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年的我們（四）

姍姍來遲

每年春節(jié)一過，我們就要離開家按期返鄉(xiāng)了。 蓮花區(qū)的知青都是教育系統(tǒng)的子女，我們是第二批知青。高橋林場就是由我們16名知青和6名社員組成的一個集體。 所謂林場，是培育、管理、采伐工作的地方，但我們林場的勞動內(nèi)容與這個定位完全不符。我們的山坡上有茶樹、棉花樹，地里有紅薯（地瓜）、打籽西瓜，場里還有十幾頭豬……雖然對我們進(jìn)行再教育的都是地地道道的農(nóng)民，但我們都尊稱他們?yōu)閹煾怠?lt;/p> （部分知青在當(dāng)年知青點(diǎn)女寢室前合影） 　　平時，我們就在林場集中生活和勞動，但一年中有三個階段知青要分別下到各生產(chǎn)隊去與貧下中農(nóng)同吃同勞動，晚上再回到知青點(diǎn)。 第一個階段是“春插”。清楚地記得那時的口號是“插完早稻迎五一”，也就是說，春插是有時效性的。 我們?nèi)齻€女生和一個男生分配在同一個叫閻家彎的生產(chǎn)隊。這個生產(chǎn)隊姓閻的最多，姓莫的其次。 （昔日的水庫，今日舊貌變新顏） 　　插秧前的準(zhǔn)備工作既是力氣活又是技術(shù)活，輪不到我們?nèi)プ觥Ｎ覀冋嬲慕邮茉俳逃菑陌窝黹_始的（當(dāng)?shù)亟小俺堆怼保?lt;/p> 為了搶時間，我們清晨就要下田。公歷的四月是農(nóng)歷的三月，當(dāng)年的清明和谷雨都在這個月份里。常言道“清明斷雪，谷雨斷霜”，雖說清明一到，氣溫升高，但早晨的氣溫還是相對比較低，即使上身穿得厚厚的，雙腳一踩到冰冷的水田里，身上的熱氣仿佛一下就被抽干了。 當(dāng)年，因?yàn)榛视玫帽容^少，所以育秧的水田里螞蝗特別多。當(dāng)?shù)氐乃渍Z“螞蝗聽不得水響”真是來自生活。從拔苗、洗去根部的泥土到捆扎秧苗，動靜很大，吸引嗜吸人畜血液的螞蟥蜂擁而至。它體前端腹面有一前吸盤，后端腹面有一后吸盤，吸附力極強(qiáng)。第一次抬腿看到粘在腿上的螞蝗時，我忍不住大叫起來。有社員嚷著叫我扇自己的嘴巴，說使勁扇，它們就會掉下來。幸虧我覺得其中有詐，沒有照做。身旁有好心的社員教我用捆秧苗的草繩從螞蝗咬住的地方往下刮，還真管用。但也有例外，一次怎么刮那條螞蝗就是不下來，慌亂中我只好用手使勁拉，螞蝗越拉越長，可就是不松口。一個社員看到我急得快哭了，用手往我腿上使勁一拍，螞蝗就掉下來了。從叮咬處順著小腿流下的鮮血再一次吸引了螞蝗……很快，我變得麻木了，見到螞蝗就用手拍；拍不下來的就權(quán)當(dāng)它是塊泥，它吃飽了會自動掉下來。 　　捆成一束束的秧苗由專人收集起來，一擔(dān)擔(dān)送到修理得平整并打好格子的水田旁，再將秧苗往田里扔。一眨眼功夫，田里均勻的布滿了秧苗。下一步就是插秧了。 每塊水田大小不一。最小的，一個人剛好可以躺下去；大塊的，橫向望去都看不清靠最邊緣的人的眉眼，縱向望去這頭喊話最前面的人聽不到。長時間的彎腰，那種腰酸背痛難以忍受。好不容易到了水田的頂頭，僵硬的腰猛一下還直不起來。到了第二天，屁股和胯骨比腰還痛。記得一次，三個社員見我插秧速度快就商量好要關(guān)住我。也就是他們在我的兩側(cè)，同時開始插秧。他們要趕在我的前面，橫著再插過來，將我三面圍住。不服輸?shù)膭蓬^促使我一直彎著腰以最快的速度松秧、分秧、插秧。到頭了，當(dāng)我第一個爬上田埂時，便累得一個側(cè)臥倒在地上…… 在大田插秧時，男社員內(nèi)急，就直接尿在田里。每到這時，就有人突然大喊：“你們看，那是什么”，我們知青反應(yīng)最快，順著喊叫的人手指的方向望去，結(jié)果是引來一片笑罵聲。有過兩三次受騙上當(dāng)?shù)慕?jīng)歷后，不管誰叫喊，我們堅決不抬頭。 　　春插時期雨水特別多，田埂又窄又滑。一場大雨來臨，同樣赤著腳，社員們快步如飛跑上去躲雨；我們走在田埂上頭都不敢抬，身子像扭秧歌一樣，還時不時摔倒，弄得一身水一身泥十分尷尬。有個別社員還故意使壞，讓我們把十個腳趾翹起來走，使得我們摔跤的次數(shù)更多。后來經(jīng)過觀察，知道要把腳趾勾住，而且加快走路的速度。接受再教育，我們從走路學(xué)起。 （在大學(xué)恢復(fù)高考前夕，部分留守知青在知青點(diǎn)的合影） 　　到了七月中上旬，是我們下生產(chǎn)隊的第二個階段。這是一年當(dāng)中最忙的“雙搶”，我們要趕在八月一日前同時完成搶收、搶種。 記得第一天的“雙搶”，完全沒有經(jīng)驗(yàn)，我穿了件短袖下田。烈日下，脖子上浸透了汗水的毛巾都能擰出水來，而衣服是濕了又干，干了又濕。此時來讀唐代詩人李紳的《憫農(nóng)》，才能感受詩中每個字沉甸甸的份量：“鋤禾日當(dāng)午，汗滴禾下土，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我熱得實(shí)在受不了，索性把草帽摘下，讓自己完全暴露在烈日下。就大半天的功夫，胳膊曬起了一個個水泡，火辣辣的疼，再過了些日子，硬是脫了一層皮。 　　插田我是快手，可割稻子我卻始終比不上社員。因?yàn)楸荤牭秱^好幾次手，總是心有余悸。割稻子需要技術(shù)與體力結(jié)合。技術(shù)上講究的是雙手的協(xié)調(diào)性。握鐮刀的右手要先勾住稻子的根部，左手再握住稻子，右手一使勁劃拉，稻子與根部脫離了。體力上割稻子比插秧辛苦多了。首先，兩腿分開的跨度大，胯骨和腰部更容易酸痛；其次，右手臂要用力。一天下來，拿筷子吃飯手都發(fā)抖。 “扮禾”一般由社員操作，他們得借助扮桶把禾穗上的谷粒摔打下來。那是一種很累的活，完全靠體力，沒有借助機(jī)械。后來有了一款半機(jī)械的打谷機(jī)，也得手腳并用。打下谷粒轉(zhuǎn)動的齒輪靠單腳不停地踩動，雙手握住的稻子也要不停地上下翻動，做到顆粒不剩。之后， “扮禾”這個詞在打谷機(jī)脫粒機(jī)出現(xiàn)之后，就漸漸退出了人們的話語舞臺。 我們所做的是把割下的稻子從地里摟起再傳遞到扮禾人手中，再把剩下的禾把子進(jìn)行捆扎，以后用來作柴火燒飯或作飼料喂牛?？此坪唵蔚囊粋€農(nóng)活，不光是機(jī)械地重復(fù)彎腰、起身的動作，稻子的葉片還把小手臂割出了一道道劃痕。出汗后，皮膚又癢又痛。 　　這個階段我們幾個知青就由生產(chǎn)隊安排輪流到社員家吃飯，每家一天。 每天清晨睡得正香的時候，我們就得極不情愿的起床，睡眼朦朧地走向各生產(chǎn)隊，然后下田。大概四個小時后，我們才能吃上早餐。深入到社員家中，才真正看到了封建社會的陋習(xí)在農(nóng)村的根深蒂固。餐桌上只有男人在坐，女人一律不能上桌；等我們吃完了，剩下的飯菜才輪到家中的女人接著吃。當(dāng)時的農(nóng)村真苦，而女人更是苦中苦。 才過了幾天，我們就因?yàn)檎鞆澭趾人^量，臉部浮腫得變了形，以至于碰到最熟悉的社員姐妹竟沒有認(rèn)出我們來。 　　第三階段是十月份的收晚稻。這是我們最喜歡的季節(jié)。在秋高氣爽的日子里，看著“麥浪滾滾閃金光，棉田一片白茫?！?，真有一種說不出的心歡暢！當(dāng)我們唱起這首《豐收歌》時，那種快樂的源泉還真不是來自豐收，而是為一年的辛勤勞作后終于可以喘口氣了。 　　我們知青點(diǎn)的門前就對著一大片茶樹林。一年中的采茶時間也在四季中，即為春茶、夏茶、秋茶和冬茶。 做茶葉是件很辛苦的事。每次做茶都是由場里的兩名社員帶著幾個知青通宵達(dá)旦地進(jìn)行。到現(xiàn)在我還沒想明白為什么當(dāng)年做茶都在晚上。 做茶葉最難的是控制火候，明火會把茶葉燒焦，只能用煙熏。茶葉均勻鋪在一個超大的簸箕里，下面是有一定溫度的土灶。隔十幾分鐘時間，我們就得爬到灶上用手將茶葉一邊翻炒一邊揉搓。兩個小時左右炒至茶葉變深色出鍋，然后倒出攤涼。 整晚不能睡還能忍受，就是土灶里冒出的黑煙不光讓嗓子難受，最要命的是眼睛被熏得刺痛。唯一的辦法就是跑到外面透一下氣。到了第二天，個個眼睛腫得像水蜜桃似的。 　　四十多年過去了，我雖然也品過不少名茶，但奇怪的是喝不出當(dāng)年我們自制的茶葉中那種淡淡的清香里揉進(jìn)去的煙熏味。這種特殊味覺記憶是那個年代留給我的最好的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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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年的我們（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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