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作者:程濟威</p> <p class="ql-block"> 有了證明,章子谷決定為鄭修怡開刀了。他叫護士送來一張繳費的單子,上面通知,預(yù)繳10元人民幣,最后結(jié)算時多貼少補。看到繳費通知單,修怡與阿鳳倒抽了一口冷氣:乖乖,10塊呀!那來的這么多錢。現(xiàn)在阿鳳明白了,王家為什么沒有人來,分明就是想把這顆皮球踢給政府。她不是知青嗎,知青有難,政府還能不管。媽的,真他媽的無賴。想到王家人的陰毒,阿鳳暗地里罵了一句粗口。拿著繳費單,兩人面面相覷。李香鳳知道鄭修怡壓根沒有錢,她太了解鄭修怡了。下放之前,她家已經(jīng)被查抄一空;下放后奶奶接二連三的遭受抄家、批判,受盡了凌辱,一氣之下,便撤手西去。沒有了最親的奶奶,在寧的其他親戚唯恐避之不及,紛紛離得遠(yuǎn)遠(yuǎn)的,下放后的大小姐自然便沒有了任何經(jīng)濟來源。 逼婚后,王家人生怕這個如花似玉的媳婦突然跑了,所以將她管得死死的,只是用她睡覺、奶孩子,平時一點機動錢也不給她,她那來的余錢呢。</p> <p class="ql-block"> 攥著通知單,兩人不知如何是好。猶豫了好一會,香鳳從口袋里掏出一個包得緊緊的小手帕,當(dāng)著鄭修怡的面一層層地剝開。原來里面有著一疊零碎的鈔票。她數(shù)了又?jǐn)?shù),點完后,不由得將手中的那一疊鈔票又重新攥緊。這一疊鈔票,是她下放以來的血汗錢。是她拖板車的父母平時寄給她零花的,她舍不得用,一直被她用那塊厚厚的小手帕包著,裹著,貼身放在內(nèi)衣的口袋里。今天,為了鄭修怡,她不得不狠下心動用這筆帶著體溫的血汗錢了,誰叫她倆是生死之交的姐妹呢。但是,數(shù)來數(shù)去,也就是五塊多錢,還差四塊多。“算了,回去吧,不看了,聽天由命吧”。鄭修怡明明知道自己的病情已經(jīng)到了什么程度,當(dāng)真想放棄?螞蟻尚且貪生,何況人呢。鄭修怡用凄慘的無可奈何的口吻對李香鳳說。“別瞎說”。阿鳳知道修怡實屬無奈而勉強做出的決定,狠狠地回了她一句。阿鳳死死地攥手帕里的錢,另一隻手則緊緊地蓋在上面,生怕這錢會飛了似的。她甚至只要一想到會有人用貪婪的、僥倖的或是狡詐的面孔盯著她的錢包,她都會不自覺地把錢往自己心口貼得更緊些。 </p> <p class="ql-block"> 突然,鄭修怡想到了身邊的這位男知青,心不覺跳了一下,不由自主地睜大了她那雙好看的眼睛,向我看來:“能不能借我點錢”。說了以后,鄭修怡頓時又后悔了,后悔自己的冒失,弄不清自己那來的這股勇氣。平時的自尊,自小養(yǎng)成的、骨子里天然形成的不屈人之下的自尊,為何今天被瞬間突破呢,況且與這個男知青僅僅相識才兩天多時間,雖說對這位同齡的知青印象不壞。</p> <p class="ql-block"> 聽到鄭怡修飄來低沉而顫抖的聲音,我立刻轉(zhuǎn)過臉去,我不敢相信那是鄭修怡說話的聲音:聽起來是那么的沒有自信,那么的可憐巴巴,而且說了以后便默不做聲了。李香鳳也覺得突然。如果這個男知青回絕,多么的沒有面子、多么的難堪!鄭修怡冒失地說了以后,便坐也不是,躺也不是,屈腿用膝蓋頂住小腹,但怎么也找不到一種合適的姿勢;她的腦袋已經(jīng)不是倒在枕頭上,而是擱在膝蓋上了。她開始呻吟,聲音極其微弱;從她那扭歪的臉的表情和抽動可以看出她不但是腹部在疼、心也在疼。</p> <p class="ql-block"> 其實,自打蘇云送來繳費單,到她倆數(shù)錢的所有動作、對話以及鄭修怡凄慘的無奈,我都看在眼里聽到耳朵里。“沒有問題,正好我身上有幾塊錢,你們先拿去用”。這是我下放時,家里給我的零用錢,一家人勒緊腰帶省下的幾塊錢,這錢,舍不得用一直帶在身邊。沒有想到,我的慷慨大方,大大的超出了鄭修怡的想象,香鳳也驚呆了,很快,五塊錢便撂在了鄭修怡的病床上。</p> <p class="ql-block"> 錢籌齊了,但是研究鄭修怡手術(shù)的會議還是進行著。按說,章子谷就可以做主也應(yīng)當(dāng)由專家做主。但是牽涉到針灸麻醉的問題,那可是方針路線問題,是含糊不得的。上世紀(jì)六十年代末,針刺麻醉成了熱門話題。媒體拼命聒噪,政治上拔高,技術(shù)上助長,針麻被抬到嚇人的高度,簡直成了“老人家革命路線”的同義詞,加上電影“春苗”的渲染,一時間把針刺麻醉說成是文化大革命豐碩成果的重要部分;銀幕上、舞臺上,操針麻者被塑造成高大全的英雄形象,以至針麻被列為常規(guī)麻醉方法,日常手術(shù)必須有30%的比例是針刺麻醉,成了麻醉的硬指標(biāo),來不得半點含糊。由于事關(guān)“毛主席革命路線”,誰敢兒戲?于是用不用針麻,成了態(tài)度問題,不能置疑;至于針麻能不能止疼,則是個技術(shù)問題,可以不斷改進。</p> <p class="ql-block"> 至于大手術(shù),針刺麻醉能不能湊效,章醫(yī)師心知肚明。不要看電影上吹得神乎其神的,什么病人躺在手術(shù)臺上,幾根銀針麻醉后,病人一邊哼著歌,聽著收音機,或者與手術(shù)醫(yī)生愉快的聊天,手術(shù)就順利完成的報道純屬是胡編亂造。可能嗎?但是甄福華不依不饒。在執(zhí)行黨的方針路線問題上,甄福華的態(tài)度非常堅定堅決,也鐵面無私、六親不認(rèn)。也正因為如此,他能從一個排級干部脫穎而出直升為副場級領(lǐng)導(dǎo)。他認(rèn)為老人家的革命路線必須堅持。堅持針麻的會議僵持了一陣后,最后雙方各讓一步:針麻的形式照做,全麻備用隨時。并敲定,第二天上午手術(shù)。</p> <p class="ql-block"> 看到湊足了錢,李香鳳便提出要趕回大隊,一是要通知王家來人照料,二是,自己也不能耽擱苦工分,盡管拼命干一整天,也只有一毛幾分錢,但,還得苦。臨行時,香鳳拜托了我,她也不知道我一個男子漢照顧女病人是否方便,就這么直接的交待了。</p> <p class="ql-block"> 鄭修怡的心情似乎好了一點,主動與我提出要到牛圩街上走走。于是,掛完了水,我便陪著她到牛圩看看。一批又一批的知青到來,牛圩供銷社開始熱鬧了,面積也擴大了許多,兩個年輕漂亮的水工家屬抽來站了柜臺,還抽調(diào)了一個來自邗州興化縣的漂亮女知青做營業(yè)員,商品也多了很多、也有了時髦的東西,使得供銷社更加具有吸引力。一對年輕男女走在牛圩這條并無多人的土街上,自然的引來了來往人們及店家的注視。雙雙異樣的眼光,將我們看成了一對戀人,我開始有點臉紅,因為長這么大,第一次與一個女生單獨逛街。一路上,我感覺到鄭修怡在悄悄看著我,臉上流露出的一種企圖透視的神情,我看著她的那雙眼睛,那雙眼睛的睫毛很長,使得那雙眼睛很亮也很坦白,也朦朧,那樣的有吸引力,又那樣叫人看不明白……我從未有過如此的感受。這感受神秘并快樂,卻又被深深地壓抑著。我想將這個感受從內(nèi)心驅(qū)趕出來,然而,卻又害怕失去它。</p> <p class="ql-block"> 真是十月冬,梳頭吃飯功。不知不覺的太陽偏西已經(jīng)傍晚。把托盤托得高過肩頭的一個穿白罩衫的送飯女人出現(xiàn)了。她是附近大隊抽來的農(nóng)工,五大三粗,嗓門也大,但心眼極好,人還未到,聲音便早早地過來了。她專門在醫(yī)院食堂燒飯,看得出來是有點關(guān)系的。要不然,不可能從干農(nóng)活的大隊調(diào)到醫(yī)院來做事,這種工作即體面又實惠,是所有在農(nóng)業(yè)大隊干活的人夢寐以求的差事。進門后她把托盤端在面前,走進我們的跟前。晚飯很簡單,一份蒸飯加一份粉絲燒青菜,青菜里面混著幾片咸肉。鄭修怡說疼痛難忍沒有訂飯,我知道她是刻意省下一頓飯錢,在中午后訂晚飯時,悄悄的訂了兩份。</p> <p class="ql-block"> 一切就緒,第二天,也就是星期五,是為鄭修怡動手術(shù)的日子。鄭修怡早早的醒了,估計夜里她壓根就沒有睡。醒來的她,出奇地健談,好像換了個人似的:小時候的事,學(xué)校的事,家里的事,都講得很長,詳細(xì)得像一幅工筆畫。我佩服她有如此出色的記憶力。聽著聽著,我開始察覺她說話的方式含有某種暗示,有點不正常,有著不自然的變形!盡管就每一句話來說都無懈可擊,但連接方式卻異乎尋常:綿綿不斷,無止無休。剛開始的時候我還附和幾句,后來便聽之任之,讓她一個人絮絮不止。</p> <p class="ql-block"> 我理解她的多話,在于有意避免接觸忌諱地方。但我感到她回避的似乎不止于此。有好幾點她都不愿意涉及,只是就無關(guān)要緊的細(xì)節(jié)不厭其煩地喋喋不休。我知道,這是她大手術(shù)前的恐懼癥,對手術(shù)缺乏信心,或者是如果、可能的遺憾。</p> <p class="ql-block"> 略略梳洗后,護士送來一套醫(yī)院的病號服,長條子的手術(shù)服就像牢改犯的服裝一樣,縐巴巴的,怎么看也不覺得衛(wèi)生。這些灰色的、穿舊了的、即使在相當(dāng)干凈的時候看起來也不整潔的絨布病號病服談不上什么款式,都是肥肥大大的,每一件都足以把任何程度的胖女人裹起來,袖子也是毫無式樣的肥筒子,胸襟沒有鈕絆和扣子,一律束著絨布腰帶;為了不致露出里面的肉體,還得用手把兩邊衣襟往胸前拽,盡量將前胸裹得嚴(yán)一點,使得女人的本份和女性的魅力頓減。 其實,只要上了手術(shù)臺,一切便沒有距離、沒有了性別。</p> <p class="ql-block">本篇圖片取自網(wǎng)絡(luò)</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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