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我的病友</p><p class="ql-block"> 剛進二院住院的時候，護士站給我安排了一個房間，里面住著一個老太太，她的兒子陪護。老太太肚子上掛著兩個引流袋，里面鮮血淋漓的，她的兒子看起來有40多歲，擺成大字躺在一張床上，睡得酣暢淋漓。我安頓好行李，就出去找地兒吃飯，下午忙著做各種檢查，沒機會問候老太太，晚上她兒子回家了，我們兩個嘮了起來。</p><p class="ql-block"> 老太太68歲了，平生第一次住院。以前唯一的一次手術就是節育 ，是在村里的隊部做的，醫療條件不好，感覺像活生生摘器官一樣，所以對手術充滿恐懼。這次住院是因為她的肝臟上長了兩個水泡，長了很多年了，都像饅頭那樣大了，她用手比了又比，她說蹲在灶坑燒柴火的時候，水泡被壓得“窟叉窟叉”響，她一心一意想把它壓碎算了，可是努力多次無果。</p><p class="ql-block"> 老太太有四個兒子，老大因為小時候抽羊角風，養成了“愚囊”（老太太對兒子的稱呼，也就是廢物的意思。），終身未娶，49歲還靠母親養著。老二娶妻生子已經有了第三代，去女兒家哄孩子去了。老三有一個女兒，夫妻感情不好，離婚又娶，第二次婚姻也沒堅持多久，現在也是光棍一條，他女兒14歲，由奶奶一手帶大。四兒子也就是來陪護那個兒子，三十多歲才娶了一個帶14歲女孩的寡婦，又生了一個女孩，勉勉強強過著日子。</p><p class="ql-block"> 提及老太太的男人，她說已經死了二十多年了！一個山溝子里的女人，撫養著四個炸彈一般的兒子，身邊還有離不開的殘疾兒子，還有缺爹少媽的孫女，她是有多么操勞忙碌，能讓肝上水泡子長到十多公分！</p><p class="ql-block"> 老太太 說到自己老爺們兒的死因，她說有點后悔，四十八九歲正當年，秋天掐谷子揚場的時候得了腦出血，保住了生命，卻成了不能勞作的廢物，血氣方剛的老頭想不開又喝了農藥，送醫院搶救，醫院說得交三萬塊錢的押金，家里四個兒子還沒有媳婦，救過來也是一個殘次品，弄不好就是植物人。老太太下了決心:洗完胃就帶回家去，有命就活著，沒命就埋上！沒想到老爺子又歪歪斜斜活了過來。大概過了一年，老頭突然肚子疼，找鄉村醫生來家看看，斷定為腸梗阻，鄉醫回診所給配草藥的功夫，村里大喇叭廣播鄉醫院來村里免費為村民檢查身體，家里人又把老頭子運到村里，做了B超說沒啥事。把病人鼓搗回家，鄉醫送藥來了，氣急敗壞地說:“把藥都給你們配好了，摻摻合合好多種，你們不要賣給誰去？”于是付了錢留下藥，不能浪費，兩副藥熬了一碗給老頭喝了，第二天早晨起來一看，一命嗚呼了！</p><p class="ql-block"> 老人的經歷，讓我對“夫妻”這個概念陷入沉思:這世界有沒有所謂的“愛情”，在貧窮限制下，哪有什么海誓山盟，海枯石爛，不離不棄，生死相依？老太太對于失去勞動能力的老頭子，有過兩次放棄，第一次為了眾多尚未婚配孩子們，第二次僅僅是為了花錢買的藥不能浪費……而這兩次放棄，都有冠冕堂皇的理由，但是悔恨卻深深扎根在老太太的身體里，兩個肝部水泡，提醒著不堪回首的過去。</p><p class="ql-block"> 如今老人家風燭殘年，做了手術，心心念念惦記回家看管殘疾的兒子，沒媽的孫女，她說不指著看到孫女的孩子，但是要把她嫁出去才算了結心愿。愿老太太身體健康，心想事成！</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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