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 我們都在鍋里

陳海津

?     2021年的最后一天，我百無聊賴地癱在沙發上。陽光越過對面建筑的山墻，透過客廳的落地窗，給墻面涂上一層淺黃，粗礪的混凝土也顯得暖洋洋的。塵埃在光線的照射下，無以遁形，翩翩起舞。餐桌上，玫瑰花歇斯底里地怒放著，書桌上，散落著昨晚翻閱過的書籍，最上面的那本是《極權主義的起源》，壓在下面的那本是《站在人這邊》。門廳里傳來“砰”的關門聲，鄰居上班去了。     我起身走進廚房，灶臺上，玻璃鍋里燉著肉，“噗呲”、“噗呲”冒著汽。我拿起鍋蓋，鍋里，赤的肉，紅的蘿卜，黃的姜片，綠的節瓜，翻滾著，煞是好看。但莫名其妙的，心頭掠過一句：2021，我們都在鍋里。     手機亮閃，我瞥了一眼，“西安疫情防控措施再升級，市民非必要不出門”。唉……也就在幾天前，2021年快結束的時候，西安封城。回想武漢封城，恍在昨日。風風雨雨，新冠疫情，已經兩年有余，但前景似乎依然不樂觀。      依稀記得武漢解封那天，人們奔走相告、喜極而泣，報紙、電視、街道……沉浸在一片紅色的海洋里。那一刻，似乎我們已經徹底戰勝瘟疫，重返快樂人間。      然而，后來的故事，如同新冠病毒在惡狠狠地嘲笑。我們在疫情攻擊之下，幾乎步步退卻：病毒變異了，病毒穿透了疫苗，病毒以更快的速度傳播……     疫情徹底改變了我們，封閉，面對面交流的減少使得互聯網更加廣泛而深入地在人群中穿透，替代了人們被封閉所喪失的功能。但我們的互聯網似乎并不開放，并不互聯，從那看到的世界并不是一個真實的世界，而是想讓我們看到的世界。我們在信息繭房里，被喂食著所謂“正確的”、“正能量的”、“道德的”、“愛國的”、“民族的”桑葉，身體日益肥胖，頭腦日趨純凈。我們不講科學，只講優越性。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互聯網更像是一口鍋，我們在鍋里煎熬、撕扯、模糊，我們變得比以前和世界更加隔絕。     “天天核酸，門也不給出，這日子沒法過了?！睒窍掠腥嗽诮腥?。我從陽臺上探頭張望，想看個仔細，但卻無法分辨聲音的來源。我想，我們是不是該重新認識新冠，學習如何與之相處了。      我坐回桌邊，打開電腦，想看看股市行情，已經好長時間不敢看它了。好朋友慶說，他每天打開電腦，就看看“股票數量”，發現它們沒什么變化，然后就關機不看了。可最近我連“股數”都不敢看。去年的這個時候，我為自己在股市里成功抄底歡欣雀躍。一年過去，我明白，成功抄底并不意味著抄底成功，它們之間距離頗大。我一直有著“不勞而獲”的夢想，所以對股市寄予厚望，可到頭來發現，原來股市和何廣智一樣，都是“一朵帶刺的玫瑰”。我總說經濟不行了，可每次在太古匯看到別人買買買，我就很慚愧：不是經濟不行，是我的經濟不行。今年的經濟像股市一樣讓我感到茫然無措。     所有的一切似乎是從螞蟻金服暫緩上市開始的。我打了半年的新股，終于中了螞蟻金服500股，我還指著它發家致富呢，可在即將上市的前夜，它被叫停了。我覺得特別對不起杰克馬，這一切可能都是我中簽造成的。然后便是阿里巴巴整個集團的斷崖式下墜。我開始抄底港股，但抄的不是阿里巴巴而是騰訊，邏輯很簡單，我想，倒霉的不可能都是姓馬的。     然而，很快我就被打耳光了。滴滴上市風波，信息安全的責難使滴滴沒有任何的招架之力，它只能不斷地反思與約束自我，直至宣布退市。而悲催的是騰訊是滴滴的大股東，騰訊也跟著進入了下墜之路。這一年，我在股市的鍋里，感覺溫度挺合適，全然不知危險之將至。     昨晚陪妹子寫作業。“爸爸，不是說雙減嗎？為什么我還要寫這么多作業？”“雙減也要作業，別那么多為什么，別磨蹭，趕緊寫?！薄鞍职?，我已經很努力地寫了，就快寫完了，你再忍耐一下。”     我一直在批判“學而死”，但未曾想到它的死來得如此突然。上萬億規模的教輔市場，幾乎一夜之間，在雙減政策的壓力之下消弭于無形。面對這一情景，雖然很痛恨這一行業，但不知為何卻有點兔死狐悲的感覺。這個行業壽終正寢，妹妹這些生猛的神獸們依舊需要教育資源的投入，而本已精疲力竭的我，卻還不知道路在何方。     感受到行業管控凌厲刀鋒的，當然不僅教育而已。在其它行業還在雷聲轟轟之時，房地產行業已經是傾盆大雨。這個和我關系最大的行業，在短短幾個月的時間里，如同暴風驟雨般快速隕落。網上流傳著一份按“看門診、住院、手術、進ICU、發病危通知書、搶救失敗”分類的房企名單，生動地勾畫出房企的現狀。潘石屹早早地遠走他鄉，試圖套現卻無法實現；最大規模的爆雷事件是許家印與他的恒大。而作為房地產下游產業的我們也唇亡齒寒，這一年我頓悟：建筑其實沒有那么重要，特別是對我的人生來說。我流露出對設計前所未有的意興闌珊，甚少再談及建筑，開始謀劃著進入不同的領域，植物學（養花）、動物學（溜龜）、運動學（跑步）、營養學（吃喝）、文學（寫字）、音樂（吉他）……     人們常用黑天鵝事件來指代那些不可預測的意外事件。然而在2021年，黑天鵝卻是頻頻飛過。難道天鵝本身就是黑色的，而白天鵝才是變態的？我在這一年的改變，到底是黑天鵝還是白天鵝。     我合上電腦，走進廚房，熄滅煤氣爐的火，蓋上鍋蓋，準備上班。出門時順手拿了掛在門口的報紙，看了一眼上面每天都出現的面孔。下樓，走上街道，前面的車在后退，“倒車，請注意，倒車，請注意……”     疫情，經濟……我們都在鍋里?？墒?，更讓我們倍感無力悲觀絕望的，還不是這些，卻是社會與人的一些變化。 ?     2021年發生的一些事也許在多年后回頭，我們會恍然大悟：哦，原來早有苗頭。歐金鐘之死，李云迪嫖娼，攻擊張文宏，告發老師……直至這幾天的“小眼睛辱華”。慶幸的是我長得挺愛國的，而事實是，長得最愛國的李承鵬已遠走他鄉。     90年代我們懷念80年代，00年代我們懷念90年代，10年代我們懷念00年代，20年代我們懷念10年代……這都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我們有人會懷念60、70年代。多年來我愛說一些轱轆話，愛和別人討論自由、公平、人道、普世價值……之所以執迷不悟，不過是希望我們的世界能夠變得好一點點，那樣，我自己的生活，也許也會變得好一點點。可他們最近常對我說：“不說話你會死啊?！彼晕议_始變得不愛說話了。     可當一切我們所相信的事情，都變得面目全非，我們即使是旁觀，也不得不變得小心翼翼起來。那句已經爛大街的老話其實說得很好：時代的一?；遥湓趥€人頭上，就是一座山。我們都是普通的人，我們都在鍋里。后面這句是我說的。每晚睡覺，講完故事，妹子都會和我聊好長時間。昨晚妹子問我：“爸爸，長城有多長？”“很長，萬里長城?！?lt;/p>“月球上能看到長城嗎？”“不能。登月宇航員阿姆斯特朗說，我看到大陸、湖泊和藍色的海洋，但我無法辨認地球上任何一個建筑?！?lt;/p>“爸爸，那我們是在長城里面還是長城外面？”“這個問題有點意思。妹妹，你有點像哲學家了。我想我們應該既在長城里面也在長城外面?！?lt;/p>“不明白?！?lt;/p>“長大你就明白了?！?lt;/p>“你長大了嗎？”“長大了?！?lt;/p>“明白了嗎？”“沒有。”孩子，有些事情你也許永遠也無法明白。我們都是一粒沙子，我們既在長城的里面也在長城的外面，我們都在鍋里。新的一年又要來了，希望每粒沙子，能夠在這變幻莫測的世界中，一切順遂，無災無難。 ? <a href="https://mp.weixin.qq.com/s/lhnXHFG4Y6WCBmCHuOZKYA" >查看原文</a> 原文轉載自微信公眾號,著作權歸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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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海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