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生日負債累累

子虞

我的生日負債累累 我的生日又找上門來了。每年的今天，它一定會找到我，雖然我一直都試圖躲避它，想方設法繞開它，然而它是我的債主，無論我置身哪里，藏身何處，它總是能準確又準時地尋找到我，我的躲避總是不能湊效。每年的11月24日這一天是生日向我討債的日子，在這一天，它干凈、利索地都從我的時間賬本上劃走一大筆，那一筆就是整整一年啊。這意味著我又失去一年，又損失了365天，我的時光存折一年一年地被支付，被劃賬，類似我的兒子在成都購房還貸，所不同的是，兒子的賬戶被劃走的是金額，我的賬本被劃走的是時光，兒子是每月支付，我是每年支付。無論是兒子的房貸還是我的時光貸，共同點是不得欠債，不得拖延，否則后果很嚴重……歲月被劃走讓我有割肉一般的疼痛。如此一年又一年地被劃走，被轉賬，這樣一來，我的歲月就消失得很快，就會所剩無幾。但我無法阻止這種流失，因為這是我來到這個世界之前與我的生日達成的約定。 　　許多年前，我被囚禁在某個黑暗而混沌的世界。我不知如何突出黑暗與重圍，也不知道哪一天才能突圍，當時似乎所有的日子都對我閉關鎖國，但卻有不少胎兒越獄成功，只有我陷入囚徒困境。在我彷徨無助的日子里，舉目都是繽紛多彩的節日，比如，春節、端午、五一、十一、中秋等等，這些高貴的日子凌駕于其他日子之上，對我的求助表示了拒絕與不屑，它們青睞的是大人物，準確地說它們青睞的是將來會成長為大人物的胎兒，它們擁有巫師般深邃的洞察能力，能精準預測到某個胎兒將來的輝煌與顯赫，因而它們甄別、揀選著哪些胎兒才值得它們推送出去，而我一介凡胎自然被它們摒棄在視野之外。耀眼的日子我不敢指望，其他普通平凡日子跟風似地也對我作出請勿打擾之狀，這或許是我的胎兒形象過于底層所致。我一直蝸居在子宮里，徒勞地在那里蠕動來蠕動去，不安、煩躁、憤怒與日俱增。就在我無比沮喪無比絕望之時，一個尋常得不能再尋常的日子沖我而來，那是11月24日，它承諾為我開啟逃生之門。起初我對它主動示好充滿了懷疑與警惕，后經過再三確認它無不良企圖時，我才釋懷張開雙臂擁抱它。一直以來11月24日都淹沒在那些光彩奪目日子的陰影里，一如我淹沒在那些尊貴的胎兒陰影下。兩個平凡的元素惺惺相惜，雙方決定聯手助我突圍。但11月24日對我的搭救是有條件的，那就是我來到人世之前只能向它借貸我的人生歲月，出世后分期分批每年支付12個月的時間返還給它，直到我喪失返還能力為止。于是雙方簽訂合同，債權人與債務人的身份關系在我與11月24日之間得以確立。接下來，它開始謀劃、醞釀，并實施了我的突圍過程。在它的幫助下，我費了一些力氣，經歷了一些險境，最后終于破門而出，逃出生天。整個出逃過程類似電影《肖申克的救贖》主角越獄那樣，充滿著緊張、刺激和驚險。但結局如愿以償，我終于逃離黑暗的囚籠，來到了敞亮的人世，躋身于滾滾洪流的人潮之中。當人世間第一抹陽光照耀著我通紅稚嫩的小身體時，我喜極而泣，哇哇哇哇的哭聲充盈產房、響徹云霄。其實我的啼哭聲是有極高的聲樂講究的，我充分調動了后嗓共鳴音，運用一種類似美聲唱法的技巧進行了極具穿透力的高音修飾，從而讓我人生的第一樂章演繹得酣暢淋漓。這是我第一次秀實力，我希望我的聽眾對我的第一印象深刻而完美。盡管這一天我的出生已經是一個客觀事實，但我還是自作主張地把這一天定為我的生日，以銘記我對11月24日的感恩和答謝。我的生日——11月24日也為它這一天的杰作洋洋得意，就像是考古工作者從深土中挖掘出一件稀世珍寶。 　　迄今為止，我的生日總共從我這里劃走了63筆賬，也就是說我已經還貸了63年。那么我的還款究竟何時才能結清？我們的簽約當時并沒有明晰地作出規定，不得不說這是我們當初立約時的一個疏忽、一個缺憾，這個粗心大意導致的結果是我的欠款無窮無盡，似乎難以結清。我究竟還欠我的生日多少年的債？似乎只有天知道，討債依然繼續，躲無可躲，藏無所藏。然而經過另一個角度思索，我發現了欠債竟然也深藏著好處，這個好處的浮出讓我逐漸校正了我對待欠債的態度。我以幾何學的方式將我之前的態度反轉了180度——我只有欠無窮多的債才是避債的最佳途經，只有堆積如山的欠債才是保護自己最好的掩體，安然應付討債的最好辦法就是讓債主在我的身后繼續追趕我。以欠債對付欠債，以欠債擁抱欠債，這種邏輯的悖論可能會讓我的一部分讀者懵圈，通過欠債獲得安寧怎么也推導不出因果關系。當成都的兒子被房貸攆得精疲力竭時，我卻渴望負債累累，這也太過匪夷所思，我不僅心甘情愿背負重債，甚至是，永遠負債竟然成了我的生命理想與生命追求。當我欠債數不勝數時，意味著我的生日也數不勝數，當我的生日數不勝數時，意味著我的人生數不勝數，這樣的結果就是我的人生被無限拉長，我將因此而獲得長壽。當然，實現這種欠債理想的前提是我必須繼續維持我的支付能力，我必須盡量避免囊中羞澀，我還必須與我的伙伴——11月24日談判，希望我的支付延長，如果可能，甚至續約……我清楚地知道，當我沒有可持續的還貸能力時，當我的儲蓄耗盡之時，我的債主最后劃走的那一筆債將是我自己。就像我的一些親友，一些同學，因為沒有能力支付最后一筆歲月債務，被迫以身抵債，悲戚地被劃走自己，成為冬季倒在家里地上的楊白勞，導致楊白勞悲慘結局的是他生命里最后的時光儲蓄就像他送個喜兒的一根紅頭繩，那么細瘦，那么柔弱。我當然不想重演楊白勞的悲劇，到人生最后只剩下一根紅頭繩那么纖細的時光，從而過早地被劃走自己。為了維持無止無休的劃賬，我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要被我的債主掏空了我的歲月腰包。我要向11月24日證明，我有賺取更多歲月積蓄的能力，我有積攢未來更多時光的實力，我的光陰儲蓄會更長久、更豐饒，更殷實，更富庶，啊！它們就是11月24日龐大的支取庫，取之不盡，劃之不完。子虞 2021.11.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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