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虎大戰

黃大信

50多年前，我在黑龍江省呼瑪縣的二道盤查林場采伐隊當工人。 大興安嶺地圖上，箭頭所指的二道盤查在呼瑪河邊，離中俄界江黑龍江不遠。 那時，大興安嶺的森林覆蓋率高達90%以上，有興安落葉松、樟子松、白樺等原始林子，連綿8萬平方公里。當時所有的人都認為大興安嶺的木材是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這個山頭沒采完，新的戰場就又開辟出來了。 當年大興安嶺楞場上堆積如山等待外運的原木。幾十年來，大興安嶺累計為國家建設提供了2億多立方米的木材。 在采伐中，我們多次與梅花鹿、野豬、狼、熊等野獸遭遇。說來奇怪，它們起初都不怕人，尤其是傻狍子，見了人根本就不知道逃跑。在那個食品供應十分匱乏的歲月，能打些野味下肚，那是再幸福不過了。 好日子持續了幾個月，野獸們都學精了，見人就聞風而逃。眼看將近隆冬，我們卻意外地捕獲了一頭東北虎！它被捕獸夾子夾住了一條腿，掙扎得精疲力盡，癱軟在地。我們用麻醉槍將它麻醉后抬回了住地，並連夜趕做了一個結實的大木籠。 正巧有位記者在林場采訪，他知道東北虎已為數不多，便報告了上級。很快，某大城市的動物園聞訊后表示愿意接納它，並答應支付一定的勞務費。于是我們看管著這頭東北虎，專等動物園的車來接它。 這頭雌虎被關進大木籠中，依舊不肯馴服，大聲吼叫，聲音傳到幾里外。第二天夜里，它把一頭更大的東北虎招來了。那是頭雄的，塊頭要大得多，咆哮聲驚天動地，令人膽寒。看樣子它是這一帶的山大王，我們綁了它的“壓寨夫人”，它豈能善罷甘休？但出乎意料之外，這雄東北虎咆哮了幾聲就走了。 我們加強了戒備，晝夜輪流值班看守。第三天夜里，寒風凜冽，雪花飄舞，氣溫降到零下30℃。我和李勇、小徐、大張等幾個青工在采伐隊的木屋中值班，圍著火爐侃大山。這么冷的天，那頭老虎不會來了吧？就算它來了也白來，我們給它的“愛妻”打了麻醉針，關進木屋旁邊的地窨子里去了，此刻它正在呼呼大睡呢。 大約11點左右，耳尖的小徐喊到:聽，有老虎在叫！眾人都堅起耳朵，果然，嗚嗚的風聲中，夾雜著一種更加凄厲、刺耳的嘯叫，“嗷——嗚——”“嗷——嗚——”，聲音越來越近，不一會兒，已是清晰可辨，如在耳畔…… 看不見老虎的影子，但虎嘯卻分明已近在咫尺！大張撐不住了，從墻上摘下獵槍，對準外面胡亂放了幾槍，槍聲震耳欲聾。“啪！”木板門被狠狠拍了一下，我們看到了一個毛茸茸的海碗大的虎掌！形似梅花，尖利的爪尖伸出爪鞘。緊接著，幾公分厚的木板門被頂爛，一個龐碩驚人恐怖異常的虎頭探了進來！鮮紅的舌頭有二十幾公分長，兩腮的虎須亂抖，那迸射兇光的虎眼簡直攝人心魄！我們楞了幾秒鐘才想到逃跑，但小徐卻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大有視死如歸，舍身飼虎的氣慨。事實上，他已嚇尿了褲子，腿軟如面條。大張的膽子比較大，迅速換彈匣準備開槍射擊。與此同時，虎身倏地擠了進來，木門徹底崩潰，其動作之迅捷狂野超乎想象。大張一舉槍，反而首當其沖，老虎大吼一聲，揮爪猛拍，眨眼間，他慘叫著倒在地上。 李勇和我本能地跳了起來，撞開門向另一間屋躥去，當時為了方便和保暖，木屋都是相連的，共用兩個正門。過了四五間屋，李勇見一間屋中有個大木床可以隱身，便耗子似的一頭扎進床底下。我仍向前猛闖，到了盡頭才明白，那個正門已被封死，根本出不去！沒有窗戶沒有門，我急得在屋中團團轉。 東北虎盯住我，向這邊逼過來，鋼鞭似的尾巴亂抽亂打，眼看相距不到10米了！我瞥見墻角放著的大松木酒桶，不禁突發其想。那是用一整根直徑達1米的松木挖成的，里面盛著半桶多高粱酒，上面的蓋子封得很嚴，防止酒跑味兒，看來只有那里能容得下我了！我撬開蓋子，按住桶幫提腿縮身，鉆進了酒桶。酒一激，冰涼刺骨，酒不滿桶，整個人進入后，我的腦袋正好可以露在酒的外面，我倒著扣好蓋子用手緊拉木把。?沒過10秒鐘，老虎就走過來了，酒味掩蓋了我的氣味，它是聞不到我的。我能感覺到它在屋內亂嗅一遍，大概在尋找雌虎，而雌虎根本不在這里。突然，老虎湊到了酒桶邊，用爪子撓起桶蓋來，只聽“嚓嚓”作響，我嚇得瑟瑟發抖。它見撓不開蓋子，有些性急，一撥，酒桶倒了，我也隨著酒桶一起倒地，頓覺天旋地轉，酒液撲面而來，沖進口鼻，差點把我嗆死。酒液從桶蓋中涌出去，只聽老虎好奇地舔了一下，可能認為味道不錯吧，伸出舌頭大口大口地吮吸起來。這酒有60度，但對于大塊頭的山大王來說，算不了什么。老虎一口氣喝了約有十幾斤，或許酒精終于在它身上起了緩解怒火的作用，它低吼一聲，轉身向外走去。又過了約半小時，我確信已無危險了，才敢鉆出來，萬幸的是李勇還活著，我倆抱頭痛哭，一檢查，嚇得休克的小徐竟也毫發無損，只有大張死于非命。 第二天，場領導得知情況后大為震驚，處理好傷員后，決定立即把雌東北虎轉移到山下，那里已經焊好一個堅固的鐵籠子，戒備更森嚴。那天，我們十幾個棒小伙子把裝雌虎的大木籠抬到一輛大車上，由三頭牛拉著，小心翼翼地向山下走去。 下午4點多，天就快黑了，寒風呼嘯，濃密的雪花亂飛。正在盤山道上艱難地行進，突然當頭響起一聲驚雷般的虎嘯，我們手腳麻木，胡亂地放槍，也不知打沒打中。老虎驟然獸性狂發，動作出奇地凌厲、強悍，它大約是受傷了，但又不太重。這時的猛獸是最厲害的，再跟它過招幾乎等于找死，為了避免傷亡，我們掉頭拼命往回跑，連滾帶爬，狼狽不堪，有人直接扎進了雪窩子里。?萬幸的是老虎並沒有窮追猛打，徑直撲向裝雌虎的木籠，隱約聽到“咔叭”幾聲響，木杠即被虎掌擊斷。很快，兩頭虎咆哮數聲，向山上躥去。我們陸續從地上爬起來，木籠已經空了，三頭牛嚇得癱在地上。 場長聞訊趕到現場，肺都快氣炸了。其實，正是他急于轉移，才造成這樣的后果。他見木籠有大片的血跡斑，而且通往林中的也是兩行血腳印，斷定兩頭東北虎都受了傷，立即咬牙切齒地下令:尾隨追擊！ 我們踏著雪地追蹤了30多里地，最后追到黑龍江邊。幾公里寬的江面上結著厚達1米的冰，又鋪了一層雪，已與雪原連接在一起，那兩排大腳印一直通到對岸去了！ 在此后的幾個冬天，黑龍江的江面上常常布滿數不清的各種動物腳印，它們告別了大興安嶺，奔向安寧的外興安嶺。對于它們來說，只有安寧而廣袤的大森林才是真實的家園。 2015年3月31日大興安嶺根河林業局，最后一棵被伐倒的落葉松被留在原地，作為大興安嶺六十三年的伐木史結束、停伐護林的見證。 1858年前，中國野生東北虎至少有4000只，十九世紀末約2000只，上世紀三十年代約500只，1959年約200只，1979年約150只，1985年約30只，2005年約12~14只。2010年在圣彼得堡召開了首屆世界老虎峰會，13個有老虎的國家一致同意拯救瀕危的老虎。2015年野生東北虎數量上升至27只，2021年致少55只，老虎下山進村。2022年第二屆世界老虎峰會在海參崴舉辦，俄羅斯宣布西伯利亞虎有750只。中國野生東北虎數量上升到60只，分布區繼續擴大。東北虎是大型食肉性動物，處于食物鏈的頂端，對棲息地的要求極高。多年來，中國實行了一系列的保護老虎及棲息地的舉措，包括在東北林區全面停止森林采伐，將老虎定為國家一級保護動物，在老虎分布區建立東北虎豹國家公園、自然保護區等各種類型的保護地，嚴厲打擊盜獵及走私、非法經營虎制品等。保護老虎任重道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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