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給曹公雪芹的一封信

清湍流月（賀源）

曹公雪芹： 您好！ 我是21世紀的一位小學道德與法治老師，和您一樣，也是一位文學愛好者，初次接觸您的《紅樓夢》是在高中時期，但那時為認知水平所限，再加上學業緊張，天天做卷子，為高考時刻準備著，自由時間極少，只是在放假的時候偶爾翻了翻十數頁的《紅樓夢》，復雜的人物關系，俺看到的盡是些家長里短的事兒，再加上晦澀難懂的文字，學習了高三語文課本中關于林黛玉進賈府那段文字，看到《西江月》中對于賈寶玉“玩物喪志”的描寫，很是怕這個問題少年對沖刺階段的我們有負面引導，所以，這本書對處于青少年時期的我吸引力著實不大，那時候除了正常的學習，滿腦子都是武俠，“飛雪連天射白鹿，笑書神俠倚碧鴛”，自己也很想做一名俠客，練成絕世武功，笑傲江湖、行俠仗義、懲奸除惡、扶危濟困，暑假也會看電視劇版的《西游記》，因為降妖除魔是正義之舉，也會看《三國演義》、《水滸傳》，打打殺殺中的英雄氣也許是那個年齡段兒男孩子世界觀中一種改變社會規則的方式……總之，請您原諒，您的《紅樓夢》我真沒好好看過，直到最近，才細看了些，品味了其中的泣血文字，感觸頗深，今日，且讓我穿越時空隧道，修書一封，向您致敬，認識粗淺，務請恕罪！ 縱觀中國封建社會的發展歷程，康乾盛世可謂是封建社會最后一個“盛世”，即末日的余暉，康熙帝除鰲拜、抑圈地、平三藩、收臺灣、平準噶爾、王朝一統，雍正、乾隆時期，中央集權已至頂峰，清帝國達到全盛時期，康熙帝實行“滋生人丁，永不加賦”的土地政策，雍正帝實行“攤丁入畝”，廢除了人頭兒稅，清帝國人口得到迅速增長，這無疑在一定程度上促進了生產力的發展，雖是盛世，但人均GDP并不算高，底層人民群眾依舊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社會矛盾依舊尖銳，乾隆中后期吏治腐敗尤甚，權貴富商有銀子就可以捐個官兒做，腐敗被查辦也可以拿銀子贖罪，即議罪銀制度，乾隆更是驕傲自大，以天朝上國自居，做著清帝國天下第一的美夢，拒絕與外國廣泛通商，英國使者馬戛爾尼訪華，請求與清帝國互通有無，但立馬在乾隆那里吃了閉門羹，清帝國和外國通商的渠道只剩下了孤零零的廣州十三行，正所謂:片帆不得入海，更別說發展先進的鐵甲艦了！之后就是清道光年間的鴉片戰爭，泱泱清帝國只能望洋興嘆，夢與夢碎都消失在茫茫的大海波濤之中，歐洲各國資產階級革命已如火如荼，中國封建社會即將終結并譜寫了一曲對聯式的悲歌：正如您書中所言：“忽喇喇似大廈傾，昏慘慘似燈將盡”，康乾盛世暫時的“烈火烹油，鮮花著錦”之勢，最終還是難逃“盛筵必散”的結局。這和你們曹家的興衰如出一轍，因為封建社會上層地主階級無法擺脫歷史的車輪而獨自行走，頹勢已不可逆轉，家富人寧已成泡影，您只有以退為進，采菊東籬，埋頭于悼紅軒著書立說，構想著、書寫著、刪改著您那“字字看來皆是血”的紅樓一夢！ 在悼紅軒，雖然生活簡單，甚至貧苦，但您找到了自己，看破了世界，也悟透了人生。但是在那樣一個“防民之口甚于防川”的特殊時代，即使沒有嚴酷的文字獄，任誰也不能亂寫亂說，歷代皆如此，作為普通人，意識形態領域的東西似乎不能隨意觸碰。您很聰明，以甄士隱（真事隱）、賈雨村（假語存）、甄寶玉（真寶玉）、賈寶玉（假寶玉）、元迎探惜（原應嘆息）這樣的諧音法在人名中表明了您的態度、意圖和試圖，又用判詞、詞曲、戲曲牌名的形式暗示了賈府的命運和大觀園中諸多人物的命運，您像高級特工一樣，向讀者傳遞著您作品中的諸多伏筆，謂之草蛇灰線，伏脈千里，您甚至在開始就暗示了結局，這與常規小說的寫法迥然不同，您跳出了之前不讀到最后就不知道小說結局的窠臼，但前提是讀者必須充分發掘您傳遞的“暗號”并理解之。正如：玉帶林中掛，金簪雪里埋（林黛玉、薛寶釵（雪即薛，寶釵，金簪是也）、湘江水逝楚云飛（嵌入湘云）、凡鳥偏從末世來（繁體字凡加鳥為鳳，即王熙鳳）、桃李春風結子完（嵌入李紈），您詩意的將小說中主要女性的命運暗示出來，這不是故作高深，因為在那個時代，女性從本質上來說還是男性的工具、玩物、附屬品，您雖然在寫一曲蕩氣回腸的女性哀曲，但您也盡全力在給女性譜寫了一曲詩意畫意的悲歌！盡管是悲歌，卻也無不滲透著您對女性的尊重，眾生皆平等，其中自然也閃爍著您人格的光輝！這在等級制度森嚴的封建社會實在是難能可貴！ 再談人物描寫，我不得不驚嘆您的下筆有神，“兩彎似蹙非蹙籠煙眉，一雙似泣非泣含露目，態生兩靨之愁，嬌襲一身之病……”，一個立體的、鮮活的、頗具病態美的黛玉形象躍然紙上，這女子確是水做的，南國瀟湘，淚灑蒼梧，湘湘妃子是也！這女子更是淚做的，絳珠仙子下離恨天只為酬答赤霞宮神瑛侍者（賈寶玉）的灌溉之恩，典型抑郁質氣質的林黛玉，敏感、多愁、刻薄、甚至感覺她有些小心眼兒，但一曲葬花之吟寫盡了黛玉的才華、大愛與真性情，她白天也哭，夜里加班兒還哭，淚盡了、情還了她就離開人世，回歸天界，即“質本潔來還潔去”。再看您對賈寶玉的描寫：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曉之花，鬢若刀裁，眉如墨畫，面如桃瓣，目若秋波，面如敷粉，唇若施脂……真是一副好皮囊，如寶似玉，在今天可以稱為“小鮮肉”啦，但總覺缺些男子漢氣概，他整天和一群女孩子在大觀園廝混，還愛吃女孩子的胭脂(也不怕化妝品中毒），寫詩也寫不過人家，黛玉、寶釵、秦可卿、香菱、寶琴…..在他眼中無一不美，這是博愛？還是有些多情？其實，這些都無所謂，大家可以想想，一個十三四歲的青春期少年，叛逆、脾氣古怪、性意識處于朦朧期，其某些怪異行為表現也是可以理解的（可以想想您自己的青春期），但是他卻只鐘情于林黛玉，黛玉情緒的一點兒風吹草動在他心里都能引起颶風海嘯，金玉良緣的悲劇便是明證。再看王熙鳳，粉面含春威不露，丹唇未啟笑先聞。笑里藏刀自不必說，會說話，能干事，有魄力，有心計，說她潑辣甚至毒辣都不為過。協理寧國府，弄權鐵檻寺，整死賈天祥（賈瑞）、逼死尤二姐、暗放高利貸…..但是這樣一個女人，就真的沒有可取之處嗎？當然不是，面對劉姥姥的打秋風，他還是接濟了些銀錢，而這一善舉甚至決定了女兒巧姐兒的最終命運。善惡終有報啊！種什么因往往就會結什么果！在封建社會男尊女卑的等級社會里，王熙鳳巾幗不讓須眉，她無疑是名女強人、女漢子。秦可卿說她是脂粉隊里的英雄絕非恭維！再看秦可卿，秦可卿可謂是《紅樓夢》中的風月人物，“情天情海幻情深，情既相逢必主淫”……，從判詞來看是她死于“淫”，與賈薔的叔嫂戀，與賈珍的不倫之“戀”，從寧國府資深仆人焦大的破口大罵中可以知曉，可能是您基于倫理道德的考量，前八十回刪去了“秦可卿淫喪天香樓”一節，秦可卿出身是謎、死亡也是謎（絕非通行本說的病死），這樣一個人物出場不多，又早早就被您寫死，一定有特殊的用意，正所謂：“造釁開端實在寧”，意即她的死是禍起啊！如果說您在書中布了太多的機關消息，那秦可卿在某種程度上就是控制這些機關消息的總機括。她是秦業從養生堂抱來的養女，她是太虛幻境里警幻仙姑的妹妹，她生得裊娜風流，乳名兼美（兼具林黛玉和薛寶釵之美），到底有多美，兼美二字已概括，您給讀者留了空間，那空間有多大，秦可卿就有多美，此筆法甚是高明！她同時是賈寶玉的性啟蒙老師，她還是賈母眼中重孫媳中第一得意之人，她與王熙鳳盡管輩分不同，卻是閨中密友，正是她托夢于王熙鳳，述說了賈家“登高必跌重”，“樹倒猢猻散”的結局以及保全之法，她的遠見卓識令人佩服，張太醫診病說其聰明忒過，思慮過度，肝木克脾土……如書中所說：“自古風月債難償”，她只有一死。與熙鳳言畢，可卿遂氣絕人亡，撒手人寰！秦可卿（情可輕）、秦業（情孽）、秦鐘（情終），您又用諧音法揭示了這一孽情的最終結局！您還塑造了精明果斷的探春、軟弱怕事的迎春、憨態可掬的湘云、命運悲苦的香菱、清高孤傲的妙玉、爽利剛烈的鴛鴦、心比天高的晴雯……如此眾多的人物形象在您的筆下竟刻畫得如此個性鮮明，用力透紙背也好、用入木三分也罷！我想都不為過！ 您一定不知道，您的《紅樓夢》在近現代催生了一門新的學問——紅學，索引派、考據派都在研究、考證，試圖破解您“十年辛苦不尋常”寫就的那傳世不全的《紅樓夢》，他們各執一詞，眾說紛紜，在我看來，是好事，也是壞事，大家都積極研究《紅樓夢》，說明其獨特的文學價值與藝術魅力，甚至還有超越文學本身的價值。這是好事，百花齊放，百家爭鳴，才會彰顯紅學旺盛的生命力；但從另外一個角度來講，我認為也是壞事，非要搞明白小說映射了誰家的事情，小說里人物原型是何人，非要找到人物之間“牽強附會“的對應關系，且幾乎都能自圓其說，精神是可嘉的，也讓讀者充滿了神秘感，既吸引了讀者的眼球，也激發了讀者的求知欲，無可厚非，這是學術自由，應該彼此尊重！但我個人比較贊同金庸先生的觀點：“影射性的小說并無多大意義，政治情況很快就會改變，只有刻畫人性，才有較長期的價值。”，是啊，世事如白云蒼狗、斗轉星移，時間、地點、人物都會變，而且一直在變，但是唯有普遍性的東西——人性，具有相對穩定性，人性不是純粹的，也不是孤立的，更不是完美的。真、善、美，假、丑、惡，從人性的角度來看，絕非相對立而簡單存在，試問朋友們，您見過絕對的好人還是見過絕對的惡人？在現實的社會生活中，這種絕對存在往往絕對不存在。是的，人性是復雜的，也是多元的，互相摻雜的。只是真善美，假丑惡總體而言東風壓倒西風還是西風壓倒東風的問題！政治的復雜性亦是人性復雜性在上層建筑領域的反映。你們曹家作為滿洲貴族的包衣(高級奴仆)，當然會隨著主子的榮辱盛衰而沉浮不定，這是典型的政治附庸關系的必然，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您曾祖母孫氏乃康熙帝保母，祖父曹寅是康熙帝的伴讀，后康熙帝命曹寅接替其父曹璽任江寧織造，曹寅（后皆省去您祖父之稱謂）妹夫李煦為蘇州織造，康熙南巡六次，四次由曹家接駕，這是何等的風光，又是何等的榮耀，后為幫曹寅彌補接駕花銷所致虧空，又把江淮巡鹽御史的肥差給了他，可謂皇恩浩蕩！曹寅死后，曹颙、曹頫相繼接任江寧織造，但所受恩寵已不如前，雍正繼位后，其父康熙喜歡的大臣他都不喜歡，曹家應該是在皇儲爭奪戰中壓錯了寶，不久即被抄家，乾隆繼位后，為緩和宗室內部矛盾，采取親親睦族之策，曹家情況有了些許改觀，但之后家族因卷入弘皙逆案，再受打擊，此時曹家這座大廈徹底傾覆！都說富不過三代，顯然是有道理的，水滿則溢，月盈則虧，這是鐵定不變的真理，您在童年的記憶里應該度過了一段富貴榮華的時光，但之后也體會到了“家亡人散各奔騰”的凄涼，以至以賣字畫、朋友周濟、賒取部分生活資料為生，溫飽問題都不能妥善解決。艱難困苦，玉汝于成，歷經十年，您終于寫完了《紅樓夢》書稿，但不幸的是手稿在親友的借閱流轉中遺失，實為文學界一大憾事，我猜想當時您也有憑記憶重新補全《紅樓夢》的想法，但那時的您已是貧病交加，天不假年，補全《紅樓夢》的工作已經無法繼續，您的生命也無法繼續，紅樓殘夢與您那形單影只的軀體和靈魂漸漸消失在波濤洶涌的歷史長河中……沒有飽經過興衰榮辱，沒有體味過世態炎涼，沒有親歷過離合悲歡，沒有感嘆過命運多舛，我想您寫不出《紅樓夢》，因為，從某種意義而言，《紅樓夢》是您波瀾起伏人生經歷的藝術折射，更是對封建社會復雜人性的詩意解剖，它因殘缺而完美，又因完美而殘缺，它像斷臂的維納斯呈現著、塑造著別樣的美，永遠屹立在世界文學的最高峰！為了彌補這個殘缺，無名氏續《紅樓夢》書后四十回，程偉元、高鄂整理出版一百二十回通行本《紅樓夢》，使得《紅樓夢》得以在民間廣泛傳播，但這嚴格意義上已經不是您的原筆原意。后人亦有諸多續書:如《續紅樓夢》、《紅樓復夢》、《紅樓圓夢》、《劉心武續紅樓夢》，可謂名目繁多，不一而足！他們的各色續書且不論好壞，不論雅俗，亦不用追究動機是否為了彌補您的紅樓遺憾那么單純！其實，這一切都無一不在證明《紅樓夢》本身的影響力、感染力！我深知，在您原筆《紅樓夢》依舊無法重現的背景下，學術界、民間對紅學的求證、探索仍然是無止境的，我也深知斷臂維納斯魅力之所在，《紅樓夢》對人性刻畫之深刻，令我無時不刻都從這些細致、深刻、絕妙的描寫中擷取生命美學的輝光，但我仍然好奇雙臂皆存的維納斯又是何等的裊娜多姿？曹公雪芹，若您在天有靈，請您托夢告訴我八十回后《紅樓夢》的真實文字，如您在宇宙的另一空間無暇細讀我之書信，請您以浩瀚的宇宙為居室，以茫茫天際中的一顆小行星為背景，把后八十回的書稿一筆一劃鐫刻在上面，我會癡情的等待那顆流星滑落天際，而后去深情親吻您逝世近260年的中華大地，那顆隕石上定然刻滿了密密麻麻、深深淺淺、遒勁有力的字跡，那才是您苦熬十年的《石頭記》，我將逐字逐句拓下這些會說話的文字，替您補全那懷金悼玉的《紅樓夢》！ 　　現在，我只能細讀前八十回《紅樓夢》，盡管您預示的是大悲劇的結局，但我仍然能從一些細微之處讀出文字的生命力，文學的生命力，它為中國文學史暈染上了無邊綠意，雖歷經歲月，飽經滄桑，依然顯得虎虎有生氣。一個甄府的甄寶玉，一個賈府的賈寶玉，好精彩的設置，好奇絕的思維！還有寶釵治病用的“冷香丸”的制作方法，劉姥姥進大觀園吃的沒有茄子味的茄子，因貧窮限制想象力所說的：“這雞兒也俊，下的蛋也小巧”里包含的野趣，寶玉為哄黛玉開心而編造的耗子精開會的精彩場景，湘云醉眠芍藥裀豪爽天性的解放……黛玉葬花、寶釵撲蝶、香菱學詩、寶黛少男少女偷看《西廂記》、《牡丹亭》的羞怯與好奇…… 《紅樓夢》的妙處說也說不盡，寫也寫不完，仁者見仁，智者見智，正如魯迅先生所說：“一部《紅樓夢》，經學家看見《易》，道學家看見淫，才子看到纏綿，革命家看到排滿，流言家看到的是宮闈秘事”，臺灣著名美學家蔣勛則說：“我是把《紅樓夢》當佛經來讀的，因為里面處處都是慈悲，也處處都是覺悟”……如此者，林林總總。這不得不讓我鼓起勇氣發問：曹公雪芹，您的《紅樓夢》到底寫了啥?脂硯齋、畸笏叟是誰？您當初把書稿都借給了誰？ 信寫到這里，我已不知所言，唯有以物相贈，聊表寸心。 附禮單: 魯迅《阿Q正傳》，劉心武《劉心武續紅樓夢》、《紅樓望月》，程高本《紅樓夢》，路遙《平凡的世界》，金庸《笑傲江湖》、《鹿鼎記》，《2010—2020河南語文高考真題及解析》。  手提電腦一臺，U盤一個，163郵箱一個，賬號:caoxueqin1715@163.com，密碼:123456，以后您寫作不要忘記備份，電腦一份，U盤一份，郵箱保存一份！(內含說明書）之后寫的稿件切莫再借丟了！萬囑！萬囑！萬囑！網絡信號:中國移動太空加強版，wifi無密碼！(禮單皆是調侃，可不讀) 愿君在另一個世界，珍重！珍重！ 此致 敬禮！ 清湍流月 2021年6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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