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泡湯何處去～帝王之選遵化湯泉

龍閑賞燕

湯泉在河北省遵化北四十里，泉從山坡下沸而四出。魏氏土地記曰：徐無城東有溫湯水，出北山溪，即溫源也。養疾者，不能澡其炎漂，以其過灼。萬歷五年，戚大將軍繼光甃石池之，深二丈，方四尋，覆以堂，曰九新。水東出于石，為之龍吻，噴甚怒。未至泉數十步，氣爞爞，聲洶洶，其不可即。即之，靜若鑒，投錢池中，翻翻若黃蝶，百折而下，至底，宛然錢也。以熟生物，與炊者等候。數十年前，有小卒滑而入，不一反側，糜焉。堂壁刻明德十三年（1518年）夏五月武宗宮人王氏（明王妃）怨詩。滄海隆冬也異客，小池何事暖如湯？溶溶一脈流今古，不為人間洗冷腸。導而左，遠之為小塘，塘陰有竇，以通寒水，浴者時啟而劑泉之溫。寒水者，亦泉也，去湯泉數武，出于泥沙。湯泉，有石根若焦釜者，出之，石不及，則寒矣。泉前唐寺，貞觀二年建，名福泉寺，人則呼湯泉寺。考湯泉，或曰赤道經之，王褒湯泉銘曰：白礬上徹，丹砂下沉。或曰：下有硫黃，以為之根，其臭硫也，而味正淡。西洋熊三拔水法曰：湯泉，硫之華，疾寒服硫，不若服湯泉。其實繇地氣熇冱，溫涼之征變，故壤為之硫，泉為之湯，豈根硫也。西國有山焉，七十余泉皆湯，國王試得其性味氣，各所主治，各標厥泉，以教國人，不獨硫焉。蘇門答剌國境，布那姑兒山，產皆硫黃，不聞其泉湯也。又水火者，陰陽之襲精，陰得質而陽得氣，為泉，為湯。陽得質而陰得氣，為焰，為涼。然而水性非熱，火性非涼，湯泉以貯器還涼，蕭丘之涼焰，以燃物還熱。唐劉餗曰：江寧縣寺有晉長明燈，歲久，火色變青而不熱。質存氣易，此其征矣。湯泉，最著驪山，最潔香溪，最熱遵化，他而分寧，而臨川，而崇仁，而安寧，而寧州，而白崖，而德勝關，而浪穹，而宜良，而鄧州，而廬陵，而京山，而新田等。明江蘇武進唐順之《游遵化湯泉》絕塞伏殘秋已涼，北山溪下候非常。石如釜不因人熱，硫有津堪入藥香。黍赤先成場可筑，草青方嫩夜難霜。中年入浴應遲久，盤礴風前飲未妨。明新都汪道昆《湯泉》一上都湯沐傍龍宮，內苑溫泉徑自通。云近樓臺疑結蜃，氣蒸冰雪儼如虹。靈源半落霜林外，寒谷先回六琯中。冠蓋漫憐行役久，風塵又向塞門東。明新都汪道昆《湯泉》二過雨沙場畝盡耕，垂楊野寺到新鶯。池頭似識重游客，垓下曾看一洗兵。滿甕云蒸春酒熟，當杯月抱夜珠明。何來席畔鐘聲早，惆悵風塵未濯纓。吳縣周天球秋過湯泉炎漂一道傍禪宮，百沸騰波膏澤同。咒嶺定持迦葉愿，浚源應藉郁攸功。暖蒸寒谷吹噓外，垢脫泥涂浣濯中。塞上洗兵休沐日，不須挾纊有春融。通州陳萬言湯泉聞說先皇到上方，湯泉從此引流長。傳衣僧記春迎駕，賜沐人題夜洗妝。鮫室明珠空泣淚，華清脂粉尚留香。停車不擇村沽惡，浴罷蘧蘧入夢涼。新昌戴九玄湯泉見說金湯設有圖，今看靈液涌邊隅。氣蒸亭口團成霧，聲沸池心翻作珠。雪自胡天春自漢，浴知亢爽灌知腴。燕都信是陽和地，黍谷吹噓事有無。為濯塵纓到上方，九新亭下石欄傍。靜涵蘿月光初滿，暖合松云氣自香。別院暗流開藥圃，前池分注作蓮塘。清朝久已稀巡幸，卻笑華清輦路長。明佚名《湯泉讀武宗宮人王氏詩悲而次韻》得寵無多失寵常，空留怨句在溫湯。君恩似水東流去，冷熱人間總斷腸。商城顧中行薊鎮湯泉茲泉溫可濯，垢凈理同新。地起循南極，天行正北辰。烈炎瘥自遠，人物暖偏親。誰道邊河朔，風光不借春。蘭陽梁云構湯泉大漠風高寒不偏，長城雪畔得春天。日經赤道朝流液，地駁金輪火作泉。炎焰沸湯先沸石，氤氳生霧不生煙。病除垢凈心猶熱，去促西成入稻田。明傅光宅《和王氏詩》玉貌當年從武皇，臨池和淚洗殘妝，詩成慢自含愁思，冷暖人間總斷腸。明張嘉賓《和武宗王妃詩》君王雨露自非常，何事臨流自感腸？莫怪千金求買賦，長門寂寞斷人腸。明林允文《和宮人王氏湯泉韻》青山隱隱駐旗常，為有溫泉暖似湯；淡掃娥眉來此地，承恩一沐九回腸。清李維斌《湯泉和宮人韻》題詠靈泉盡泛常，獨教一絕重溫湯。須眉讀罷應心折，輸與宮娃有熱腸。 明戚繼光《葺薊門湯泉記》 遵化古屬范陽鎮。迤北一舍而遙，山麓有湯泉，甃為方池久矣。旁寺乃因茲而賜名福泉焉。余弱冠時部戍過之，環睹所刻如林。迨總鎮之初再至，求其片石而不得，或以授梓梓無有也。蓋竊傷之，而緋徊不能去。且泉淤過半，亭館多簡陋，何以清游目而壯山水之奇勝哉！ 隆慶辛未春，命越卒修為休沐池。皆踴躍用命，因吝賭射為觴亭，沿旁之石洞，督學御史閩中陳公記之矣。然地當邊垣土中，而茲原之廣可容數十萬眾，就茲以便休沐。 壬申之冬大閱。少司馬新安汪公視師，制府而下葺席以處，促膝以觴，不足以示威重。 萬歷甲戌有秋，士豫乃辟亭館，以待后之視師者至，而丙子仲夏告成。向者之至此也夏午泉烈，畚鍤靡施，將浚而胥難之矣。乃命工下稻田，鑿渠百余武以溯其址，拆甃二尺，深二丈三尺，出淤泥丈余，有萬戶印一，白金五兩，簪耳之屬、黃金一，銅三十五斛，錢六石七斗，鏡一百五十七枚，皆蝕，以佐渠費。泥盡粼粼其泉檻出，仍甃石之而竇，其底塞以方寸之石，于渠道樹楗，以便重浚通竇，則毋勞。折甃為池，加高三尺，出地為方，可以俯飲而立掬之矣。其周七丈，衡二丈二尺，防面為石渠，可以浮大白。竇其南北，中衡而對出。北山承以文石，歷歷如雨建瓴下；而窒其南，則為水廉。臨池有亭如八卦及虛留，數九，顏曰九新，有題語焉。當留為坎，前竇承泉，左右竇以分之。北得寒泉，為池如半月。有橋，上為敕建觀音殿，前施檻垣如雉堞狀。南出石龍口如沫，北窒則如瀑布，伏流而西，灑為石渠，徑序窒左轉而環右盤，以觴注渠，勾折復入于室。匏尊藏于室，人因泉應機而緩急之不待入，又隨流而給矣。觴亭下方，步欄三面，以列應碣，皆吟詠也。稍次第之，以俟續而梓焉。自殿抵欄，周以列垣。 循室南出而為接水池、洗馬池，其與眾池，各列之室，以遠別也。自坎左竇者過近泉館，文過聽泉館，二館并列寢堂之前，則皆因寒泉為池，有橋。循垣而西為為福泉館，泉因敕賜曰福，故以沐恩名堂，寢堂曰蒸云。其前左為無垢室，坎以文石六方為浴盤。因地稍高，自石渠右角分筒伏流而逆出之。凡沸泉有氣如云，是堂最麗，亦如之矣。西南為寺，于真法堂加高楹，及堂左右為館。凡館、浴室、廂舍、庖湢咸具。又西南隅有銀杏樹鼎立，皆十四五圍。美蔭侯洵，乃為四時館。其戶內而環樹，居一闔三，前如一居四，則各為邸矣。樹下當中置石案，八足而內虛，為筒者二，其相去寸余。泉自坎右竇過寺之三館，伏而上左足，循案認觴入于右足，若不知其所去也。凡池竇，高承清而庳出濁，九新之東三，其出入皆溫，館之浴室濁一而清二者，乃一寒一溫也。近泉或和以寒，稍遠即可浴，故至稻田以長矣。浴舍四五區，雜于諸館間。 山之西椒，有浮屠以為表識。自西徂東為長垣，以接古臺。稗官氏言遼蕭后妝樓址也。建亭其巔，仰若麗譙，環以嘉樹，若出半空。里許而為塞垣，樓櫓刁斗，隱若云際。南阜萬石，郁然崔嵬。從寺西步北折如砥，至麓而延袤百武左右，眾石離立，夾道而為門。循溪以西，有石如山、如獅、如鼓。相屬而徑東澗，片石跨之，中裂為試劍橋。度之，有普陀巖。經石巖稍北上而峻，為出岫巖、為仙掌峰。循脊下蹬不數武，有石獨立，猶將軍振纓北瞰幕南，而請纓者勃然。右轉，石洞口僅三尺、傴僂而入，中窾如舫，為萬石最奇處，名之曰仙舟洞云。 余按，溫源多硫磺襲人。惟山多石曰??。而其所出獨清，驪山華清是也。邇之志者，又以南中安寧為最，而評不及茲，茲山不其然乎！故其觱沸為珠，瑩若琉璃，投錢至底可數。中有雕鐫，其跡宛然。釅如醒醐，釀之芳烈尤甚，實為醴泉神瀵而清，其味尤為獨全，何也？華清自太真召祿山于范陽，以獻玉石雕鐫為勝，遂動鼙鼓而流殃。茲當范陽之陿，幸不為之污。雖尋割于契丹或有蕭后遺跡，然歷金、元弗著，豈非地靈之所秘者歟。而賢嬪有詠，為茲泉所藉重。則圣朝之德，其過前代遠矣。 余幸、士有暇力繕館以備冬獵，萬軍若挾纊，免于皸瘃之苦；馬患霜雪而疽，洗之可以騰驤；將帥幸就以休沐，非荷太平，有茲哉！故拜諸大夫命，敢假日而為之。 諸大夫者：制府北海劉公、關中楊公、撫臺武安王公、監兵齊邱辛公與諸邑令之所佐金。予將園圃禾稼易貲，并贖鍰諸費而成之。督公則馬蘭峪副總兵曰石福，領班督司鄧都，中軍諸材官沈秉懿?，而白余復為之記，蓋祥哉！其言之也。 萬歷五年，歲次丁丑夏六月望日。 特進光祿大夫、中軍都督府左都督、奉敕總理練兵事務兼鎮守薊州、永平、山海?處地方、前福浙江廣伸威營總兵官署都指揮僉事、戚繼光撰 太原石福立石 南海陳經翰書 古歙黃沛刻 明戚繼光《重修湯泉乞文敘事》 隆慶己已年春，今御史大夫閩中陳公，以侍御史視學畿甸。秋之日，校士、薊丘，文風丕振。往，繼光于役士閩，雅辱公知，乃單車受筴，顧遏尤篤，語及薊之形勝，遂征溫泉，殊有蕪塞之嘆，屬為計。余謂當乘軍旅之暇，次笫鳩工。 乃辛未春三月，邊警不振，駐師鲇魚石城，司馬北海劉公某、中丞關中楊公某、憲使洛陽徐公某，咸謂，余帳下吳越兵千余人，無它役，當偵間治溫泉之亭池，以為游憩所。蓋古人先優后樂，未嘗盡廢登涉也。余敬諾。 乃于夏五月既朔往顧，池之炎波深而沸，莫知為修濬筴。咨諸里中父老暨寺僧，率稱池之鑿逖矣，無能語厥其因。余遂令司吳越兵千總金福輩率眾，從田中鑿渠，深與池等，趨南垣，溯池而止。池際咸甃以磚，又以桐油和灰，堅尚如石，以是知前人亦非草草者。乃拆其甃，徑二尺，甃盡，而水始竭。又出淤泥丈余，則山骨見矣。泉自石隙出，猶進珠然。池底長二丈二尺，橫一丈三尺，深兩丈三尺。白金積十五有奇。簪珥之屬，為金者僅得其一，余糸銅，凡三十五斤，錢不能以數計，約六石七斗，萬戶印一，鏡一百五十七，然為炎波鍛蝕，無復舊觀，俱付之官，充濬池費。仍和油灰，甃之如故。 于新鑿渠中，多樹椿木，便重濬也，甃之陰留一竅，方數寸許，他日不必折甃，但通其竅，則水不涸矣。先是發石工為渠，石五十余丈，引池之南際，暗流而西，經小屋，東出為石渠，復入于屋中，設木閘，以肇淺深緩急之機便流觴也。自閘南入復循環下，東赴，由池中匯于眾池，又溢入洗馬池，蓋邊騎野牧，雨雪相苦，故鄉癩，獨此水能愈之耳。有二竅，高者出水，卑者時出穢濁也。 主池之北，為堂三楹。復為亭聯堂之檐而南，如堂數。舊有詩碣始移置如屏。石渠之上覆以亭，顏曰“九新”。因亭、渠、洞、石及空心臺樓皆新建立，即茲池數百年末亦初濬云。 石渠之具，則有百瓠，為浮觴豆，需六幾，為列觴，豆需貯諸屋中。守以一卒，游者至啟扃，俾從人如法傳運，則促膝終日，不俟乎左右之仆仆也。 迨梵宮、官署，境域沿革，則形勝不殊，豐石縣在寺之后千仞而遙，危峰羅列，塞垣樓櫓相屬，刁斗之聲，時于云霧中飛墜。峰之南，萬石相倚，亙若千里。 從寺門西涉，北折于砥，至山之麓。扶攜百余步，左右二石如堵，從行其中，為石門。越門循小徑。徑之西，有石假山、芙蓉石；自徑東行，為小澗，盈涸不常，片石跨之，中裂為二，為試劍橋。度橋，為浮屠峰，為灶巖。稍北漸峻，為出岫巖，為仙掌峰。踐山脊遵蹬而下，始抵仙舟洞。之左，為卡纓石。未至數步，觀之如將軍獨立，而危石下垂，又不啻兜鍪之纓，復與洞俱。北瞰塞垣，令人飄飄然，有請纓之意。轉石為洞，洞口僅三尺，傴僂而入，中爽闿如江南漕船。此萬石中最奇者。 自山麓至洞，片石孤峰，種種逞色。顧尚陸沉于從荊荒蔓之中，不覺扼腕。倘名賢為之表著，使后千萬載覽勝者，知某峰、某洞、某巖、某石，稱雄于薊，山靈厚幸，余小子亦厚幸。況前記鑿池之因，今輒湮沕重有。余感焉。僭述顛末，祈椽筆，勒之貞珉，以垂不朽。 明戚繼光《九新亭題話》 湯泉之亭，其名“九新”。舉泉而目之，凡新者，九也。夫泉竇熟開，而噓以溫。及瓷為池，非余所知。乃若滌穢加垣而為周渠及瀑布水簾，余為之一新矣。又流觴亭、索吟軒、六公署、四時館、水月池、無垢室與茲亭，為七，皆新之。 自余沿山北里許，有石多奇。而未有名之者，余各為之名。尤藉司馬劉公名其洞以“仙舟”，而楊公特書之。及諸公吟詠刻于洞，是亦一新也。而亭臨泉，故總揭于茲。它新者尚多，蓋弗屑及之矣。 嗟夫！盤銘曰新，取以洗心浴德。其湯火然，非人力所至。矧茲泉達本之化，工生于陽，而九則極，極乃更新，絪縕動蕩，日日又新，熟究厥終乎！但物舊而蠱，天地且然矣。茲亭諸勝，安能保其不蠱，后之君子護而葺焉！俾新不已，有如此泉。是余名亭之故，其為湯銘也大矣。 明薊鎮總兵戚繼光撰 明陳瑗《敕賜湯泉福泉寺記》 佛主教于人世者，在矣。殊不知神慧流通，圣化洋溢，窮天地而莫遺，貫金石而必刻。非獨為中國尊之也，雖斥及蠻貊戎夷之域歟！凡舟車所至，人力所通，天之所覆，地之所載，日月所照，霜露所墜。抱胎卵而為生，啣濕化而成性者，亦莫不知尊崇之焉。況習俗倍心尤甚，雖為之不厭，亦不太過也，自是教之廣大而無窮焉。 如是，夫順天府薊州遵化縣，其正派居郡治之西北遐四十里許，乃古剎之域也。是處，山環東北，水逝東南，溫泉則由寺池以涌出之，蓋自北而南注然。而卉木暢茂，其景最異，土脈恒春，其水常溫，厥有益于民生也，甚大者與。嘗考于古，乃大唐貞觀二年。前代宗師，因泉而建立寺業。逮至永樂、宣德，則有師名致敬、洪興等輩出。咸克窮討秘義，發明上乘，遠近接踵參謁者，無異于今也。后有住持靜通，具疏乃請賜額。故敕賜為“福泉”。謂福泉者，蓋命寺眾虔戒焚修，祝延圣壽億萬斯年，與是泉同為悠久也。又有除疾以垢、普濟萬民，徂來者源源無替也。宗師開基創業之功，其大矣乎！ 殆見大覺圣尊天王有殿，地藏伽藍有堂，鐘碑有樓，丹艧有畫，以至方丈禪室、池屋、庖庫，各有其所，靡不秩然而有條焉。周垣即祟，寺規嚴整，罔敢懈惰而弗治焉。是寺有僧數眾，田百余畝，足以供寺之需矣。于是，住持道聚、善人吳清等，當營修始畢之余，請予言以記之，俟其后之方來者，得以再圖于遠大也。故命匠勒石以示不忘焉。 大明正德四年歲次乙巳仲春月吉旦賜進士出身、承德郎戶部主事浚儀陳瑗撰文賜進士出身、通政使司觀政、灤川成英書丹賜進士出身、大中大夫、太仆寺卿東吳朱奎篆刻 　　明陳瑗《重修湯泉福泉寺記》 寺之創建，去古遠矣。佛造遺跡，迄今邈矣。其留而傳于世者鮮焉。顯而勝者，則又系屬乎人心之承服。據山川之形勝，良田其數，廣大而無窮，充周而莫測，是以行遍斥海外，凡有血氣者，莫不尊崇焉。故其慈慧圣力，倍仰無垠。浩浩無邊，與二教蓋匹休而并隆矣。豈可以言而形容者哉！ 順天府薊州之遵化邑，去西北四十里許，有古剎，曰福泉。是水之所出，則亙古及今泛熱滾沸，無間寒暑。濬之無窮，涌之不息，自正池分派于各池。垢者浴而自新，患者滌而病愈。咸循溝渠，盈科而流，以抵于河，誠天下首名之景，更無能出右者也。又以如是之景，寓于斯地修建以寺殷宇，鑄塑以像，其偶然哉？蓋為天下生民，造福祚鎮護于一方，以承祝延我國朝，圣壽萬年于無疆也。且寺占群山東北，參差垣曲，拱揖歸向而來，惟中山護寺者，嶺重擁峻，林木森郁，秀爽可愛。 永樂間，有鎮總戎重整，陳公景先監造。成化改元，有開山住持靜通，具疏以請寺額，故特賜曰“福泉”。稽古，唐貞觀二年創建，亦甚古矣。然是寺也，雖臨邊陲，見今所居千百余年，穩如后世無兵火之虞，亦可謂地靈而人盛歟！矧是殿修建年遠，風雨疏壞，金顏蝕蠹，丹青漫漶，圣不寧居。于是住持道聚，會首悟來，勛緣，程恭等而相謂曰：“是殿之作，慧命延長，當易其舊蠹而增以新規，可也。”故慨然以復修為已任。方輩矢心募緣于眾，捐施以貲，賃工鳩材，乃將是殿修建而成。材及其堅，工侭其技，楹樑棟宇，鼎然聿新；廉隅簷阿，煥然以美。若跂翼而矢棘，如鳥革而翚飛。由是殿制清嚴，像設整備，是以綏圣神之精靈，五彩交輝，金碧耀目，有以啟人心景仰，危榮于以壯遠景，崇峻于以聳遙觀。殆見禪林風致，煥平維新，徂來參謁者，竦敬陟殿諷誦者加焉，宛然一靈山小象也。 夫殿營建于弘治乙丑，落成于正德丁卯之秋。厥績乃訖聚等相與謀曰：“殿斯修舉，得以軒豁而壯觀者，皆由眾善捐貲之功也。不屬文以記之，則歲序如流，星霜易變，人靡知厥績所從來，儻復有廢營修之功，將安托乎?”命工刻陰于石，俾后人因之，亦得以扶植于悠久也。謹以摹緣助資并諸工匠人等，勒于碑陰之后，載之以示千古不磨之跡，重修之實，蓋因續其端云，是為記。 賜進士出身、承德郎戶部主事、浚儀陳瑗撰文 賜進士出身、通政使司觀政、灤川成英書丹 賜進士出身、大中大夫、太仆寺卿、東吳朱奎篆刻 明王衡《游湯泉記》 癸已秋，余有內戚不自聊。九月四日，從母舅朱向之，友人唐叔達、周季良、張伯新再游盤山。手舊游記，摩娑泉石間，如夢見六年前所棲薄。而比時秋林殷紅，溪水放流，又似別辟一境者，已詳叔達記中。初八日取道薊州，過石門。石門兩山巀嶪，正鎖驛道。道旁祠漢張將軍溫，以有捍寇功也。又二十里為湯泉。泉在山坡下，初漫羨四溢。戚將軍繼光始甃石為池。池正北九新堂。深二丈許，廣幾倍之。水勢壯甚，然適如石而止。未至數十步聲湯湯然，氣滃滃然，若不可向邇。即而俯之，靜若懸鑒，可捧而盥。其氣香，其氣沖泡起于下，大小紛紛若轉念珠。投以錢，作蛺蝶舞，與泡影相頡頏，良久乃下。池下南穴而下水，支委于墻外，種荷花一渠，綠凈可挹。又溝其北石唇承之，穿堂而出。中堂為檐，除甃為小方塘，以上受雨而下引泉。客至則設版焉。東則銅龍張舌，噴泉甚怒。迤行入浴池，池之陰有竇焉，蓄寒水，浴者時，其溫涼之后而啟閉之。 九新堂后有池如偃月，寒水所自出，色正凝碧。余諤問主者，具言泉本寒沁，有石根可一畝，類焦釜覆之，水受石性故沸，所不及則不。蓋數步之內，而水火共鼎，亦一奇也。已，乃循行，壁間讀武宗宮人王氏詩，末有“溶溶一脈流千古，不為人間洗冷腸”之語，為之欷噓涕涕。時同游者先浴，余乃與叔達登山岡藉黃花而飲，顧見塞外諸山層復，如青蓮瓣，長城為帶，金湯屹然。相與嘆山河兩戒之不偶。 迨日銜半山，池上濃靄漸結，下而就浴，則弦月已印池中矣。因相與執杯就池而飲。時有老卒侍酒，問以塞上事，對娓娓而流涕，為言戚將軍。將軍賞罰嚴，得士死力，其所規造，無論戍堞樓櫓，即小小臺館，皆有意要于不可易。常因材于山，因力于士，無侈費。而其大指，則恐士卒驕惰難用，故欲練磨之于斧薪畚插之間。蓋彼時雖外言斥堠，內通苞苴，而將帥猶得以其意為官，故其財力與精神俱。閑，可以鼙鼓寓軍；興，可以游觀寓搜閱。今一切絞急迫促，文武吏局促自守。此佳泉怪石，僅以供吾輩幽閑好事之賞，而聞且有以為禁者。 嗟呼！款堅而網密者數十年于茲矣，蓋昔之弊竇無一焉，而邊事竟如之何也。叔達與余相顧太息。同游者曰：“月斜矣，子姑飲”痛飲一宿而去。 明張杰《湯泉史記》 湯泉可考者，《廣志》載：“一在新豐，一在廣平。”《吳郡綠》：“一在始興山，一在零陵，一在宜陽南鄉。”《荊州記》載：“一在耒陽。”《博物志》：“一在不周云川。”《名勝志》：“一在灤州。”《一統志》：“一在赤城，一在蔚州，一在孟縣北，一在商城南，一在汝州，武后常臨幸汝州；一在歷山，一在七峰山，一在漢水南。”《郡國志》載：“一在宜春南，一在銀山縣，一在溧水西南，昭明太子曾浴此。”《續征記》載：“一在東萊郡，一在武功太乙山，一在淥水源，一在沔池。” 《東坡詩紀》：“天下溫泉，以驪山為最，若寧州白崖，德勝關，浪穹宜良；鄧川三泊。凡數十處，而安寧為最；黃山、拓州亦有之；閩中尤多，皆作硫氣，人有疥者，浴之輒愈，竹木浸一宿，則不蠹，蓋硫黃能殺蟲故也。唯安寧清澈，無硫氣，有人見泉水赤如血，浮砂片，乃知溫泉所在，必白礬、丹砂、硫黃為之根，乃蒸為暖耳。” 《水經注》載：“一在漁陽郡北。”《九域志》載：“一在遵化縣之福泉山下。" 《景物志》載：“湯泉者十有六，最著驪山，最潔香溪，最熱遵化。” 清周體觀《湯泉記》 縣西北四十里北山之陽，有泉沸而出，雖寒冬如湯。《魏氏風土記》曰：“徐無城東有溫湯，水出北蹊，即溫源也。”史載，漢末田疇避兵徐無山中，歸之者，五千馀家。疇為制婚煙嫁娶之禮，興學校講授之。北邊翕然，未云城也。歲且久，失徐城故址，即求徐無山，山錯錯然，迷所是，唯斯泉在焉。萬歷五年，戚大將軍繼光甃石池之，深二丈，方四尋，石欄出地者三尺，外繚石渠。俯以堂，曰九新。刻武宗宮人王氏詩。水東出，為之龍吻，泄不及，猶南北溢出石欄，石渠受之。 未至泉數十步，氣蟲蟲，聲湱湱，若不可即。即之，靜若鑒。探以指，輒不耐其灼而指色變。投錢池中，飜飜若小黃蝶百折而下。面背宛然以熟生物與炊者候等也。昔有小卒，失而入，不一反側，糜矣。 池水及渠，引分南北：南者支委於山塘，種荷塘中；北者穿渠散入浴所，有官亭、有民池、有女池、各落別焉。導而左小沼，沼陰一竇通寒水。浴者時啟而劑泉之溫。寒水者，亦泉也，去湯數武。 湯者，有石根若焦釜，出之，不及石則寒矣。泉前唐寺，貞觀二年建，名福泉寺，人則呼湯泉寺。《物類志》：“東海有石，其名日焦，海浪沃之，若熬鼎之受灑汗耳。”《山海經》：“堯時十日并出，使羿射九日，落為沃焦。”今釜者，其分塊耶。《談薈》云：“瓊海之潮，東熱如湯，西冷如雪。”《丹陽記》：“江乘之湯山，半溫半冷，共出一壑。”東坡記：所經溫泉，而黃山者，上有石屋，底皆白沙，熱不可以足。有人見砂片若桃花，間出泉中。西洋熊三拔水法曰：“湯泉，硫之華，疾寒服硫，不如服湯泉”王褒《湯泉銘》曰：“白礬上徹，丹砂下沉。”或日：“下有硫黃，以為之根。”今泉微臭，硫也，而味正淡。其實地氣溫涼征變，相激而力結壤為之硫。泉為之湯，不根硫也，硫適會耳。 西國有山，發七十馀泉，皆湯。國王試得其性、其味、其氣，各所主治，標之，以教國人。不獨硫也。蘇門答剌國境布那山，其產皆硫，不聞其泉湯也。 又，水火者，陰陽之氣質。陰得質，陽得氣，為泉而湯；陽得質，陰得氣，為焰而涼。然水性非熱，火性非涼。湯泉以貯器還涼，蕭丘之涼，焰以燃物還熱。質存氣易，此可征矣。 清劉埥《蕭后梳妝樓記》 遵化湯泉山下，有荒土臺基，高可二丈余，在寺之東。相傳為遼蕭后梳妝樓，絕無考據。然寺院石幢戚武毅公所撰《重修湯泉記》：“予嘗于剝落殘文中摩挲讀之，有曰稗官氏言：遼蕭后妝樓址也。”當日想亦見諸記載。又其文內言，初浚此泉時，命工下稻田，鑿渠百余武，以溯其址。折甃二尺、深二丈三尺，而出泥丈余。有萬戶印一、白金五兩，并簪珥之屬黃金一，銅三十五斛。錢六石七斗，鏡一百五十七枚，皆蝕云云。 按遼時有萬戶官名，而泉池內遺金銀銅錢簪珥各物，并有鏡如許之多，其為當年宮眷隨從游幸之地，建有樓閣無疑也，但確指蕭后則未可知耳。 清乾隆十三年、新鄉劉埥撰 隆慶六年（1527 ）冬十月，戚繼光《湯泉大閱》序： 自嘉靖庚戌，部民兵赴薊。知薊為虜輕，而以九邊當有重兵，乃可稱雄寓內。 丁卯奉穆宗皇帝詔，自閩浙鎮守入。忌者置副京營，尋出總薊。因諸邊赴薊踐更，遍察軍情虜狀，戰守胥無足賴，即挑濠自固勢。或靡及，且冬月地堅，盡為胡馬所蹂。惟恃家丁伺零賊，以邀數級贖刑。否則為虜資耳，奚能損虜而于國益也。 舊制府譚公措置邊事，以宜久安為后世法。乃疏建騎墻空心臺。余又陳邊事得失，更議創車為戰，五兵長短以配，必求所與虜長者。習之，有條約《實紀》授將吏。尚有安故習者，為虜不可敵，兵不必練，車馬不相及，臺墻不足據。群議鬨然，聞于司馬門。越五歲議乃寢。士咸移所習而知足賴為固，蓋其甚設而勢重故也。但兵未合練，如為屋庀材，不草具而試之，安能即建置而于繩尺不爽也。 擬以辛未初冬合練于湯泉。適朝遣使者閱視。以歙人侍郎汪公至，而以職方郎左公、天津道楊公從，總督劉公、巡撫楊公陪，密云王公、薊州徐公、永平孫公諸道咸集。 余以故事諸將，平時竭營軍數千以事。家丁數百，不復之軍士。比警，惟家丁得至。且置腹心于內府；故張偽捷而直聞矣。故將不教士，而視練法為具文。如是悉破其弊，軍皆效情實愿請當虜一戰，宜如對壘而練之。 使者曰：“然”。乃先閱烽火，不移晷而千里，逆拒墻下，如平日墻操狀，假如虜將入；次則內犯狀，集全鎮標路車騎，如期赴敵；次以車騎大縱野戰；次為夜戰；次為虜將出口狀，諸步卒拒于墻，俟其出截擊之。凡標路騎兵，俱下馬步列，若為孤注而殊死戰者。其中有奇兵、南兵，則機密不使之知矣。 閱竣，大飲。使者同督撫前坐，以下左右之。置余賓席，謝不敢當。使者舉曰：“是將天子命，以待有功者，幸毋固辭。”予甚恧焉，自引于側，大酣而罷。 是閱也，兵士以十萬計，車有九個營，將帥自副總以下以至提調、材官。客兵隊率無慮干員、協守、則某某云。使者臨關日擁旄，天威只尺壯神皋。指揮乍結車騎陣，戰守還憑虎豹韜。萬閣凌霄金作壘，五兵飛雪玉為刀。年來愧博君王寵，幸有邊塵識二毛。 　　明宋懋澄《湯泉紀事》 癸卯，復客燕中。聞友人為遼海游，甚壯。惜無地主，不可浪游。會友人袁微之為盧龍劉中丞裨將，座間人復津津侈湯泉不置。居久之，作書與微之約。遂鼓勇為遵化行，時六月十七也。 行已晡矣，抵通州東郭宿焉。州為燕京左輔，漕河中錯，立帆檣無算。自居長安，久不見此淘淘。因驅馬浴其中，馬當深流，顧余噴沫長鳴，若有所想。于是仆夫代為之言，始知馬初來太仆，時夜食五斗料，日行，人雙控之，猶蹀躞不已。民迨隸大營，選鋒從官錢不辨，而長安市都無庸追風絕塵為也。乃偕其妻，俱飼槽糠，馬始骨與皮隣，然其聳爽，不能自匿。每軒軒來，營中人皆指之，曰：“此，羅家青也。”識此馬者，幾三千人云。余欷歔，謂仆夫曰：“疇者，余騎而出都門，都人相顧咤惜，得非此馬耶？微特汝以馬重，即余亦因馬得顧矣。”乃與馬相讓而入主人之門。余謂仆夫：“姑飽以芻秣，明日當代汝貰。”仆夫唯命。 黎晨渡河，走三河道，馬之騰驤，異于昨之欸，役殆十倍矣。日昳抵邦均，仆夫不能徒行，覓蹇，弗獲，遂宿。去薊州六十里，秣之如昨，早復乘之。則不俟鞭影，安坐如在胡床，唯欲酣睡。而同行者已指渡橋曰：“此五里橋也，將入遵化矣。”頃之，入微之之邸，握手道故。而友人許賓如在焉。斯時也，不問馬矣。而馬故隸大營，亦不能久淹，將還與其妻同糟糠。余愧不能解綈袍以相贖，輒喚奈何而已。 休息凡七日。微之具飲食供帳甚設，余不安，謂微之：“足下甫如田安耳！而故人坐靡俸錢，異時位冠軍，坐蓮花幕，三軍之膠，豈足供宋生一醉哉？此公孫之所以寧逢惡賓也。”微之大笑，而賓如欲尋湯泉之盟，惜微之朝夕侍中丞，不能同行。為余索馬于偏將，以兩健兒從，且戒湯泉僧為設食，供臥具。余與賓如將五騎，出郭，渡五里橋，達十里鋪，始與石門路相歧。遙望山上邊城，似紫襕橫玉。而山勢自石門東奔，如伏獅狂象，若有會而然。 瞻邊城以北，山峰益聳，一起一伏，不異波濤。詢諸父老，則大寧諸衛也，朵顏酋長駐牧于中。自三衛而外，為東虜部落凡百種，至蕃息者，亦不滿二千，小僅數百，其入寇必俟糾連，動經歲月。故我軍得以謹斥堠，廑烽火，虜寇得不償失，欵則坐而享其利，是以樂欵而重寇。其酋長唯長昂為大，然絕欵六年，部落冬無完襦，率終就欵。長昂，東虜之最雄者也。賞格懸伯爵募其首，終不獲。昂亦自負，年六十余，壯心逾勁，居常勃勃入寇為事。一日，出帳房，遙見二鹿，彎弓迭射之，應弦而殞，乃其二子，于是雄心漸衰。居常火食，布種烹鮮，稍似中華，勁亦不能與西虜齒。曾筑室大寧城，苦心眩竟不敢入，與西虜居帳房無異。 有自中國投虜者曰板升，其入寇往往謀及婦人，自西自東，無思不服也。昔文皇藉三衛之力，以綏內難，故不惜捐膏腴處之，議者抱羌胡居內之虞。顧二百年來，雖饑則附人，飽則飏去，然不侵不犯，終不越我霸縻。當其時設宜成算，文皇必有長策，豈書生所能測識哉！且以夷御夷，未必非中國之利也。 嘆羨相半，不覺身渡數河。忽聞芰荷香氣襲人，則已至湯泉矣。健兒付馬于寺僧，隨導至湯泉。亭下池廣三丈有奇，深等之。池中石色如青琉璃，水清照見絲發，浮漚數從泉孔中直上水面，日色映之，如五色線貫大秦珠，宛轉水晶盤中，賓如擬之曰：“似夜半星飛青漢。”好事者投錢其中，下時又若金蛇宛轉于草間，錢雖至底，其字猶可指點，余循走于水墻之上，覺硫磺氣上蒸。健兒忽變色，牽余請下。余異而問之。則對曰：“未一月前，劉中丞材官名龍得池者，戲浴水墻上，失足墜池中，須臾鉤出，則已糜爛矣。”余曰：“彼為龍而得池，又何憾乎?且命名之日，造化已默識之。固可逃耶？”會賓如亦大叫，以為不可。 遂跣足而下，相與讀壁間碑。至武宗宮人王氏詩，有“不為人間洗冷腸”之句，為之大咤。夫以宮嬪而受人冷暖，非有我輩之不堪也，豈其觸境興感，故慷慨肝腸，吐男子未發之蘊耶？抑人患心腸不冷耳。 冷則如滇蜀之山，雪封其上，孰敢干之。所可恨者，非冷非熱腸，冷不凜毛骨，熱不刺肺肝，既不能拒人干求，又不能拯人緩急，徒以一己之喜怒，一時之得失，為冷暖焉！使天下后世謂之熱不可，謂之冷不可，此等心腸，為可恨耳！且古今為熱腸者，又何可多得耶?堯、舜尚矣，湯、武一熱腸，而天下皆溫燠矣。伊尹一熱腸，而人主躋日新矣。嗣自而下，吾不知其為熱腸者幾何人，而此水湯湯，不舍晝夜，豈非人道之不如天德哉？抑我聞之，損有余，補不足，天之道也。假令熱腸之人，亦何待見湯泉湯始熱哉？彼冷腸之人，庶澆之湯泉，沸之鼎鑊，容有瘳乎？然則湯泉之生，雖謂之偏向人間，洗冷腸可也。 轉讀一記,乃太原王伯子感慨戚將軍，亦大有會。衡、王氏之一雌一雄，詩文皆可觀耶！以世論之，女當為姑，男當為孫。客曰：“其才亦然。”則吾不知之矣。 余嘗與戚大將軍諸偏裨交，談鎮薊事甚悉，大都邀江陵之寵靈。自中丞以下，黜陟生殺，捷如雷電，故能必行其志。及江陵不祿少保南行，向人唯作痰疾狀，一語輒一嗽，不異老嫗。豈非伸于知己，而詘于不知己乎！其筑薊州遵化三團營城也，以箭覈磚隙，箭入則罪蒞事者。當墮城時，城內發小棺，長徑數寸，不下萬口，其人須眉支體俱具，衣冠鮮麗如世人。少保具祭，群葬之城南，亦一異也。 余登遵化城，觀其樵櫓雉堞，幾甲天下。及遙望邊墻與湯泉，池亭堂奧，規制悉迥出尋常，其才誠有過人者。使當高皇帝時，封侯豈足道哉?異其生不逢時，不獲與李寧遠同帶石歷之盟，豈李隴西之無封，果數奇耶？亦豈出奇運智，不如寧遠耶？吾又不得而知矣。時健兒以酒侍傍，指蓮池下禾黍離離者，而謂余曰：“此昔年大閱處也。” 往者，間三年，大將軍同虎符使者，蒐軍實于此。自紫荊以東，山海以西，七萃咸屬，控弦之士，蓋十有三萬人，旌旗鎧甲，車馬輜重，照耀山川。少保登望軍臺，視軍容不整者，即褫帥衣，貫士耳，無少貸。自少保之南，而按使者大閱，各因其地，不復集湯泉矣。叩其不集之故，則以軍集內地，恐虜有乘虛之虞。噫，不曰彼有單弱之乘，而我有精銳之集乎。況以十萬之眾，而御烏合之虜，適成吾擒，又何患乎？且平居則士相服習，有事則彼此策應，非公不足服眾，非眾無以示公。集師大閱，又安可廢乎？嗟呼！世無戚少保耳，有之，則先聲足以奪人之氣，虜亦孰敢乘虛哉?賓如不耐曰：“此行為浴，今置浴而與兵大言，豈游行意乎?設有熱腸男子，提十萬之師，橫行沙漠，為少保吐氣，亦乎?”余曰：“吾過矣。吾姑浴乎。” 使健兒謀浴于館人。拒曰：“馬蘭路參戎方稅駕于此。”屏息聽之，則琵琶壓梵聲，旌旗遮佛面，叱咤風生。渺小狂夫，不為所反幸矣。俄而參戎就浴。僧曰：“毋訛，浴矣。”俄曰：“將食矣。”又俄而相謂曰：“憩矣。”已而鐘磬交鳴。山僧曰：“幸就行矣，慎毋訛。”余曰：“可以嘩矣，而不嘩者，何也？”山僧之慧者曰：“武與文異。人之畏文也眾，故縉紳之于釋老威，少殺焉；若武，則人慢之矣，彼視可以行威者無如僧，吾故俟其威之未張而先致敬焉，非故謅也。”嗟呼！僧言確矣。以彼文武如是之異，而國家欲藉武士為干城，其得乎?夫無事賤之如牛馬，有事望其捐生。一何待之薄而責之厚乎。 賓如曰：“參戎去矣，可以浴矣。子姑就浴矣。”相與就浴。中有二竇：南一竇，發之來熱；而北竇送冷，熱冷得中。賓如笑曰：“發而皆中節，謂之和矣。”浴竟，振衣而出，晚復濯足湯泉之南亭。亭下流泉如帶，因暖酒其中，酬飲甚暢。欲就寢于僧舍，苦臭蟲剝膚，移臥官廨，館人堅拒。遂宿近泉亭，草生屋上，棟梁將崩矣。四鼓大雨，雷電交作。賓如呼余曰：“我輩自信不為龍王所誅，第恐館中宿魔，今夕當受天譴，而兩生適丁其時，將與魔俱斃。”余曰：“七尺一任雷公，但椽穴如斗，傾注向人，不免愧于屋漏耳。”久之漸止，余始就寢。明晨隨喜。佛殿建自唐貞觀二年，趺坐釋迦像最古。武宗賜額“福泉禪寺。”兩壁畫佛為諸天設法及三世佛，環坐十八羅漢，金碧璀燦。則此寺當山前，未割之先，已為水陸道場，湯泉稱“功德水”久矣。不若諸臺榭，至少保始，赫然一新也。 嗟呼！一新一故，桑滄寧有盡耶！且余始感慨于馬，既感慨于泉，既感慨于大將軍，終復致慨于佛，即感慨亦幾桑滄，而況人事哉！余欲北登邊城,望虜動靜。而賓如已不勝憊，會天色黑慘，遂策馬歸遵化。欲雨不雨，出頭處處出云，此景更不易得。宛如李衛公夜乘青驄行雨也。 此生不能如公勛垂竹帛，亦不復渡石門矣。因援筆紀其始未。 贈中大夫、大理寺少卿宋懋澄撰 圣祖仁皇帝于康熙十七年九月暮秋展謁孝陵畢幸湯泉御制溫泉行一首御筆親題溫泉泉水沸且清先源遙自丹砂生沐日浴月泛靈液徵波細浪流淙埩初經石竇漾暄溜烈勢宜與炎曦爭瀠洄碧澗落花駐掩暎翠巘霜林明汀回溪轉入欄檻甃以文石何澄泓方壼圓嶠時自暖紫芝朱草冬常榮殿啟披香溢石髓盤低承露浮金莖沖融太和蓄元氣炎德利物功難名氤氳沆瀣結紫霧縹緲云霞連赤城高秋九月天颯爽鸞旗鳳節紛相迎慈寧琱輦度閶闔綘霄帳殿開蓬瀛神泉淑景共游賞流金漱玉堪怡情時巡豈必遙圃遠對此心意皆和平華清繡嶺香寂寞鯨魚鳧雁徒縱橫曷若茲泉獨標異萬年勝跡環神京歲時來往護仙蹕點筆為賦溫泉行 雍正三年世宗憲皇帝展謁陵寢畢回京賜湯泉福泉寺御制對一聯御筆親書林間禪室春深雪溪上龍堂夜半云臣工記序詩章康熙辛酉季春圣祖仁皇帝駐蹕馬蘭峪召扈從諸臣賜觀湯泉應制經筵講官都察院左都御史臣徐元文賦詩十二章章八句有序 山阜既結，爰有神泉，陽氣攸鐘是成溫谷，類能消疢滌煩澄懷澡德，蓋寒燠之所以交宣二儀之所以妙物也。遵化州西北四十里有山曰福泉。溫泉出焉。按《水經注》漁陽郡北有溫泉，即其地也。林巒茂挺，洞壑廽環，雄扼關城，密護陵寢榮光，于以繚屬王氣由之結蟠。地脈敦龐，川原秀潤，是以白云上合丹砂,下閟融為淡液,流為暄瀾,比龍池之迅騰,譬神鼎之長沸。太皇太后翟輅式臨，睿情加泰，皇上親承慈指啟宇庀工，去雕甍綺疏之壯麗，追堯階舜牖之純樸。因仍舊址攸躋攸寧。惟二十年春二月，以皇后山陵大禮，臣等扈從至馬蘭之峪，皇上始至虔謁孝陵，望松路以遙酸，對幽巖而隕涕。具臣陪列悽愴不勝，方待事石門，遂閱旬日。三月巳未命大學士臣明珠召臣霨等二十有二人賜游茲泉，并宣諭所以修繕之意，濯清漱芳逍遙永畫，味同甘醴，色若玻璃，周以貞珉，承以蓮蕊，涵碧虛而方折，吸溟渤之飛流靈液。徐清曲溜旁，駛玉龍驤首，吐納分匯，神鋯臯勝地也，斯云至矣。夫甘泉賦于永始，曲水序于元嘉，以及華清豫游九成避暑類，皆登陟之勝。視聽之娛尚思揚厲篇章，褒陳休美。況我皇上展孺慕于陵園，奉色養于眉壽而事不煩民，動無侈費，距非邁軼，往古式訓，將來者乎。臣竊不揆弇言紇鄙謹賦詩十二章，章八句。其音節未諧乎六義于以美盛德之形容或庶幾于萬一云爾。皇清受命，覃制萬方，威傾月窟，德侵扶桑。紫溕入貢，窮發來王，際天罄地，歸我阪章。其一。龍門蘭峪，是稱左輔，昔惟邊陲，今也庭戶。陵宮言言，考卜其所，比洛瀍邙，方雍霸杜。其二。我皇純孝，通明洞幽，展謁園寢，神愴涕流。仰瞻弓劍，祗奉松楸，靡高不即，靡深不求。其三。蔥蘢崇山，逶迤濬谷，環廻岡原，如拱如伏。碧樹芊眠，彤云陸縟，毖彼溫泉，實涌巌麓。其四。靈砂內沸，陰火潛然，蒸為煖液，奮迅盤旋。輪衝轂轉，雪瑩珠圓，色澄空碧，氣馥蘭荃。其五。陰陽陶甄，剛柔摩盪，幽贊神功，疇能測量。湯谷溫源，暄波灼浪，曩聞其名，茲燭厥狀。其六。祥以類感，符以兆形，地不愛寶，神泉效靈。蠲疴保性，駐老扶齡，瓊膏甘露，孰與比罄。其七。翠華來巡，爰滌爰盥，浴德澡躬，踟躕永玩。圣善王母，祎衣有煥，思挹靈漿，上綿慈算。其八。乃濬洪源，清地泱泱，乃秋文石，疏溫納涼。引之不竭，沃之彌長，千春永御，壽愷樂康。其九。自昔湯泉，恒聞臨幸，水殿歧陽，煙宮驪嶺。浴日騰波，蒸云結影，雅詠余鑑，奎章垂炳。其十。景從千官，星馳六飛，何如我皇，致孝宮闈。雕欄繡柱，璧砌瑤池，何如我皇，從儉立規。其十一。惟孝格天，惟儉作則，小臣來觀，式誦嘉德。神運無方，圣功不息，迓祉凝休，于萬斯億。其十二。太子太傅戶部尚書保和殿大學士加三級臣李霨亦賦賜觀湯泉應制四首：其一煙樹蒼蒼古薊門山川兢秀發泉源靈沙暗漱云根暖玉液潛通地軸溫孝奉慈宮時進御澤流寰海盡承恩共瞻別殿祥風轉樸素還欽儉德尊其二馬首嵐光翠染衣溫湯勝境望中微久霑圣澤松杉秀頻沃靈泉芝菌肥環衛令嚴千騎肅寢園地近五云飛侍臣趨召承天語拜首欣傳盛世稀其三俯鑒纖毫百尺明銀塘石甃自天成翩翻舞蝶金錢下觱沸跳珠玉椀盈暖律何煩吹黍谷醴源尤羨傍佳城翠華頻至非巡幸霜露應知感圣情其四福泉云岫冠黃圖何幸叨陪法從趨香霧已看蒸沆瀣天地殊勝濯蓬壼陽和徧滿春臺樂游豫謳吟化日敷寵渥同霑凡骨換長令翹首憶仙都經筵講官禮部尚書加二級臣吳正治亦賦賜觀湯泉應制四首其一郁盤佳氣拱神京勝地時經御輦行夾道煙嵐開帳殿凝空蒼翠閃霓旌谷吹暖律春常住水泛陽和澤自盈天語欽承忻賜矚臨流應識豫游情其二金根移駐六飛從松檜陰深結蓋重湯沐分來赤縣近暄波通處彩霞封璇宮愛日還調膳繡甸祁年好勞農帝德性成隆孝養瑤池長映月明峰其三祥風澹淡拂潺湲細草濃花媚圣顏修楔恰當谷雨后濯纓疑在斗牛間階仍舊址芧茨樸碑記遺文石蘚班仿佛榮光呈瑞色依微遠黛靄晴山其四崆峒曾說降軒皇疊嶂凌霄接大荒勢扼關河占脈厚形蟠園寢發泉香遙聞鐘磬諧韶夏悵望弓裘感露霜飄渺丹梯誰可到辛陪仙仗五云傍 刑部尚書臣魏象樞亦賦賜觀湯泉應制四首其一氤氳佳氣靄陽春一鑑中涵應圣人浴日全歸千尺水分流合潤九州民晴煙曉覆行宮樹夜雨先清輦路塵自是君恩時下濟余波渥處及衰臣其二大壑層巒抱碧隈湯泉勝跡擬蓬萊山龍隱躍徵文物地德溫和助壽杯云擁翠華巡幸出星高水殿問安廻慈宮頤養多嘉悅孝治端從圣主開其三萬國溫涼總帝功石根焦釜有無中千峰嶫巀南薰繞一派澄清太液通畿輔冰霜皆變化漁陽草木倍沖融至尊聊掬甘泉水不是行游五祚宮其四陽和滿地豁重陰詔錫臣工次第尋甃石四圍池貯水傍巖千樹柏成林橋山弓劍瞻依近蔀屋桑麻擁護深不比華清傳盛事吾皇舉動成年箴日講官起居注詹事府詹事翰林院侍讀學士加禮部侍郎臣沈荃亦賦賜觀湯泉應制四首紫塞風云壯黃圖禁蘌長鑾輿臨薊甸羽衛警漁陽蘭峪巖關矗湯泉遠岫蒼神臯原峻拔瑞靄自廻翔特詔觀仙液連鏢度碧岡遙瞻煙叆叆近聽玉鏘鏘鑑入千峰翠霞蒸五色光噴珠紛上下舞蝶宛中央焦釜流波灼丹砂著體香甘宜頻盥漱潔可任徜徉古院棲幽勝穹碑互頑頏有懷探岣嶁無句續琳瑯載繹天言重彌欽圣孝彰晨昏勤定省左右適溫涼煖谷疑調鼎瑤池儼奉觴延齡輕玉醴卻疾勝神漿允矣重圍慶休哉景祚長林巒森并列陵寢欎相望黯黯松楸逈依依弓劍藏豈因供眺賞庶以肅蒸嘗甃石渾仍舊繚垣不改常茨階昭樸質館宇誡雕墻儉德超三古仁心訖萬方如天真協帝又日更師湯祓濁蠲民惹涵濡裕物康洗兵蛟海外濊澤鳳池傍下濟簪裾洽來歌藻翰揚豫游行補助賡拜繼明良汾水寧誇漢驪山直陋唐靈源叨寓目盛事耿難忘工部尚書臣朱之弼應制皇圖連海岱仙蹕駐蓬瀛乾德隆三及坤元潤八紘北平形浩蕩東輔勢崢嶸蓮井丹砂出咸池碧玉成桃花流共下榆莢暖交榮云白封中直松青仗外橫吉祥宜鳳曲溫清止霓旌黼帳蒲風扇行廚甘露生慈闈重慶洽壽考九如賡明月晴峰照龍門佳氣迎園寢依咫尺川岳效經營茅屋堯仁并卑宮禹儉衡軒墀無藻繪碑碣若屏楹天語施洪澤星言臺列卿登臨非逸樂瞻望總精誠恭紀遵宸詔同觀荷圣情澡身河漢闊浴日古今榮祓濯乘時令氤氳亙太清秦余過汲郡唐跡陋豐城勝事光昭代恩波接帝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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