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土煙火

溪澗

今天大年初一。初一，對鄉親們來說，這是最開心最悠閑最喜氣洋洋的時刻。在這個時間，久沒見老少爺們了。我的故鄉，河山腳下的一片圣土，我曾經的歲月，那人，那門，那屋，那墻，那樹，那井，那碓臼，那碾盤、石滾，那一草一木，那過道兒及陽光、坑，有多少滋養我成長的點點滴滴。今個村夫回來了，在家人的引領下穿過一條條過道，踩著曾經的泥土，撫摸著曾經的磚頭、樹木，感受著兒時的畫面一個個蜂蛹而至。 此地此橋。本是四通墓碑，打撈出來兩通，為修家譜找到始祖和銜接起到了關鍵作用。據知情人回憶，另兩通文革后期因挖山洞，解放軍大車經過被壓斷入渠底，上邊一定有字輩。可惜，這次修家譜已經成為遺憾，就留給后人來彌補吧。 門。百年大門。是曾經的門樓和過道，上邊睡人看家護院，下邊乘涼棲息。算來這里邊住的主人有五世之多。如今還留下一道光、一把鎖，默默地堅守在這里，不吝寂寞，不離不棄。特別心痛的是門前左邊有一塊圓形的大石頭，上邊平整光滑，是人們走累了當凳子歇息的地方，如今也成了一片空白。 磚、墻、屋，村上唯一剩下的明清建筑。依然散發著歷史的味道，散發著昔日的風度和氣量。可這個券門似乎是上世紀六十年代的產物。 牛是農民的寶貝。我看到它，如看到我的父親。我的父親當了大半輩子大把勢，每天都與牛為伍，也養成了牛的為而不爭的脾性。誰欺負到頭上仍往往是不吭不聲，忍辱負重，而對牛更是呵護有加。改革開放隨著機戒化的發展，牛漸漸退出田園，父親才戀戀不舍地改行到市內拉起板車飛翔。 石滾，碾盤，磨盤，碓臼。這是供養百姓生活的加工工具。量大的糧食隨著驢拉著石滾的轉圈，變成糝，變成面，讓人們填飽肚子。這碓臼是確辣椒、確玉米仁的器物。三十輔共一轂，當其無，有車之用。埏埴以為器，當其無，有器之用。這碓臼如手里端的碗，提的桶，都是生活保障的必需品，如今，棄置在路旁，成了歷史進程的見證。 樹，無樹不成家，不成村。槐樹往往最悠久，因長得曲曲彎彎，又結實，生命力特強。基本上都是這個村的創始人、守護者，貯藏歷史文案的倉庫。這棵老槐樹，其實僅有幾十年光景，因它的祖先因長成窟窿狀，被孩童點燃，過后新出的嫩芽，又這樣一天天長大。 棗樹，是家家必栽的果樹，甜甜的，一顆顆，密集碰撞，微風吹過，常發出悅耳的聲響。既象征著家族的興旺發達、生活甜蜜，還真是補充口感的稀奇果子。這棵棗樹，我五十年前記事時就這么粗，常常擔水走到這里時，扶住它休息一會兒。如今飽經滄桑，依然默默無聲，卓然而立。 柿子樹，也是河山文明的一突出載體。我記事時，村上還有四個柿園。最大的那個柿園，在村南邊，六排是幾排我記不清了。上學常常穿行而過。等柿子熟了的時候，會四處瞧瞧，趁沒人，找到一根樹枝或小石頭，對準過去捅掉，過過嘴癮。如今，一大片柿樹，僅剩下了這一棵，還保存著自己的面容，不老不新，不增不減，不問世事，書寫著村子的變遷和發展。 這是干什么？原來我常常惦記的老井，本來這里靠著一條通道，現在已經被壓在墻下。全村人哦，三口井，分西頭、南門、北門。這口井屬于北門。管東半個村莊吃水。我記憶里有轆轆、繩子，但井水旺時，只用勾擔一頭的勾，勾住桶，在井水面上來回擺動幾下，將桶扣下去，再轉過來，一桶水就提上來了。擔水，是個很出力又很經常的活，吃飯、洗洗涮涮用，喂牲口也要用。我的記憶里父親洗臉常常用幾個指頭沾沾洗臉。水如黃金啊。 這里是坑，就是通用的池塘，俺的家鄉就叫坑。全村分東中西和西南四個，因地勢北高南低，均分布在村南側。坑，可不敢小覷啊。婦女洗衣服、生產隊喂牲口、孩子們玩耍、割麥磨鐮都是在這個地方，成了保障老少爺們生活的儲水器。過去很少干過，下雨的水都集中到這個地方。一年會有幾次魚翻坑，大人孩子都拿起籮頭、篩子下坑捉魚，成了改善生活的美餐。 過道兒。城里叫巷叫胡同。之所以叫過道兒，因為都很窄。這個過道與那個過道之間就是一個家族的繁衍史。過去或短或長，很直，現在東西擠擠占占，成了曲線，面目也發生很大變化。 小廟。這是位于村中央，村上集中祭祀的地方。每年的三十和大年初一，老父親必端起扁食，到此處磕頭、澆點。據二哥考究，小廟是俗語，名稱是火神廟。但今天進去看，主要敬的是黑龍王。村里祖祖輩輩渴望風調雨順，保佑五谷豐登和家家平安。 閱世生人，閱人成世。這就是人類發展史。一次午餐，前后兩排，鏡頭里集中了五代人，可以說是五世同堂了。這就是一脈相承，這就是生命的循環往復，生生不息。據前年挖掘出的家譜碑記載，大明崇禎年間，始遷祖隨公心明眼亮，攜夫人和兩個兒子占籍河山之陽，拓荒置地，史稱高莊村，也有了發展到現在近萬人的華夏生民。 一個人。全村最長者。95 歲。鄉親們稱呼“老黨員”。當面了解，1955年入黨，被建黨百年頒發50年黨齡的證書證章。這手，這胸章，這笑顏，這生命的柔韌與永恒，不是黨的力量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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