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還在，該多好

曠野百合

又到中元節(jié)了，這次回來，在家住了三晚，席子太硬，床板太硬，幾乎不曾入眠，這種狀況我早就知道的，但媽媽說要回來燒紙祭祀，我猶豫了很久后，還是選擇了回來。這是你走后的第二個中元節(jié)，我想，我得親自回來給你燒點紙錢，盡管政府不提倡，盡管基督教明確說不應(yīng)該這樣做，但你是我爸，所有的條文在你和我之間都可以暫放一邊。 去年的中元節(jié)離你去世的日子只有三個月，那三個月里，喪葬儀式有些繁瑣，三天出殯，頭七天，第二個七天，七七四十九天，似乎都有需要做的事情，每一個儀式，都在撕扯我們的傷口。那時的我不敢照鏡子，臉色灰暗如土，隔離霜，防曬霜，粉餅，通通蓋不住那死一般的灰暗。我知道，被心里的疼痛輻射過的容貌，再好的化妝品都是不起作用的。去年的中元節(jié)，媽媽也叫了我回來，我一口拒絕了，毫不猶豫，因為我覺得自己根本就不愿意再回到這個沒有你的家中，我害怕再去回顧那一個個疼痛不堪的細節(jié)，我沒有這個勇氣，也沒有這個力氣。我自私地讓媽媽一個人承擔(dān)了疼痛，想想，自己還是太過懦弱。事實上，我連開車經(jīng)過火葬場的那條路都不愿意，開一次，哭一次，火化那天，在那條路上，我們?nèi)愕鼙е愕墓腔液?，一個喊著你的名字，兩個應(yīng)著:“回來了……”自此，火葬場的位置，成了我不敢凝眸的地方。 時間真是神奇的東西。一年多過去了，我只夢過你三次，每一次都是短暫又模糊的畫面，一次是你站在我們馬路邊那個小房子那里，那時我們家開了一個小商店，你有一輛野馬牌自行車，那是家里唯一值錢的物品，就是這么一輛巨大的，有著高橫杠的自行車，硬是讓我們姐弟仨學(xué)會了騎車。夢里的你推著那輛自行車停在店門口，往屋里望了望，就走了，似乎沒有對話，似乎沒有什么牽掛，也似乎是日常的那些生活場景，你要忙著去干別的事，所以匆匆離開。后面兩次的夢現(xiàn)在記不太清了，只是記得你入到我夢里，只有三次而已。 在你突然離世以前，我從沒考慮過死亡，我總覺得，你和媽媽都那么年輕，我們都那么健壯，死亡是個遙遠的名詞。實際上，叔叔的突然離世本該給我足夠的警醒的，人的肉體能有多堅強呀？不過就是一具肉體凡胎罷了。你常說，人吃五谷雜糧，怎么可能不生病?生老病死不是常事嗎？道理我都懂，就是不肯去細思，細思就會生恐，生恐就會小心翼翼，小心翼翼就會活得不痛快，那不是我的性格。說到底，還是我太過任性，不懂得珍惜，不懂得照顧別人，不愿意接受父母終有一天會老去，我也漸入中年。我的下意識的忽略與拒絕衰老，何嘗不是一種掩耳盜鈴? 今年回來，人聚得還挺齊，不過，楠楠去學(xué)校了，成成大了，不愿意回鄉(xiāng)下來，寧肯一個人在家吃幾天泡面。生氣歸生氣，我也不勉強他了。大弟弟，小弟弟都在家，好像這么多年來，我們?nèi)愕芎苌龠@么齊整地在一起待過。人大了，各自成家了，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忙，突然覺得，以前的你經(jīng)常跟村里的老人坐在那棵大樟樹下，是否也有些翹首盼望我們回家的念頭呢？如果是，爸爸，我只能說，對不起，我們讓你失望了! 農(nóng)歷七月燒包祭祀是家鄉(xiāng)自古以來就有的傳統(tǒng)，從七月初一等公婆，到七月十五打發(fā)公婆，半個月的時間，足以讓每一個失去摯親的家庭深切緬懷了。如果眼淚可以挽回一個生命，那么七月一定是淚雨滂沱的月份。真可惜，失去的，再不可能重回，即使重新得到，早已不是過去的那個。 我們漸漸接受了你的離去，我們這些做兒女的如此，媽媽也是如此。七月十三那天，我和媽媽在客廳準備燒包用的紙錢，我負責(zé)寫名字，地址，又幫媽媽一起裝冥幣，以前的我從沒做過這些事。小時候，我見你寫包裹，常問你:“爸爸，燒這些干嘛呀？祖先們收得到嗎？”你說:“誰知道呢？人死了就死了，哪能復(fù)活呢？ 傍晚，我和小弟媳在路邊燒那些裝著冥幣，金元寶，銀元寶之類的東西，媽媽在一邊點了香，放了爆竹，還擺了個小供桌，有酒，有魚，有肉。火光映照在她臉上，有悲戚，卻不再有眼淚。爸，不是我們忘記你了，只是清楚地知道，再多的悲痛于歲月毫無作用，只有努力活著，快樂活著，堅強活著，才能更好地帶著你殘存的氣息去體驗人生百態(tài)，才能更好地回報你含辛茹苦的養(yǎng)育之恩，也才能更好地陪伴活著的親人們。人間，真的只是一場夢境，我們終究都是夢里夢外的一個戲子而已，既是戲子，就要盡職盡責(zé)地演好那個扮演的角色，否則，戲一落幕，再無上臺表演的機會了。 這幾日，家里像過年一樣熱鬧，伙食也挺不錯，殺雞，宰鵝，吃大盆大盆的生蠔，烏龜，火腿，新鮮的魚，新鮮的蔬菜，各種時鮮水果，有辣的菜，也有專門給孩子們做的不辣的菜。大弟弟這段時間早出晚歸，到工地上干活去了，小弟弟在家里做飯，我負責(zé)洗碗，媽媽帶孩子去廣場玩。院子里被小弟弟沖得干干凈凈，不得不說，現(xiàn)在的他比以前勤快多了。你的離開，讓我們瞬間從孩子變成了真正的父親和母親。 院子后面的柚子樹長得極為茂盛，春天花期時開著許多小白花，芬芳馥郁，現(xiàn)在已結(jié)滿了柚子，又大又沉的柚子把樹枝壓得彎彎的，一派豐收的喜悅。菜園里那棵棗樹也長高了，媽媽拿著竹竿敲了半盆棗子給我們吃，果實很是飽滿，果肉有些緊，還不算很甜，卻是十分的新鮮。大門前的玫瑰花又開了，那是你親手栽種的。我曾經(jīng)說過，我好喜歡鄰居家盛開的玫瑰花，一叢叢，一簇簇，艷麗，絢爛，充滿著生命的美好與蓬勃的朝氣。有花的地方，空氣都是香甜的。興許你記著呢，你不僅栽種了玫瑰，還做了一個小柵欄，都是我喜歡的樣子，可惜現(xiàn)在門口卻是雜草叢生了。 爸，如果你看到我們勤勤懇懇地工作，看到我們和和睦睦的生活，看到孩子們健健康康地成長，你會有多高興呀! 爸，如果你還在，該多好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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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還在，該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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