭，很幼稚。小丹寫的字也歪歪扭扭，兩人字體神似。小丹趁亂，斗膽假冒榮副團長的名義簽字，給人批條子虛報冒領團里的錢財供他的一伙人揮霍，犯了欺騙舞弊罪。后來在外浪了一年多回來，在批斗會上群眾讓他交待犯罪亊實，他說：“沒有干什么壞事，在全國轉了一圈，到不少大農(nóng)場看了看，天下烏鴉一般黒，全國農(nóng)場一求色，還不如我們南泥灣好，我就回來了。”群專后關在洋芋窖里，這幾個群專人員，豈能忍受這種待遇，半夜乘看管人員松懈時，一起撬開洋芋窖門又逃跑了。在外流浪了兩個多月，打不上秋分一道又自動回來了。軍代表和連領導覺得連里像小丹這樣幾個特殊青年又有什么辦法呢？誠如他們自己說的，“提起一吊子，放下一攤子，你們看著辦吧！”他們能自動回來就好，先開恩讓過個年再說。 山谷里夜氣非常寒冷。窯洞里卻春意盎然。十多個人圍坐在煤油燈下，包餃子的包餃子，滾元宵的滾元宵，李一偉大聲喊叫：“小丹你千萬別到案板前來，你的手太黑，乖乖坐在灶火門前燒火，做熟了你只管吃就是了。”小丹笑嘻嘻的答應著，高興地像雪天的小狗一樣，跑出跑進抱柴伙，把爐火燒得很旺，火墻很熱。在歡聲笑語中，在濃濃的戰(zhàn)友情中，土窯洞內奏響的是一曲“四海之內皆兄弟”的奏鳴曲，在階級斗爭高漲的年代，能出現(xiàn)這種愉快的場面是難得的。這是一個多么令人難忘的除夕夜啊！ 　　左起男同志依次為張耕野羅新華史昶齡鄭傳興潘充基邵天寶王成謀前排女同志左起陳愛英黎鳳英胡佩云吳淑霞張靖越高淑蘭（潘充基之妻） 　　在連隊勞動只兩年時間，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春種秋收，寒冬會戰(zhàn)，與軍墾知青風雨同舟，同甘共苦，建立了終生揮之不去的深厚感情。2012年十月我與菜地班的十多位同仁們在西安大雁塔的一酒店里喜相聚，有合照。2019年十月王成謀夫婦與女兒一家來甘肅旅游，順路一道來蘭州相聚，這是我和我老伴在飯店給王成謀一家接風洗塵時的合照。濃濃戰(zhàn)友情，這是經(jīng)歷五十多年時代發(fā)展的情感積淀。 　　軍墾九連在南泥灣的桃樹灣這片土地上開墾荒地，建設農(nóng)場十二年，據(jù)統(tǒng)計先后有374位干部戰(zhàn)士在這里勞動生活過。他們不僅對南泥灣這片土地保有深厚的感情，更重要的是人和人之間在共同勞動中結下了深厚的情緣。剪不斷，情緣長，五十年后他們在西安相聚，珍重光榮歷史，回首人生，暢敘友情。 本篇圖片采自馬俊芳主編的 —《難忘我心中的南泥灣》相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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