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大大

??吳??達??峰??

1939年的中秋節，我的大大（安徽老家當地對父親的一種稱呼）出生在安徽巢湖的一個小村莊。當時正值小日本侵略中國，爺爺奶奶為躲避戰亂，用一擔稻蘿挑著大大和我二叔（我們喊爸爸）跑反到安徽長江南岸的一個有近千年歷史的古鎮～西河來謀生。到了江南后，我爺爺，奶奶又生了我三叔，大姑以及四叔和小姑，奶奶屬于比較能干好強的人。在那段艱苦的日子里，她一個人撐著一個家，割野菜做能照的見人臉的粥，艱難的養活全家老小。在成份劃定時，奶奶和爺爺考慮到全家人全是非農戶不穩當，有自家田地至少餓不死，就安排大大務農。當時大大對務農的很多技能不會或不熟，于是奶奶就叫大姑也務農，并且嫁到家附近，農忙時可以給大大做個幫手。 大大結婚后陸續生了我的三個姐，等生到第四個時，還是女孩。在那個年代的農村家里沒有男丁，就意味著家里沒有務農的勞動力，所以經人牽線搭橋，把第四個女兒和隔壁縣的生了三個男孩的一家的最小的那個男孩（我）互換。當然，兩家通過這次互換也成了來往密切的親戚。可是就在我換過來的幾個月后（我才六個月大），我的媽媽由于農忙勞累，導致心梗，突然離世，當時大姐九歲，二姐六歲，三姐三歲，大大三十七歲，當時家里有爺爺奶奶，還有未出閣的小姑。大大忍住喪妻之痛，拼命的干農活來養活嗷嗷待哺的四個兒女。聽大大的同齡發小回憶，大大肩挑四五百斤的石子走十幾里地是家常便飯。奶奶和小姑在那個時候幫大大分擔了很多家務活，全家人一起吃了太多的苦。三年后，奶奶與世長辭，大大僅僅過了三年又失去他的母親。隨著時間的流逝，我慢慢長大，開始有了記憶。82年小姑嫁人后，家里就剩下爺爺，大大和我們四姐弟。爺爺看著大大一個人帶著四個孩子，所以在他四個兒子中選擇和大大及我們一起住。爺爺做的是碼頭搬運工人，同時在農忙時他也能幫大大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當然，也住在西河的爸爸在農忙時幾乎肯定來幫忙。大大還是一如既往的，面朝黃土背朝天的做著農活，四十多歲，背就開始有點坨，鬢角開始斑白，牙齒也開始脫落……都是做的太苦的原因。期間有人給他介紹婦人，讓他續弦，他考慮到我們四個太小，思來想去最后婉言謝絕，至此，一輩子孤苦伶仃……孤獨終老！大大由于有些農活不會，比如用牛耕田最后一步：劋田，他就以自己去別家勞動來換取別人幫他用牛，到后面大大自己開始學時，我還經常站在劋上面壓住，他趕著牛耕田，最后大大學會了所有的農活。爺爺年齡大了以后，不再做搬運工，大大看到僅靠農田，無法維系家庭的開支，所以另尋農閑時的“副業”。大大一開始和生產隊的一個叔叔，也做起了零散的私人搬運業務。那個時候，大大開始可以零星的買點肉來給我們改善生活。后來，看到搬運業務不錯，生產隊很多人都加入，利用農閑時間來賺點錢，補貼各自家用。大大也就順理成章的當起了“致富”帶頭人和搬運隊隊長，人稱老隊長或大哥哥（guo第二聲）。我那個時候一般“有空”就要給我大大推車，在家里正和小伙伴們玩著，大大一聲喊：來寶子，下午推車子！噢噢，我很不情愿的放棄了和小伙伴們正玩著的游戲。推車主要就是上坡時給大大拉的板車助一臂之力，雖然我的力量是如此的微不足道，可是大大的背一天比一天坨。那個時候，經常晚上頂著大月亮，我們深夜還在做搬運（當時私人收米，運米都是偷摸著，現在也沒搞懂咋回事），回到家后，姐姐們下好面條，搞點豬油和醬油，饑困交加的我們就開始狼吞虎咽起來，現在回想，那段夜宵的記憶再也無法復制。 農村最忙的季節就是農歷六月里的“雙搶”了，搶收搶種，大大幾乎不分白天黑夜的忙。因為夏天炎熱，凌晨一點左右天氣涼快時我們就睡眼惺忪的去田里割稻，太陽出來時，我和姐姐們就回家睡回籠覺，等稻鋪曬干了打稻，可大大閑不下來，他總有做不完的事：打稻，扛稻包，曬稻，灌水，栽秧。大大個人還要負責灌水，用牛耕田。當時水資源緊張，大大幾乎整個夜里在田里看灌溉水的情況，還要防止別人在水經過自家田地旁時開個槽偷水。在我印象中，幾乎在我起床和睡覺時，都見不到大大，他屬于披星戴月的忙。記得87年大姐嫁人我讀初中了，成績不是太好，家里也少了一個勞動力了，大大想讓我明白做田有多苦，就故意把一些農活（其實不太重，重的我也做不了）安排在周六、周日，勞我筋骨，讓我知苦憶甜，發奮讀書。你別說，大大的這種方式還是真有效，我的身體不是很強壯，所以種田對我來說等同于受罪，故暗下決心，一定要好好讀書，跳出大大所講的“農門”。95年，我如愿考上了大學，那年大學開始并軌，學費動輒上千，我知道家里的情況，最后填志愿首選不并軌的大學，最后挑了海南師范學院（第一年報名費800，后面就沒有了）。那個暑假，最愛我的爺爺安詳的離開了人世。大大作為長子忙前忙后，同時還要關注田里的情況。在大家族的鼎力支持下，我順利開始了我的大學生活和學習。大大當時就說，等以后我大學畢業工作了，我就可以每個月寄一兩條煙給他抽了，我心里想這個目標根本不是問題。還記得上大學出發那天，我和大大，小姑父（負責送我去海口）三個人徒步十幾里去乘車地點到蕪湖。上大學第一年的春節附近，二姐嫁人了，家里只剩三姐和大大兩人，大大為我的大學來回路費和生活費真是吃了太多的苦。我的家書（催款通知單）一到，大大就開始犯愁，不是收割的季節，沒啥大的收入，哪里有錢寄給我，萬般無奈之下他去找家境比較寬裕的鄰居借，他的好人緣和誠信也讓他每次都能成功籌措到我的生活費，當時的我根本不知道這是他借來的錢，后來聽鄰居說才知道，大大真的是想法設法不讓他的兒子受委屈，現在回想，我真的太自私了。 大學畢業后，我很快得到了一份相對來說穩定的工作，開始每個月給大大寄兩百元，以實現當年的承諾。隨著時間的流逝大大開始慢慢變老，06年我在老家舉行婚禮，婚禮后，我和大大一起去了南京，杭州蘇州，上海，那是大大第一次旅游。當然這個提議是我的愛人白雀給的，她深深懂得大大的不容易，大大玩的很開心，第一次見了大世面。春節前，我又在海南辦了婚禮，大大第一次坐飛機來我工作生活的地方。由于我要上班，沒有陪他游完，婚禮結束后，報了個團讓我的小姐夫，表弟陪他一起玩了幾天。07年暑假，在老婆的提議下，我又陪著大大和三叔，三嬸，去北京游完，爬長城，游故宮，逛頤和園和天壇……大大玩的非常非常開心。現在想來，陪大大游完的經歷讓我少了些許遺憾！在我們當地，像他這樣年齡的老人能夠游完這么多地方，已經實屬不易，所以這些游完經歷也成為大大和老鄰居們茶余飯后的談資。 隨著職稱的晉升，我跟大大說我的工資漲，他的“工資”也會隨之增加。大大很開心，只剩一顆牙的他嘴笑的合不攏，逢人就說他有一個孝順兒子，到月錢就來了，寒暑假回來還給錢。附近鄰居也都很羨慕他。其實我心里很愧疚，那點錢對我來說其實并不難，我不能陪伴左右，一點錢就換來的“孝順”的名聲，讓我心虛！在此期間，大大把家里的田全退掉了，自己種了一些菜園，做著自己力所能及的活，我也經常勸他別做了，做不動了，但是看到他忙碌的樣子，就知道大大忙碌了一輩子，注定很難閑下來了！日子就這樣平凡的過著，到了10年左右，大大突然發現自己開始氣悶，我帶他去蕪湖的醫院看病，才知道大大得了和爺爺一樣的病～肺氣腫，醫生勸他戒煙，大大也樂意聽從，把煙戒了。大大以前是不打麻將的，還經常說爺爺愛打麻將，他不愛，沒興趣。估計后來也閑，大大也開始打麻將了。摸回來的麻將牌東一張西一張，像梅花樁一樣，然后慢慢整理，打牌的時候只顧家里牌，外面打啥牌根本不管，由于沒有牙齒，在等牌的時候，嘴角的口水會慢慢續集溢出口角，大大迅速用他碩大的手橫掃過去，緩解尷尬！ 看到大大身體一年不如一年，我在此后每年的春節都會回去陪他過節，老婆孩子留在海口。有時候我暑假也回去，每次回海南時，大大就說，有啥事過年回來再講，不經意間提前預定了我的春節之行，我心里知道大大期盼著他的兒子春節回來陪他，大大平時太孤單了。春節前，大大見人就說，我的兒子要回來過年了。嘴角藏不住大大內心的喜悅！20年由于疫情，我在家待的時間較長，大大天天看到我非常開心，有時候還送飯給打麻將的我吃，然后坐在旁邊看著我打麻將，幾把不胡，他就會轉身離開，估計是大大覺得他坐在旁邊影響了我的發揮！ 隨著年齡的增長，大大的病情開始逐漸惡化，人比以前衰了很多，精氣神也大不如前。20年，注定是不堪回首的一年，我的愛人于9月5日心臟病突發，不幸離世。大大聞訊，老淚縱橫。大大的悲傷估計很多人理解不了，大大太熟悉中年喪妻的痛苦，大大一定很心疼他的兒子，一個人在那么遠的地方面對一切。這個事情對他的打擊很大。痛失愛妻后，我也更能理解和感受大大這四十多年的艱辛和孤獨。每次打電話給大大，都不敢說太多，我怕我會哭，怕讓他擔心我。大大由于年邁，我和大大的通話效率已經很低，甚至講不到一起去。21年的春節我沒有回老家看大大，一個人回，女兒丟下又不忍心，帶著女兒又很矛盾，怕回來引起家人傷心??。過年的時候還聽姐姐們說，大大還可以賭錢（搖骰子猜單雙），其實我很開心，跟姐姐們說，大大能賭錢，說明他身體還不錯，后來和大大視頻聊天時還開玩笑說他身體不錯還能賭錢，但是看到他沒有任何反應的躺在那兒，表情呆滯，我才徹底知道我的大大真的老了。 此后的幾個月，大姐不間斷的告訴我們，大大身體越來越差了。吃的越來越少，總感覺心里熱，想吃冰的。我暑假本來就打算回去看他的，由于要照顧女兒和陪女兒學游泳，回家之期一直往后推，直到獲悉大大身體突然急劇下滑，我歸心似箭，但又由于海口有疫情，我有點猶豫，直到大姐說情況很危險，我就徹底不管疫情了。8月5日，我一天之內趕回家，回到家看到大大氣若游絲，我的眼淚止不住的流，第一次看到大大這樣骨瘦如柴，真是心如刀割！大大握住我的手反復交待我：把吳思白帶好，把吳思白帶好…………此后，我和三個姐，24小時輪班服侍大大，翻身，接尿等，大大心里難受，一直在發燒！清醒的時候，由于身上疼，一個晚上一直要我們翻身。有時候還有幾聲痛苦的呻吟，看著大大痛苦的樣子，而我們又無能為力，真是很無奈和無助……不清醒的時候就是昏睡，我們時刻盯著他……我回來后，大大情況變好了一點，可以開始吃一點。大大每天還能和我們開一些玩笑，內心還是很清楚。姐姐們和大姑看他的情況就說讓我先回海口再說，她們繼續24小時值班。由于疫情規定返島時間和女兒，我聽從了姐姐們的建議16日回了海口。大大期間每天看到我也輕聲，用力的說：你怎么還沒走？然后豎起食指說讓大姐從他的錢里拿一千塊給我當路費。回海口那天，我跟大大說，我先回去，后面國慶再回來看您，其實我當時知道大大等不到那一天了，我心想回到海口等給老婆搞了周年就回來，但又怕大大等不到那一天。我真的想給他磕幾個頭再走，可又怕大大他亂想。 回到海口后，我每天關注大大的病情進展，姐姐們說還好，其實在我走后，大大的情況已經開始嚴重了，吃的少或不吃，也不愿意插吸氧管啦。姐姐們不愿意告訴我，是怕我回來，大大情況又平穩了怎么辦？慢慢的，大大的情況越來越嚴重了。直到有一次差點離開，大姐才視頻讓我趕緊回家。我21日又飛回安徽，可是這一次，大大沒有等到我回來，在飛機降落機場時，家里人打電話來說，大大走了！我的腳瞬間軟了，眼淚濕潤眼眶。大大你為什么不等你的兒子回來，轉念又想到大大彌留之際的痛苦，不等就不等吧，兒子不怪你！大大，也請您原諒兒子沒能為您送終！ 父母不在，人生只剩歸途！大大，你走了，從此我們父子陰陽相隔，我在安徽就沒有絕對意義的家了！我還想著暑假回來向你傾述我的失妻之痛，在你膝下痛哭一場。我是你的兒子，你一直是保護我的大大啊！可是你走了，我去哪里傷心的哭一場啊！ 大大，你走后，我沒有流多少眼淚，不是我不傷心，我是太無助了，有點恍惚！但我對你的思念一定會越來越濃！這一年不到的時間，接連失去愛妻和您，讓我對生命，對人生有了嶄新的思索！ 這輩子你為我們四姐弟特別是我吃了太多太多的苦，下輩子我們換過來，讓我成為為你遮風擋雨的大樹！ 大大，今晚你就成為天上的一顆星星?了，兒子想你，一路走好！我的大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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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大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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