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一 </p><p class="ql-block"> 汽笛一聲人斷腸,望眼西行別故鄉。1969年,歷史的車輪把近兩萬八千名北京知識青年運送到陜北這片黃土高原。我響應號召,投身到這場洪流中。記得當年坐火車離開北京時的情景:隆冬時節,北京火車站站臺上擠滿了送行的人。送我遠行的親人與遠行的我,“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車輪啟動,“念去去,千里煙波”。坐一天一夜火車到達銅川后,改坐敞篷大卡車頂風冒雪北上,車輪綁上防滑鏈,緩慢行駛在蜿蜒崎嶇陌生的路上。在冰冷的車里,大家蜷縮成一團,席鐵皮而坐,凍得瑟瑟發抖。經插隊縣縣城到達所在公社下車,各村派人到公社迎接。我們被分配到一個村的12名知青,跟隨兩輛拉行李的架子車 ,在白茫茫的雪地里深一腳淺一腳踏雪向村行走,踏碎了一場青春夢,驚醒在現實的路上。山舞銀蛇,大雪覆蓋了山川溝壑,身后留下串串的腳印,預示著:從此遠離了親人的關照,清空了城市的喧囂,洗白了街頭巷尾的熱鬧,告別了師生學校,走上了漫長而修遠的人生之道。走進村里,看到的是:一個建在塬上,有著十幾戶人家的小村莊,村民住的都是窯洞,窯洞稀疏而錯落,沉寂在風雪嚴寒中。</p><p class="ql-block"> 二</p><p class="ql-block"> 剛來時,尚未給知青建造窯洞,借住的農民窯洞和其它生活得以安頓后,便按下了那段艱苦生活的啟動健。遙想當年,對農村生活一無所知的我,初入農村,不知農事何為,耕田播種何作。與鄉親們朝夕相處,來往親切,感其生活之艱辛,為人之淳樸,幫我生產之活計,助我生活之技能。面朝黃土背朝天,前腿弓,后腿繃,體味土里刨食,修理地球之不易。冬天積肥,春天播種,夏天鋤禾,秋天收獲。身體不健壯的我,勞作一年,日工七分,折錢一角三分,以兌口糧。每天伙食一貫制,糜子面饃以充饑,缺菜少油,嚼之乏味,食之難咽。挑水砍柴,推碾子磨磨,燒火做飯。無字成書,讀懂了生活的真諦。數九寒天,為了省柴做飯,很少燒炕。晚上睡覺,被涼炕冷,緊裹棉被,凍得久久不能入睡。夏日火傘高張,炎熱難耐,汗珠子滾太陽,灰頭土臉,無水洗衣洗澡,招致蚊蟲叮咬。無曲成歌,唱出了苦澀的青春之歌。</p><p class="ql-block"> 插隊期間,隨著時間的推移,好多事情淡忘了,模糊了,但有些事至今讓人難以忘懷。</p><p class="ql-block"> 三</p><p class="ql-block"> 那戲樓那戲。我村和臨近的村莊,都建有戲樓。我村的戲樓建在村的最南端,從磚石木料,建筑樣式和結構看,應該是有些年頭了。來到村里的第二天,村長召集全體村民,在戲樓前為我們舉行了簡短的歡迎儀式 。接著,在戲樓上無伴奏無裝扮演唱了秦腔《紅燈記》片段,扮演者都是本村的村民。演出開始,觀其動作僵硬,聽其唱白忘詞,就知道是趕鴨子上架,未經過任何培訓和訓練,引來大家哄堂大笑。聽得出來,那笑聲,是村民質樸情感的流露,是發自內心喜悅之情的感受,沒有絲毫的嘲諷之意。當地人把唱秦腔叫做吼秦腔,但我聽到的卻是以喊代唱的秦腔。聽說扮演李玉和的人,號稱是本村的金嗓子。不知金嗓子的雅號是喊出來的還是唱出來的?只知道,他們的演出,熱烈歡迎我們的到來是真心的,給大家帶來的歡樂是實實在在的。自從那次演出后,直到我離開村子,這個戲樓就再也沒有啟用過,成了戲樓對面一戶村民晾柴、放柴的場所。從此,再沒聽到如此令人難忘的秦腔了。或許人生本身就是一場戲,柴米油鹽,酸甜苦辣,喜怒哀樂,悲歡離合,都在這戲里了。</p><p class="ql-block"> 四</p><p class="ql-block"> 那槐樹那鐘。在村子的街心、澇池旁有一棵古槐樹。澇池是用于儲存雨水挖的水池,以補充洗涮、家畜用水。由于陜北少有降雨,澇池常年處于干涸狀態,因此槐樹不能向水而生,只能向陽而長了。村子整條街,只有一棵古槐樹。雖然獨木不成林,但當綠葉長滿枝頭時,給全村帶來一片綠意。平時,兩三老人在樹下閑諞,聊以寂寞;孩子們在樹下嬉鬧玩耍,快樂童年。古槐樹上吊著一口鐵鐘,鐘上沒有銘文,不知是哪年鑄造的。看銹跡斑斑的樣子,就知道閱盡了人間百態,看慣了世態炎涼。看到那槐樹那鐘,不由得讓我聯想到了電影《地道戰》高老忠拉響鐘聲的情景。每天早上執繩拉鐘的是隊長。晨鐘一響,村民便聚集在古槐樹下早請示。早請示晚匯報,是“文革”期間向毛主席表忠心舉行的一種儀式。我村只有早請示,沒有晚匯報,因為收工臨近傍晚,累了一天,都直接回家了。早請示的內容大多是念報紙,讀毛主席語錄。由于村里能完整讀下一篇報紙的人不多,這個任務大多由知青來完成。由于流于形式,很少有人認真聽過,讀者朗朗,聽者寥寥,婆娘們手持撥錘,擰繩轉線,男人們侍弄著勞動工具,竊竊私語。早請示后,隊長派工,開始一天的勞作。鐘聲,勞作;勞作,鐘聲,周而復始,循環往復,這是當年知青,也是當地村民的真實生活寫照。如今那棵生命之槐常青,那口鐘早已搬離,但至今那鐘聲似乎時常在我耳畔響起,激勵著我克服困難的勇氣。</p><p class="ql-block"> 五</p><p class="ql-block"> 那口井那水。陜北缺水的程度是令人難以置信的。全村僅有一口井,人和牲口用水全靠它。每天早起,全村人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在井口排隊打水。去晚了,人就無法喝水做飯,牲口就無法下地干活。村子地處原上,井打得很深,往井里扔塊磚頭,半天也聽不見聲響。打水用的繩索,盤在一個人的肩上有十多圈。每天早上需要兩個青壯年,把繩索從存放處抬到井口,用完后再抬回去。一桶水需要一個青壯年搖五六分鐘才能把水打上來。打上一桶水,挑走半桶泥。知青們每天輪流打水,有時起晚了,沒打到水,只能向鄰居討要。知青自嘲地說:見過要飯的,沒見過要水的。因為缺水,知青們很少洗衣服、拆洗被子。一盆洗臉水,反復用幾天才倒掉。不幸的是,本村的一位婆姨,不知因何事想不開,跳井自殺了。全村僅有的這口井從此被封了。雖然后來舉全村之力,又打了一口,因我去拓家河修水庫,沒能品味它的苦澀與甘甜。回城后,當我每每打開自來水管時,就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我村的那口井那水。</p><p class="ql-block"> 六</p><p class="ql-block"> 村上苦干兩年多,“五七連”的旗幟把我們公社兩校22村(隊)的知青,聚集到拓家河修建水庫。每頓一塊重約四兩的方磚(形狀)糜子饃,一碗青菜湯,生活雖然依舊艱苦,但不用自己生火做飯,全公社知青聚在一起,無憂無慮,到也快活。起早貪黑,摸爬滾打,磨煉著我們的意志。上午打眼,下午放炮;昨日挖溝,今天修渠;風里運土,雨里平坡。架子車裝一車堅韌,倒一車汗水;鐵錘敲不碎我們堅定的信念;鋼釬撬不動我們內心的堅強;炮聲撼不動我們倔強的性格。如今高原出平湖,造就了一方百姓,清澈的庫水澆灌了周邊的田地,其中飽含了我們知青的汗水。在水庫摸爬滾打了一年多,不久,知青們陸陸續續離開了這片廣闊天地,有的回京返城,有的被分配到省內企事業單位工作,有的重返校園深造。“揮手自茲去”,“天明登前途”,開始了新的生活,翻開了嶄新的人生畫卷。</p><p class="ql-block"> 七</p><p class="ql-block"> 人生如夢,歲月蹉跎,斗轉星移,時光飛逝。憶往昔,看來時的路,那場轟轟烈烈的上山下鄉運動終成歷史。作為親身經歷者,有人說無悔,有人說奉獻;有人說委屈,有人說遺憾。無悔、奉獻也好,委屈、遺憾也罷,這只是人生中一段令人難忘的經歷。盡管我們的足跡,消失在風雨中,走過的山川,爬過的溝壑,住過的窯洞抹去了我們的印跡,但抹不去我們曾經來過這里的記憶!這篇插隊記,只是我個人的親身經歷和切身的感受,對那場運動不作任何評論。</p><p class="ql-block">圖一:網上下載陜北民居窯洞。</p><p class="ql-block">圖二:修水庫期間所在公社組織知青步行110公里拉練赴延安參觀學習,本人因故未能前往。</p><p class="ql-block"> 張春林寫于2021年12月15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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