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我的姥爺叫趙貴,三里五村的人沒有人喊他的名字,都叫他趙老怪!</p><p class="ql-block"> 他長得怪。嘴大。眼大。眼皮上長了個手指肚大小的肉瘤子。手又短又粗,腿又粗又短。</p><p class="ql-block"> 他脾氣怪。一年到頭從不洗臉,無論誰勸說他洗臉,他都會回敬對方兩個字:“不洗!”除非夏天被雨淋了,順便能洗把臉。日久天長眉頭和鼻梁骨周圍結了厚厚的一層土嘎巴。</p><p class="ql-block"> 他穿鞋從不一雙一雙地穿,而是一只一只地穿。哪只壞了,換哪只。所以他穿的鞋永遠都是兩只不一樣的。而且都是補了厚厚的補丁,根本看不到鞋面原來的模樣。</p><p class="ql-block"> 冬天不管多冷,他上衣的第一道扣子都不扣,露出凍得通紅的胸脯。棉帽子的兩只耳朵一個朝天一個朝地,一走路一忽閃,滑稽極了。</p><p class="ql-block"> 他不愛說話,每天就是吃飯——干活——睡覺,周而復始,年復一年。只有大雪封山的時候,他才會閑幾天。這時候他會揣著兩根紅薯,到我們家坐坐。把紅薯埋在火盆里。他坐在炕頭上的太陽地兒里,脫掉上衣。讓我給他撓癢癢。“姥爺!你脊梁上的皮咋這么厚這么硬?像石板!”</p><p class="ql-block"> “都是那年打日本鬼子,我給八路軍送彈藥,坐下的病。春天穿著棉衣棉褲,背著二三十斤彈藥走得急,出了一身汗,緊接著又要過一條河,河水都到脖子跟前了,全是空山水(冰雪的融水)哇涼哇涼的,人進去凍得直哆嗦,牙都要磕碎了。”</p><p class="ql-block"> “彈藥不怕水嗎?”</p><p class="ql-block"> “頭上頂著呢,彈藥濕了還了得!”</p><p class="ql-block"> 這是他說的最多的話。</p><p class="ql-block"> 我使出了全身的力氣撓,他還是不解癢。于是我到院子里找來一個玉米棒,使勁地給他蹭。蹭得我手都酸了。他才不甚滿意地說:“你吃紅薯去吧,我自己撓!”于是我趕緊揣著滾燙的紅薯逃跑了,怕他再讓我給他撓癢癢,太累啦!</p><p class="ql-block"> 我十四歲那年秋天,媽媽要帶我來包頭生活了。走的前一天晚上,姥爺來了,坐在炕頭上,又讓我給他撓癢癢。他長嘆一聲:“麗!再給我撓撓!說不定你再回來,姥爺就不在了。”我滿腦子都是對大城市美好生活的想象,不知道生死離別的滋味。只是像以往一樣給他撓癢癢。撓了一會兒,他穿好衣服。默默地坐著,吧嗒吧嗒不停地抽煙,再不說一句話。夜很深了他才走。我和媽媽送他出門,他佝僂著背,背著手,趿拉著鞋,漸漸地消失在黑暗中……沒想到這竟然是他留給我的最后的背影!</p><p class="ql-block"> 我上高二時,噩耗傳來,他去世了。 聽說他去世前的幾個月,已經糊涂了,大雪天還嚷嚷著要拿著鋤頭去鋤地。</p><p class="ql-block"> 他一輩子也沒有離開過土地,勞累了一輩子,節儉了一輩子,連一張照片都沒有留下。</p><p class="ql-block"> 后記:前幾天讀了一首詩——《三黑和他的土地》,三黑對土地的熱愛深深地觸動了我,讓我不由自主地想起我的姥爺——一個飽經滄桑的樸實的農民:他有三個孩子,大女兒英年早逝,僅僅活了25歲。唯一的兒子因病致盲,老伴兒早早地離開了他,僅有的一個弟弟被日本人抓了壯丁,一去便杳無音信。長孫14歲時夭折了,現在小女兒也要在他風燭殘年的時候去到一個遙遠的地方,不知此生能否再見?他心里的苦誰又能理解與體會?</p><p class="ql-block"> 唉……三十多年過去了,偶爾腦海里會閃過他的影子,但沒有眼淚。</p><p class="ql-block"> 今天當我看到美篇里,老公給我寫下的評論時,剎那間, 我的思念就像決堤的河,淚落如雨。</p><p class="ql-block">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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