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念父親——父親逝世百日祭【三】

李東川

2008年春節我們回家時，看到了珙縣縣委、縣政府在二00七年重陽節“夕陽美”活動中為父母“鉆石婚”贈送的牌匾。據說在那一年的“夕陽美”活動中，“金婚”有幾對，“鉆石婚”就只有我父母一對。我母親是2013年去世的，算起來他們相濡以沫共同渡過了六十六年的時光。能夠共同生活六十六的夫妻是不多的，我深信這福份是他們共同修來的。 我是1952年在重慶出生的。 在后來的歲月里，一個奇怪的念頭常常纏著我——假如我哥哥不夭折，大字不識的母親是絕對不會從數千里的山東跑到四川去找我父親的。 那么問題來了，如果母親不來找我父親，父親肯定會在四川再找一個的，因為我所知道的那些南下干部，至少百分之七十以上，在老家有媳婦的，根本也用不著辦什么離婚啥的，就在外面又找上一個年輕有文化最關鍵是城里的姑娘了。 如果真那樣，這個社會現實中實實在在的“我”，會在哪里？ 反過來再問一下:如果我母親不到四川找我父親，我父親和一位當地的姑娘結合，還會是我嗎？ 生活的現實是沒有如果的，現實是一種存在，而現實存在就是對“如果”和“假設”的否定。 在老家夭折的大哥叫李勝利，是抗戰勝利以后出生的。 家里的相冊中有一張大哥形象的照片，照片上的母親，大姑在前排坐著，站在一邊是大姑的女兒，我的大表姐；大哥依偎在母親腿上，大約三四歲的樣子，虎頭虎腦的很帥氣。 1949年，父親南下后，母親在老家帶著我的大哥，還伺候著年邁的奶奶。大哥那時有三四歲，在一次意外的事故受傷，因醫療條件原因無法治療而不幸夭折了。 沒了孩子的母親，失去了在老家待下去的希望。毅然于1950年踏上了到四川尋父親的路程。母親不識字，唯一知道的就是父親在重慶市郵局工作。 她就是挎著一個藍色的印花包袱，從南京乘木船溯長江而上,從來沒出過門的母親,一個人在船上待了半個多月,也不敢和別人說一句話。 母親后來說:在船上的那些日子,她一直提心吊膽,船在長江洶涌的波濤中總在劇烈不停地搖晃,而她因暈船吐個不停。 在那些日子里她感覺自己真得不行了！ 不過在那里都有好人,船上的一位山東老鄉,聽說她是到重慶尋丈夫的,自告奮勇地當向導,把她帶到了重慶郵政局。 就這樣在迷迷糊糊,跌跌撞撞的一個多月后,母親居然真的找到了父親。 然而讓母親留下終身遺憾的是她當時沒留下那個人的姓名與地址，每每說到這事,母親的語氣中總充滿了愧疚。 于是我在想:人的一生中總是充滿了無數的機緣,每天,我們相遇的人可能成百上千,一生相遇的人不計其數,但真正有交集,并最終能成為朋友的人也就只是三、五人而已，而母親相遇的那人則可能是上天安排來為她帶路的吧，他的作用也許就是僅此而已。 當我長大些懂點事時，不止一次聽母親說過:當初如果你爸爸不要我，就是一句話的事，因為那時很時興休了老家的老婆，新娶年輕(我算算其實那時母親也就只有23歲)有文化、有氣質的城市姑娘。 后來父親也不止一次說起過:當那天你媽媽來到我單位時，確實太突然了。 父親說:你媽媽沒有文化，也從沒出過門，居然只身一人，碾轉幾千里找到了我，她的這股韌勁和毅力就叫我佩服。 母親說:他永遠忘不了爸爸單位的那個人，經常當著她的面慫恿父親快把她送回老家去...... 我估計那時候父親肯定也動過心。 從他帶領女子中隊南下開始，他身邊應該不缺年輕的有文化的姑娘。 況且此時的他已是重慶市郵局軍代表了。 后來從母親的言談中，我琢磨出了那個時候父親在母親去留問題上還是搖擺不定的。 母親對我說:我生了你剛滿月，你爸爸又因瑣事和我吵了起來，還叫我滾！ 母親說當時她氣暈了，一氣之下趁父親上著班就拿了我的用品抱著我直奔朝天門碼頭方向走去。 母親說她當時只覺得腦子一片空白，一路走一路問，終于到了朝天門碼頭了，才發覺自己身無分文。 父親說:當他下班回到家時，發現媽媽和我都不見了，當時就急出了一身汗。 父親說:你媽媽沒文化不識字，在這城市里真會迷路的，她能去哪里呢？父親走著腦子飛快的轉著——“朝天門碼頭”，父親說:我一下想起了你媽媽一定是去了那里。 1952年的重慶與外省連接的通道，恐怕就只有長江這條水道了。 后來母親說當她看到爸爸時，眼淚就止不住的往外流，心里那個委屈她一生都不會忘記。 父親說當他看到淚流滿面媽媽時，二話沒說就把我從媽媽懷里奪過來，拉著媽媽就往回走。 在后來的歲月里，當父母說起這件事時，都不約而同地說起“對方的不容易”。 父親說:你媽媽這一輩子太苦了，在老家時，她對你奶奶的好，都是有囗皆碑的，我不能沒良心，一個人如果沒了良心就不是人了。 “一個人如果沒了良心就不是人了”。父親是這樣說的，也是這樣做的。 在后來的歲月里，我們從來沒見過父母吵過架、紅過臉。 這些過去發生過的事，都是在我們成人后，父母講給我們聽的。 我們家是1953年搬到宜賓的。 那時國家都鼓勵生孩子，所以我們家的兄弟姐妹出生都很密—— 1953年，我妹妹李建華出生。1954年，我小妹妹李建美出生。1955年我弟弟李建川出生。 弟弟出生后，我父親就做了結扎。 在宜賓地區郵局的事我毫無記憶。 后來在宜賓地委的事自己就有了些碎片記憶—— 比如除四害，能記得父親半夜歸來，把我們吵醒了，我被父親那個大大的網兜里塞滿“嘰嘰喳喳”的各種鳥兒給攪和得一下睡意全無，一天都處于極度興奮狀態中。 還隱約記得在地委機關幼兒園，我拉在床上后又哭又鬧的景象。 記憶比較深的是地委院內的一幫小朋友分成好人、壞人兩伙打仗，我扔出的一塊小石子一下打中了劉安兵的頭部，他一下哭了起來。 我嚇得趕緊跑回了家中，不一會劉安兵的母親帶著他來到我們家，母親二話不說就把躲在蚊帳后面的我拉出來好一頓揍。 當時劉安兵的父親是宜賓地委書記，母親是宜賓市委書記。 前幾年一位朋友看了我寫的這件事，幫助我聯系了劉安兵，當我說起這件事時，他竟然沒有一點記憶。 劉安兵和我同歲，在那個年齡能記住三兩件事就不錯了。 直到現在我也不清楚我們家在宜賓地委院子里住了有多長時間，估計有兩三年吧，常在一塊玩的小朋友也應該不少，但就只記住了劉安兵一個人，而這記憶應該源于我用石子砸破了他的頭，在內心留下的深刻印記吧。 在宜賓印象最深的就是父親帶我去理發，當我聽到父親對理發說要給我剃光頭時，我一下急了眼，又哭又鬧舞胳膊蹬腿的，父親終于答應我，不剃光頭了。 這件看似小小的往事，在后來的歲月中一直伴隨著我，隨著年齡的增長，我從中窺見了父親仁義寬厚的人性。 自記事以來，父親就沒動過我們兄弟姐妹一指頭。 自記事以來，就沒見父母紅過臉，這大概是源于母親忍辱負重和父親仁慈寬厚的性格吧。 父親是一個感情細膩充滿情懷的人。 1979年兒子出生，我高興的馬上跑到郵局排隊等候給父親打長途電話，父母的高興自不必說，在幾個月后父母專門回來看望孫子(那時父親還上著班)，父親說就是在我給他打電話報信那天，他一下戒掉抽了三十多年的煙，因為他不愿意讓煙熏著孫子。 我知道有煙癮的人戒煙是很困難的，在父親戒煙這件事上我看到的是一種深沉的愛。 還有一件讓我永生不能忘懷的事——2017年當父親知道我們要一塊回山東老家時，他讓我們開車把他送到珙縣烈士陵園，在那座小山的側坡上埋我的小妹妹李建梅，她是1960年5歲時患腦膜炎夭折的。當時就在那里挖了個小土坑埋上了。 整整的57年過去了，那座小墳頭早已沒了一點痕跡。只見父親到了那處大約的位置上，指揮著我刨開了土層，讓我從那里掬起兩捧土，放在父親早已準備好的小紅布袋中，當我聽到父親的念叨:“建梅，爸爸來帶你回老家了”時，眼中的淚一下掉了下來...... “仁者壽”這個詞一下在我腦海中閃現出來，我相信父親的福壽都是他的寬厚仁慈修來的。 “因果不虛”，對此我深信不疑！ ======================== 待續 這張照片大約拍于1950年，左起:大表姐、媽媽逯克俊、大姑李在蓮。前排站立者就是我大哥李勝利，可惜的是大哥照片的損傷我無法修補，欣慰的是大哥還為我們留下了他的影像。 1954年1月，爸爸、媽媽與我和妹妹的合影。小時候就憨憨的我，直到現在身上還帶著那份憨氣。 1976年我們全家合影:前排左起:媽媽逯克俊、爸爸李在永。后排左起:弟弟李建川、李東川、妹妹李建華。 1979年春節，我和鞏珍旅行結婚回到四川與家人合影。 1980年父母回到老家，我的連襟張克玉(二排右一，當時他抱著的是我們剛滿周歲的兒子)開著北京吉普212送我們回臥云鋪，前排右一是我表弟呂鳳祥(1971年回老家時我就住在他們家里)，后排左一是表弟妹劉連君和她的女兒呂群。那次老家之行讓人終生難忘，至今我都懷疑只能坐5人的吉普，怎么能擠下大大小小的9個人。 1982年大姑和我們一家三囗到四川與父母合影。 1993年，大姑、表弟、侄女呂群(前排著紅衣者)與我父母在汪洋亭合影。那些年我都記不清在汪洋亭留下了多少影，這大概是我父親曾經參加過“吉山戰斗”的緣故吧，這是一種永遠抹不去的情結。 1995年春節全家合影:二排左四羅萬峰(弟妹)，后排左三王立明(妹夫)。 1999年，父親帶著幾個孫子輩的孩子去珙縣洛表僰人懸棺參觀留影:前排左起:王婷(外孫女)、李科(孫子)、李元元(孫女)，后排左起:父親、李南辰(孫子)、妹妹。 1999春節全家在珙縣“荷花池”合影。 2004年兄弟一家與父母合影，前排左起:李科、李元元。后排左起:羅萬峰、李建川、母親逯克俊、父親李在永。 2008年8月全家合影，前排右二是兒媳張媛，她抱著李相言，重孫李相言的到來，首度讓“老李家”實現了四世同堂，并在后來又有了重孫李允浩，重孫女李玟希，和重外孫陳洵、陳沫，重外孫黃庭熠。 2022年1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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