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毒藥貓

楿飛

<h1><br></h1><p class="ql-block">末代土司與黃金三部曲之一</p> <p class="ql-block">內容簡介:毒藥貓是部落里的害人精,兩個帥兮了的康巴漢子(土司后代兄弟)同時愛上了她。他們在古老的官寨城堡里上演了一出愛情喜劇。</p> 一<br><br>“到莽柯瑪,就不是我們部落的地盤了!”開著車的楊忠不無惆悵地用嘴呶呶橫在車窗前的二臺子(河岸邊第一層臺地)兀自言語。他朝后視鏡瞄一眼,繼續有氣無力哼哼:“楊秋送到點了!”<br>柯蘭偏頭從后視鏡中搜尋越野車攆起的灰塵不時掩沒掉的騎馬人,但卻從鏡中看到自己風韻猶存的臉因焦慮而扭曲到風韻無存。這往過沒照現過的鏡像令她詫異難堪。她本打算跟貓那樣特立獨行冷冷應對眼前囧景,無想、無視、無語地束立一邊靜觀事態變化。但脊背發緊,臉皮發燒,老殼頭、心腔腔頭暗黑血液打鼓般撞擊骨肉的“咚咚”聲鬧得渾身悶疼。不得不扭扭肩、挺挺胸、抬抬下巴來掩飾身心正高昂的騷亂。<br>那匹金黃馬又恍恍惚惚出現在后視鏡中,馬的碎步邁得風快,氆氌褐衫騎馬人如塔平穩。那人那馬在不間斷快速退去的樹叢、石陣、草坪、水洼間穿行。柯蘭心氣不由己地收緊起來,仿佛眼前二臺子上有道卡子非要卡走她哪樣要命的東西似的。<br>“呵呵”她干笑一下自己,估到順順氣。心里弱弱勸慰自己:“真不關我的事,干嘛白眉白眼發慌。”<br>“柯蘭,你笑得好怪。”楊忠陰沉著臉酸唧唧地說。<br>“嗯哼!呵呵!”柯蘭高冷空洞支應。<br>顯然那貓,她的怙主,她的主心骨,凌晨燒官寨時就驚脫出她的心神肉身,棄她而去,躲在那個垰垰頭發慌發呆起在。<br>一個上午,車和馬一前一后,保持幾百千把米的距離,不離不棄,在蘭柯河谷北側黃色毛胚路上向東跛晃蠕動。<br>這段地帶是大渡河源頭一條支流域,屬淺丘草原夾原始森林地貌。<br>車仰頭沖上二臺子。<br>莽柯瑪是山谷左側一條大溝亙古泥石流堆積的沖擊扇型臺地。仲夏的臺地上碎花爛漫綻放青草間。馬、牛、羊各自成群悠然散牧。四周密匝匝成圍喬灌木叢中飄來畫眉子零星自在的嘰咕聲。平坦如母腹草坪上疏疏落落的冷杉和柏樹似在午眠。烈日把靜僻一隅烤得冒著慵懶草木香氣。<br>從前,莽柯瑪毗鄰幾個獨自稱王的部落,是各部落交聚的要沖。民改前漫漫歲月,部落些爭奪寶貝一樣為該地而戰,幾易其手后都元氣大傷。寶貝沒人要得起了,這里,成了公地,各部落的后花園。部落間擺陣談判、斗勇、斗藝、迎送、祭祀、貿易活動都在此展開,民間個人或家族交易、決斗、嫁娶、法事、娛樂也常選擇這里。如今只有臺地中央一顆掛滿五色龍達旗旗的巨型冷杉還有一點點隱隱懷舊意味外,一切歷史鬧劇都歸歿于臺地孤寂蠻荒情境中。<br>然而,這片靜靜冒著綠油淌著綠血的山川已被毛路剖開,露出曲曲黃黃長長腸子樣的生地。沉睡幾十年的莽柯瑪山神正揉惺忪睡眼緩緩覺醒。<br>由于剛通公路,柯蘭才有機會到此地。<br>車停在冷杉傘狀樹冠下,蔭影里悠悠晃蕩涼氣。柯蘭下車慢慢繞樹轉轉,咖啡色寬松襯衫面上罩著的祖母綠暗金花紋無袖右衽藏裙裙邊擦得綠草沙沙響,油黑大獨辮宛如貓尾在腰間輕舞。她想借這涼靜一隅壓壓惶惑心神,等那棄主而去的貓回來拿主意。凌晨那場驚心動魄的火災把心燒黏在嗓子眼上擱不回位。她圓眼凝瞪秀眉緊蹙,假病在或然中,出不來。<br>她覺得自己或許待會兒應當在這個臺地上像以前的人們那樣進行抉擇或不抉擇,再或者,至少得對楊家兩弟兄有個姿態。這個抉擇這個姿態如何拿?痛苦的是,一觸到難題她就不得不去翻攪內心沉珂已久的傷逝來思考、權衡。此刻在心中演繹抉擇任選項的結果都只會是被動、無奈和屈辱。如還要她繼續隱忍以委曲求全,情理上她都深深不愿不會接受而會抗拒。<br>跟誰一起過日子?此事古難全。<br>過去,因楊家柯蘭受的傷害尚不曾修復。繼續活下去,不當抉擇傷害豈不還得跟隨下去。眼下,柯蘭欲借莽柯瑪的靈氣置換掉身上晦氣。選擇一定會發生,選擇可以再選擇嗎?如何才可以脫逃出過去背在身上人不人鬼不鬼的皮皮?當然,柯蘭對放棄選擇多少也有一點期許,但身心肯定不答應,放棄意味失落和孤獨將伴隨終生。這將是更大的傷害,放棄還意味著放棄一個狂改命運的機會。真是上下皆賊船。難堪、難過、難受在懷中滾動!心好緊好累。她真想像怒貓樣呲牙咧嘴呼呼一通發泄,然貓未回,拿不了主意,也撒不了氣。<br>柯蘭、楊忠踩上莽柯瑪古老敘事流沙,失重著演繹今日故事。<br>那場火仿佛燒到了莽柯瑪二臺子上。<br>“莽柯瑪山神啊,請賜我能從容應對的靈感!”柯蘭誠心祈求獲得救恕。<br>山神在遠處異次元堆滿幾十年鳥糞、獸毛、蜘蛛網的草木自生自編的籠子中翻了個身,倒二覺寤寐去了。長久的寂寞使牠以為柯蘭的祈求無非是自己無數久遠與人類交道之一次的托夢回光反照罷了。<br>冷杉的枝枝葉葉把藍天織成無數藍色貓眼向柯蘭迷離地眨巴著,她眼眶潮涌,似有無數晶沙灼眼,她無奈地深深嘆口氣。<br>神,難道也躲麻煩。<br>這一切自然都沒逃過楊忠的眼睛,那雙永遠都像在對女人幽幽歌唱的灰褐色眼睛死死盯在柯蘭身上。他身穿咖啡色高腰皮衣,絲質綠花格襯衫尖領翻在皮衣外,牛仔褲,咖啡色切爾西靴,左腳叉過右腳丁在地上,上身靠著冷杉樹,嘴里叼著香煙,手里玩弄著咖啡色牛仔氈帽。此人雖年過五十,但身形、氣質還像個青年。隔個十來步,你就會一頭霧水,鬧不清其人庚幾何?這個起范靠著物件看女人的動作是他年輕時在成都讀民大時學養成的,分配回高原縣城后也常靠在街角電桿上這樣看女人,女人也瞄他,那情景真真兒騷動不安,亂了多少少年夢眠。在那以前小縣城的人們看街景是成排席地而坐,被太陽曬得東倒西歪。他回來引領了那時縣城新時尚。“傰電桿”造型和他的喇叭褲、甩尖皮鞋、蛤蟆鏡、港衫行頭在小縣城青年中流行好一陣。楊忠一直都在用這個動作維持著一種心氣和消遣,無論在職還是離崗待退,幾十年仍是這份兒樣兒,也真是應了那句“老馬不死舊性在。” <br>柯蘭暗暗罵道:“死性。”<br>楊忠無選,眼前這個看起來還是那么漂亮的女人是他沒得選的問題的結果。眼下他很想直截了當地提出要求請求懇求央求,柯蘭同意的話多少還能彌補點自己這兩天的失算失敗失落失控。他也寄望莽柯瑪助他一臂之力,但幾十年干部作息習慣使他更相信分析形勢培養氣氛把握時機宣教鼓動擇機拿下那一套。現在,在這空曠的莽柯瑪二臺子上,楊忠除了盯著柯蘭以外沒什么可以做,仿佛看到起希望就在過來,其實他在伺機,準備那一求。這次,公路初開,他頭一趟用汽車回老家,也是他頭一回帶柯蘭這個與楊家孽緣深深的女人回來。這兩天在老家他那精心策劃的戲以失敗告終,胞弟楊秋對抗他的表演也驚心動魄的演完了,他倆的聯袂演出就像老師上完了課,似乎現在該柯蘭交作業了。事實是,他倆弟兄一鬧問題的主動權就在柯蘭那兒了,柯蘭可以不交作業,或許還來個反轉,讓他們交作業。此刻,柯蘭并未意識到問題如此簡單。他和楊忠現在內心正被凌晨那把火燒的找不著北,都意識到問題嚴峻卻昏君迷惘憋悶身心欲炸。他們面臨的問題還真不是柯蘭“呵呵”就能了事的事情。柯蘭很無奈想躲的意愿心態無非自欺欺人。而楊忠的行政套路卻難免在此刻撞墻出洋相。<br>這矛盾醞釀了兩天,或許他們前半生一直在醞釀。兩人不杠都不行了。<br><br> 二<br><br>戰斗都是在最脆弱的環節展開。<br>“柯蘭,還在不舒服?”楊忠用關心的口氣試探。<br>“呵呵,有點。”柯蘭不假思索就吐了出來。看來這語氣詞今天特別適用。<br>“不要多想,你不用為難自己。”他離開冷杉,向柯蘭走過來,攤著雙手,一副輕松瀟灑樣:“沒做成事就算了,跟我回成都耍,打打麻將,旅游旅游……”<br>柯蘭一個冷顫,毛骨悚然,心中頓時水火激蕩,涕泗混淌,手掌一伸,止住他:“那個跟你走?那個想做———不做事?咋個———就跟我不相關?”她最不想聽的話楊忠還是說出來了,只得用反問反擊。<br>楊忠楞住,瞪大疑惑雙眼:“我,我的意思是……”<br>“你的意思是官寨燒了就算了,我背個‘毒藥貓’的皮皮就算了,你把楞個大兩口金鍋背走就算了,你算計著把我弄下山伺候你是不是?”柯蘭嚎啕著說完已撂酸在心底底好一陣的話。立馬,堵在嗓子眼的心落回去了。她來了精神,就像惱怒的貓一樣揮著雙拳猛擊楊忠胸口,那拳重的能抖散人。楊忠翻著白眼轉身躲到冷衫樹后,驚異地眨巴著眼,唉唉咔著重氣吼:“天唻!要害命是不?”柯蘭本想多擂他幾坨子,但楊忠陡然一吼加上這一陣鬧騰倒把她自己累乏得喘起來,只得背靠冷杉樹,嗔目盯住楊忠。她心驚肉跳于自己竟為了金鍋下了重手。<br>“唉!都怪不懂事的兄弟,不聽我的,搞成這個樣子。”楊忠雖駭然柯蘭重手但并不拆解自己的套路繼續辯解。<br>“這一切都是你那些鬼想法逼的,你不要東怪西怪的。”柯蘭想,不能讓他又像以前無數次那樣輕飄飄賴過去,讓他感覺人家都是瓜的,隨便打個恍石就又按他的套路走。那會兒他是國家干部,部門領導,政府副縣長,大家總是給他留著面子。環境使他天馬行空幾十年,但現在你一個離崗待退的老漢兒,還玩那套,肯定玩砸。再也沒人騰空你給你機會了,江湖沒人替你背桶兒。現在你很弱,這一點今天必須讓楊忠明白。<br>“我的想法還不是為了我們大家。”楊忠理直氣壯像朗誦播音。<br>“錯,楊大爺!你這輩子就沒為過誰,不要逼我拆穿。”柯蘭試圖用這稱呼提醒丟不掉官腔的平民。<br>他一愣:“大爺?”<br>繼而他的神思就邁過堵點,繼續圍繞滿心腦的邏輯理論:“柯蘭,這次路修通了,機會來了,把官寨弄成文物單位,把旅游搞起來,還不是為了給你安排條路子,還不是為了楊秋兄弟不再當放牛娃,還不是想給部落做點事,還不是想給縣上的旅游開發做點事。”<br>這官腔高不?這頭梳得光不?官痞的氣息在楊忠肢體言語中蔓延。柯蘭覺得他又一次欺負了她。胸中那股火又復燃,飆立起來又想打罵。<br>他又躲到樹一側,抻頭垮臉好委屈地說:“真的,可惜沒辦成,叫楊秋這個敗家子弄黃了。思想這么落后,真正沒想到。”<br>“你個鬼老漢兒,不要緊說重皮子話,不要叫我逮到,撕爛臭嘴,你一輩子就想你要咋子!你要哪樣!現在事情弄成這副鬼扮相,你又要梭邊邊,推責任,找借口,想退路。罵自家兄弟,你還要不要臉!”<br>“說到哪去了喃?我曉得你這兩天受了委屈,也不至于罵我罵成這個樣子,我還不是受了委屈,我又哪兒去訴苦?我停車等楊秋不就是在給你留選擇的機會,不就是給兄弟留個情面!”他激動得很。這幾句話倒是真情流露,柯蘭可領這情但受不了這氣。她這兩天被他兩個帶入局,整的一驚一乍的。這輩子被楊家網起,扳都扳不脫,將來還要糾纏不清,背時的可以。要是繼續按他的路數下去,柯蘭細思極恐。面對這個遙控自己半生的男人,面對他這種令人厭惡的遙控姿態,柯蘭內心那股熟悉的暗痛又在撕咬著神經,都要瘋了。為了不瘋,為了某種冥冥中感應到的香巴拉。她立馬開始反唇相譏。她想,反正莽柯瑪就是腦暴戰斗的地方,興你唧唧歪歪一輩子,我咬你一口總可以吧!老貓要咬到你跑不脫!<br>“機會,你一輩子就曉得抓機會!為了當官,娶老書記跛丫頭當婆娘,她病退回內地上不了高原,你就染我。待退下成都耍得不安逸了,跑回來搞項目,挏我哄楊秋,幫你騙他。事情搞砸了,就想起婆娘勾兒胡了,就讒我陪你下山。我這輩子是你抹布嗦那里臟揩那里!你憑啥子這么欺負人?我命咋個那么苦哦!”這段窖藏已久的控訴吐出來牽動靈魂深深打動了她自己,隨即松弛喉嚨,揚聲哀哭起來。那哭腔里透著一股貓哭耗子的味道。那貓不知什么時候梭回溫暖綿軟體腔頭,冷冷抖抖擻,冷冷聽局看勢。柯蘭被貓鬧個噴嚏,切斷妖哭腔,噴楊忠一臉口水。<br>楊忠被這總結激的不斷用掌拍打樹身,喉嚨也嗚咽著發哽。幾句話就把騰云駕霧的人拽落回現實荒灘,也就毒藥貓才有這功夫。<br>“唉!那你說我該咋辦?我即對不起你又欠楊秋的,他娃頭兒幾十歲了,不結婚這也不是個辦法呀。你不結婚也不是個事呀!我辦不了項目,總得希望你們好呀!不然我這次毬咣咣的豈不白跑了。”<br>  “你沒白跑噢!兩口金鍋!嚇死人!拿起就開跑!這會兒充正神,好像我們讓你操心了,好像你就不是一個孤人的樣子,裝嘛!你就!”罵到過癮處,柯蘭加上了傲貓鄙夷的表情和拽拽的造型。那貓開始使壞了。<br>  “柯蘭,說老實話,如果你留下來跟他,我就把鍋留下,你倆個拿去修新房子。我有退休金,一個人夠用了,但是我夏天要回來避避暑,要死在老家。”他這分明的變化是在探測。用他的邏輯測試另一種可能。柯蘭略感詫異,心想,剛兩天他的心態就老成這副扮相,不過這話有人味了,聽得。看在他始終把她跟金鍋捆在一起的份上,柯蘭收斂些許貓那股子冷騷勁。<br> “我不!我霉得慌,在你楊家屋里跳來跳去的!”柯蘭這話多少言不由衷,但說出來痛快,說出來如拋餌,定有想要的獵物吞餌回扯的手感。她哪肯輕易就范于如此低檔次的套路,一斗爭她就感覺扣住了問題的節點,不撕開一條口子才怪。現在正當狩獵時,聽貓指揮,要如貓那樣沉穩設伏、酷冷擊殺、深掩收獲。<br>“那就跟我下山,鍋就沒他的份了!”楊忠口氣很該的樣子,但眼神飄忽游離。<br>這話楊忠也想了好久,可以說是夢想了好久。他這是在安排自己的晚年,柯蘭是計劃的核心而已。大的家族計劃行不通,小的個人計劃要得手,錯過莽柯瑪就啥都出脫。畢竟和這女人除了那份情而外,她也太能干,能干到仿佛那兩口金鍋天然為她而出。<br>柯蘭深覺他這點自私意愿好可憐,在他那冠冕堂皇面子底下,剩下就這么個脆弱里子了。<br> “我不!我為啥一定要跟你們,我自己一個人想咋子就咋子!”柯蘭不情愿被安排,不情愿他這種粗魯安排方式,這個愚蠢安排他還依然故我地覺得柯蘭會接受的樣子令她惡心。柯蘭和那貓不得不讓他領點教訓,長點記性。<br>但在莽柯瑪上這一句話顯得越過了二臺子狂得要翻山,極不應景。冷杉晃了一下,柯蘭嚇一跳,仿佛大樹悶悶懟她一句:“嚯喲!玩笑大哦!”<br>看來,莽柯瑪山神醒來借樹大爺來管閑事了。<br>柯蘭嚇歹,頓時惱煩空了一半走,怨氣也泄一半。聳然斗貓架勢自不然放下。貓人都覺得樹大爺話封的是時候:“是的,換得招了,我不可以拗翻山了。”那貓在柯蘭心中虛擬叩謝被山神爺附體的冷杉樹,畢竟自己只是一小仙,要自在可不得等大神玩過玩嗨多!<br>柯蘭那句橫話把楊忠激得塑起呆瓜無語相。看到此狀那貓舌尖莫名地發癢,頓生逗惹意念,亦正亦邪借道柯蘭嘴:“楊大爺,我不稀罕金鍋,但你也太貪了吧!你真的該給人家楊秋留口金鍋,你兄弟修房子錢緊,是不是?你如果拿你老漢兒的遺囑來忽悠,堵我嘴巴,那你真就不是個東西了!”說完,她自顧自地從楊忠衣兜里搜出香煙點上,并把濃濃一口煙氣噴向他那爬滿困結的苦臉。那貓吹冷柯蘭眼神,冷冷逼視楊忠。他眼神憂郁失焦,眼球漸漸昏濁。嘴皮抖動起,頭開始僵硬抽搐,終于把持不住,蹲了下去,把雙手插進卷發,吭哧、吭哧地撼哭起來。還“可是、可是、可是。”地結巴個沒完。一個老男人衰情的哭真是驚心動魄,就像一臺單缸柴油機艱難地搖半天才吞吞吐吐發燃,立馬轉而撲哧哧撲哧哧失速飛車一樣。對于一個高原男人來說,這情景也夠丟分的了。幸好在莽柯瑪,也只有在此刻的莽柯瑪,可以有如此場面。如果在以往或它地,這是不可想象的。當下看起來就他們內伙子幾副顏色,他就管不起了,神雖在他心頭有,從不褻瀆,在行止間亦是頂禮膜拜。但他更多的把牠當著一個概念,一個唯物辯證法反證的概念用用而已。殊不知,神鬼都在笑他一生嘯傲,卻落得如此狼狽。<br>此情此狀,可憐的楊忠真把柯蘭真當根燈芯草了。<br>一旦矛盾沖突,問題膨脹臨界時,每個人都想說:“可是……”,當想起“可是”時還有是“可是”嗎?命既如此,何來“可是”。楊忠沒完的“可是”只不過徒勞地想借“可是”來墊墊失速的命運。人在命舛時都感覺人生還有很多種選擇,可惜命運只有一種。“可是”亦是面對死亡時人最多的腦筋急轉彎! 人,可憐也罷,可悲也罷,可笑也罷,就是不可以“可是!”人其實無選,只有傾力演角可以獲得一點點主動感。眼目下楊忠在“可是”這樣,“可是”那樣中跳來跳去而徒勞無益。柯蘭那貓一回上身,她就丟掉“可是”直點花心,反倒找到了主動的感覺。 <br>突然,平地起風,空氣一陣顫抖。馬馬、牛牛、羊羊都抬頭專注地凝望片刻,蟲蟲們抓緊抖動的樹葉葉、草干干穩住。莽柯瑪清爽了許多。柯蘭立刻肅立,貓一樣睜著大眼也凝望片刻,渾身爽利起來。她仿佛聽見莽柯瑪山神借冷杉樹在耳邊說:“還讓他‘可是’個屁呀!毒藥貓跟人爭無事包經的事,丟格不嘛?”對這聊齋意象柯蘭尊命多于震驚,于是她想要停住這難堪,昨天到今天,來的事都挺猛的,不停怕兜不住。<br>柯蘭謊稱:“對了哈,來人了,楊秋上來了。”<br>楊忠猛地站起來,低頭沖到越野車后,把后車門打開,吼破嗓:“楊秋如果要,全部給他。喔——!我把門打開,你看看我這個兄弟看不看金鍋一眼。喔——!你還不了解我這個兄弟,那怕你們是同學,情人。喔——!”看來他對剛才莽柯瑪那陣風無有感覺,還浸在自己的戲路里停不下來。他當然不信會有神跡、神啟、神來莽柯瑪。<br>柯蘭暗喜,車門一開,好事就來。看來背了一輩子“毒藥貓”的黑鍋,今盤得背回真的“黑鍋”了!顯然,山神爺的話也沒這黑鍋勾人。柯蘭眼睛長出勾勾掛在兩個裝金鍋的麻袋上,拗不動了。那貓不肖的蹬一腳柯蘭后腦,沒用,那腦殼千斤重。<br> 楊忠說完又扭頭轉到車的另一側,車隔在他倆中間。他邊歘尿邊朗頌:“你不覺得他是在用金鍋打發我嗎?你不覺得他象王一樣接待我嗎?你不覺得他富得很嗎?山川、河流、森林、牧場、百姓、官寨還有這個莽柯瑪!大爺我就要在他的領地撒泡尿。尿他個牛場娃出來!”<br>柯蘭聽得暈呼呼,他公干時各種發言洋洋灑灑,不著邊際忽悠的樣子又出現在眼前。他總能在某個被動的節點一晃,換個場景點燃烽煙,吹響反攻的號角。這就是這個人蠱的地方,她被蠱的半輩子渾渾噩噩的。今天,在莽柯瑪上楊忠的這些話顯得極其無聊,還有點無恥。柯蘭終于曉得他這是一種病,她真想伸出五指在楊忠臉上冷血地抓一把,罵他一句:“神經病!”<br>現在楊秋金馬褐杉真的從臺地邊閃現。<br>柯蘭悠然道:“這回送客的真的來了。”<br>他邊系皮帶邊從車后出來反咭她一句:“你等的人來了!”<br>柯蘭此時氣消神定心已淡,淡的活像墻頭蜷著曬太陽的貓。“呵呵!”是她的應答,多一個“呵”都不愿意給了。現在柯蘭已不再踏在舊傷上焦慮了,她發現那些舊傷或許是她認領錯了,她在心中對自己說:“如果以前那往過的難受我不再認為它是難過,那么我們眼下的事就應該不是個事,既然沒有‘可是’,那我們根本就沒有爭的余地,徒生煩惱不是!領命就成!”<br>“這命就是不能讓這鍋從神經病哥哥楊忠手上戳脫。”那貓油腔滑調想說的還多。柯蘭沒有理會這句,內里惡撇了貓一眼。<br>楊忠揩揩臉,戴上墨鏡和牛仔氈帽,撣撣身上凌晨官寨燃燒時惹上的灰塵,彎腰仔細用手巾紙抹亮皮鞋。然后盤手在胸吊二話:“裝神弄鬼的,前天騎起馬耽擱半天來接,今天又耽擱半天來送,有汽車不用,偏偏騎馬盛裝哈達擺夠過場,啥子意思嘛!不就是狗窩尿,打記號。夠毬啰!都啥子時代了,咋個得了!”<br>這話句句刺耳,柯蘭渾身直起雞皮疙瘩。她覺得楊秋只是禮儀重了點,才通車的地方,老規矩一時改不過來而已。何況是親兄弟,該在情理之中呀!但經他這么一說,好像這過場里硬有邪門歪道似的。柯蘭又暈,這輩子他一拿腔拿調她就暈,這個毛病真是叫他惡養的。“哎!算了!不如看他倆弟兄繼續表演。俗話說真金不怕火煉,在楊家遺留的這兩口金鍋面前,在莽柯瑪,你兩個應給我個靠譜的收場吧?”柯蘭這么一想,心一下敞亮多了,瞇一下眼,暈就過了,恍如貓偷空抻個懶腰,世界又醒了許多。<br>這時,她猛一下靈光一閃,思緒通電。毒藥貓指引她,發現莽柯瑪演繹的這一切其實是護著楊家兩弟兄的,它顯然揭示人模人樣的楊家兩兄弟,華麗表皮下面實則傷痕累累,而這一切又都是她這條毒藥貓下蠱藥給害的。意識流到這里,柯蘭熱汗一身,漸漸感到自己還硬就是毒藥貓。眼見草坪上樹們草們都狠狠浪了一下,一坨烏云拖著絲絲白尾指指點點匆匆滑過。柯蘭知道自己已被判定了。她惡狠狠地在心中反唇相譏:“還說啥子喃?山神爺,你包庇自己人!未必沒有‘可是’是我的錯!我還以為當毒藥貓要開會發牌照得!”她臉鐵青了好一會兒,繼而深呼吸,雙手一合,心中默念:“好嘛,好嘛!認賬,認賬,怪我,怪我……唵嘛呢叭咪吽!”<br>毒藥貓冷懟一句:“認個屁呀!何必怪哪個,未必現實那一個人造得出來?唵嘛呢叭咪吽!”<br>望著草地上瀟瀟灑灑奔來的金馬褐衫,柯蘭也高傲地揚起頭,捋捋頭發,撣撣身上的灰。臉上潤紅洇起,嘴角隙縫咧齒噴出無聲“喵喵”氣息。<br>她這一拽,楊忠一下糗很多。 <br>這莽柯瑪的確是個出戲的地方。仿佛每個人都在這里會被規定一會兒失去什么,一會兒又找回來什么。顯然這規定是一種透亮附著體,把人模套成傀儡,不演都不行。權且視這規定為莽柯瑪山神的旨意,不然又作何解釋。但神從來都不公平,它枯枯點卯,不可更改,卻苦一些人,饒一些人。后者玩了一輩子虛,還道貌岸然地成為世間麻煩。<br>這種對神對人對景的感悟和發現陰森森地把柯蘭脊髓抽空。自從柯蘭被人們叫“毒藥貓”時起,她已習慣附著在貓的意象中生活了,原以為這只是人們起個外號好叫而已,沒想到今天自己竟在莽柯瑪確切地感到被神正式封銜了。“毒藥貓”半人半仙的日子被規定了,她永遠沒有“可是”了。要想仙的日子多一點,就要趁自己還未珠黃,趁早下手,逮穩游戲大門鑰匙,讓神的關照物在世間發蠢好了。<br>  “不客氣諾哦!‘毒藥貓’牌照我領了!”柯蘭拍拍胳膊表示心領意會,正式和那貓結盟。結束疑惑那貓是神經作怪的循環盲思。<br>莽柯瑪只是一個像今天城市廣場般的所在。莽柯瑪沒有那么神秘、魅惑,神鬼仙亦只是人心不滿找桶兒裝怪。古往今來,帶著麻煩心債來這里的人,在有限的時空境況下,被束迫的言行要么超常發揮,得了正果,要么失常變異,沖突流血,后患無窮。于是,這片臺地就那么神秘、魅惑了,于是神鬼仙在人間故事中燦爛生發。<br>今天凌晨發生的事實際上已壓塌柯蘭楊忠倆人了,好像楊秋那把火不是在燒官寨而是在燒他們。在莽柯瑪上互相折騰不過就是泄憤、遷怒、試圖脫逃出受驚嚇的心墳而已。他倆都感覺到任隨誰也逃不過有一天被某種貌似偶然但注定憋屈災難般情境地伏擊,這一擊的傷痕從此以后時時刻刻都會即興換著面目充當你的發言人,讓你不再是你。于是你的標簽變更,在不可控的變更中,你被吞噬,體量失重、消失;魂靈解構,消散。眼睜睜看著自己破碎在安然中。<br>莽柯瑪好,好就好在它用戲劇般的沖突阻攔人們失控崩潰,掉下二臺子,被蘭柯河沖走。<br>莽柯瑪山神沉睡幾十年后又成功解除人類一個小危機。牠好得意地預感到自己又將忙起來。你看一個放蜂人的遺孤,而今高原縣城大名鼎鼎的“毒藥貓”大美女趁公路修通到了莽柯瑪和楊土司兩大光棍少爺會合,風水人情大動,以后會沒有點事?<br>好了,要鬧清先會兒柯蘭和楊忠為什么起爭執,這還得倒帶回放到前天的莽柯瑪,展開故事鬧熱部分。<br><br> 三<br><br>“過了這個莽柯瑪二臺子就是我們部落的領地了。”這句話是前天楊忠逆蘭柯河開車西行回老家,爬臺地時對柯蘭講的。當時他的口氣帶著一點得意,甚至驕傲。反觀今天先前說類似話時他那沮喪的腔調,讓人驚覺人事的反轉真是瞬息萬變,不可捉摸。柯蘭當時對這種翻老黃歷的說法多少覺得是提虛勁罷了,有點反感。盡管在高原上無論老百姓還是政府都多少有點照顧這些曾經的貴族和貴族后裔的情緒,政府封個閑職,老百姓打招呼帶個尊稱什么的。當然少不了給遺老遺少們點帶名頭和稀泥的活路干。對沒落貴族歷史如此世界如此讓他們漸漸隱去,除魅除跡而已。<br>就因為楊忠的父親民改前是這一轉的土司之一,所以他在官場上也算得到了祖蔭庇護。<br>把楊忠這兩句話聯系起來,再看看這兩天發生的事,是個人站到莽柯瑪上恐怕都會感嘆時事的無常造物主的無聊。<br>至于楊忠對早已不存在的界域耿耿于懷,還在此時,此地說出來,恐怕柯蘭就領會不到其言情意緒中糾結起的怪味道了。她雖早已深陷糾結中撇不開干系,但此刻仍系外人不是,一當這傳說還得要她這舊新人續下去,那怪味道就會自不然生上她身。<br>當時車剛一冒出臺地,他倆就遠遠地看到在這棵冷杉樹下站著楊秋,他左手緩緩揚著一根黃色哈達。楊秋打扮和今天一樣,褐色氆氌衫左肩斜敞著,扎腰的紅綢帶帶上吊著珊瑚腰刀,斜襟白襯衫上繞著一串珊瑚珠,當間一顆耀眼天眼石。卷曲長發用紅頭繩扎成馬尾,仁丹胡子和始終戲謔地簇作一團的濃眉大眼呼呼應應,嘴不肖地緊緊右撇著。幽黑發亮的皮膚緊貼著突突的骨骼和鼓鼓的肌肉。一般高原成年人看著就比實際年齡大十歲,特別是鄉下牧場上的。但楊家兩弟兄卻讓人猜不透年齡。楊忠有著官痞氣質,楊秋有著純粹牧漢風格。楊秋腳上一雙錚亮咖啡色切爾西鞋跟楊忠的鞋一模一樣。一家人就是一家人,總有些東西要暴露出血脈一致,橫豎左右發散族類氣氣。<br>自從六年前楊家兩弟兄的土司父親楊東洲去世,在色達佛學院天葬楊老漢兒時,柯蘭和楊秋蹲在壇城花圃邊傻傻地無言呆了兩個小時后,倆人就沒有見著過了。雖然想見楊秋已是她這幾年最大心愿。在發這個愿時,柯蘭就預感到會有大事發生。所以她沒敢期盼,但公路卻通了…… <br>楊忠把車停進冷杉蔭影里,引起了韁繩只是搭在樹梢上金黃馬躁動。眼看馬要跑脫,楊忠趕忙下車和楊秋把馬圍住,誆到,拴牢。然后兩人才互獻哈達,擁抱,親熱一番,又齊頭望向柯蘭。<br>今天楊秋這番隆重扮相觸目間就雷詫般震動了柯蘭心肺。柯蘭渾身涌動酸楚悸痛,熱淚滾滾滲出來。她趕緊低頭蜷在座椅上。身體這種自發撼動無羞無愧赤裸裸地跑出來,讓她不知所措。柯蘭恨自己沒骨氣,見了初戀情人被歲月雕琢成如此模樣就傷感不已。事實上當他倆叫她下車,柯蘭身體軟軟使不起勁時,她就失控了。肉體的反應豈止能用羞愧來掩飾。就像泄了氣的皮球,身體空腔腔、輕飄飄、軟塌塌的。靈與肉分離了。那貓錯愕主人閃電崩塌,迅速閃離。<br>柯蘭鉚足一口氣說:“我搽個防曬霜多。”<br>兩人聽見后在樹下盤腿坐下相互點煙寒暄起來。<br>柯蘭必須停一刻,頓頓自己,整理一下昏潰情緒。肉身的反應最真實,它在批評姍姍于頭頂的靈魂說:“你個輕老殼,看把自己糊弄成啥樣子了,你沒有管理好我們這些儲藏你的組織和系統,還找啥理由躲,你以為你硬是毒藥貓說。”靈魂魂不守舍,無言以對,只得附著在“毒藥貓”身上煩躁地在車頂團團轉。當那些長期淤積的物非物氣非氣流非流的狀態逐漸漬浸滿神經通路,清純元氣元神被擠出。一旦現實中身體出現一點可回歸原生神氣的影子,衰氣的靈魂就像醉漢躺大街睡醒般掙扎摸爬著想去討口水喝。剛才這兩個在她生命中糾纏不清的男人成對出現在莽柯瑪臺地炫肅風景中,她的靈與肉才互相見到了對方的苦難和困惑。“我這可憐的小命簡直過得花容失色。那里像個毒藥貓!”柯蘭暗自稀弱嘆息。<br>柯蘭童年時成了孤兒。她的父母是養蜂人,每年夏季她們一家就跟著花開花謝在這片山水遷徙。那年山洪暴發,父母被沖走。路過牧人把柯蘭從漂流在蘭柯河的蜂箱中救出來,交給了楊東洲。因為楊東洲即是土改前的官家,又是今天的官家。他收留了柯蘭,把她送到縣城學校讀書,住在機關伙食團一個曾是楊東洲小老婆叫澤讓措的女工家里。就這樣柯蘭和楊家兄弟基本過在了一起。由于養蜂人年年花季來去,又獨處山野,官人平民們習以為常,對他們的來路麻木了。發生災難后,才發現柯蘭的身份成了來無蹤去無影的事。當時,政府想要送她去州上的孤兒院,但那場山洪截斷了通往州上的公路。這期間,楊東洲執意要撫養柯蘭,他給政府的理由是她父母把柯蘭留到這方山水,送到他手里,那就是他的鄉親,他的女兒,他沒有理由不養育柯蘭。楊忠轉述給她的就是這套版本。其實真正的原由是,遺孤落到部落人的手上,部落頭人就得妥善安排,這是潛行的老規矩。公社那年頭百姓吃公分哪有能力再養人,也不敢養人。于是楊東洲就給政府說了那套理由自己養下了柯蘭。政府人員也覺得孤兒如此命運或許比去公家孤兒院好,當然大家都沒明說各自盤算,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過了。蘭柯河周圍部落的遺老遺少們開人代政協會打堆時酒喝高興了,難免為這件事對楊東洲豎大拇指。如果楊土司沒收這孩子,想象一下會場會不會上演莽柯瑪爭斗大戲。好在縣城機關大院條件相對較好,混混伙食團蹭蹭百家飯,加上楊家吃不完的酥油糌粑,在澤讓措悉心照料下,柯蘭結結實實長大了。由于她是撿養的,楊家并未給柯蘭明確身份。年年假期也沒能和他兩弟兄騎馬回他們老家。楊老漢給她上戶起了個名字“柯蘭”。蘭柯河倒過來念就是她名字,意指她是河頭撿的,命是蘭柯河留的。<br>初三上學期,柯蘭的澤讓措阿媽因病去世,她孤零零地住在飯堂偏房里。這時,那個能把小縣城隨時翻個遍的楊秋在寒假回來后突然不再沸了。轉而天天圍著柯蘭轉,夜深都賴著不走,總說他這次回家學會了一個好耍的,要教她。這話說多了,柯蘭也好奇,心癢癢。她偷聽過社會上婆婆嘴們擺那種條講,男女廝混有利害后果,她怕應念。她和他的毛手毛腳做著斗爭。人都憔悴了,楊秋也毛焦火辣,成天苦著臉,臉上起滿痘痘。羞愧,焦躁,不平靜,但卻能撫平柯蘭寂寞悶熱的心。楊老漢熱衷下鄉工作,有他參與協調,縣上的牧區工作好做很多。加上楊忠又去成都讀民大預科,柯蘭楊秋樂在其中,悄悄燃燒初開的情竇。有段時間楊秋偷偷喝上了酒,不怎么招惹柯蘭了。她倒有點失意愁悶。一天深更半夜楊秋被警察架回來,鼻青臉腫的。警察說:“管到一下,這兩天他賴在州上下來出差的女干部宿舍不走,被人家同事打了。這次就算了,下次再亂來,告楊老漢。”楊秋瞅一眼柯蘭就羞愧地跑回家去。柯蘭怕他出事,尾隨而去。她用熱水給他擦臉,他就把她的手和帕子一起捂在臉上哭泣。柯蘭頓時覺得自己對別人竟有用,感動著、心動著,有種犧牲的沖動,也哭起來。兩個少年抱著哭的憨攢勁。在他父親床上楊秋胡亂使勁弄疼了柯蘭,柯蘭繼續哭。<br>就這樣,他倆偷偷摸摸到初中畢業時,柯蘭流產了。這事在小縣城鬧得沸沸揚揚。楊秋一溜煙跑回了老家,楊老漢回去幾趟都未能接回楊秋。楊秋給柯蘭帶話說,等他有一大群牛時就來娶她。于是柯蘭也輟學,楊老漢只得幫她在在縣城開了家小飯館。那幾年楊秋總是年年用牦牛駝著牛肉羊肉酥油糌粑在縣城邊上交給柯蘭。直到那年他知道柯蘭和他哥楊忠攪在了一起,就再不送東西給她了。只是又托楊老漢帶了一句話,他的一大群牛放不過來了。柯蘭小店生意好,正和楊忠計劃修酒店,沒理這口信。楊老漢無奈地退休回老家跟楊秋放牛去了。走之前當著柯蘭的面狠狠摑了楊忠一耳光,說:“柯蘭這個“毒藥貓”就交給你了。”楊老漢說完這話兀自呆了一下,朝柯蘭吐一下舌頭,拍了自己臉一巴掌就急急晃出門去,牽著馬默默走出青瓦青磚一片青灰的縣城。<br>于是柯蘭便在這個高原小縣城有了一個響當當的外號:“毒藥貓。”<br>莽柯瑪四周的農區村寨、牧區鍋莊有這樣的說法,廟里活佛操神事,部落頭人管人事,“毒藥貓”弄鬼事。“毒藥貓”一般從外地嫁進村寨,都很漂亮,村人一般忌諱公開談論貓事。“毒藥貓”白天如常人,夜晚她就會變成貓騎上褡褳在夜空飛行,尋到要下手的對象,就從褡褳里掏出一根貼合情景的動物毛,化成其形實施攻擊,草原上變狼,森林中變熊,天上變鷹……。受傷害的人呈墜崖、落水、自殘跡象。“毒藥貓”還會從煙囪、天窗潛進人戶,抖出指甲蓋里頭的毒藥拌進茶水,使人長眠或瘋癲。反正村寨出了說不清的怪事,就賴在大家暗暗約指的漂亮“毒藥貓”身上。傳說還講“毒藥貓”也是有組織的,每當農歷月半,區域里的“毒藥貓”們就要在雪山頂就著人腿下酒開會、娛樂、炫技。那情景應有今天神怪電影那么鬧熱。柯蘭背上這個名聲后,到月半夜晚不敢出門,生怕遇到路過的老“毒藥貓”拉她這個背名無實可憐的小貓去入伙,練級。其實,楊老漢脫口而出“毒藥貓”是有因由的,養育柯蘭的阿媽,他自己曾經的小老婆澤讓措,當初部落的人們就悄悄稱她是“毒藥貓”。<br>柯蘭瑣肩虧背當人,周圍人們也小心翼翼和她交道。<br>這是一種獨特怪異的人生。像夜晚,色澤暗淡卻不時有雷公火閃。 <br>楊忠大學畢業本來要留在州上,楊老漢沒干,硬把他要了回來。那時正在開放的當口,地方上缺人才。他一回來就給縣委書記當上了秘書,紅的發紫。柯蘭也和大多數女人一樣,迷上了靠著電桿風流倜儻的哥哥。他在和書記女兒戀愛的同時又和柯蘭網起。不用遮掩,這次是她把他撩翻在他父親床上的。后來可憐的“毒藥貓”不再可憐。柯蘭的小飯館開成了賓館,辦有舞廳、棋牌、超市業務。她還包著工地,跑著運輸。柯蘭樣樣都做,成了柯總,人們更多的叫柯蘭“貓總”。楊忠的職位也同步的不斷地上升,他們相互提攜當然地收獲這一切事業。<br>這些年,“貓總”成天哼唱著she的《波斯貓》忙碌身影成了高原小縣城的新騷動景象。<br><br>  <br> 啦啦啦...<br>眼瞇成一條線<br>  輕輕踮著腳尖<br>  屋頂上的瓦片<br>  是他的琴鍵<br>  一步步 一點點<br>  游走在愛情邊緣<br>  想出現就出現<br>  想不見就不見<br>  想睡就睡一天<br>  不理任何人<br><br>  啦啦啦...<br>  波斯貓瞇著他的雙眼<br>  波斯貓踮著他的腳尖<br>  波斯貓守著他的愛戀<br>  一轉眼卻又看不見<br>  哪哪哪...<br>  一轉眼看不見 <br><br>楊忠和書記女兒結婚沒幾年,老書記退休帶著腿腳不方便的女兒下山去了。過了幾年,楊忠和她離了婚。他們這段婚姻沒有兒女。楊忠這段婚姻即給他帶來了快速提升,也讓他在副縣長位置上止步不前。他和柯蘭不倫不類的關系影響了他的婚姻和仕途。2008年汶川大地震,楊忠前妻遇難,次年楊老漢去世,搞得他身心疲勞,懶心無腸。他離職待退下山去伺候了已呆癡的老書記兩年。給老書記送完終,獨自全國到處游了一遍,也沒見開心開悟。這才回來,借公路修通,要搞旅游開發。結果天不隨人意,吃了楊秋的閉門羹。回憶這一切是剎那間的事,仿佛心還新新鮮鮮停留在那一天那一刻,但命卻短了,日子還不得不過。這不,冥冥之中他們三個匯聚在這莽柯瑪上又繼續演繹這個故事。<br>  楊家兩弟兄沒能等住柯蘭下車,就雙雙走過來,她推開車門,楊秋見她不舒服就問:“暈車啦?”<br>柯蘭慚愧的搖搖頭點點頭,出口長氣。<br>那貓趕緊湊熱鬧附回柯蘭身體,沒等那貓鼓動,肉身竟自己嗤嗤鼓起來,楊秋用厚厚的手背靠靠她額頭,柯蘭舌根底剛才那陣苦味竟自彌散。那貓第一次見楊秋,此刻正驚奇于壯美男人和他的魔法。<br>他說:“前頭路還要爛,得不得行?”<br>柯蘭握住他的雙手笑笑:“沒事,你咋個不開車來喃?”<br>楊秋吐吐舌頭靦腆一笑:“買了個二手面包車,還開不來。不過,你們來,還是得騎馬來才像話不是!”<br>楊忠插嘴說:“兄弟,你太客氣了,我們不是客。”<br>“你們是我的貴客!”楊秋認真說道。<br>那貓聞出對話詫味了,就慫恿柯蘭說:“那我們動身吧!”<br>“好!好!阿唔(哥)楊忠,你們先走到起,橋頭有人接,我晚飯前趕得到!”楊秋拍拍車門:“慢慢開。”<br>楊忠發燃車子揮揮手,駛出冷杉蔭影,晃晃蕩蕩隱入莽柯瑪臺地西邊的喬灌木叢中。<br>柯蘭抽出兩只香煙,點燃,遞給楊忠一只,自己深深地吸一口:“你兄弟變得都像要認不到了。”<br>“是啊!他身上現在有一股我老漢的味道。”楊忠若有所思地吐一口煙。<br>“你老漢啥子味道?”柯蘭斜睨著他。<br>“土官的味道。”楊忠不假思索。<br>“咹!啖不懂。我只是覺得楊秋更單純了。一身原野氣息!”<br>楊忠瞟她一眼,搖搖頭:“呵呵!女生看問題角度是不一樣!是的!他很原生態!”<br>那貓好事,搶腔發言:“我覺得你這次辦事有難度。”這話題轉的太快,楊忠悶了一下。 <br>“有啥子難度,不就是搞個景點,對大家都好!投入還沒有內地的一個農家樂大。你想多了吧!”他不肖地昂昂頭。<br>柯蘭對自己翻個白眼:“我只是想看看從小就在我夢里頭的楊家官寨而已,至于你那個宏偉藍圖,走一步看一步吧!我說多了,就成‘毒藥貓’了。”柯蘭自嘲地笑笑。<br>那貓嘟嘴嘀咕:“未必你不是‘毒藥貓’!”<br>“看!看就看嘛!到時候就看你的喏!柯總!推行項目是你的拿手好戲,生意上沒人敢跟貓總比,是吧!”楊忠志得滿滿地吹起口哨來。<br><br> 四<br>  車前,河谷漸寬,蘭柯河散漫成數條粗粗細細彎彎曲曲溪流,任性梳理漫灘上檉柳林和沙棘叢。河兩邊一弧弧綠色淺丘向天邊延升,弧間生長著一條條蟒蛇滾動般的松杉林帶。藍天上一波波羊群似的云朵在莽原上拖著一片片如墨陰影緩緩迎面撲來。間或在路邊幔坡上出現著黑色牛毛氈帳篷和牛羊群,時有牧人向車高高揮手致意直到車消失。<br>雖然在高原長大,柯蘭還是被二楊家鄉迥異的原始風貌震撼。 <br>河谷突然收窄,河道變直,流急濤大,白浪群群泛灘。汽車甩開蘭柯河,在北岸陡坡上盤一個大彎,反向一拐,眼前一暗,南岸生生被一堵壁立千仞的崖壁截斷。煮沸的河水和撞進河心的石刃交火,風攜浪聲竄進峭壁的裂隙發出嘯鳴。<br>楊忠用手指指頭頂,“到了。”<br>柯蘭探頭看看閃過著的景象,峽口上高高懸著胡亂捆綁的鋼繩吊橋,對扯兩岸無數五彩龍達繩旗獵獵招風的聲浪裹和著浪卷撞壁的轟鳴拍心震耳混響。車在右岸的貓鼻梁上盤繞兩轉,停在一塊三面懸空只夠一小車挪車掉頭的平臺上。這個位置只看得到對岸傾斜過來巨崖猙獰的腹部。這場景好比一頭無頭魔獸被鋼繩和彩旗索縛在浪濤中,正毛焦火辣掙扎,嚎叫。<br>柯蘭那貓瞪眼、矗鼻、裂齒、立耳僵住。<br>幾位盛裝小伙馭使幾匹騾馬馱上他倆帶來的行李、茶包、糖煙酒件在前面帶路。楊忠攙著柯蘭過到擺動著的橋當間,柯蘭漸感肉身騰空,眼暈人惑。停一下,穩會兒神的功夫眼前竟出現了一串獼猴蹲在崖壁上呆萌瞪著圓眼的情景。她以為出現幻覺,但這幻覺立馬被楊忠和獼猴互動招手的情景給破了。柯蘭大大地打了兩個哈哈,猴群在巖壁上如煙花散開。無形中那貓在橋上興奮撲騰。后來他們也如獼猴般在崖壁東側折返著攀援而上。等到大汗淋漓,再也生不出力氣時,石雕樓的人工砌石墻壁開始從崖巖縫隙中長出來,那墻一扇扇板斜著直指蒼天。 <br>離開巖石上開鑿的小道,登上長長砌石梯步,進入猶如甕城的破爛石墻院子里,南方高山斜面滿是密不透風墨綠翻漿的松杉林,東西園墻有厚厚石壘門洞,北面是一長排兩層石砌驛房,底層是馬廄,二樓有廊連接十數木板隔出的單間。驛房中間是歪斜的寨門,門樓上凸起翹角青石板覆頂的望樓。門口兩邊的轉經房倒是色彩繽紛滿繪八寶吉祥圖,幾個老人手搖經筒捻珠在那里佝僂著木訥瞅著來人。院內石墻上彩色藏文六字真言底板上仍然清楚留有文革時期的革命語錄。更早時期人類涂痕仍斑駁可見。<br>楊忠和柯蘭被一群盛裝青年男女簇擁進白底布上繪著彩色吉祥圖紋的帳蓬內。一頓酒肉奶茶后,柯蘭眠意頓生。此時音箱放起鍋莊舞音樂,青年男女打圍起舞。楊忠被強硬拖去入隊去同蹈。柯蘭婉言推辭掉邀請,強打精神做欣賞狀。貓眼迷離在瞌睡邊緣,身體故作醒狀。<br>無聊總是需要另一種烈度稍高的無聊來平衡。古往今來,高原人們過一段寂聊日子后總是用儀式來焚毀這一段默片,各種莊嚴繁復迷絢緊迫的儀式先行肅清靈魂,繼而歌舞開始徹底復活寂聊霸凌過的軀殼,再請來酒神起乩。高純度愉悅化景即刻灌頂。<br>柯蘭愛歡樂場景,猶如繁花愛太陽的熱情。她一口飲完油浸浸酥油茶,倦意頓消,魅惑旋律開始在她妖嬈舞姿纏繞。<br>楊忠丁著左腳,靠在砦門柱上開始發他的病,滿眼留滯柯蘭曼妙線條。那風情真是常看常新,他在陰陰低語:“楊老漢看的準,她不是毒藥貓哪個是?”此言那貓應聲就從雜訊中檢索出來,她只眨一下右眼,仍逍遙于歡樂。<br>西山桔紅太陽鼓臉深沉沉地吹來一股如紅酒涼悠的金色微風,林莽叢叢尖尖、嗦嗦顛抖青草曲面、綠苔粘附的砌石墻上、青片石瓦疊面金黃金紅光線濺著藍的紫的星星線條蔓延鋪排開來。 <br>楊秋甩手大步從門洞出現,他的金毛坐騎揚鬃拂尾跟著上場。他先是入群舞蹈一氣,又樂呵呵雄赳赳地雙手牽著柯蘭和楊忠上到寨門望樓里。這里已鋪好坐床,柴爐子里火氣呼呼發響。一圈茶幾上堆滿手抓肉、血腸、油炸果果、飲料、各種酒、熱熱奶茶。全寨子民眾和專程趕來的親友熟人陸續擠進門來,各自落座。上席上楊家兩弟兄禮應著人們的問候,夜場狂歡拉開序幕。<br>不大會兒,喧鬧和人們關注眼神令柯蘭不大自在了,她起身離席,客氣地請避著人們手腳衣裙,從每個要過的人背后艱難繞出來,出門時不忘客氣地對眾人和楊家兩弟兄回眸一笑。一片“嘖嘖”聲把柯蘭送到望樓回廊上。<br>眼前好一副極致景象,怪不得楊家祖先把官寨建在此地。<br>柯蘭的位置好似旗艦尾桅桿,頂前突兀山崖是艦首,一幢龐大帶有八角碉的石雕樓獨占在那里。顯然,這就是楊家官寨了。有八幢石雕樓相對錯落聳立舷邊,寨子中間一條甬道在樓間曲折通向官寨。官寨當門有一節路鑿刻在冒出地面的巖石山脊上,兩邊懸空,猶如拱起的獨木橋。建筑群落和高懸崖壁渾然相生于一體,雖陳舊卻高姿態昂然聳立。<br>蘭柯河道被這艘巨大艦船前出架勢逼成喧鬧河灣。河灣北面順勢形成半月型層層臺地,臺地上片片青稞地,起著麥浪。遠山連續折線是原野的背景。此刻,夜的黑手正涂去霞光。上游,蘭柯河被黑暗圍困,水面熒光閃爍退縮,下游水面還迷醉在紅酒中。山寨正好相反,朝西的立面還在朱砂紅中浸染,而它的反面已入暗界昏昏然。柯蘭仿佛正乘著這艘古老艦船在色澤氤氳的海洋中游離,渾身只剩下濕潤眼睛只顧不止地收錄印象。<br>生于斯,長于斯的人們在小屋迷醉著,那時而山呼海嘯時而婉轉悠鳴的歌聲喚來漫天星斗迎合地眨巴著眼。魅惑艦影搖曳在曠達而混沌夜色中。造化把猶存的私藏酷酷地露了一手,這神態也許是處子的處子之眼最后對世界的觀望。<br> 五<br><br>一個孤寂背影捻著珠串在月光刷白的小道上堅定地走向官寨。柯蘭和楊忠只有悄然靠在狹小窗洞目送楊秋離去。當官寨門“吱呀”開啟響起,他倆凄然對視一下,當關門的“啪嗒”聲清晰傳來,楊忠的臉垮得快要掉到地上。<br>他倆各自回到自己的坐床上和衣而眠,楊忠嘆息不斷。柯蘭順手從茶幾上拿袋食品扔過去說:“呻喚個毛啊!有話明天好好說。”聲消,但他還是翻來覆去不能睡。柯蘭知道,大少爺回不了自己老宅去睡,定然難受,定然預感不好。<br>次日凌晨,天麻乎乎亮,楊秋就悄悄叫走楊忠。柯蘭又靠窗看兩人甬道上行色匆匆,心境涼涼,出聲冷笑。古而怪哉的楊家到底要裹挾她逐流到啥時候?眼前的情景到底對她意味著什么?她想著,那貓卻睡眼惺忪。<br>柯蘭點燃香煙,楊家弟兄在官寨樓頂也燃放起煨桑白煙。她自不由然地默默祈禱:“愿大地上一切生靈吉祥安康!磨人心魔如煙飄散。”<br>貓知道,貌似平靜的等待正撕心裂肺摒發失落恨意。<br>接近中午時分,楊忠回到望樓上,馬著臉,郁悶地對柯蘭說:“楊秋不同意我的方案。”<br>“為什么?”雖然不出柯蘭預料,但詫異不小。<br>“他說現在公路修通,老官寨破舊不堪,來往人多了看到起臊祖宗皮,必須新修。我咋個講道理他都不聽!簡直對牛彈琴!沒想到他變成這樣。哎!”猶如霜打菜葉,他焉唄耷拉靠在坐床上。<br>“要拆啊!不會吧!慢慢說,會聽的。”柯蘭心頭一沉。那貓撇嘴對她說:“敗家子!”<br>楊忠從懷中掏出裝著“縣級文物保護單位”銘牌和文件的朔料袋袋朝她晃晃:“你曉得我花了多大精力搞來這個牌牌,他龜兒差點甩到河頭去。我搶了半天,給他毛起他才放手。”<br>“他對你的方案這樣緊張,那就不能逼他,繼續商量修舊如舊也要得。”柯蘭倒杯熱茶遞給他。<br>“他才不干,硬要拆了重來,要修琉璃瓦那種。你說氣不氣人,到時候隘尖尖上立尼瑪個怪物。”<br>“是有點那個……”柯蘭不好再多說。轉移話題問:“可不可以帶我參觀一下老官寨,你曉得我都想了好多年了。”<br>“沒得看頭喏!里面搬的搬,拆的拆,一塌糊涂。我的老家完蛋毬了!”楊忠晃頭,口水四濺。<br>“哎!可惜……”柯蘭衰衰地為自己惋惜。這個神秘官寨在她多年想象里營造的神秘景象一下被掏空了。她軟軟依靠在窗前,瞅著官寨,淚珠欶欶滾落下來。其實在她內心深處,這官寨就是她虛擬的老家老屋,等了半生,得到準允,朝圣一樣到來,它就在眼前,但那樣遙不可及。<br>楊忠見柯蘭異樣,慌張地要用紙巾幫她揩淚,柯蘭當即紅目惱視,猛地搡開他。<br>楊忠吃驚地看著她,雙手急急摩搓著,語無倫次:“我主要還是為你們好,他這樣的人,沒你管到不行。我急得狠啦!”<br>柯蘭憤然做個暫停手勢。<br>“我不曉得你在生哪個的氣?讓我把話說完好不!”楊忠雙手攤舉又合掌向柯蘭請求道。<br>柯蘭扭頭望著窗外,那貓也落淚,實在無話可說。她已沉沒在不可抑制的混沌悲哀里。<br>“不說方案,我的意思是希望借這個機會讓你們兩個冤家和好安家,不再造孽。我,我其實是在贖罪呀!”說著楊忠雙手扇著自己的臉。“神啊!可憐可憐可憐人,給指個路吧!饒恕我的無能和罪過!”<br>太難堪了,柯蘭瞬間大腦就蹦出兩個字來“離開”,她像撲鼠的貓摔破門板沖下望樓。穿過院子和甕城洞口。但陡峭山道迫使她護著巖壁趔趔趄趄地下腳。突然,楊秋阻攔在面前。柯蘭撞過去,楊秋只得攔腰抱住她,柯蘭使勁掙扎,腦海里滿是一同墜落的快感。楊秋再一勒勁,她被鎖住。柯蘭只得動嘴胡叫亂罵。楊秋騰出一只手捂住她的嘴:“求求你,不要臊皮,好歹你是我們楊家的人。”柯蘭一擰頭,咬住他手不放。他們四目相瞪,柯蘭眼神怨怒,哀惱和乞憐裝滿他的眼神。楊秋說:“松開。”她反而收緊牙關。楊秋一低腰將她扛起往回走,一路柯蘭是亂發撲騰,裙裾飄逸尤如飛行地穿過寨門、八幢石雕房中間的甬道、逼窄的山脊,陷入官寨黑洞洞的大門。那種久違的舒坦熨燙著柯蘭癱軟如泥的身心,她黏貼在楊秋鐵燙身軀上。他仍用手掐住她的嘴。盡管氣悶如堵,柯蘭卻如癡如醉。她等到了夢寐以求的效果,驚心動魄地騎著自己的褡褳臨淵飛翔,毒藥貓的格調不就是如此嗎!“是的,來吧!”那貓擺出龍出生天范來,接到謔:“讓風暴來的更猛些吧!”<br>剛才那段瘋狂的豬八戒背媳婦的游戲里,還有楊忠躥躥跌跌地跟在后面追。只是他被楊秋反手用門別在外面。楊忠只是試推了一下門,就倚門癱座悄無聲息了。<br>柯蘭被扛上二樓,楊秋靠墻放下柯蘭,喘著粗氣說:“你鬧,敞開鬧。”<br>柯蘭滿嘴冒血腥,嗆得咳嗽起來。身上被電過了一般,直哆嗦。楊秋靠著柱頭,仰望直通五樓屋面如井天窗,手指滴著血。柯蘭四處一看,空無一物,就取下絲巾,跪著替他包扎。他仍仰著頭,淚如雨,滴在她頭發上晶晶緩緩地半浸沒半滾落。<br>那貓好事但不事傷感不解風情,撥弄柯蘭神經,導引她觀風景,勘踏地形。<br>柯蘭搖搖晃晃起身,爬上深狹窗臺,點上一支香煙,再一次體驗飛翔感覺。她駕起整個官寨在蘭柯河歡騰浪濤上穿越沖刺。云彩翻滾,原野起伏,遠山連綿齊向她涌過來。柯蘭張開雙手,應擁而去。童年蜂箱漂流山洪中顯像入瞳孔。瞳孔淚如洪濤。經歷可封不可丟。<br>貓急急扯拽,消退高燒臆像。<br>從小就聽說楊家官寨叫“懸天官寨”,其實應當叫“飛天神碉”才貼切。柯蘭那貓替她思忖。<br>柯蘭凄美酸爽得不可收拾,渾身利凈,猶沐浴出。下窗臺,踱著貓步,挨個窗口找感覺。楊秋癡呆呆望著她,那眼神噴著火焰。<br>柯蘭對楊秋甩一句:“哎!你把楊忠關到外頭好看說。”他一怔,才回過神來,急匆匆地下樓去。<br>柯蘭逐層游蕩,直到樓頂八角碉上。仿佛電影《后天》再現,官寨似諾亞方舟停在喜馬拉雅。人就懸在云空和曠野當間,正拽天踏裂地面被無際混沌吸落向無底深淵,失重下陷,失重下陷;又或像是駕駛一艘古老飛船正分開大水向太空颼颼沖刺。柯蘭找到了她要的東西,這一趟值了,管他楊家官寨將如何,管他兩弟兄扯啥閑經。<br>那貓卻感嘆!“這不就是‘毒藥貓’的基地嗎?”<br> 六<br>  <br>柯蘭收納起張狂離亂神思,籠齊頭發,款款下到二樓。只見楊家弟兄正默契地拆著灶臺,搬弄兩口黑黢黢老鍋。這是官寨最后的家什。<br>“當真話把壇壇罐罐當古董喏說?”看來柯蘭心情大好,竟調侃他們。<br>楊忠“嘿!嘿!”干笑兩聲說:“我老漢兒死的時候說,只要我把楊秋的家安好了,這鍋就歸我,我也不曉得這鍋有什么好!”<br>柯蘭呵呵一笑,繼續調侃:“文物,肯定是傳家寶貝。”<br>“我老漢兒說:‘這銅鍋不是銀做的’。管他銅的銀的,留個念想嘛!”<br>  “難到是金的不成。”那貓接一句,柯蘭覺得此話好俗但都出口,紅一下臉。 <br>兩弟兄對視著,滿臉狐疑。趕緊把如斗大鍋翻來覆去看看、敲敲。然后分別找個石頭在鍋邊狠勁打磨起來。<br>這有點好笑,她想:“別當真,我開玩笑的。”兩人根本沒在聽,使著吃奶勁,手黑臉花。<br>不一會兒,兩口黑鍋緣口都露出黃盺黃盺一片。柯蘭蹲下打趣說:“還真是金的。”兩兄弟看一眼她,仍緊張地繼續摸摸敲敲抬抬舉舉掂量分辨著。豆大顆顆汗水滲出兩人額頭,臉顏脹如豬肝。繼而抱著金鍋癱坐于地,張著大嘴屏息無言,兩人的手幾乎一致地在鍋上抖。<br>柯蘭見事情當真,也出一身熱汗。喃喃感嘆道:“人家說,背時倒灶,你兩個倒灶倒發財,楊老漢兒這埋伏打的漂亮!官寨就是官寨!”<br>那貓得意地在她耳邊說:“你苦,苦到上官寨來不就是為這個嗎?”<br>楊秋緩過神來,用水調和灶灰,涂抹在鍋邊,掩住那金晃晃的一劃拉底色。找出兩根麻袋分別裝好,扎住袋口定定神,然后問楊忠:“哥,你把老漢兒的意思給柯蘭說了嘛!”<br>“嗯,早頭剛說。”<br>“那你的事辦完了,這鍋你帶走。”<br>柯蘭心情又亂起來,想:“這家人拿自己東拉西扯,她的命就只是他家一個砝碼,稱來稱去。哎!人強不如命強,算了,算了,自己不慪。” <br>那貓勸:“看大戲,辦大事不惹點騷怕不得行哦!”<br>繼而她揶揄道:“關我啥子事,不要扯我!老楊哥,發大財喏!還不趕緊收拾起走。”<br>楊忠瞪她一眼,使勁抽著煙。不吭氣。<br>楊秋提起沉沉的口袋要走,楊忠急起身攔住說:“這算我的投資好不好?一起開發好不好?你就聽我一句,不要再拆了好不好!我們一家人還在一起好不好!” <br>這幾句“好不好”好動柯蘭的心,可是卻沒能說動楊秋。他一跺手中的口袋說:“老漢兒對我說:房子不牢靠,地基才牢靠。老漢兒很公平,你得金鍋,我得官寨。房子的事情歸我。現在條件好,我新修個大房子,大家都有面子。是不是?”<br>“這是文物啊!拆了對不起祖先,兄弟!”楊忠苦苦相求。<br>“阿唔(哥)楊忠,變成文物就成大家的東西了,那才叫對不起祖先。你拿的那個牌牌算我沒看到,祖先肯定喜歡我超過他們。”<br>楊忠還想爭辯,咔咔猛咳,急得說不出話來,雙手拍胸,翻白眼兒。<br>“不說了,楊忠,你說了一輩子了,這次聽我的,你按老漢兒的意思拿走開金鍋,享你的福去吧!”楊秋說完頭也不回的提起口袋下樓去。在寨樓門外喊:“關門喏!”<br>柯蘭推搡著楊忠下樓:“還賴到咋子,人家在吆客!”<br>楊秋要鎖大門,楊忠突然發瘋一般地拉拽楊秋的手。“鍋,我不要,你敢拆我的老屋!”楊秋執意要掛鎖。兩人像醉漢一樣拗來拗去。柯蘭覺得難堪,又怕事態失控。就開勸。<br>“二位,瘋的很喔!日子比命長,人家以為你兩個在爭財產得。”<br>楊忠松手說:“鎖嘛!你鎖!反正你要毀它,鎖到有毬用。”<br>楊秋把鎖一扔,靠在門上失神地看著柯蘭。楊忠在兩人中間手舞腳蹈嚷:“還有就是,老漢兒的話你只用了一半,剩下一半沒完成,這房子就不完全歸你管。”<br>“阿唔(哥),你又開始你那套官腔了,你當到老屋不要繞好不好!我求你嘛!”楊秋不耐煩地揮舞手,蹬腳板。<br>“老漢兒說的是讓我安排你和柯蘭安家是不是?安了家才有分割是不是?如果你兩個沒安家,我的任務就沒完成,你亂動就有違老漢兒的遺囑。是不是?你說,楊秋!”楊忠振振有詞。<br>柯蘭又聽愣住,心說:“我的楊老漢哎!你安排的好哦!啥子時候的事?”<br>那貓一旁冷看冷聽。無視柯蘭的感慨。<br>突然,楊秋過來抓住柯蘭雙臂直晃,大聲武氣說:“柯蘭,用不著他逼,這么多年,我也在等這一天。今天老天爺終于把你送到我這里,肯定就是安排我向你求婚,嫁給我,柯蘭。”<br>這情節轉換的太快,不在柯蘭情緒頭,譜子上。她渾身發麻,不知所措。“荒唐”她邊說邊猛掙脫,一轉身,竟離懸崖只有半步遠。搖搖晃晃間柯蘭靈光乍現,叫道:“你們再他媽扯蛋,演戲,我跳給你們看。”兩人驚慌搖手,一個說“不演”,一個說“不敢”。柯蘭頭也不回地在山寨的小道上跑起來,兩男人一人提個口袋在后面蹣跚追。柯蘭心里那貓痛快拍掌叫:“我他媽演!”<br><br> 七<br><br>回到望樓,柯蘭打開一聽啤酒,“咕嚕嚕” 灌下去,爽得一塌糊涂。兩人上樓來,用賤賤眼神疑惑地看她,柯蘭吼道:“看個毛,還不快塞到床底下。”兩人照辦并用雜物掩飾。柯蘭扔給兩人一人一聽啤酒說:“來,干掉!祝楊大哥發大財,祝楊二哥心想事成。”又“咕嚕嚕”干下去。又一次爽得一塌糊涂。柯蘭提起一提啤酒出門,兩人又要跟,她半掩門,從門縫中對他兩說:“喝酒,莫扯經。把鍋守好,喝高興,明天好送我回去。這會兒我逛逛風景,不要跟到起。”然后故意“嗶昂”地重重關上破門。這聲音一塌糊涂地傾瀉向兩弟兄,兩弟兄給震撼得一塌糊涂,不清透這算哪門哪路哪出,憋悶地想對門吼。 <br>柯蘭下樓在院子里左晃右晃,故意猛一抬頭,見兩人大頭擠在窗洞上,演疑惑憋氣樣。柯蘭精準地投去一聽啤酒,倆人縮頭,啤酒在窗緣口“砰”,破裂、翻騰、噴灑、落下。她“哈哈”大笑。這笑爽得四周景色都抖起來。<br>那貓翻白眼:“瘋了,毒藥貓。”<br>  柯蘭把啤酒分發給轉經的老人們。又一個人傾力推著大經筒轉起來,經筒樞軸嘰嘰嗚嗚不停磨嘰。老人們靠著墻樂呵呵飲著,朝她微笑,手里的小經筒捻珠串不停嘩嘩轉圈圈。柯蘭傻傻笑著、推著,直到腳趴手軟。<br>傍晚景色重復著昨天的壯麗,柯蘭重復著昨天的瞭望。但今天景致很沉實,她今天活得很颯實。<br>天黑如黑鐵,柯蘭回到望樓。三個人各占一方靜靜咂酒,熱熱喝茶,香香吃肉。直到小發電機沒油熄火。柯蘭送楊秋到廊道口,他停下來在她眼前形成一道好看的朦朧剪影。<br>“今天讓你看笑說了,不過都是真話,你是我們楊家的驕傲,相信我,一切都不再是麻煩。”<br>柯蘭無言以對,不可置否地點點頭。她不知他看見沒,但她又想這有什么所謂,我點頭搖頭此處無信號。他正要走,楊忠鬼樣冒了出來,把“縣級文物保護單位”袋袋拍在楊秋身上,呼呼轉身上樓。楊秋搖搖頭,嘆口氣,也轉身離去。隱沒在碉樓群隱隱綽綽中。那貓感到此刻此地此形此靜好生怕怕。<br>月光凝脂般阻滯時光流淌,思緒也凝脂如月光般皓白。<br>后半夜,柯蘭被楊忠的哀聲嘆氣驚醒,依在門廊上的楊忠周身像在燃燒。怨恨而無奈的眼睛映著閃爍火光,金屬融化般的眼淚和鼻涕在瘋長的胡茬間緩緩流淌。<br>柯蘭沖出房去,被眼前景象驚呆,腰一閃,幾乎尿尿。那貓瞬間飚射的無影無蹤。<br>老官寨正在燃燒,呼呼發吼的火苗舔著天空上的星星,團團火球不停跳下懸崖,在蘭柯河中驚叫喚滅掉,群群火星星飄成一面大旗。恍惚官寨是炮火擊中的艦船,在明滅火光慘淡月光中破碎、下沉。人叫喚,馬匹嘶鳴,貓眼在四處閃爍。很快官寨內層“轟”地塌掉,猶如火山爆發,一條火龍頂著不斷擴大的火球騰上天空,暗云紅火撲閃散離,蕩然遠去。官寨只剩下砌石的外墻框,成了冒著濃煙的煙囪。<br>一切沉沒,黑靜了好久,黑煙柱后天色才灰灰發熹微。<br>柯蘭慌亂穿好衣服,同時催促索索發抖的楊忠也穿好衣服。正不知下一步如何時,楊秋出現了。他把“縣級文物保護單位”的袋袋拍在楊忠身上。“阿唔楊忠,這個你可以安心拿回去交代了。”然后利索地開始整理他倆的行李,楊秋走到哪,楊忠跟到哪。<br>楊秋提起兩根金鍋口袋對他們說:“走吧!我送你們一程。”<br>楊忠惡恨恨地猛一巴掌拍在楊秋腦殼上:“你牛逼,你英雄,你娃頭硬是楊家的種!”<br>三人在黑煙仍不時遮蔽的山道上悄悄盤旋而下。突然,山崖上傳來幾人結伙呼喊:“毒藥貓!毒藥貓!” 楊秋大喝一聲:“找死呀!嘴里吐灰說!”那可惡地詛咒戛然而止。柯蘭眼含委屈淚水搖頭制止了楊秋幾欲的狂怒。他們繼續踏著老官寨發燙的塵埃在不斷飄落的冒煙碎屑中倉促逃離。<br>過吊橋的時候,山崖上的那群獼猴竟也對著他們一行嘰嘰喳喳,狂吠不停。柯蘭聽出來了,畜生們也嚷:“毒藥貓!毒藥貓!”<br>柯蘭鉆進汽車,楊秋把兩個金鍋口袋扔進后備箱。楊忠就開始狂亂地將車倒倒進進,找不到出口。楊秋騎馬攔在車前,朝汽車招手:“跟我來,我送你們到莽柯瑪。”<br><br> 八<br><br>柯蘭拿出鏡子,抹上口紅,人一下精神、漂亮起來。兩天的經歷也仿佛隱縮到鏡子背后。“要款款而來,款款而去。”柯蘭一下理解了“毒藥貓”咋個可以有款款騎著褡褳飛行的瀟灑勁。<br>分別場面竟自然的令人驚訝。兩弟兄緊緊地擁抱一番,甚至還較了一下勁。然后楊忠默默地靠到車邊,又丁著左腳瞅著。<br>柯蘭主動打開雙臂,笑對楊秋,他立馬趕緊兩步撲過來。柯蘭沒看他的臉他的眼,把全身交給這個男人。她聽到他喉嚨口胸膛里悸動的“呼呼嚕嚕”忽梗忽暢地發響,同臨晨官寨大火“呼呼嚕嚕”激情無二。柯蘭驀地想,毒藥貓是不是在這個微妙的時候秒蠱他相中的情人呢?她瞅到楊忠倏地鉆進車里,把頭伏在方向盤上。于是柯蘭側頭對準楊秋大嘴濕濕深深地吻了一口,又咬住楊秋的下唇扽扽,然后推開失措丟魂定如雕像的縱火犯楊秋。<br>“我逮定你了!”這是柯蘭被稱為 “毒藥貓”以來頭一次明確自己在下蠱,那貓剎那間已和柯蘭合二為一,消除互懟無有羈絆不再分離。楊秋發憨癥間,她已顛著腰身跑到車門前,回頭莞爾一笑,小手在胸前彈彈手指,以示拜拜。<br>柯蘭提裙貓跳上車,楊忠嘟著嘴,一副不滿像。她貓掌猛一拍他后背說:“走毬,走毬,走毬!”<br>后視鏡里,楊秋騎著馬跟跑了一段,手上舞動著黃色的哈達。官寨的塵埃在他們的追逐中落了莽柯瑪一地。<br>按說,故事到此止住,留下懸念。但那種寫法對純編的故事有用。這個故事是真的,必須對各位看官有個如實交代,以便考證。<br>而今公路已鋪上柏油,官寨已修舊如舊,由柯蘭注冊的“毒藥貓文化公司”管理。“懸天官寨”改稱“飛天神碉”,但人們卻都叫貓寨子。還有好事者用Hello Kitty凱蒂貓做個旗旗送過來,柯蘭好喜歡,把它插在八角雕樓上展著貓氣。現在這里接待著游客,生意興隆。歡迎大家光臨!G317上一問“貓寨子”都曉得,都指路。注意!GPS有時沒信號!<br>那兩口金鍋又返回官寨的新灶上,只是這灶太大,鍋太多,游人分不清,指指點點爭吵個沒完。又有好事者送來許多老鍋,塞的官寨到處都是。官寨儼然成了藏鍋博物館。<br>  柯蘭就在燒官寨那年嫁給了楊秋,生了一個男孩,起名叫楊東洲,用他爺爺的名字。<br>柯蘭每天忙,忙當完貓總,就在臥室靜靜繡褡褳,繡了好多條拼貼在墻上,如畫好看。楊秋白天還放牛,在野外收集各種動物毛拿回來裝進墻上的褡褳,對墻傻笑一陣。不知柯蘭有沒有真的騎上褡褳飛翔,倒是晚上開篝火晚會,楊秋扮土王柯蘭扮土王婦時會肩披褡褳眩示。<br>靛藍星空下,斑駁古寨中,射燈里,山寨紅毯甬道上,《波斯貓》喧樂彌圍。奢豪俊男美女拿姿作態顯深情,人群歡騰,篝火旺盛。<br>楊忠住在莽柯瑪,管理楊家開發的牧家樂,天天抑揚頓挫向游客叨叨莽柯瑪的故事,特長發揮得好。但他那套高舉高打路數常常惹得莽柯瑪山神爺看不慣,一不高興,就挖坑為難,弄的楊忠在員工面前洋相出盡。于是柯蘭常常開車到莽柯瑪拜神消災,解開如網縛住楊忠的管理和業務問題。事多嘛!柯蘭總會多留兩天,在帳篷里和楊忠為工作激烈爭吵, 吵什么呢?比如,楊忠說:“你那凱蒂貓旗旗兒犯版權,要不得!”柯蘭則說:“我喜歡!管他三七二十一。”反正他倆沒有一件事擺得攏。吵累了就喝酒,又醉吵,至到深夜。至到深夜帳篷外都還有許多游客或臥或坐在草地上津津有味地看著他倆在帳篷上的投影。<br>現在柯蘭又懷上了,楊家倆兄弟都挺關心她的大肚子,這個娃兒究竟是誰的,柯蘭也不曉得呀!人些也都在猜,呵呵!<br>“喵—” “喵—” “喵唔!”<br><br> <br>2018年12月10日于彭州<br>  23119字<br> ,<br><br> <br> <br> <br><div><br></div> <br><div><br></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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