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一</p><p class="ql-block"> <span style="font-size: 18px;">李柱子在北關住了一宿,讓北關村的社員們提前兩年管飽吃上了白面饃饃。</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 柱子是鐵生的老戰友,家住聞</span>喜縣裴莊南郭大隊。抗戰時期和他哥哥一起參加了八路軍,他哥哥在一次戰斗中犧牲并葬在了武鄉縣洪水一帶。</p><p class="ql-block"> 一九八0年清明,他到洪水遷他哥哥的墳時,路過北關在鐵生家住了一宿,當他看到他們家生活還很困難時,就把他們那里包產到戶的做法告訴了鐵生。</p><p class="ql-block"> 戰友走后,鐵生思謀了好幾天。</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 自從新中國成立就開始在北關村當隊長,這三十年他見證了村里的變遷,可他</span>看著戰友面袋子里背的白面饃饃既羨慕又慚愧,三十年來帶著社員們戰天斗地造田開荒修壩,植樹治坡綠化,人民生活有了顯著提高,但溫飽問題沒有從根本上得到改善。人家一年能分五百多斤小麥,天天有白面吃,咱生產隊分的五谷雜糧加起來還不夠一年吃,真是天壤之別。</p><p class="ql-block"> 窮則思變,變需謀略和膽識。</p><p class="ql-block"> 我們為什么不能搞包產到戶呢?他自己問自己。為了讓村里人管飽吃白面鐵生豁出去了。</p><p class="ql-block"> 他一不做二不休。把嘴里的煙鍋在炕沿上磕了磕,然后把煙鍋和煙袋纏在一起別在腰里,站在地上沉默了良久,把帽子往上抬了抬然后背起手走出了窯洞。他找到幾個隊干部,把他的想法和他們商量了一番。鐵生告訴他們:“我戰友他們村,兩年前就包產到戶了,人家天天吃白面,咱們這兒信息閉塞,不知道外面發生了什么,守著金元寶餓肚子,真是白活了。”</p><p class="ql-block"> 吃白面吃飽飯對他們太有誘惑力了,因此一拍即合。為了穩妥起見,他效仿聞喜做法按照“交夠國家的,留足集體的,剩下都是自己的”分配原則給社員們先<span style="font-size: 18px;">分了一部分水地,還讓他們寫了保證書按了紅手印,誰都不能走漏風聲,也算是秘密行動吧。</span></p><p class="ql-block"> 改男家分了兩畝水地,分別在三個地方,分上中下三個等次,但每塊地之間扯得太遠,種起來很不方便,她一個人精力不夠,因此就和村民們商量著把地都置換到了后溝,后溝地薄不出糧,大概畝產在三四百斤,雖說有點吃虧,但種起來方便。不過改男會侍弄,光糞挑了幾十擔,還讓羊群臥了兩個晚上底肥很足,去年收了一千五百斤小麥,在生產隊時那能收這么多。把家里空了多少年的甕子都裝得滿滿當當的,放不下還讓她叔叔做了兩個水泥箱子才裝完。</p><p class="ql-block"> 割完麥子又種了谷子,剛好趕上風調雨順,秋天又打了近一千斤谷子,看到這么多糧食改男好像在做夢似的,默默說道:“感謝毛主席,感謝共產黨,感謝包產到戶的好政策!我這個討吃要飯的外地人能過上有吃有喝的好日子滿足了。”</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 谷雨前后有場雨,賽如秀才中了舉。可今年春天的雨真是貴如油,一滴都沒有。鐵生帶著村里人上麓臺山求雨三次了,可麓臺爺就是不開口。有人說:去年八月初二麓臺山廟會沒唱戲,麓臺爺耍脾氣了。鐵生已經答應麓臺爺今年好好唱,把去年的也補上,可還是不奏效,也只好聽天由命了。</span></p><p class="ql-block"> 天旱,河水流量也明顯小了。<span style="font-size: 18px;">去年冬天沒下一場雪,山上一點存雪都沒有,天氣轉暖后沒有雪可融化成水補充到河里,因此河水小是必然的。</span></p><p class="ql-block"> 但河邊的小草似乎不受天旱的影響,仍然很頑強的從石頭縫沙土中探頭探腦伸出了嫩嫩的黃芽,滿河灘的野生柳在春風中扭起了小蠻腰,潺潺的流水聲從不遠處像水波一樣,一波接著一波傳進了寧靜的村莊。</p><p class="ql-block"> 在家里憋了一冬天的種田人,早已聞到了春的氣息,他們脫掉了厚厚的棉襖,走出院門走上山坡走進田間地頭迎接明媚的春天。</p><p class="ql-block"> 莊稼一枝花全靠糞當家,這時候出羊圈掏茅廁送糞的人最多,都急趕著把糞送到地里等著下一場春雨好犁地下種。</p><p class="ql-block"> 人勤春早。勤快人已經開始耙地澆水下種,依稀還能聽到不遠處的山坡上犁地的耕牛“哞…哞…”的叫聲,主人跟在后面舉起長長的柳條,嘴里還不停地訓斥著老黃牛,戴著籠兜的老牛任憑吼聲再大,它勝似閑庭信步,悠哉悠哉地悶頭拉犁耕地,若無其事的樣子。訓斥耕牛是耕夫們長期養成的犁地習慣,在地里跟著牛不厭其煩地轉圈子,很煩躁悶人,所以他們隔一會兒吼一聲,既解泛又解悶。</p><p class="ql-block"> 改男一個人在后溝澆麥地,澆一上午才澆一半。</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 她看著那綠油油的麥苗就滿心歡喜。去年一年基本上天天吃白面,把她五十年虧欠下的白面都吃完了。她們嘗到了包產到戶的甜頭,但又怕上面知道了再把地收回去,因此今年又種了小麥,把麥子攢得夠夠的,即使有不測也能吃個三年五年的甚至更長時間,糧食就是她的命根子。</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 改男對饑荒有刻骨銘心的記憶。她經歷了三八年黃河花園口決堤洪水之災、經歷了河南四二年大旱之災還經歷了建國后的三年自然災害,她能從這些大災大難中走過來真是命運的安排。糧食對她來說比金子都值錢。甕中有糧心里不慌,這就是她的底線。</span></p><p class="ql-block"> 地實在是干,水也實在是小,進到地里看不見動,比蝸牛還爬得慢,把她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似的,圍著兩畝地繞過來繞過去。</p><p class="ql-block"> 天不算熱,但歇了一冬天的改男,身體有點虛,汗水像雨珠一樣從額頭淌下,把她明亮的眼睛連同眼睫毛都浸濕了,模糊了她的雙眼,她款款地用手指在額頭上不停地刮著汗水,順手把汗水甩在了麥田里,連同那莫名的煩躁。</p><p class="ql-block"> 她蹲下看水時,一股微風把花布彬撩了起來,<span style="font-size: 18px;">露出了她白皙的腰際,還有那紅艷艷的褲帶。舊社會過來的女人有誰見過背心乳罩,都是光脊梁上穿夾襖襯衫,條件好的最多也就是系個紅肚兜。背</span>上的汗水把花布彬和肉嘟嘟的脊背粘在一起,裹得緊緊的,女人應有的豐腴清晰可見,空氣中散發著淡淡的汗味,還夾著一股讓她燥熱的荷爾蒙味。</p><p class="ql-block"> 學校最后一節課的鈴聲已響過,孩子們馬上就放學了,她還急著回家做飯,可水真是流的太慢了。</p><p class="ql-block"> 北關村率先打破了吃大鍋飯的體制,農民手里有了土地,種糧的積極性高,根本不用生產隊組織勞動,多勞多得,少勞少得,不勞不得。以前在生產隊吃大鍋飯時,有的女人經常患病,因此也很少去地里搞勞動生產,如今土地成了自家的,經常生病的也不臥床休息了,耬耙鍬鎬都能扛動了,也沒有那么嬌氣金貴了。政策變,逼著他們的觀念變,因此他們的命運也在變。</p><p class="ql-block"> 改男起身看著地里掄著镢頭的男男女女。</p><p class="ql-block"> 對面地里的蘭花,在生產隊時很少下地,不是頭疼就是腳疼,那時雖說糧食缺,但她吃得肥肥胖胖的,糧食不夠了就上溝里借,問親戚朋友們借,別人家餓肚子她們家卻過得是溫飽日子。據說在正式分田到戶清算帳務時,她們家還欠生產隊兩千多塊的口糧錢。</p><p class="ql-block"> 蘭花頭上裹著一塊花毛巾,移動著她胖墩墩的身體,正相跟著她老漢二狗一個刨窩一個丟種。</p><p class="ql-block"> 改男看著蘭花和二狗夫刨婦種羨慕的要死,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的男人。</p><p class="ql-block"> “死鬼,早就捎上話走了,三天了也沒動靜。”她自言自語道。</p><p class="ql-block"> “大概又忙了,廠子里搞擴建吃飯的客人多,或許走不開”,她又這樣善解人意地思謀著。</p><p class="ql-block"> “你…干啥呢?種子…又滴到窩窩…外面了,心不在焉的?”二狗有點結巴,清了清嗓子訓斥著蘭花。此時的她確實是不在狀態。她看到改男一個人在澆地,再抬頭看看眼前的二狗心里美滋滋的。她便和男人說:“嗨,你先咥根煙歇歇,我到那邊去看看改男。"</p><p class="ql-block"> 二狗抬眼看了看眼前的婆姨,知道婆姨在想啥,隨便答應道:“去…去…去…,你少惹事,快去快回,吃晌午飯前要種完喱。"</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二</p><p class="ql-block"> 蘭花,村里的高音喇叭,屁大點事經她那薄唇長舌一加工便是天下奇聞。</p><p class="ql-block"> 她個頭不高圓臉蛋,近五十歲了頭發烏黑濃密,說話時眼睛滴溜溜地轉,把頭還要搖幾下,唾沫星子隨說話的節奏不時地從嘴里飛出,所以她說話時人們總是離她遠遠的,說話時間長了兩個嘴角會聚集起白白的唾沫。剪發頭上箍著一塊花毛巾,隆起的胸脯,像揣著兩只小兔子忽顛忽顛的。小簸籮似的屁股,走起路來一顛一翹的,尤其是走在忽高忽低的地堰上顯得更有韻律。</p><p class="ql-block"> 改男正在想著自己的男人,忽然聽到有人跟她說話。</p><p class="ql-block"> 抬頭一看是蘭花。改男知道蘭花不是省油的燈,過來也不會有什么好事,便待理不理地附和著她。</p><p class="ql-block"> 蘭花有點陰陽怪氣,道: "唉呀,張嫂一個人在澆水,張大哥上班掙錢,忙的回不來,你可真能干了。"</p><p class="ql-block"> 蘭花說話時,眼睛卻瞅著自己的田里說:"看我們家二狗就是個種地的把式,天天面朝黃士背朝天和土圪瘩打交道,那像張大哥手里有技術吃香。唉,真是人比人氣死人。"</p><p class="ql-block"> 改男本來心中就有怨氣,聽蘭花這么一說,像柴火堆上澆了汽油一樣,火苗一下子竄到了半天空,把憋了幾天的火一下噴了出來。</p><p class="ql-block"> “我家那死鬼,那有你說得那么好,早就捎上話走了,好幾天了一點動靜都沒有,人不回來連句話也沒有捎回來,真是急死人了,我還要下種還要澆水,家里還有念書的…,唉呀,真不是個活。”說著說著便有點哽咽。</p><p class="ql-block"> “張大哥年輕時就沒干過苦活,再說單位有點忙,忙完就會回來幫忙的。”蘭花有意寬慰著改男。</p><p class="ql-block"> “你盡幫他說話,把他往好了想。看你命多好,生產隊時身體不好不用下地干活,分了土地后二狗里里外外一把手,苦活累活不用你干,你盡管養膘,二狗負責勞動,你天生的富貴相,真有福氣。”改男話中帶著一股沖勁。</p><p class="ql-block"> 改男幾句話把蘭花噎的只打嗝,忽閃忽閃看著改男不知說啥好。</p><p class="ql-block"> “你們接著干吧,學校最后一節課的鈴聲都響了,我還得回家給孩子們做飯喱。”她把水改到了另一塊地里,看都沒看一眼蘭花,扛著鐵鍬回家了。</p><p class="ql-block"> 蘭花碰了一鼻子灰,灰頭土臉翹著兩個小簸籮回到了自己的田里。</p><p class="ql-block"> 改男走在回家的路上,她想到了男人對她的好,覺得不應該當著外人的面懟自己的男人。想到他倆的生世,她越發后悔,渾身直冒冷汗。</p><p class="ql-block"> 自己的男人不比她們家的差,我的男人最起碼是一名工人吃公家飯,每個月有工資收入往家里拿。想到這里,她又產生了一種超越他人的自豪感和優越感,把頭向上仰了仰,挺起肉嘟嘟的胸脯大步朝家走去。</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三</p><p class="ql-block"> 改男走一路想一路。他也真不容易,家里如果沒有這根頂梁柱早就散了,工資不高那也挺管用。如果沒有他孩子們還不都是修地球?哪能去工廠里上班上大學。改男越想越心里越不踏實,不由得心疼起了自己的男人。</p><p class="ql-block"> 改男的丈夫叫張鎖祥,在縣磷肥廠上班,工友們都叫他張師傅。</p><p class="ql-block"> 鎖祥是獨子,上面曾有三個哥哥,未成年就都夭折了。父母快四十歲時才有了他,生下來時才四斤三兩,讓父母好擔心,請來了郎中專門察看了身體,檢查完郎中什么也沒說,讓老兩口更是急的不知如何是好?又到武鄉縣石盤村請了算命先生,看了生辰八字。先生告訴他們金木水火土,什么都不缺,命比較硬。最后給他起了名字,叫鎖祥,明白人一看就知道是要把他鎖住,讓他們一家人過吉祥平安的日子。</p><p class="ql-block"> 多有寓意的名字。</p><p class="ql-block"> 他的父母在煎熬中度過每一天,生怕鎖祥有什么閃失,父母特別慣著他,含在嘴里怕化,捧在手中怕掉。</p><p class="ql-block"> 天有不測風云,人有禍兮旦福。</p><p class="ql-block"> 鎖祥十三歲那年春天,父親得了一場重傷寒不治而亡。</p><p class="ql-block"> 村里人都聽說鎖祥命硬,他前面的三個哥哥前后都夭折了,父親在五十出頭也去世了,短活一輩子。村里人不太愿意和鎖祥接觸,總覺得他身上有一種看不見的邪氣,總怕邪氣撲到身上傷了自己,因此人們對鎖祥是敬而遠之。</p><p class="ql-block"> 幼年傷父是人生的一大悲劇,鎖祥碰上了。他的母親早早守寡,真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可是家庭的變故沒有擊垮母子倆,日子再苦還得過,生活再難也得活。他和母親相依為命,生活雖有些窘迫但母子倆心心相印,日子還算過得去。</p><p class="ql-block"> 鎖祥母親的腳是纏過的小腳,走起路來一扭一扭的,就像走在冰面上一樣非常不穩當。鎖祥十七歲那年冬天,母親上窯洞后面的坡上拾柴,不小心摔成重傷,鎖祥把母親背回家兩天就撒手人寰。</p><p class="ql-block"> 他拉著母親的手哭得死去活來,在村堂和本家們的幫助下,把父母親合葬在一起,雖說沒養老但送終是做到了。</p><p class="ql-block"> 母親快咽氣時,神志還算清楚,含糊不清地告訴他,家里沒有什么家產,就是這一處院,等你日子過不去的時候,你就把院子里的照壁拆了,也許能幫你一把,本來還想說什么,氣卻越來越弱,囔囔嘟嘟一陣子,脖子一軟走了…</p><p class="ql-block"> 他把母親的話記在了心里,日子過得時好時壞還將就,因此照壁沒有拆。</p><p class="ql-block"> 每次走進院子第一眼看到的便是照壁,一抬頭兩只栩栩如生的鶴站在松枝上看著他,像是在等著他回家,還有那旭日東升的太陽總是光芒四射把他心里照得亮堂堂,讓他充滿了希望和力量,這么有意景的圖案怎么舍得拆掉?站在照壁前可以任意想象,讓他忘掉一切煩惱和不悅。</p><p class="ql-block"> 在山西一帶修照壁是比較普遍的,特別做生意掙了錢以后都要大興土木,蓋房子修深宅,在院子里建一個精美的磚雕照壁是常事,既排場又避邪。</p><p class="ql-block"> 鎖祥爺爺張世豪,養駱駝出生。最早侍候劉家腦養駝大戶許德利。</p><p class="ql-block"> 劉家腦有名的駱駝村,許姓具多,和祁縣武鄉村許姓是一家。一個僅有三、四十戶人家的小山村,基本上家家有駱駝,全村竟有近千頭駱駝,道上都叫許家駝幫。</p><p class="ql-block"> 據史料記載,許家駝幫早在清乾隆年間就活躍在茶馬古道上,直到道光以后逐漸明朗起來。許家駝幫雖經幾次社會動蕩,但駱駝保有量一直保持在千頭左右,并形成三大主力。</p><p class="ql-block"> 一支由許正幫率領的駝隊長期馳騁在晉祁(縣)--甘武(威)線上。因許先生在古絲綢之路河西走廊門戶的武威開設有多處商號,其叔許德文(排場人)坐陣祁縣,叔侄二人成為經商的最佳搭擋。</p><p class="ql-block"> 由許徳利、許德貴兩位老先生率領的另兩支主力駝隊,長期南征湘、贛、閩,北赴東、西口,走到外蒙古的庫倫、烏里雅蘇臺,俄羅斯的恰克圖,走出西亞,走到中東的阿拉伯各國。內蒙古草原上的各旗、盟蒙古包他們都是常客。朝鮮半島也常有許家駝幫的足跡。許家駝幫的實力可見一斑。</p><p class="ql-block"> 鎖祥的爺爺二十歲時,許德利的外甥女看上了他,并有了私情。可他一無所有,只有三眼破窯洞,娶不起老婆,許德利看在侍候他多年的份上,什么都沒說并給了他三匹駱駝,就把鎖祥爺爺算是趕出了許門,最終和許德利的外甥成了家,這個女人就成了鎖祥的奶奶。</p><p class="ql-block"> 他成家后,省吃儉用,把多年的積累的家底拿出來又買了兩匹駱駝,加上許德利送給他的三匹共有五匹,他就依托五匹駱駝起家,跟著許家駝幫走南闖北,短短的十來年,到八國聯軍入侵北京時已經發展到了四十多匹。養駱駝十幾年發展了不少駱駝也掙了不少錢,劉家腦的三眼破窯洞他已經看不上,再說他在劉家腦是外姓,實力也不雄厚,所以就把三眼窯洞賣掉干脆搬到了北關,在北關修了一處小四合院。</p><p class="ql-block"> 這處宅院正面三眼窯洞,東西兩面各有三間廂房,南面連街門圪道三間房,一個不大的四合院小巧精致,街門圪道正面就是那個精美的照壁。在修建照壁時,鎖祥爺爺在地基里埋了三個瓦罐,瓦罐里放了銀元和金銀元寶,作為他們的儲備金。在鎖祥爺爺去世時,告訴他爹:"日子過不下去時就把照壁拆了,也許能救命。”鎖祥母親臨終前告訴鎖祥的遺囑就是從這里傳下來的。</p><p class="ql-block"> 父母先后去世,鎖祥就成了沒有爹娘疼的孤兒,守著一處不算太大的院子,過起了一人世界的生活。</p><p class="ql-block"> 改男九歲那年,她隨叔叔嬸嬸從河南逃黃逃難好幾年,沒有餓死沒有凍死沒有淹死,日本人的炸彈沒有炸死,最終定居在了北關,十六歲嫁給了鎖祥。三十多年來和鎖祥風里來雨里去,對自己百依百順,雖說路走得坎坎坷坷,但這個男人靠得住,沒有他我也早就不知去什么地方,感謝他才是。</p> <p class="ql-block"> 命運(中)</p> <p class="ql-block"> 四</p><p class="ql-block"> 像往常一樣,張師傅從上衣口袋里拽出懷表,眨巴眨巴眼睛,然后瞇成了兩條縫瞅了瞅,又麻利地將懷表放回了口袋,走到三個打飯口巡查了一遍。</p><p class="ql-block"> 開飯前巡查各項準備工作是張師傅多年養成的職業習慣。</p><p class="ql-block"> 不一會兒,高音喇叭里響起了 “咱們工人有力量,嘿,咱們工人有力量…”工人們踩著歡快的歌點走進了飯堂,自覺有序地排成了三行隊伍。</p><p class="ql-block"> 在食堂吃飯的工人大都是單身或是上白班的,他們穿著勞動布工作服,個個上衣口袋上面印著紅色“祁磷”字樣。工作服就是他們的出入證,天天都穿著,有的都洗得發白打了補釘都舍不得扔,他們以穿工作服為榮耀,走到那里都是一張無聲的名片,都把頭抬得高高的,那會兒的工人有地位有力量也真吃香。</p><p class="ql-block"> 張師傅站在離打飯口不遠的地方,目睹著匆匆來又匆匆去面帶各種表情的工人們。</p><p class="ql-block"> 他是食堂的廚師長也是<span style="font-size: 18px;">負責人,每次打飯</span>他都站在那里值守著,總是怕有意外發生。</p><p class="ql-block"> 樹林子大了什么鳥都有,別看他們穿上工作服人模人樣的,但時不時總會遇到個別人,因為飯菜質量或者是份量問題要討公道找茬兒,讓打飯的師傅們哭笑不得。張師傅處理這事非常有經驗,因此他要盯著,以防萬一! </p><p class="ql-block"> 每次等工人打完飯,他通常先抽根煙或者是喝碗面湯來緩解一下緊張的神經再吃飯。</p><p class="ql-block"> 可今天張師傅一改往日的習慣,撈了一碗面徑直走向了小餐廳。</p><p class="ql-block"> 餐廳里有一大一小兩張桌子,小桌子是廠領導用餐的地方,大桌子是招待客人們的。今天領導只有袁副廠長,所以就和李總的桌子合在了一起。</p><p class="ql-block"> 張師傅剛走進餐廳,就聽到有人在和他打招呼: “張師傅,炒豆腐味道不錯呀!”</p><p class="ql-block"> 張師傅抬頭順著聲音找去,是李總跟他招呼。</p><p class="ql-block"> 袁副廠長也幫腔附和道:“張師傅的炒豆腐確實不錯,吃到嘴里還燙咀了。”</p><p class="ql-block"> 他招招手,趕緊回應道: "炒的不好多擔待,辣豆腐可我沒敢多放辣椒,不掌握你的口味,有什么不合適就告訴我“。</p><p class="ql-block"> 他邊走邊說著話,就近坐在了那張小桌子上。</p><p class="ql-block"> 只聽李總說:“我吃辣椒還行,母親是四川人,她做飯離不開辣椒,在她的影響下,我們全家人都喜歡吃辣。"</p><p class="ql-block"> 張師傅微笑著點了點頭,把扒啦到嘴巴里的飯咽下去接著說:“真不好意思,來這么長時間了,還不掌握你口味,委屈你啦,多擔待點吧。”張師傅和善地說道。</p><p class="ql-block"> 李總放下筷子,從口袋里掏出一包煙,撕開盒子抽出兩支,把一支輕輕的向張師傅丟過去,另一支遞給了旁邊的技術科王科長,又抽出一支放在了袁副廠長的跟前。</p><p class="ql-block"> 張師傅看著李總往過扔煙,趕緊把碗筷放下,雙手合掌把煙接住。</p><p class="ql-block"> 他有點眼花,用瞇成縫的眼睛仔細地端詳著,滿臉堆笑地說道:“唉呀,還是過濾咀的,稀缺稀缺”。</p><p class="ql-block"> 他對李總的抬舉感到很受用,站起來掏出打火機正準備過去給李總他們點煙時,李總擺擺手指了指自己的口袋,示意有火。</p><p class="ql-block"> 他又坐回了原位,把嘴上的飯渣子捋了捋,舔了舔厚厚的嘴唇,款款地把煙塞進微微張開的嘴里,邊吸邊往起站,從小桌子倒到了大桌子。</p><p class="ql-block"> 張師傅,五十歲來歲,中等身材,微微發胖,光頭是他的標配,用他的話說天天炒菜油煙多,光頭好打理,兩個臉蛋紅撲撲微微下墜,兩個耳朵和彌勒佛的差不多,厚且大有一種厚重感,圓頭興腦,慈眉善目,給人一種很隨和的樣子。他就是改男的男人。</p><p class="ql-block"> 他默默地坐那里,邊聽他們聊天邊心思著如何把李總他們的生活安排好。等他們聊天接不上茬的瞬間,張師傅脫口問了一聲:"聽王總說話還帶點晉南口音?”</p><p class="ql-block"> “你好聽力,是有點晉南味,我祖籍是運城萬榮縣。聽父親的萬榮話長大的,也算是耳濡目染吧。” </p><p class="ql-block"> 王科長插話說:“家母咋是四川人呢?”</p><p class="ql-block"> “唉,說來話長。父親是南下干部,在成都一兵工廠工作,母親在民政部門工作。兵工廠在深山老林,男多女少,有一次母親到兵工廠父親所在辦公室辦事,父親一眼就看中了母親。兵工廠每周往成都發一次班車,父親就坐著班車每周都去看母親,父親的主動進攻,沒有幾個會合就把母親俘虜了,實際上是父親的舉動感動了母親,母親也看著家父憨厚實在,又是軍人出身,比較靠譜,所以就有了今天的故事。”</p><p class="ql-block"> 他抿了抿嘴接著說:“我父親常常想著回老家,可母親又不適應老家的環境,特別是飲食方面吃不習慣,他們又都相互離不開,父親就只好留在了成都。我考大學時父親讓我報考了山西大學,畢業后就留在了江陽化工廠,七六年調入工業廳技術處。”</p><p class="ql-block"> 他們幾個都不約而同的點著頭,被李總父母傳奇的愛情故事所吸引,希望他繼續講下去,可李總卻把話題轉向了當前的技改。</p><p class="ql-block"> 李總省工業廳的總工程師,派來幫助廠里搞設備改裝的。</p><p class="ql-block"> 四十來歲文質彬彬學者形象,比張師傅稍高又瘦點,高高的鼻梁上架一付深度近視眼鏡,鏡片上的圈圈總有六七個,鏡片后的兩只眼睛明顯地凸起,也許只有這樣才能看清所有的東西。說話慢條斯理,川腔中夾著點晉南口音,他說話時要樹起耳朵仔細聽,否則你會聽不懂他說啥。</p><p class="ql-block"> 一九八0北關村悄悄的將土地分到了農民手中,后來有些鄉鎮大隊知道北關社員天天能吃到白面也偷偷的效仿著將土地分到了社員手里。<span style="font-size: 18px;">八二年底全縣打破了大鍋飯將土地全部分到各家各戶,</span>農民有了自己的土地,種糧的積極性空前高漲,對化肥尤其是復合肥的需求量大增。因此縣政府決定以磷肥廠為基礎,建設一個年產十萬噸的復合肥廠,不僅要滿足本縣農民,還要供應周邊幾個縣甚至是全地區。</p><p class="ql-block"> 一九八三年,三干會開過后,縣政府就向地區工業局遞交了申請,希望派技術員幫助縣里進行設備改造,可是整個地區人才都比較缺,他們又向省工業廳發出了求救。</p><p class="ql-block"> 時間不長,省工業廳就把李總派到了廠里幫助工作。</p><p class="ql-block"> 縣里對省廳的同志很重視,負責工業的陳副縣長親自坐陣廠里協調各方關系,現場解決問題。袁副廠長是技改組副組長,專門配合李總和陳副縣長工作,廠里專門安排張師傅給他們吃小灶。</p><p class="ql-block"> 袁副廠長、王科長和李總喝著面湯抽著煙,聊著技術改造的事。</p><p class="ql-block"> 李總從省城來,掌握著不少前沿信息,有些是縣領導都不掌握的信息。</p><p class="ql-block"> 談著談著李總突然想起了什么,道:“我告訴你們一個小道消息。”他有點賣關子似的抽了口煙,停頓了一下。他們幾個都怔住耳朵在那里聽著,卻不見下句。</p><p class="ql-block"> “啥消息這么神秘,你說呀!”袁副廠長有點急不可待的問。</p><p class="ql-block"> 李總喝了口面湯才涚:“今后正式工人退休要取消子女接班政策,子女進廠要考試,再不能像以前出一個進一個那么容易了,考不過關不能進廠,直至取消接班政策,省城有的單位已經開始試點了,用不了幾年就會在全省推開。"</p><p class="ql-block"> “唉呀,還以為是什么大事呢?”袁副廠長松了一口氣說道。</p><p class="ql-block"> “政策改改也好,我們科的白師傅退休后讓他兒子頂班,在技術科純粹是混日子,文化太低干不成事,前幾天打發到生產車間去了。接班這種制度有點封建社會的世襲制,不科學。”王科長說。</p><p class="ql-block"> 袁副廠長振振有詞地說:“沒文化已經不適應改革形勢了,能者上庸者下已經是大勢所趨,誰也改變不了,國家也在大力提倡尊重知識尊重人才,接班制度遲早要改革,要與生產力發展相適應才行,不然社會怎么發展。”</p><p class="ql-block"> 他們三個人你一言我一語的聊著。</p><p class="ql-block"> 坐在邊上的張師傅聽著聽著倒吸了一口氣,狠狠地抽了一囗煙,這口煙全部吸進了他的腦袋,讓他一下子暈暈糊糊,他趕快用手把光光頭拍了拍,他們剛才說的話是不是聽錯了?</p><p class="ql-block"> “李總,你剛才說甚了?"張師傅有點緊張的樣子反問到。</p><p class="ql-block"> 李總看到了張師傅的微妙變化,沒有正面回答他的問題,而是說:“你年齡還小,退休還早著呢,與你關系不大。”</p><p class="ql-block"> 李總說著無心,可他聽著有意。退休政策要改革,這個信息像一股寒流席卷了他全身。</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五</p><p class="ql-block"> 改男在家排行老二,姐姐拽男比她大兩歲,妹妹轉男比她小兩歲,弟弟得寶比她小五歲。</p><p class="ql-block"> 從她們的名字就能看出,父母親為了要個帶“把”的,把姊妹仨個“拽、改、轉”,終于扭轉乾坤得到了一個寶貝兒子,可見父母親或者是那個時代的人傳宗接代的思想是多么根深蒂固,在他們的潛意識里沒有兒子就沒有奔頭沒活頭,是要斷子絕孫的。因此無論如何也得生個兒子出來,不生兒子不罷休!</p><p class="ql-block"> 每個家庭和個人的命運<span style="font-size: 18px;">不是生男生女所決定,</span>是與國家和民族的命運緊緊地聯系在一起,沒有國那有家,更沒有家庭和個人幸福。</p><p class="ql-block"> 1938年5月下旬至6月初,日軍在占領徐州后沿隴海路西進,準備奪取鄭州,進攻武漢。為了阻止日軍前進,6月9日,蔣介石下令炸開鄭州東北花園口黃河大堤。花園口決堤雖打破了日軍的作戰計劃,為保衛武漢爭取了時間。但同時也淹沒了河南、皖北、蘇北40余縣的大片土地,給廣大人民群眾造成極大的災難,八十余萬人慘遭溺死,三百多萬人流離失所,并形成連年災荒的黃泛區。</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 改男她們家就住在離花園口不遠的中牟縣。花園口決堤吋,她們縣是受災最嚴重之一,她家剛好住在了全縣最低的李胡鎮辛莊村。</span></p><p class="ql-block"> 她們逃出來的那一天,她記得非常清楚。</p><p class="ql-block"> 下了一晚上暴雨,天還沒有大亮,母親就把她們都攆趕起來。</p><p class="ql-block"> 她睜開眼時,滿房子里都是水,嗆人的洪水,她都不知發生了什么。</p><p class="ql-block"> 只看到母親背上背著弟弟,手里拿著一根木棒。父親把她們催趕出了房子,讓她和姐姐跟著叔叔嬸嬸一起走,他還要照顧爺爺奶奶和妹妹。</p><p class="ql-block"> 一家人就這樣分開了。</p><p class="ql-block"> 她和姐姐跟著叔叔和嬸子都不知要往那里去?只聽叔叔說:“往西面走,那里地勢高。”她們緊緊地拽著嬸子深一腳淺一腳的在水里艱難的前行著。</p><p class="ql-block"> 天大亮時她們來到了一片開闊地,但那里也是一片汪洋,水齊腰深,水里是這頭看不見那頭的人,人頭竄動,有背小孩子的,有扶老人的,有背包袱袒胸露乳的,有大呼小叫尋找親人的,一片紛亂,這時改男和姐姐也四處張望尋找著父母親,可人太多看不著。</p><p class="ql-block"> 她和姐姐傻傻的相互看著,沒有一點表情,感覺末日到了似的,但求生欲使她們緊緊地拽著叔叔的手。</p><p class="ql-block"> 水還在不斷的上漲,叔叔嬸嬸和她姐妹倆他們四人前后相互拽著,像一根結了死疙瘩的繩子死死地栓在一起。</p><p class="ql-block"> 叔叔告訴她們:"咱們一定要堅持住,這兒離鄭州不是太遠,但得走一天才能到,啥時候能趟出水還不知,肚子餓了就忍忍。”叔叔回過頭很無奈地瞅著她娘兒仨。</p><p class="ql-block"> 走了一天,他們來到了一個鎮上,聽當地人說日本人要進攻鄭州,蔣介石為了阻止日本人沿隴海西進,把"花園囗”大堤炸了以水充兵。可禍不單行又遇到了大暴雨,花園口東北一帶都被淹沒了,并且水還在不斷地上漲。</p><p class="ql-block"> 他們聽到這樣的壞消息,回家是不可能了,只好是向西逃避,鄭州日本人要攻打,當然也不能去了。</p><p class="ql-block"> 幸好鎮上還沒淹,但人們都知道黃河決堤了,有可能要改道,淹是遲早的事,人們早早地就逃走了。</p><p class="ql-block"> 他們在鎮上找到了一些人們逃跑時丟失的食物,還尋找了爺爺奶奶和父母親,可人影都沒見著,他們不敢在此久留,只好繞過鄭州向西行動。</p><p class="ql-block"> 往哪里去呢?改男的叔叔想到了他的姐姐和姐夫在焦作礦山挖煤,所以他們下定決心去投奔她們,去尋找一條活路。</p><p class="ql-block"> 一路上都是逃難的難民,沒吃沒喝不用說,天上還有日冦的飛機狂轟亂炸,大雨過后又是烈日暴曬,升騰的黃河水或烏云密布電閃雷鳴讓人恐懼不安,或煙霧繚繞讓逃荒的人們不知去向,或霞光滿天則無暇顧及更無心觀賞,或傾盆大雨洪水泛濫無法躲藏。逃難,真難逃啊!</p><p class="ql-block"> 逃難是為了活命,可多少人在漫無目的地奔波中傷命或致殘,改男的嬸嬸就因小產而差點丟命。花園口決堤時她已經懷孕三個月,逃荒就是長途跋涉體力消耗比較大,饑一頓飽一頓營養跟不上,為了躲敵人的轟炸掃射常常是夜間行走,走到那里累了就在那里找個避風避雨的地方休息,順便討點吃喝,腹中寶寶豈能經受住這樣的折騰,最終她倒在了看不到盡頭的路邊。流產,意味一條生命的終結!撕心裂肺地哭,那是她的心頭肉啊!改男的叔叔背起了奄奄一息的嬸嬸,不能把她撂一邊不管,死也要在一起。幸好他們在路邊撿到了一輛別人家丟棄的平板車,改男的叔叔在前邊拉著,改男和拽男在后面推著,姐妹倆看著嬸嬸殘喘茍活的樣子,心如刀絞,淚水模糊了視線,有氣無力地跟著叔叔艱難的行走著。</p><p class="ql-block"> 只要有信念,再大的困難也能克服,命運往往總是關顧那些勤勞善良勇敢的人。他們終于來到了姐姐她們所在的地方——晉城,總算是撿了條命。可她們挖煤的地方條件也很差,住在潮濕陰暗的土房子里,每天要工作十多個小時,也給不了他們幾個工錢,掙的工錢還不夠他們吃飯,還有三個孩子要扶養,這幾年姐姐她們也不知道是怎樣過的,不由得抹起了眼淚。</p><p class="ql-block"> 不能給姐姐她們添麻煩,有了能力還得幫助她,看看那三個可憐的小外甥,爛衣薄裳,吃了上頓沒下頓,一大家不能這樣等死,必須的與天災人禍抗爭,尋找一條活路。怎么辦呢?</p><p class="ql-block"> 姐夫在井下挖煤,姐姐在井上帶著孩子,抽空還要去井口鏟煤,這些都掙不了幾個錢。煤礦有一種特殊的工種打眼放炮,這個比挖煤的能多掙,但安全性更差。他以前開采過石頭,對打眼放炮比較在行,所以很容易就找到了活干。</p><p class="ql-block"> 改男的嬸嬸下不了礦井,不得不暫時先從井口往山下背煤,能掙幾個算幾個,總比閑得強。窮人的孩子早當家,她們不能坐吃閑飯,也要干點力所能及的活,減輕叔叔嬸嬸的負擔,只要勞動總能給家里添點收入。拽男領著改男,跟著嬸嬸也背起了煤,只不過她們是背小半筐煤。叔叔嬸嬸看著姐妹倆干著超過了她們體力的苦活,只能搖頭嘆氣,想讓她們吃飽穿暖可無能為力。</p><p class="ql-block"> 夏天的礦山總是連雨不斷,有一天傍晚姐妹倆抬著大半筐煤走在崎嶇不平的山路上,淅淅瀝瀝的雨下個不停,下坡時拽男為了照顧改男,讓她拽著背筐上的繩子跟著她,自己卻背起了沉甸甸半筐煤,走了幾步腳下一滑身體也順勢傾斜,姐姐隨著筐子一起滑下了山坡,改男拽都拽不住,只能眼看著姐姐滾下了山。</p><p class="ql-block"> 她拽著背筐上的一根繩子,向山下使勁喊,聽到的是噼里啪啦的落石聲和姐姐的慘叫聲。</p><p class="ql-block"> “姐姐,姐姐,繩子,你拽住繩子。”任憑改男吼,嗓子都喊啞了,四周除了蛐蛐的叫聲外什么動靜都沒有。</p><p class="ql-block"> 她手里拿著一件從姐姐身上扯下來破得不能再破的上衣,瞪大眼睛瞅著,可姐姐呢?她四下里瞅瞅黑乎乎的一片,恐懼籠罩在頭上,她渾身哆哆嗦嗦地喊:“姐姐?姐姐你去哪兒了?我害怕,你別藏著,我在這兒。”瞬間姐姐就從眼前消失,她還沒有從剛才的驚嚇中緩過神,大腦一片空白似乎還不知道發生了什么。</p><p class="ql-block"> 她坐在那里等啊等,等姐姐回來。此時她想起了父母還有妹妹和弟弟,你們現在在哪兒呀?她看看周圍,都是背筐子挑擔子的"黑人”,沒有一個人認識,此時她腦袋里都是父母姐姐妹妹和弟弟一家人的身影,可現在一個都看不見。她站起來對著礦山喊:"你們在哪里,我在這里等你們回來。”</p><p class="ql-block"> 嬸嬸把改男找到時她還站在姐姐滑到的地方,緊緊地抱著姐姐的衣服瞅著山下。</p><p class="ql-block"> 她見到嬸嬸時一下子抱住了她,不停地問:“姐姐呢?姐姐她不見了。”她吼著,<span style="font-size: 18px;">山谷里回蕩著撕心裂肺的吼叫,</span>已經分辨不出她在哭泣還是在訴說。</p><p class="ql-block"> “嬸嬸、嬸嬸…”她拽著嬸嬸的胳膊驚魂未定地叫著:“快去找姐姐,她就在下面。”她指著黑黝黝的山坡。</p><p class="ql-block"> 叔叔和嬸嬸結婚多年一直沒有孩子,他們把哥哥的孩子視為自己的孩子,盡全力照顧,可是發生了這樣的事,怎么向哥哥嫂子交待。</p><p class="ql-block"> 改男的叔叔曾是石匠,他打磨盤,碾盤,蓋房子都是一把好手,太行山一帶常常有人家做磨盤碾盤,用石頭蓋房子也是常有的事,因此他遇到了這些活,只要人家給飯吃就做。后來他還學過打鐵,當過鐵匠,再也不干挖煤背煤的危險活了,可是那個戰火紛飛,災荒不斷的年代,他們的前途命運根本不掌握在自己的手里,只能是聽天由命。</p><p class="ql-block"> 自從與父母親哥哥他們分開后,一年多了沒有他們的一點音訊,他決定回一趟老家,想找找父母和哥哥他們。</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六</p><p class="ql-block"> 他一路討飯,看著沿途洪水泛濫之后凄涼的“風景”,離老家越近他越想父母和哥哥他們,恨不得馬上就見到,他們現在在哪里?</p><p class="ql-block"> 滿懷希望奔波了好幾天,本想著到家后可以見到父母和哥哥嫂子他們,可回去一看,黃河水早把村莊淹沒了,只能看到一些稀稀拉拉房屋的影子和蘆葦草,他站在大堤上遠遠地尋找著自家的房屋,尋找著自己的親人,還有那夢中的記憶。</p><p class="ql-block"> 他仰天長嘆:“蒼天啊,大地啊,誰來救救我們?該死的日本人,該死的國軍,害得我們家破人亡,無家可歸,你們真該千刀萬剮"。看著近在咫尺的家,竟嗚嗚嗚地哭了起來。哭罷,他跪在大堤上向家鄉叩了三個響頭,爬起來返回了焦作,那里還有他的親人需要他來照顧。</p><p class="ql-block"> 自從黃河花園口決堤后,黃河水就像變成了水魔一樣,大災小難年年有,耕地也越來越少,糧食產量一年不如一年,<span style="font-size: 18px;">戰爭不斷,民不聊生,百</span>姓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p><p class="ql-block"> 時間轉眼到了一九四二年春,河南大面積爆發了旱災,天旱無雨,夏糧收成無幾。</p><p class="ql-block"> 春旱持續發展,旱情波及幾十個縣,久旱無雨長達八個月,許多地方大秋作物無法下種,致使秋收所獲甚微。許多水井干涸,河水斷流,甚至人畜飲水都成了問題。除遇到旱災,有些地方還有水災、雹災和蟲災;冰雹大者如雞蛋,實為少見;蝗蟲之多,遮天蔽日,也是罕見的。蝗蟲飛過來,簡直像天陰了一樣,太陽也看不見了。大的蝗群方圓幾里,一落地,頃刻間就把幾畝、幾十畝甚至幾百畝農作物吃得一干二凈。蝗蟲所到之處,寸草不留。</p><p class="ql-block"> 許多地方幾乎是家家添新墳,村村有哭聲。有些老百姓為了糊口,拆了房屋,拿著木料到附近的省份去換糧食。還有不少人為了求生,不得不背井離鄉逃荒外地,有的村成了“無人村"。</p><p class="ql-block"> 焦作這一帶也是同樣的旱災。災難又一次把他們逼上了絕路。</p><p class="ql-block"> 他們聽說山西那邊比較富裕,受災不是太重,改男的叔叔嬸嬸商量后決定去山西,他們又一次向命運發起了挑戰。</p><p class="ql-block"> 生活再苦再累總也不會影響男女之間的那些事兒,只要是正常人都會有,所以生命的延續總是在不經意之間。</p><p class="ql-block"> 改男的姐姐出事不久,他叔叔嬸嬸有了他們的第一個娃,是個女娃,比改男小十二歲,從此改男由妹妹變成了姐姐,角色變換的同時責任也隨之而來。</p><p class="ql-block"> 這時的改男和叔叔嬸嬸已經一起生活了四年,自己的父母親弟弟妹妹杳無音訊,她把叔叔嬸嬸早已當成了親爹親娘,沒有他們的照顧,不是餓死也早凍死了。</p><p class="ql-block"> 這幾年她常常在夢中夢見姐姐滑下山坡的情景,被姐姐的呼救聲從夢中驚醒,醒后常常偷偷地抹著眼淚徹夜難眠,責怪自己沒能把姐姐拉住。有時還夢到父母親和妹妹弟弟他們,一家人在一起有說有笑,背著妹妹和弟弟玩耍的場景。</p><p class="ql-block"> 逃難路是一條陰陽路,生與死就在瞬間。一路上到處都是老老少少逃荒要飯的,衣衫襤褸,蓬頭垢面,有的甚至是衣不蔽體,沿途隨處可見走不動躺著的,三三兩兩相互攙扶的,還有尸體橫在路邊的,曠野里到處是吐著紅舌頭的野狗野狼,空氣中彌漫著陣陣惡臭。</p><p class="ql-block"> 一路向西,離家越來越遠,可他們沒有選擇,只要能活命,走多遠的路都愿意。</p><p class="ql-block"> 一路討飯進入山西,踏進山西后,他們明顯感到情況發生了變化,討到誰家基本上能給點吃的,所以也增加了他們向前走的信心。又是半月過去了,眼看著天氣一天比一天冷,全家人沒有一件像樣的衣服能來御寒,再往前走即使餓不死也得凍死。</p><p class="ql-block"> 沿途的山上已是黃草滿坡,坡上紅紅的酸棗和野果常常是他們充餓的最好食物,渴了山澗溝坎里飲一口泉水,困了就找一個避風的山凹,地當褥子天當被睡一覺。</p><p class="ql-block"> 有一天已近黃昏,他們來到了一個村莊,村莊不大但有一條河從村邊流過,改男她們一家坐在河邊先是好好的把臉洗了一遍,洗完后露出了面黃肌瘦的面孔,相互瞅著,好像都不認識似的,瞅著瞅著他們四個人緊緊地抱在了一起。</p><p class="ql-block"> 改男的叔叔向山坡望去,兩間草房子在夕陽下顯得格外刺眼,他迅速地爬上了山坡。</p><p class="ql-block"> 兩間房子空空蕩蕩,不過還有一些落滿厚厚灰塵的盆盆罐罐和一盤土炕,也許好久沒人住過了。</p><p class="ql-block"> 他如發現了新大陸一樣,把一家人都叫了過來,守在了門口,生怕有人搶占了似的。</p><p class="ql-block"> 他們一直守到天黑也不見有人回來,于是他們就在此很踏實地住了一宿,盡管沒有被褥,但這是他們一家人幾個月來最舒服的一夜。</p><p class="ql-block"> 原來,這間草房子是一個姓程的孤寡老漢去世后留下的,好多年都沒人住,房子里有用的東西都讓村里人拿走了,留下的不是壞的就是人們看不上的,幸虧那盤土炕沒有遭到破壞。</p><p class="ql-block"> 從此,他們四口人就擠在了這個草房子里。</p><p class="ql-block"> 這個村莊就是北關村。</p><p class="ql-block"> 山西太行山一帶,自古以來就是十年九旱靠天吃飯,百姓也不是很富裕,但那年這一帶要比河南好得多,肚子還是能添飽。</p><p class="ql-block"> 北關,是上黨進入晉中的咽喉關隘。</p><p class="ql-block"> 這里民風淳樸,百姓善良,不欺客,不詐客。</p><p class="ql-block"> 村里人聽說南坡頭程老漢的空房子里住了幾個討飯的,都過來看熱鬧,改男的叔叔蹲在地上看著門口的人一言不發,想說話卻語言不懂,只能以外貌告訴他們是討飯的,改男和嬸嬸還有妹妹蹲在炕角衣不蔽體,她們連門都不敢出。</p><p class="ql-block"> 有的村民看到她們餓的皮包骨頭,眼睛深陷,可憐巴巴的,主動給她們送來了一些吃喝和穿戴。</p><p class="ql-block"> 有一天,鎖祥路過村南時看到破房子里男男女女住了好幾個人,他也是愛看熱鬧的人,也過去想看個究竟。</p><p class="ql-block"> 第一次探訪由于語言障礙,溝通不太順暢,但他大概知道河南遭旱災了,他們是從河南一路討飯來到這里。</p><p class="ql-block"> 鎖祥回家后背了半口袋玉米面和一籮筐山藥蛋送到了改男家。</p><p class="ql-block"> 改男的叔叔和嬸嬸跪在地上把頭磕的像搗蒜錘似的,鎖祥趕快把他們扶起,并用手勢告訴他們,他就住在離這兒不遠的南山半坡,以后有困難就去找他,他的舉動讓躲在炕角的改男看得一清二楚。</p><p class="ql-block"> 一九四四年夏天,改男一家來北關已經快兩年了。</p><p class="ql-block"> 女大十八變。改男已近十六歲,比當年來時順溜多了,出落的像個大姑娘,梳著兩根長辮子,兩只明亮的眼眸如清澈的昌源河水。雖說穿著不合身,但一雙細細的柳葉眉,能照出人影的黑眸子,看人總是忽閃忽閃的好像會說話似的,讓人看著賞心悅目,又似清泉潤心。不知誰送的小褂子把起伏不定的胸脯繃得緊緊的,凸兀分明,俊俏的人穿什么都有靈氣。</p><p class="ql-block"> 同時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兩年了,鎖祥也經常給改男家送點瓜菜苞米一類的,每次來全家人都熱情接待,時間一長語言交流就沒有了障礙。他和改男家有一種同病相憐的默契,對各自的遭遇都相互理解相互包容。鎖祥的舉動讓改男家非常感激,全家對鎖祥有一種說不出的好感,在他們心里把鎖祥已當成了親人。</p><p class="ql-block"> 改男他們剛來北關時無依無靠,是鎖祥主動給她們家送吃送喝,她好多次躲在墻角里看到鎖祥憨厚老實的樣子心生好感。這一年多的接觸,她認定鎖祥是個善良人,也是能依靠的人。雖說家境有了好轉,但溫飽問題還是沒有完全解決。自己年齡也不小了,嫁人是遲早的事。如果能找一個像鎖祥這樣的人成家,既能減輕叔叔嬸嬸的負擔還能補貼家用。她的心事一直藏在心底,沒有向任何人透漏。</p><p class="ql-block"> 一顆幸福的種子已埋在了改男的心田,正在慢慢生根發芽。</p> <p class="ql-block"> 命運(下)</p> <p class="ql-block"> 七</p><p class="ql-block"> 鎖祥有個本家叔叔叫張鐵生,三十五六歲,村里人都叫他張瘸子。</p><p class="ql-block"> 從小家境貧寒,在潞州煤礦挖煤為生,認識了當年在煤礦背煤的婆姨并娶之為妻。抗戰開始后,受進步思想影響加入了八路軍。一九四O年秋,他和李柱子還有柱子哥參加了夜襲白晉鐵路小分隊,柱子哥在這次戰斗中犧牲,他倆同時受傷,鐵生是小腿中彈,李柱子是肩膀受傷,治愈后都留下了終身殘疾,行動不便只好返鄉務農。他倆在返回途中,正好路過北關,李柱子在鐵生家還住了一段時間。</p><p class="ql-block"> 鐵生回村后積極宣傳抗日政策,有時還為黨秘密傳遞信息,他趕著驢車經常往返于武鄉、榆社和祁縣之間。</p><p class="ql-block"> 他和鎖祥有共同的愛好,都喜歡下象棋,有空就坐在一起切磋切磋。這幾年兵荒馬亂的,不是這兒躲就是那里藏,他們好久沒有玩象棋了。</p><p class="ql-block"> 六月天,天氣悶熱難熬,太陽剛剛落山,炙烤了一天的大山正在吐著熱氣,樹呀草呀懶洋洋的搖擺著,被大山放出的熱氣嗆的無法安靜。</p><p class="ql-block"> 鐵生光著膀子在院子里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老婆看著他都難受,對他嘟嘟囔囔說:“你那是咋了,我看你有點不對勁,繞來繞去看著都頭暈,是日本人要來了?還是要炸橋去?”</p><p class="ql-block"> 鐵生看著她嚷道:“你瞎說什么?你才不對勁了,我出去轉轉,不和你抬杠,以后少說炸橋的事,讓鬼子知道了要砍頭的。”</p><p class="ql-block"> 婆姨聽了后打了個寒顫,用手在自己臉上拍了幾下,低頭再不啃聲。</p><p class="ql-block"> 出門后也沒想好要去哪里,抬頭看了看山坡想起了鎖祥。</p><p class="ql-block"> 這小子也不知在不在家?二十多歲的人了,也不曉得張羅自己的婚事,不知瞎跑啥了?<span style="font-size: 18px;">好長時間沒和他下棋了,趁下盤棋再開導開導他。想</span>到這兒,他把粗布褂子往背上一披,手一背一瘸一拐的朝鎖祥家走去。 </p><p class="ql-block"> 鎖祥有一副好象棋,是他爺爺傳下來的。他爺爺養駱駝時,有一年去南方送貨,看到有許多人圍在一起爭的面紅耳赤,什么馬踩炮、炮將帥,他覺得很有意思,送完貨返回時,他找到賣象棋的地方專門買了一副紫檀木的,還臨時拜師學會了象棋。</p><p class="ql-block"> 回來后他教會了鎖祥爹,父子倆在茶余飯后來上一盤,就這樣一傳十十傳百,象棋在村里算是普及了。</p><p class="ql-block"> 遇到了天陰下雨,沒事時村里人都愿意上鎖祥家院子里下象棋看熱鬧。</p><p class="ql-block"> 那時戰爭不斷,饑荒困擾,命運難卜的年代,他們能有這種樂觀的心態,生活雖苦但樂著,真是不易。</p><p class="ql-block"> 他們兩家住的不遠,坡上坡下一鍋煙的工夫就到。平時也走的近,誰家有點事都相互幫一幫。鎖祥也愛聽鐵生講打鬼子的事,有什么事都要和他商量。 </p><p class="ql-block"> 鎖祥吃的是兩頓飯,半坡上要比山下涼快的多,他一個人在院子里坐了一會兒,便早早地躺在了炕頭。</p><p class="ql-block"> 鐵生敲了半天門沒動靜,又對著門縫使勁喊才把鎖祥叫出來。</p><p class="ql-block"> 門開了,鎖祥趕緊和鐵生叔打招呼:“鐵生叔,咋有時間串門了?"</p><p class="ql-block"> “你小子一個人吃飽全家不餓,我來看看你。”</p><p class="ql-block"> “叔,就我一人還全家呢?”</p><p class="ql-block"> “你爹留的象棋還在不?”</p><p class="ql-block"> “唉,日本人今天來放火,國軍明天要打仗,命都保不住<span style="font-size: 18px;">誰還有閑工夫玩這?”</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 “今天日本人不是沒來嘛,找出來咱倆先殺幾盤,等日本人國民黨來了再說,你看這天氣熱得能睡覺?”鐵生板著個臉。</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 “聽叔的,來我找找。”鎖祥不知鐵生葫蘆里賣的甚藥,只好從命。</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 鎖祥把東廂房的一個箱子打開,翻了好一陣子終于從箱底拎出一個面袋子。</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 鐵生看著象棋那高興勁兒別提了,板著的臉一下子舒展開來,他倆席地而坐,棋盤地上一鋪,把棋子往上一倒,三下五除二就擺好,可少了一個兵,鎖祥周圍瞅瞅,從窗臺上找了顆杏核來代替。</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 鐵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而鎖祥是初生牛犢不怕虎,把鐵生殺的是片甲不留,一會兒工夫鐵生連丟兩局。</span></p><p class="ql-block"> 鎖祥看著鐵生的心不在肝上,他下棋水平遠在我之上,今天是咋了?孔夫子搬家——盡輸。</p><p class="ql-block"> “馬別腿,胡亂走,你今天心不在焉,我不跟你下了,沒有一點殺勁。”鎖祥嚷嚷著。</p><p class="ql-block"> 鐵生手里握著一個兵盯著鎖祥興奮的面孔問道: “你今年也是二十大幾的人了,該考慮結婚成家了,你想過沒有?”鐵生又板起了臉。</p><p class="ql-block"> “想過,就這三眼窯洞一個院,要啥沒啥,誰愿意上咱家?"</p><p class="ql-block"> “你就沒有看上的?村里的姑娘你一個都沒看上?”</p><p class="ql-block"> “我看上人家有啥用?還得人家看上咱才行。"</p><p class="ql-block"> “今天棋就不下了,咱們說點正勁事。”</p><p class="ql-block"> 鎖祥看著鐵生叔一本正經的樣子,也不敢再說啥了。</p><p class="ql-block"> “叔,你說”</p><p class="ql-block"> “村南邊河南家的大姑娘和你年齡相仿,你有沒有意思?”</p><p class="ql-block"> “唉,姑娘倒沒得說,美人一個,可誰知道人家咋想的?過一陣說不定人家就回老家了。”</p><p class="ql-block"> “你不是經常給人家送菜菜蔬蔬的,他們對你沒有好感?"</p><p class="ql-block"> "我是可憐他們一家,沒有往那方面多想,和人家一般交往,倒是挺待見那姑娘。”</p><p class="ql-block"> “這就對了,還一般交往?你那點心思,當叔的看得懂,你還能瞞過我的眼睛?"</p><p class="ql-block"> "我是賴蛤蟆想吃天鵝肉,還是叔了解我,人家改男長的俊,我窮鬼一個,娶媳婦得有錢才行啊!”</p><p class="ql-block"> “我今天跟你說白吧,來這兒不是和你下象棋的,探探你的底,看你有沒有發展根據地的愿望,你嬸兒對你的事也很著急,崔我好幾次了,原來你小子一點情況都沒有,廢物一個,真讓我失望。”</p><p class="ql-block"> “叔,您息怒,還是叔嬸關心我,我是心有意但開不了口,你來得真是時候,那你給我去說說!"鎖祥順水推舟獻著殷勤,往鐵生跟前湊了湊,雙手拉住鐵生的胳膊,像孩子給母親撒嬌一樣靠住了鐵生。</p><p class="ql-block"> 鐵生也像父似的摸著兒子的頭說道:“鎖祥,我常常想起你娘咽氣時交待給我的事。她老人家走這么些年了,也許天天在看著我,而我也一直在給你想著這事,可還沒兌現了,我答應你娘給你說媳婦,得給你辦了才行,你都這個年齡了,年齡越來越大,給你說不上媳婦我怎能對得起你的娘呢?百年后和你娘見了面沒法交待。”鐵生有點傷感的說道。</p><p class="ql-block"> 鎖祥聽了鐵生的話,有點激動,一把鼻涕一把淚,嗚嗚嗚抽泣著。</p><p class="ql-block"> “沒出息,給我句準話,你要有意思我就給你跑一跑,能碰了也不要誤了。"</p><p class="ql-block"> “叔,我就怕人家不搭理咱們,把你的面子甩地上多難堪!"</p><p class="ql-block"> “這不用你操心,誰和誰了,為了你我愿意去,面子值幾個錢?"</p><p class="ql-block"> 天已全黑了,村里家家戶戶點起了煤油燈,鎖祥把鐵生叔送出了門,看著一閃一閃的燈光,覺得眼前好亮好亮的!</p><p class="ql-block"> 鎖祥回到窯洞,躺在炕上翻過來掉過去,雞叫頭遍了還沒有一點睡意。他想起了死去的爹娘,娘咽氣時奪眼眼瞅著他想說什么卻上氣不接下氣,斷斷續續的又聽不清,就這樣睜著眼睛咽了氣。</p><p class="ql-block"> 爹得病時正趕上日本人進來,他們每天四處躲藏,鬼子把他們追的到處跑,他和娘扶著爹上了閻家山,沒醫沒藥的活活熬死。在鄉親們幫助下把爹埋在了一個別人廢棄的墳墓中,連棺材都沒有,想著想著竟哭了起來。</p><p class="ql-block"> 哭著哭著又想起了鐵生說的話,他不會哄我哇,他會不會這幾天就去改男家?河南災難過了人家會不會走呢?許多問題像蜜蜂一樣盤繞在他腦海里,腦袋里亂成了一團,又像有千支箭穿在心里血流一地,又像有一盤石磨壓在身上喘不過氣來,這是他有生之來最難熬的一夜。</p><p class="ql-block"> 想到了改男,每次見到時總是甜甜的一笑,也沒有過多的話說,有時還要主動舀一碗水放在石桌子上,站在那里靜靜地看著他喝下去,臨走時總要送出老遠的,越想<span style="font-size: 18px;">全身越燥熱,血管里像有無數的小蟲子在竄來竄去,讓他無法入睡。</span></p><p class="ql-block"> 雞叫三遍時,他索性起來把院里收拾了一下,這是多少年都沒有做過的事。天大亮時,他一口氣跑到了鐵生叔家。</p><p class="ql-block"> 鐵生叔還沒起來,他硬硬地把人家叫醒。</p><p class="ql-block"> 鐵生叔見鎖祥一早就跑來,以為是他變卦了,沒等他開口就問他:“后悔了,后悔了我就不去給你說了。"</p><p class="ql-block"> “不是,不是…我是說你今天能不能就去了。"鎖祥有點詞不達意,帶點央求的口氣和鐵生說到。</p><p class="ql-block"> "你先回家吧,吃罷早飯就去。"鐵生很真誠很肯定地告訴他。</p><p class="ql-block"> 晌午時,人們家炊煙剛剛升起,鐵生就跑到了鎖祥家。老遠就看到鎖祥在門口傻傻的坐著,他扯起嗓子就喊上了"鎖祥,鎖祥…"</p><p class="ql-block"> 鎖祥聽到有人喊他,抬頭看去,原來是鐵生叔。</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八</p><p class="ql-block"> 鎖祥站起把鐵生叔迎回了窯洞,鐵生還沒有坐到炕沿上,他就迫不及待的問:“什么情況?有戲唱?"他急得連稱呼都忘叫了。</p><p class="ql-block"> “你猜猜?"</p><p class="ql-block"> “別吊我胃口了,我的鐵生叔。”</p><p class="ql-block"> 鐵生停頓了半天,有點詭異的說:"你再猜猜?”</p><p class="ql-block"> “叔,我的好叔。"鎖祥又央求道。</p><p class="ql-block"> “她叔叔嬸嬸對你印象可好了,沒說你一句賴話。但這是人生大事,人家說再考慮一下,明天回話。"</p><p class="ql-block"> “唉,是這么回事啊!我還以為是說成了,你這么高興。"</p><p class="ql-block"> “你別著急嘛,挺有意思的。我出門后改男把我追上,人家低著頭羞羞答答跟我說她愿意跟你。改男給了我一個措手不及,我看著她有點不信,把耳朵揉了揉,又聽她說了一遍,才相信這是真的不是做夢。人家說媒是三番五次往女方家跑,咱這倒好一次就成,第二趟都不用跑,你的命運真好,碰了這么好的姑娘,你上輩子做什么好事來?"</p><p class="ql-block"> “啊?"</p><p class="ql-block"> “我又返回去,見到她叔嬸,把改男的意思告訴了她們,她叔嬸把改男叫到跟前,三朝對面問了個一清二楚,人家改男早對你有意思了,只是沒有說出來,你呀,真是個榆木疙瘩,你平時就看不出人家姑娘的心思,還經常往人家跑喱?"</p><p class="ql-block"> “叔,幸福來的也太快了吧,真是喜從天降呀,這不是做夢吧?”鎖祥手足舞蹈滿臉放光,在地上直轉圈圈,真是讓幸福沖瘋頭腦了,鐵生都讓他轉得有點頭暈了。</p><p class="ql-block"> “好了,傻小子,是真的,可有點要求。”</p><p class="ql-block"> “啥…啥要求?您快說說”</p><p class="ql-block"> “兩口袋糧食外加二十塊大洋。"</p><p class="ql-block"> “啥,還得二十塊大洋?糧食倒是夠了,二十塊大洋這去哪弄?我說沒錢鬧不成,你非要去試試?"</p><p class="ql-block"> 那個年代,肚子都填不飽,錢就更不用說了,但人家嫁姑娘要點財禮也在情理之中,無可厚非沒得挑剔。</p><p class="ql-block"> 鎖祥是真沒有,確實拿不出來,一分錢逼倒英雄好漢。</p><p class="ql-block"> 二十塊大洋像一盆涼水澆在鎖祥頭上,把剛才的興奮勁一下澆得成了蔫秧苗,抱著頭蹲在炕沿邊一聲不吭。</p><p class="ql-block"> 鐵生看到他為難的樣子,給他打氣說:“發愁啥,有叔在,辦法總比困難多,看你這樣子以后還能養家糊口?”</p><p class="ql-block"> “叔,你說…”鎖祥立馬站起來看著鐵生說。</p><p class="ql-block"> “你管糧,我管錢,這總可以吧。”</p><p class="ql-block"> “叔,我咋能讓你拿錢了,要不把院子賣了吧。”</p><p class="ql-block"> “賣了你住哪?眼看娶了媳婦就要住了,還能賣?不合適,現在賣房誰能買得起?你這院子也值線了,先留著吧。”</p><p class="ql-block"> “叔,那就算了吧,我不娶了,給叔您添這么大的麻煩!"</p><p class="ql-block"> “傻瓜,這么好的事,豈能丟了?這是天上掉餡餅的事,難道讓別人拾了?你不娶別人家會要的,這么俊俏的姑娘此能讓飛了?二十塊大洋就把你難成這樣,什么也別說了,你等我回來,別胡鬧。”</p><p class="ql-block"> 鐵生說完就走出了鎖祥的院子。</p><p class="ql-block"> 兩天沒見鐵生叔的面。</p><p class="ql-block"> 這時他想到了她娘臨終前的遺言,照壁里面全有啥?拆了太可惜了,還是等鐵生叔回來了再說吧。</p><p class="ql-block"> 鎖祥實在是等得著急,干脆就跑到了鐵生家里問鐵生嬸,鐵生嬸告訴他鐵生去武鄉縣城了。哦,原來他是去那里借錢去了。</p><p class="ql-block"> 鐵生在潞州挖煤時,認識武鄉的好幾個朋友,他們處得像親兄弟一樣,后來一塊兒鬧起了革命,都參加了八路軍,有一個叫狗蛋的和他一樣,在打仗時胳膊致殘也回鄉了,在城里做點小生意,有時幫助八路軍傳傳信息什么的,像地下黨的聯絡站一樣。鐵生也經常騎小毛驢去看看兄弟,敘敘舊了解一些時事。</p><p class="ql-block"> 鐵生一路上在想,雖說這幾年社會有些亂,年景差點,但二十塊大洋兄弟們還應該是有的,有十五塊十塊也行,能借多少算多少吧,我的困難找他們一定會解決的。</p><p class="ql-block"> 第三天晌午飯時,鐵生笑嘻嘻來到了窯洞。</p><p class="ql-block"> 一進門就喊“鎖祥,鎖祥…"</p><p class="ql-block"> "我的鐵生叔總算把你盼回來了,事情辦得怎樣?湊上了?"</p><p class="ql-block"> “我先告訴你一個天大的消息,日本鬼子投降了,美國人在他們那里扔下了兩個核炸彈,把他們炸得都找不到了。咱們以后再不用逃難了。”這些信息是鐵生從狗蛋那里聽來的,他返回時一路上哼哼著"大刀向鬼子們的頭上砍去…。"這是他在隊伍里學會的唯一一首歌。</p><p class="ql-block"> 鎖祥聽到鐵生說日本人投降了,真是比娶了媳婦都高興,一下子蹦起了老高。</p><p class="ql-block"> “什么?日本鬼子投降了?全炸死狗日的才好喱!"</p><p class="ql-block"> “還有一個好消息!”鐵生坐在炕沿邊上興沖沖地告訴他。</p><p class="ql-block"> “你娶媳婦的錢也湊齊了。"</p><p class="ql-block"> 鎖祥的眼睛瞪得圓圓的,傻傻地站在那里看著鐵生。</p><p class="ql-block"> “有你叔不用愁。”</p><p class="ql-block"> 說著他把二十塊大洋從他錯襟夾襖中取出來放在了炕上,鎖祥看著大洋驚呆了,眼前的一切又像做夢一樣。他把眼睛使勁揉了又揉,湊近了再看,果真是真的,他拿起來放到嘴邊一吹,再迅速地拿到耳朵上,聽到了“吱?、吱?”的聲音。哪見過這么多錢!他一下子把鐵生抱住,競嗚嗚的像小孩子一樣激動地哭了起來。</p><p class="ql-block"> “叔,你真是我的救命恩人,此生難忘,來生給您當牛做馬報答您。"</p><p class="ql-block"> “咱們都是一家人,別說其他沒用的。”</p><p class="ql-block"> “咱們什么時候去人家家里和大人見個面?”鎖祥趁熱打鐵問道。</p><p class="ql-block"> “明天是個好日子,我都讓人看過了,明天吃罷早飯咱們就去提親。"</p><p class="ql-block"> 鎖祥這幾天太煎熬了,兩個夜晚沒有合眼,一直在等待鐵生叔回來,這下懸在嗓子眼的心終于跌進了肚子里。</p><p class="ql-block"> 晚上,鎖祥做了一個夢,夢見了爹娘,他們穿著新衣服盤腿坐在炕上,娘正在給他縫結婚的衣服,爹抽著旱煙,瞇瞇著眼睛,看著窗戶上的“喜"字,和娘在說著什么…</p><p class="ql-block"> 一輪紅日冉冉升起,<span style="font-size: 18px;">朝霞映射在小四合院里滿院生輝,嘰嘰喳喳的小鳥在樹上唱著歌,幾只喜鵲在窯洞后面的樹上飛上飛下搭著它們幸福的窩。</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 </span>鎖祥睡的真酣時,一縷陽光從窗戶的縫隙照進窯洞,撒在了土炕上,刺眼的陽光把鎖祥從和爹娘團聚的夢中驚醒,他沒有翻身,眨巴眨巴眼睛,把頭左右晃了晃,緊緊盯著窯頂,他還沉浸在美夢中,而這確實也只是一個美夢!</p><p class="ql-block"> 他好想把夢再做一會兒,和爹娘多呆一陣子。他們雖說已去多年,但感覺他們一直沒有走遠,就像始終陪在自己的身邊。</p><p class="ql-block"> 他突然想起今天還有一件特別重要的事情要做,一骨碌爬了起來,穿戴好衣服,把窯洞打掃了個干干凈凈,這是他活這么大收拾房子最干凈的一次,他今天要去相親,這窯洞將迎來他的新主人。</p><p class="ql-block"> 俗話說好事多磨,可有時垂手可得。不過鎖祥的婚事是水到渠成,他平時和改男一家的交往已經把這條道修通了,即使鎖祥拿不出二十塊大洋,改男也一定會嫁于他,門當戶對不用說,鎖祥的人品一定比二十塊大洋值錢,她叔和嬸也一定是明白人。</p><p class="ql-block"> 戰亂饑荒讓婚禮如此簡單,沒有花轎沒有儀式,鐵生把自家的毛驢車趕上,帶著鎖祥到南村口把改男接到了窯洞,雖然連頓餃子都沒有,但相互心里都甜甜的,而且彼此心里都裝著對方,裝著共同創造幸福生活的美好愿望。</p><p class="ql-block"> 這是一九四五年的秋天,也是日本投降后村里辦的第一樁婚事。</p><p class="ql-block"> 改男和鎖祥成親后,對她叔和嬸來說也算是對哥哥有了個交待。他們干脆定居下來,用二十塊大洋蓋了三間房,村里還給了幾畝土地。他們接著又生了兩姑娘一兒子,生活雖清苦但很幸福。</p><p class="ql-block"> 改男從草房子搬進了四合院,成了一家之主。</p><p class="ql-block"> 第二年秋天,他們的兒子出生了。鎖祥勞動回家后總先爬到炕上把兒子左瞧瞧右瞅瞅,再把自己的婆姨仔細打量一番,眼前的這個女人總是看不夠,每每改男看著鎖祥含情脈脈地看著自己,一股從沒有過的熱乎乎的像泉水一樣的東西從心房涌出,這大概就是幸福吧。這時她總會咬著嘴唇面帶羞澀,兩只黑眸子忽閃幾下,把辮子一甩轉身跑出了窯洞。</p><p class="ql-block"> 有一天鐵生告訴鎖祥,村里的程二娃回來了,他在太原當廚師,讓鎖祥跟上去學個手藝什么的,家里添丁了,多了一張嘴,開支也會越來越大,種地那種事抽空就能干,再說技多不壓身,如果愿意的話就給他跟程二娃說說。</p><p class="ql-block"> 鎖祥回家跟改男一商量,還沒等鎖祥把話說完,改男就接住說: “中,好事情,你走吧,家里的地和兒子就不用你操心了,我一個人就能干,再說還有叔叔和嬸嬸幫忙。”</p><p class="ql-block"> 鎖祥就這樣跟著程二娃去太原學廚師了,鎖祥能吃苦愛鉆研,三年下來炒菜做面樣樣都精通,這一手的好廚藝,沒想到讓他享用一輩子。</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九</p><p class="ql-block"> 一九四九年十月一日,受苦受難的中國人民,在毛主席、共產黨領導下翻身得解放,獲得了重生、獲得了自由,當了國家的主人。</p><p class="ql-block"> 新中國的成立,農民分到了土地,吃飯問題得到了解決。鐵生因參加過八路軍思想覺悟高,盡管他的腿有些瘸,但鄉政府還是讓他當上了隊長。</p><p class="ql-block"> 一九五O年縣國營飯店招工,鎖祥在鐵生的介紹下進了飯店工作,因為他廚藝好,在飯店挑起了大師傅的重擔。</p><p class="ql-block"> 一九六O年,又把他調入了縣招待所工作,專門給縣里的領導做飯,別看他是一個廚子,好多領導都待見他信任他。</p><p class="ql-block"> 一九七O年縣磷肥廠成立時,又把他抽調到磷肥廠炊事班工作。鎖祥的工作單位換來換去,但總是勤勤懇懇,踏踏實實,任勞任怨,走一個地方總給人們留下美好的印象。</p><p class="ql-block"> 轉眼到了一九八O年,他在廠里工作已經十個年頭了,自己再有十年就退休了,退休后讓孩子們接個班,自己就可以安度晚年了。這可謂是張師傅的人生規劃,但命運往往是隨時隨事隨勢都在發生著變化,向好的方向或不好的方向。</p><p class="ql-block"> 張師傅早就收到了改男給他捎的話。</p><p class="ql-block"> 可廠子里確實忙,他是特別有責任心的那種人,領導交待得活想法子要做好,不想讓人背后議論說三道四。</p><p class="ql-block"> 細細想來,他也有快一個月沒有回家了,不過家里有她在很放心,她家里家外都收拾得利利索索不用他操心。<span style="font-size: 18px;">實際上改男也挺慣他的,</span>即使回家了,一般家務活也不會讓他做。知道他愛吃餃子,每次回家都要給他另外包上幾十個雞蛋餃子,早上給他煮得吃了再上班走,張師傅幸福著快樂著。</p><p class="ql-block"> 如今他聽了李總的話,心里一直七上八下,那有心情回家種地!</p><p class="ql-block"> 他連續幾個晚上都失眠。</p><p class="ql-block"> 他以前是一挨枕頭就鼾聲如雷,可現在是翻來覆去睡不著,一閉眼就是國家取消接班政策的事,這件事一直困擾著他。上了幾十年班了,莫非最后還要把這個班丟掉,他很不甘心。</p><p class="ql-block"> 大兒子在設備廠是一名合同工,已經成家好幾年,兒媳婦是一名正式教師。兒媳婦因兒子是合同工經常鬧別扭,兒子在媳婦面前總是腰桿子不硬,鎖祥和改男也常常很郁悶,可又沒有辦法。</p><p class="ql-block"> 二兒子考上了大學,將來工作不用愁,還是國家干部,這是讓他們最省心也是最體面的事,逢人就夸。</p><p class="ql-block"> 三兒子才十來歲,正在讀小學,如果政策不變,萬一他將來考不上學校,接班是最合適不過,如果還能再等十年,三兒子也算是安頓了,可他似乎等不到退休了,命該如此。</p><p class="ql-block"> 他又想到了三個姑娘。</p><p class="ql-block"> 大姑娘在村里當民辦教師,也算是有工作。她搞的對象是南村的東兒,早幾年和她在學校一起教書,后來當兵了,人家在部隊表現好又有文化馬上就要提干,聽村里人講提干了很可能就要跟她吹燈,因為人家父母嫌姑娘民辦教師不是正式工作,這事也挺糟心,不管也不對,姑娘的幸福也是大事。</p><p class="ql-block"> 二姑娘十八歲,離出嫁還有幾年,就讓她在村里先勞動,家里也需要這么個人,等后面有機會了找個臨時工作,再找個婆家也算是交待了。</p><p class="ql-block"> 三姑娘正在讀書,學習也挺好的,只要愿意讀,能讀到那里就供到那里,爭取走考學這條路子。</p><p class="ql-block"> 孩子們多了真是操不完的心。</p><p class="ql-block"> 他把孩子們每天晚了在腦袋里都要過幾遍,考慮他們的未來,考慮他們的家庭,應該說比改男種地還辛苦。</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十</p><p class="ql-block"> 省城來的人就是信息多。</p><p class="ql-block"> 李總從省城辦事回來,在餐廳又說到了接班的事,這下讓張師傅看到了希望。</p><p class="ql-block"> 李總告訴他:“取消接制度已是板上釘釘沒跑的事,勞動部已經出了紅頭文件,但有幾個條件可以提前退休,也算是過度一下。”</p><p class="ql-block"> 張師傅掏出了自己的勤儉煙遞給李總,李總也沒看就塞到嘴里,張師傅邊點煙邊急著問:“什么條件可以提前退休?”</p><p class="ql-block"> 李總在腦子里大概歸納了一下說:"一個是工齡夠了三十年的,一個是特殊工種夠了二十五年的,還有就是身體有病不宜工作的,我記得就好像是這幾種情況,下次回省城我給你再好好看看。”</p><p class="ql-block"> 張師傅聽完臉上露出了多日沒有的笑容。他聽李總講的時候早已算出了自己的工齡,今年剛好夠三十年,我提前退休也是鐵板釘釘沒跑的事。</p><p class="ql-block"> 他又給李總掏煙時,李總笑著說:"張師傅謝謝啦,你這煙燒咀了,還是抽我的吧。"</p><p class="ql-block"> 張師傅不好意思地摩挲著光光頭,把李總遞給的煙放在了嘴里。</p><p class="ql-block"> 三月種瓜結蛋蛋,四月種瓜扯蔓蔓。</p><p class="ql-block"> 改男種了幾十年地,深知節令的重要,錯過了就沒有收成,可她一個人忙不過來。</p><p class="ql-block"> 前幾天她讓本村在縣城工作的韓生兒給鎖祥捎話,春天播種忙,有空回家幫忙下種。禮拜天正常休息也沒回家,改男一個人硬把兩畝地翻完,下了一場雨剛好能種玉茭,可她一個人干不成,左等右等不見回來,無奈又種成了山藥蛋。</p><p class="ql-block"> 現在麥田正需要澆水,她顧了東顧不上西,幾個女孩又頂不上用,把改男氣的天天嘮叨個不停。</p><p class="ql-block"> 改男看著站在院子里的鎖祥多日的怨氣沒有了,反而噗嗤一聲笑了,再也不說地里忙碌的事了。</p><p class="ql-block"> 鎖祥掌握了退休政策后心里舒坦多了,他到縣城里買了些日用品回家了,還專門給改男買了一雙尼龍襪子和一塊花毛巾,給孩子們買了點水果糖還有切餅等吃的東西,也算是多日不見犒勞一下老婆和孩子們吧。</p><p class="ql-block"> 鎖祥回家后國家把接班政策取消的事告訴了改男,可改男卻很平靜沒啥反應。她說:"剛好讓大兒子接班,他不就成了正式工人嘛,他媳婦再也不用叨叨了,我嫌她叨叨的麻煩。”可鎖祥不同意她的想法。告訴她:“以后就沒有正式工了,都是合同工,合同工和正式工一樣的待遇,都能退休領退休工資。”</p><p class="ql-block"> "你退休了,讓誰接班合適?”</p><p class="ql-block"> 鎖祥知道改男的犟脾氣,想好的事很難改變,要改變太費勁。</p><p class="ql-block"> “東兒提干沒有?”。</p><p class="ql-block"> 改男搖搖頭說:“沒聽到什么。”</p><p class="ql-block"> “你沒問問姑娘?”</p><p class="ql-block"> “人家以前吃飯還和我們一起吃,現在端上碗一個人躲在房子里吃,我也不知道人家想啥?"</p><p class="ql-block"> “看你這個當娘的,就知道地里干活做飯洗衣,孩子們的婚姻是大事,有空了去問問。”改男瞪了一眼鎖祥,走出了窯洞。</p><p class="ql-block"> 第二天,鎖祥吃了改男包的餃子早早的又上班走了。</p><p class="ql-block"> 谷子熟一時,麥子熟一響。</p><p class="ql-block"> 鎖祥走兩天,麥子就黃了,二畝麥子又落在了改男身上。此時村里人都在傳東兒穿上了四個兜的軍裝。這事兒是中午吃飯的時候,東兒他媽拿著照片在打谷場上讓人們看照片,應該全村人都知道了。</p><p class="ql-block"> 有閑人問東兒娘:“改男家姑娘還要嗎?”</p><p class="ql-block"> 東兒娘說:"我家東兒是軍官,他要找城里的姑娘,東兒在信里都說了。”</p><p class="ql-block"> 中午蘭花也在打谷場吃飯,下午她就跑到了改男家的麥田里,把中午東兒娘說的話添油加醋地告訴了改男。</p><p class="ql-block"> 改男聽了氣就不打一處來,麥子還得收,怕有個天陰下雨的再把麥子雨淋了。她一下午使勁割麥子,一句話也沒說。</p><p class="ql-block"> 她把麥子割完捆住碼好回家做飯。她回到家時姑娘還沒有放學,她都沒有心思沒做飯,坐在院子里氣乎乎等姑娘回來。她想問問她,人家都不愿意你,你還癡情啥?他不想要咱還不嫁他了。</p><p class="ql-block"> 可姑娘一進院子高興高采烈的,滿臉紅光,像小姑娘的臉一樣紅仆仆的。</p><p class="ql-block"> 她看見母親氣勢洶洶的,也沒敢走她面前,悄悄地想從身后溜走,可讓改男叫住了。</p><p class="ql-block"> “過來,你給我說說,東兒有什么好,非要找他。人家都提干了,你知道不?”</p><p class="ql-block"> “知道呀,說著從上衣口袋里掏出了一份信,他都寫信告訴我了。”</p><p class="ql-block"> “看你高興的樣子,原來是他給你寫信了,信上說什么了?"</p><p class="ql-block"> “他說…他說…”</p><p class="ql-block"> “他說什么了?你快點說,真是急死人了。”</p><p class="ql-block"> ”他說,他過年回來要跟我…”她說不下去了,紅著臉低著頭跑回了她住的平房里。</p><p class="ql-block"> 改男跟著她跑,可她早把門給關上了。改男使勁敲門就是不開。</p><p class="ql-block"> “他說過年回來要干嘛?你告訴我!”改男在門口喊著。</p><p class="ql-block"> “是不是他不要你了?真是急死人了,我的姑奶奶。”</p><p class="ql-block"> “他要跟我…訂婚,是…訂婚!你聽清楚了嗎?”聲音不大,帶著羞澀,從門縫里傳來。</p><p class="ql-block"> “他大人都不同意,人家嫌你民辦教師,你不知道?"</p><p class="ql-block"> “我知道,東兒愿意我。"母女倆隔著門一里一外嚷嚷著。這樣也好,相互看不見對方的表情,避免了不必要的沖突。</p><p class="ql-block"> “死妮子,不聽話,東兒家里的工作誰來做?”</p><p class="ql-block"> “東兒說,不用咱們管,他會給他爹媽做工作,媽,你們不用管我。"</p><p class="ql-block"> “你呀,看你咋整!”改男狠狠地扔了一句話做飯去了。</p><p class="ql-block"> 村里出了軍官是頭條新聞,鎖祥也聽到了,他還知道麥子黃了,該收割了。</p><p class="ql-block"> 這次他沒等改男捎話就自覺地回家了。他回來時,改男和姑娘們已把麥子拉回了打谷場。因為鎖祥只能休息一天,人們就讓改男家先把麥子脫了。</p><p class="ql-block"> 脫完麥子已經很晚了,鎖祥把他要提前退休的事告訴了改男。誰來接班?</p><p class="ql-block"> 鎖祥說:“大兒已經有十年工齡了,只要不犯法廠里是不會辭退他的,至于正式不正式都無所謂,只要發工資就行,如果他接班工資也不會多一分,還浪費一個指標。”</p><p class="ql-block"> “你的意思是不讓大兒接班?”</p><p class="ql-block"> “嗯,他接純粹是浪費了。"</p><p class="ql-block"> “哪你讓誰接?”</p><p class="ql-block"> “大姑娘,你沒聽說東兒提干的事?”</p><p class="ql-block"> “聽說了!”</p><p class="ql-block"> "你看,東兒家父母早就放出了話,嫌咱妮子臨時工,如果咱們主動讓大姑娘接班,東兒他們家還能說啥?”</p><p class="ql-block"> “人家那有讓姑娘接班的?讓村里人還要笑話呢!”改男有點顧慮。</p><p class="ql-block"> “那你讓誰接?三小子還小,二小子上大學,大姑娘她需要這個班,就讓她接吧。姑娘和兒子一樣的。”</p><p class="ql-block"> 倔犟的改男這會兒她不再犟,心疼自己的男人,他做的并沒有錯,姑娘兒子都是自己的孩子,他們誰過得好都是我們的幸福。</p> <p class="ql-block">作者簡介:</p><p class="ql-block"> 王景元 山西祁縣來遠人,祁縣作家協會理事。軍營摸爬滾打25載,上校軍銜,已解甲歸田多年。閑暇之余,執一支瘦筆,點綴生活豐富情感,力爭使生活過得更有趣更有味。作品收于《昌源河畔》、《從天山到昆侖》和《麓臺山文集》。部分作品散見于《山西作家文苑》、《魅力祁縣》、《最美祁縣》、《祁縣365》。</p><p class="ql-block"> 座右銘:奮斗,唯有奮斗才能擁有你想要的!</p><p class="ql-block">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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