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辛苦苦落花生

阮三哥

我是在遼西醫巫閭山腳下的一個小山村長大的孩子。那時候村里的孩子上學都晚，我七歲時還沒上學，跟在爸爸媽媽身后做農活。 我家有三畝地，村西一塊，村東一塊，村北一塊。村西的那塊地只有五條垅，那一年種的是花生。 遼西農村一年四季總刮風，三四級風是常態，到了春天，尤其是種地的時候，常常刮起七八級西北大風，飛沙走石，天昏地暗。 我家村西的花生地剛種完兩天，就遭遇了西北大風，種好的花生被風吹得露出地面，如果不及時埋進土里，就會被田鼠吃掉或被太陽曬干。 　　早飯后，我和爸爸媽媽一起去花生地補種花生。爸爸挑著水桶，水桶里放著午飯，媽媽背著花生種，我扛著一把大鎬，手里還拿著一個準備裝花生的小袋子。 從家里走到花生地，大約走了半個小時。這時西北風已經刮起來了，地面上的土吹起來，天顯得灰蒙蒙的。爸爸把水桶里的午飯拿出來，放到地邊一個土坑里，找一塊大石頭壓住蓋子，然后挑著水桶去附近的水溝里挑水。媽媽用鎬在被風吹出花生種子的地方刨出坑來，我把大袋子里的花生種放進我小袋子里一些，然后跟著媽媽，先看看風吹出來的花生種子還能不能用了，能用就投進媽媽新刨的土坑里，不能用或沒有了，就從袋子里取出兩粒花生放進坑里。 這時爸爸已經挑來水，用瓢舀些水，倒進我放過種子的坑里。待水浸入土里后，再用腳踢些土埋在種子上。媽媽刨坑速度很快，一會就離我很遠了，爸爸就會大聲地對我說：“快點!”他也在自己的衣袋里裝滿種子，放進媽媽刨出的土坑里。 大約補種完三條垅的時候，灰蒙蒙的天空上，不太明亮的太陽已在正南方了。媽媽說：“晌午了，別干了，吃飯吧!”我一屁股坐在地上，又順勢躺在垅溝里。 　　吃過午飯，我又乏又累，就走到地邊的小土溝里躺下了，可誰知競然睡著了。不知道什么時候，我屁股上重重的挨了一腳，疼得我眼淚都下來了。原來是太陽已經快落山了，爸爸媽媽也補種完花生了。這一腳，是爸爸對我睡懶覺的懲罰。 媽媽看到爸爸踢我，快速跑過來，用力推開爸爸，把我拉起來抱進懷里，親切地說：“三兒，不哭!”不知是后悔自己睡過了頭還是挨打了委屈，也不知是媽媽的保護讓我倍感溫暖，回家的一路上，我的眼睛總是濕漉漉的。 　　到了農歷六月，天氣熱了，花生也長大了，棵棵小苗綠油油的，一捧一捧綠葉互相擁擠著，整齊地排列在地垅中間，像是排著隊伍的小朋友一樣，雄糾糾氣昂昂地站在廣闊的大地上。 我們家的花生長得也很好，可是花生長大了，小草也陪著長大了，如果不鋤草，花生就長不好。那天吃過早飯，爸爸媽媽就帶著我下地鋤草去了。爸爸媽媽用大鋤頭除鋤草，我拿不動大鋤頭，只能拿小鋤頭，我們這里叫扒鋤子。剛開始鋤地的時候，爸爸就警告我：“三兒，用力鏟啊，不許偷懶!”我真的沒偷過懶，雖然不敢還嘴，可是心里還是不服氣，心想：“剛干上就說我偷懶，好像我總偷懶似的!” 　　鋤地也叫鏟地。爸爸媽媽是按垅鏟的，我是分段鏟的。因為我力氣小，鏟得慢，所以自己鏟不完整條垅，不是在媽媽的垅里鏟，就是在爸爸的垅里鏟。即使這樣，我還是累得汗流浹背，不時的擦汗，不時的喝水。 沒到中午，花生地就鏟完了。爸爸說：“回家!” 媽媽沒跟爸爸走，她拍拍我身上的土，然后拉住我的手，把我的手指撫平，看到我的兩手都磨出了水泡，心疼地問：“三兒，疼么?” 我也是才發現自己的手上有水泡了，真的沒覺得疼，就說：“媽，沒事，一點兒不疼!” 媽媽臉上露出欣慰的笑容，拍了拍我的后背說：“走! 回家! ” 　　燥熱的夏天過后，涼爽的秋風就刮起來了，地里的高粱曬紅了臉，玉米棒子挺直了金黃的腰，谷穗子沉甸甸的，不停地點著頭。花生地里，有些葉子落在垅溝里，原來嫩綠的秧子，也已經泛黃了。秋天來了，農民忙了一年，收獲的時候到了。? 　　拔花生那天，爸爸媽媽，上學的兩個哥哥和我，一家五口都去了。五垅花生，沒用半天就拔完了。 經過下午半天的晾曬，花生角都干爽了。快到晚上的時候，爸爸趕著馬車，兩個哥哥裝車，把拔下來的花生全拉回家，然后一捆一捆扔到房頂上，再碼放整齊。 第二天，爸爸一個人去村東高粱地割高粱，媽媽在家洗衣服，兩個哥哥上學，我一個人被安排去花生地揀花生。 五垅花生地，我揀了兩天還沒揀完，第三天又去了。大約快到中午的時候，我正埋頭揀花生，忽然聽到鄰近地里的人大喊：“狼來了!狼來了!” 我朝著人們張望的西山上看去，果然有一只狼，在山上的草棵里跑。山下地里干活的人們都往村里跑了，我也跟著人們跑回去。 我氣喘吁吁地邁進家門，媽媽趕忙問我怎么了。我放下揀回的花生，上氣不接下氣地說：“狼來了!” 就這樣，爸爸媽媽沒再讓我去揀花生，花生地里的活終于干完了。 　　當我們一家人把三塊地里的莊稼全收獲到家里的時候，就到了摔花生的時候了。那天也是一家五口全上陣，房頂上一片噼噼啪啪的摔打聲。我們家的房子和院墻之間只有一丈多寬，摔掉花生剩下的花生秧，正好扔進這個小空間里。快到晚上的時候，花生摔完了，媽媽去做飯，爸爸帶我們哥三個把摔下來的花生角收進茓子圍成的囤子里，上面蓋上秫秸，用繩子捆綁結實。 摔花生的活做完后，爸爸也下房了，房頂上還有我們哥三個。大哥二哥都比我大好幾歲，他們呼喊著從房頂上往房子和院墻之間的花生秧上跳，花生秧很多，軟軟的，跳上去很舒服，很好玩。他們跳下去，再從梯子爬上房頂，再跳下去。三四次之后，就對我說：“三兒，快來跳呀，多好玩啊!” 我在房上助跑了幾步，像兩個哥哥那樣，呼的從房上跳下去，可能是用力過猛，身體落到花生秧上后，頭卻重重的撞到院墻上，我躺在那里不動了，暈了過去。 媽媽聽到哥哥的喊聲，把我從花生秧上抱下來，發瘋一樣抱著我向衛生所跑去…… 我是在媽媽的呼喚聲中醒來的，當我醒來時，知道是在自己家里，媽媽的淚水正滴落在我的臉上，我輕輕地叫一聲：“媽!” 媽媽看我醒了，高興地緊緊抱住我，問我還疼嗎？我動動頭，動動手，動動腳，覺得哪兒也不疼，就說：“媽，我不疼，我餓!” 媽媽“哎”了一聲，輕輕的把我放到炕上，大步走到外屋間，從鐵鍋里端出給我留著的熱乎乎的花生小豆腐。 媽媽用匙子舀著花生小豆腐送到我的嘴里，一股清香流進我的心窩。 媽媽的花生小豆腐，是我一生中最好的晚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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