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走了……

絕色·印象

外婆走了，永遠地走了…… 2022年1月7日中午。外婆走了，永遠地走了……紹興，便成了我再也找不到家的故鄉(xiāng)。盡管幾天前就有思想準備，但放下母親打來的電話，已是淚如雨下，腦海中不斷浮現(xiàn)出和外婆一起度過的時光……我出生在古城紹興，剛開始記事的時候，就隨同父母的工作調(diào)動定居臺州路橋。那時候，路橋到紹興隔著崇山峻嶺，長途汽車要起早摸黑整整開上一天。母親回老家也只有每年的幾天探親假，而那幾天，就是我一年中最為快樂的日子。外婆章燕南是八字橋小學(xué)的語文老師，教書育人一輩子，桃李遍天下。有些早期的學(xué)生，已步履蹣跚白發(fā)蒼蒼，但在外婆面前，依然躬身肅立，恭恭敬敬尊一聲“先生”。我應(yīng)該也算是外婆的學(xué)生。因為，有時候母親的探親假期，和我上學(xué)的時間沖突，而恰好外婆教的正是我這個年級段，于是，我便成了外婆班上的臨時插班借讀生。至今我還記得，外婆讓我在班上朗讀一篇課文《楊梅熟了》，我自我感覺抑揚頓挫地讀完以后，外婆投向我的贊許和慈愛的目光，那年，外婆的年紀和今天的我相仿，一轉(zhuǎn)眼，四十年，一轉(zhuǎn)眼，生死兩別。那時候，八字橋小學(xué)的大會堂對面，有一排兩層樓的老房子，外婆家就住在一樓的打頭間。直通通十幾二十平米的一間房，用簾子隔出了前后兩間，咯吱作響卻擦得一塵不染的地板，報紙糊的卻整整齊齊的墻面，低瓦數(shù)的卻不失溫暖的燈泡，洗澡和做飯還要穿過房前的空地，去另一排公共平房使用。有時候，家里人回來多了住不下，我們就借宿在臨河的教室里，把課桌一拼，草席一攤，就是一張偌大的床了，我和弟弟妹妹在上面滾來滾去，在窗外小河里烏篷船的搖櫓聲和戴氈帽的船老大的吆喝聲中，漸漸進入夢鄉(xiāng)，醒來，全身被凹凸不平的舊桌板硌得生疼，依然撒著歡地跑向外婆，因為外婆端著的飯盒里，有我們愛吃的早點印糕。外婆的床下有一個小木箱子，掛著小鎖，每天的家用，外婆都會從這里面取，這個箱子的一開一合之間，對我來說，充滿了神秘感，逢人便說，我外婆有一個專門用來裝錢的箱子，里面有很多很多錢，用之不盡，取之不竭。別人給外婆學(xué)舌，搞得外婆哭笑不得。長大后，外婆還經(jīng)常和我笑談起這個故事，一個有一箱子、很多很多錢的窮先生的故事。那時候的外婆家，對年少的我來說，是如此的幸福和令人向往。外婆退休后，又在學(xué)校留用了好些年，管理學(xué)校的圖書室。簡陋的家也搬過幾次，但都借用的是學(xué)校的房子，哪怕后來分到教師公寓，因為要方便照顧老年癡呆的外公，外婆還是在學(xué)校的公房里住了些許日子，直到外公去世，才離開她待了幾十年的八字橋小學(xué)。還記得學(xué)校老房子前的那口水井，一到夏天，外婆就把西瓜吊到井里，這樣的冰鎮(zhèn)西瓜是讓精力充沛的我勉強午睡的唯一理由。晚間，外婆會搬出竹榻，用井水擦得透濕，等風晾干，然后，我依偎在外婆身旁，傾聽蒲扇輕搖中，她講述的一個個故事，書圣王羲之、紹興師爺徐文長、鑒湖女俠秋瑾、少年魯迅和孔乙己，然后想象著百草園里紫得發(fā)黑的桑葚，直到睡眼朦朧……我最喜歡吃榮祿春的蝦肉小籠，外婆有時候會牽著我走過東街，去解放路的門店打牙祭。那時候，要先付錢買一張油膩膩的券，然后憑券領(lǐng)包子，外婆會掏出疊得很整齊的毛票，買上一籠，還有一碗熱騰騰的小餛飩，坐在一旁，瞇著眼笑呵呵看我吃完，然后重新牽起打著飽嗝的我，抄近路，走過一幢幢古舊的臺門，和早已熟悉的街坊打著招呼，讓我一路頻頻喊人問安，穿過一連串的竹竿晾衣架和煤餅爐子回家。直到現(xiàn)在，妻問我為何多年來一直吃不膩小籠包和餛飩，因為這里有童年的味道，有外婆家的味道。外婆是大家閨秀，而且是受過良好教育的大家閨秀。從小家境富裕，父母也開明，解放前，在別的女子還在纏小腳、守著三從四德的年代，她已經(jīng)上完了中學(xué)和女子進修學(xué)校，在女堂當上了國文先生，這在當時的女性中鳳毛麟角。外婆20歲那年嫁給了才華橫溢的外公徐翁振，育有五女一子。特殊的年代里，外公因為歷史問題，被批斗下放，賦閑在家，都靠外婆柔弱的雙肩，擔起了一大家子的重負，走過了那段艱難的歲月。但在我的印象中，外婆從沒有過抱怨，從沒有過沮喪潦倒，她的儀表向來干凈整潔一絲不亂，待人接物永遠輕聲細語溫文爾雅。記憶中，外婆從沒有對我發(fā)過脾氣，真要頑皮的狠了，她也只是用稍重一些的語氣喚我的小名，看到她眼鏡后面眉宇間淺淺的川字紋，我終究還是要怕的。立時規(guī)矩起來。小學(xué)期間，每到學(xué)期結(jié)束，我會把成績單寄給外婆，當然，僅限于評上“三好學(xué)生”的成績單。然后，每天望眼欲穿期待著外婆字體娟秀的回信和獎品，有一回，外婆獎給我一本彩色的語文課本，要知道，那時候，所有課本都是黑白的。這個獎品，讓我在同學(xué)中炫耀了好久，也珍藏了好久。孫輩中，我排行老大，所以，外婆也留給我最久的記憶。我不敢說，外婆待我最好，怕表弟妹們有意見，但每年外婆都會記得我的生日，直至去年我的50歲生日，外婆還委托三姨給我轉(zhuǎn)了一千元的紅包，按理說，我不該收，但最后，我還是收了，我知道，這里的溫度足以捂暖世俗錢幣的冰冷。時光是這個世界上最快的東西。這些年，我長大了，畢業(yè)了，工作了，成家了，也為人父母了，甚至也到了該當爺爺?shù)哪挲g了，去見外婆的次數(shù)越來越少，對外婆的關(guān)心也越來越少，只是不定期地電話問候。外婆對我的囑咐卻一如既往，從沒停止過，“好好工作，注意身體，做事守規(guī)矩，孝敬父母，善待親人，多回家看看。”這幾句話，每次和外婆通電話時，她總會說，我都一一答應(yīng)。然后她會說，我相信你，會做好的。其實我知道，我做的沒那么好，但你說的話，我永遠記著。自從學(xué)會攝影以來，一直想給外婆拍一組照片。因為懶惰，也因為沒有真正地放在心上，總覺得還有時間，便拖了許久。直到2019年的元旦，才回老家抽空給外婆拍了幾張，結(jié)合幾個姨媽處打聽來的外婆的故事，配了一篇簡約的文章《下輩子，還想要你做我的外婆》發(fā)在公共平臺上，引起了很多讀者的關(guān)注。外婆很高興，眼神不濟了，她就讓二姨一字一句地念給她聽，碰到有誤的地方都反復(fù)糾正，親自叮囑我改正過來，教師的嚴謹，是她大半輩子為師的準則。后來，我把這篇圖文作品特地做成了相冊，給外婆送去，外婆十分喜愛，放在自己的床頭，逢人來就請人看，說，是大外孫給我拍的，給我寫的，歡喜欣慰之情溢于言表。其實，那次的照片拍的不好，我自己也不滿意，當時我對外婆說，等春天，花開了，我再來給你拍，給你穿著旗袍拍，外婆笑了。一晃又是三年，總有這樣那樣的借口拖住了我的腳步，春來又春去，今天，斯人已逝，外婆的旗袍照只能永遠留在我的夢中了。外婆，如果你還能聽見孫兒的呼喚，請你稍緩遠去的腳步，讓我說一聲：對不起，外婆！外婆的健康情況是從去年開始每況愈下的，一個多月前，最后一次去看她時，她已經(jīng)虛弱得走不動路了，但她還是堅持起來，陪我吃了一頓午飯，盡管她只能吃很少的一點。吃完后，她搖搖手，示意我抱她回床上，我輕輕抱起她，就如抱起當年老年癡呆后期癱瘓在床的外公，不由心酸。外婆卻緊緊握著我的手，看著我說：“我已經(jīng)有準備了，人，總是要走的，你已經(jīng)來過了，來看過我了，我很高興。以后，路太遠，你就不用再來了。”我懂她說的以后是什么意思，背過身去忍了很久，到底沒忍住淚水。其實，多年來，關(guān)于外婆的記憶還有很多很多，有些清晰，有些因為時間太長，也已經(jīng)模糊了，但此刻，夜深人靜，外婆又如此真切地站在我面前，還是當年教室里講課的精神模樣，眼睛里閃著光，嘴里輕聲呼喚我的名字，然后慢慢轉(zhuǎn)身，走遠，留給我一個隱約的背影。仿佛有千言萬語，又似乎無語凝噎，所有外婆的記憶攢聚在一起，又裊裊飄散，隨在她的身后，飄向遙遠的天際……淚，又奪眶而出。這一刻我才相信，外婆真的，真的走了。外婆，一路走好…… 2019年元旦，為外婆拍攝的圖文：<a href="http://www.xsjgww.com/1usfo7d9" target="_blank" data-link="create">下輩子，還想要你做我的外婆</a> 絕色?印象2022年1月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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