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美和二美（七）

王昕

寫作：王昕插圖：楊楠 張云龍來請教 為了讓盧卡死了想留在中國的心，二美說了一大堆理由：你沒有長期簽證，上學的手續復雜極了你辦不到，咱們在意大利還有那么多事，生意更是離不開，中國的空氣污染太嚴重導致我天天咳嗽，再說咱們留在中國沒地方住，等等等等。其實二美真正的顧慮只有一個：留在中國我怕你被別的女人搶走，我要保衛我的婚姻。北京太危險，我要帶著你趕快逃離。盧卡沒想到二美的反應如此激烈，但二美說的話也不無道理，所以盧卡還是本著“二美永遠是對的”的原則，不再提留在中國發展的事兒了。 二美見盧卡被她說服了，心里踏實了些，就準備去爹媽的房間看看露西亞。走到門口，正好看見張云龍和大美過來找他們。張云龍說，他這幾天在劇團正在排練一首新學的獨唱歌曲，想讓他們二位聽聽，給他糾正一下意大利語的發音，還開玩笑說：“有你們這么現成的老師，我可是不用白不用。”盧卡欣然同意。二美更是熱情：“沒問題呀姐夫！那天我還說要請你教我唱歌劇呢！我姐還夸我嗓子好呢！“二美真是給點陽光就燦爛。 張云龍把門關好，又恭敬地請大家都坐好，然后醞釀了一下情緒，就開始了他的演唱。他唱的是<托塞里小夜曲>。“她的笑容和美麗的眼睛，帶給我幸福，并照亮我青春的生命。。。。” 盧卡的關注點在歌詞上。他一邊聽一邊在心里贊嘆。在中國土生土長的張云龍能把這首意大利名曲唱得這么好，實在出乎他的意料。盧卡認真地聽歌詞，很負責地在腦子里記下來張云龍的意大利語發音不夠精準的地方。二美則是一臉興奮和激動。她的生活又有了新的目標，她要學歌劇，她甚至開始幻想有一天能夠登臺表演。她想等姐夫唱完了好好跟他聊聊如何學習美聲唱法。四個人中唯一不懂意大利語的大美聽得最專注，也最走心。她欣賞張云龍的才華，羨慕他的聲音，也喜歡他唱歌時優雅的風度。                     張云龍剛唱了第一句，她就被這優美又哀怨的歌聲深深吸引和打動，感覺整個世界突然安靜下來。她屏住呼吸，聚精會神地，近乎貪婪地欣賞著她的音樂家丈夫的演唱。 她盯著張云龍那張英俊的臉，聆聽他用美妙的歌喉演繹凄婉動人的經典名曲，完全沉浸在音樂要表達的豐富細膩的情感中。她被他歌聲里的真摯，熱烈，柔情和憂傷深深感動。 墜入愛河? 張云龍一開始唱的時候是看著眼前的三個人的，當唱到第四句的時候，他就一直沒能把目光從大美身上移開，因為他看見了大美眼中的淚光。 在那一瞬間，他突然感覺到內心深處的輕微一顫，突然有了墜入愛河的感覺。他從大美的眼睛里清清楚楚地看見了她對他的欣賞，崇拜和萬種柔情。張云龍的內心頓時涌起無以名狀的感動和自豪。他唱得更加動情，更加專注。這一次他不是在炫技，他也忘了他是在求教。他是在對著愛人表白。他只想用他的歌聲向他的女人傳達他全部的仰慕，珍愛，寵溺和疼惜。就在這一刻，張云龍意識到他其實早已深深地愛上了大美。他曾經刻意要關嚴的情感大門不知何時被悄悄打開了。伴著跌宕起伏的旋律，悠揚婉轉的歌聲，大美的淚水慢慢地盈滿眼眶。她不僅被音樂傳遞的微妙細膩，復雜豐富的情緒感動，更從張云龍的眼睛里讀出了炙熱綿長的深情。她聽見了他想對她說的話。他立刻知道她讀懂了他的意思。在這情感交匯，心靈相通的一刻，所有的牽絆，迷失，懊悔和傷痛，都已經成為過往。兩個曾經受過傷的靈魂，兩個都曾經小心翼翼，委曲求全，需要把自己的真心包裹起來的人，在彼此身上找到了生命的溫暖和情感的歸宿。作為歌唱家，能把現場的觀眾唱哭是藝術表達成功的標志。今天，淚如泉涌的大美給張云龍獻上了無聲的喝彩和由衷的贊美。今天，無論是作為歌者，還是作為丈夫，張云龍都感覺他達到了人生的巔峰。 一曲過后，盧卡和二美同時起立鼓掌。盧卡還學著劇院里歌迷的樣子吹了聲口哨。張云龍卻顧不上回應這兩個人。他徑直走到大美身邊，單膝跪下，然后伸出手臂，把他心愛的女人輕擁入懷。這時候，二美和盧卡才注意到大美已經淚流滿面，激動得不能自持。張云龍深情地看著大美，用手輕輕地撫摸著她的頭發。他并不去擦大美臉上的淚水，而是把臉湊到她的耳旁，輕柔地說：“我知道我今天唱得特別好。我把我愛的人唱哭了。”貌似簡單的這一句話，傳遞了太多的深意，直接觸動到大美心里深處最柔軟的地方。大美本來正在努力收住眼淚，卻被張云龍的一句“我把我愛的人唱哭了”擊中穴位，頓時潰不成軍，從默默流淚變成哭出了聲。她越想強忍，眼淚就越多，連肩膀也控制不住地抖動起來。張云龍溫柔地擁抱著大美，凝視著她的眼睛。然后就那樣一動不動地跪著，靜靜地看著她流淚。此時此刻，大美的淚滴在張云龍看來像珍珠一樣美麗，也像珍珠一樣珍貴。他懂大美。他不想阻止大美的哭泣，因為他知道大美需要宣泄，需要釋放。她的眼淚訴說著心酸和委屈，也表達著幸福和感激。她此時的哭泣既是向音樂的致敬，也是對愛人的表白，同時還是和她過去三十年所有精神壓抑的告別儀式。親愛的，我終于找到了你。兩個人四目相望，情深意長。千言萬語，一切盡在不言中。 盧卡和二美站在旁邊不知如何是好，他們這對花里胡哨的小兩口兒，平時本來最擅長滿世界地秀恩愛，今天卻冷不丁看了一場別人上演的超級浪漫大片，而且人家那種忘我的境界和煽情程度，簡直是把斯卡拉歌劇院最震撼的舞臺效果直接呈現在眼前！大美和張云龍還抱在一起沒有撒手的意思。大美在哭，張云龍看著她哭，然后張云龍自己也哭了。盧卡看著眼前的情景，完全懵圈兒。我是誰？我從哪里來？要到哪里去？二美也在尋思：你們倆這是唱的哪一出？俺們倆現在怎么辦？跟著哭吧，情緒沒到那兒，笑吧，明顯不合適，勸吧，這好像又不是該勸的事兒，撤吧，還沒糾正意大利語的發音呢。兩個人都不知所措，只好繼續傻站著。你看著我，我看著你，大眼瞪著小眼。 起膩? 從這以后，大美和張云龍正式開始了婚內戀。大美的文學才華有了用武之地和宣泄對象。她給張云龍寫詩，張云龍就給那些詩譜曲，再唱出來，而且還自己用鋼琴伴奏。他還把大美的詩文拿到劇團去顯擺，聽到別人的夸獎就沾沾自喜。張云龍的專業水平提升很快。他對大美的愛情完美地激發了他藝術創作的熱情和激情，劇團的藝術指導和舞臺導演都越來越看好他。他開始在劇目中經常演A角。大美加班的時候，張云龍經常做好飯以后送到大美的單位。甭管難不難吃，心意到了就行。大美工作太累的時候，也會對著電話撒嬌，讓張云龍在電話里給她唱情歌。當周圍的同事知道大美根本不用聽磁帶欣賞音樂，而是有御用歌唱家給她在線演唱的時候，都嫉妒羨慕得快不行了。其中有不少大齡單身女青年，更是集體聲討大美吃獨食太不人道，非要人家講私人電話時開免提，集體聽情歌，還說這叫雨露均沾，共浴愛河，說這才是文明社會應該有的樣子。張云龍越來越擅長發現大美的更多優點，簡直是怎么看自己媳婦兒怎么優秀，稀罕得不知如何是好。 周六的早晨，大美坐在沙發上看資料。最近公司里有好幾個比較急的項目都需要她在技術上把關。她不得不經常把工作帶回家。張云龍說讓大美歇會兒，大美沒理他。張云龍就坐過來，說那我給你放松一下。他摟著大美，大美嘴上說“別搗亂”，身體卻不拒絕，而是找了個舒服的姿勢倒在丈夫的懷里接著看資料。“寶貝兒，我發現你身上特別香！”“確切地說，是干凈。”“不只是干凈，你身上真的有一股香味！”“好吧，你說有就有。”“你的皮膚太好了，特別細嫩。”“嗯，你說過了。”“太滑溜了!”“別胡擼了，都快讓你摸禿嚕皮了。““柴大美同學，你這樣做很不對你知道嗎？你整天這么誘惑我，會讓我玩物喪志，耽誤前程的。““你怎么倒打一耙？我這兒有資料要看，那邊還有16個郵件沒回。你卻在這搗亂，大早晨起來就拽著我起膩！““起膩? 嘿，你們北京人說話真好聽，真生動！起膩，我喜歡！“張云龍一語雙關。 下一代? 就在二美一家要返回意大利的前幾天，大美和二美幾乎同時發現自己懷孕了。雙喜臨門，全家人歡天喜地。臨上飛機的前一天，大美和二美又一次坐在院子里那棵大樹底下聊天。旁邊還有兩只貓陪著她們。一只安靜地坐著，另一只上躥下跳。 二美告訴大美說，她本來自己不想再生孩子了，有了一個十全十美的漂亮女兒她已經心滿意足了，但是盧卡非要再生一個。“說出來你肯定不信，盧卡對露西亞的長相挺不滿意的。就因為露西亞長得完全像他，一點都不像我，還挺失望的呢。尤其過分的是，盧卡整天拿他的大手指頭壓我閨女的鼻子，說怕閨女以后也長個大鼻子太難看。你說，這人是怎么想的！”大美也表示不可思議，說露西亞是她見過的最漂亮的小孩。二美聽了很高興，又問大美：“姐，你說，我怎么會生出這么漂亮的小孩？那么大的眼睛，還那么白，為什么一點都不像我這么難看？”“其實我還真想過這個問題。我分析哈，是因為你身上攜帶了咱媽的基因。咱媽是濃眉大眼高鼻梁，皮膚又特白，對不對？雖然咱倆都隨了咱爸，但咱媽的基因隔代遺傳了。”二美恍然大悟，頻頻點頭。大美又笑著說：“咱媽總算不用老埋怨咱爸，說老柴家的小眼睛代代相傳了。二美你立了大功了！”二美笑了，想了一下又說：“照這么說，你也有咱媽的基因呀，你這孩子會長得像誰？”大美搖頭表示不知道。“那你希望這孩子長什么樣？”“我原來想的跟你一樣，希望孩子的長相千萬別隨我，像咱媽最好，像張云龍也行。但現在我最希望的是這孩子的性格像你！我原來老說你沒心沒肺的太傻了，現在知道了，其實我才傻。我這輩子心里太苦，好像總是在受傷，越小心越被人欺負。其實都是自找的，沒必要。像你這樣無憂無慮的多好。”二美被姐姐一夸，特別高興，馬上獻計獻策：“這個容易，趕明兒孩子出生了，你教他數理化，我教他唱兒歌，哪樣都別耽誤。至于長相，他如果長得在這邊吃香就留在北京，不吃香就跟我去意大利發展！”大美被二美逗笑了，接著她的話茬兒說：“就這么定了。至于你肚子里這孩子，萬一還是一點兒都不像你，讓盧卡不待見，那你就把他送回來，我們給你養！”姐妹倆一邊說，一邊笑，興致勃勃地為她們尚未出生的孩子規劃未來。她們越聊越有的聊，越規劃越具體，連孩子的名字都給取好了。甚至連孩子將來干什么，再跟什么人結婚，再生什么樣的孩子都設計上了。 聊到最后二美說：“太好玩了，我覺得咱倆給孩子們編的故事都夠拍20集電視連續劇了。”大美伸著懶腰說：“渴了。咱倆進屋喝點菊花茶吧。”到了屋里，二美斜靠在老柴最喜歡的那張竹躺椅上，一邊等著大美伺候她喝茶，一邊又開始哼哼歌。這回全是樣板戲，二美專門找調門兒高的唱，她要為將來學歌劇做準備。“八年前，風雪夜，大禍從天降。。。”“九龍江上擺戰場，相互支援情誼長。。。”“壘起七星灶，銅壺煮三江，擺開八仙桌，招待十六方。。。”還是那個大雜院，還是同一間屋，熟悉的旋律仿佛把時間也拉回到小時候。二美盡情地唱。大美先是聽，然后情不自禁地跟著搖頭晃腦地哼哼，打節拍，到最后也一起大聲唱了起來。 這邊的郎瑤瑤剛剛做好了京糕拌梨絲，她一邊喂露西亞吃，一邊打發老柴端一盤給兩個寶貝女兒送過去。老柴趕緊屁顛兒屁顛兒地照辦。當他端著一大盤京糕拌梨絲來到大美和二美的屋子門口，那對雙胞胎正唱得歡實。老柴一聽，這小姐倆居然正唱到“紅燈記”，而且是當年老柴家誰都最不愿意聽的那段：“紅燈高舉閃閃亮照我爹爹打豺狼子子孫孫打下去打不盡豺狼絕不下戰場！” 大美和二美一起扯著嗓子喊，樂不可支的模樣，像是比吃了蜜蜂屎還高興。姐妹倆看見老柴更是興奮得直沖他招手，仿佛他來得正是時候！老柴一見著親閨女就笑得小眼睛徹底消失，嘴角咧到耳根上。他把手里的盤子放在桌上，招呼小姐倆說：“別嚎了，快趕緊吃，你媽剛做好的。”大美和二美也唱累了，見著京糕拌梨絲，真是正對心思，想什么來什么！兩個人又學著李玉和在樣板戲里的腔調對著廚房的方向喊了聲：“謝-謝-媽！”，就坐下來開吃。二美有滋有味地吃了幾口，抬起頭來看看大美，又看看老柴，突然說：“嘿，小眼睛的都湊齊了！你們發現沒有？原來咱在家里占絕大多數，現在變少數了！”老柴說：“可不是，后來添的人口都是大眼睛！”大美笑道：“我敢說，咱仨的眼睛加一起也沒有盧卡一個人的眼睛大。”二美得意地一撇嘴：“他眼睛大又能咋地？還不是得聽我指揮！”老柴高興得嘿嘿笑：“是啊，是啊，爸看得出來，我倆閨女在自己家里都是當領導的。”大美想起了那天張云龍說的那套要給老柴平反昭雪的話，就一五一十地學了一遍，包括張云龍現場編的“小屁股一撅”，二美一聽，高興得連連稱贊，還起哄架秧子地嚷嚷：“對對對，一定要給咱爸平反昭雪！咱今天晚上就開家庭會議，今天晚上就平反，讓咱爸當家作主！”老柴先聽了大女婿對他的那些贊美之詞很開心，但二美一說要開家庭會議，老柴連忙又搖頭又擺手。“別，別，別！平反就不用了，我不用當家作主。咱們家就要堅持你媽的領導，因為你媽一直都領導的特別好，把咱們領導得特高興！”大美和二美都笑了。二美說：“爸，您真慫！”大美說：“這不叫慫，這是智慧！”三個人瞇縫著小眼睛又閑聊了一會，越聊越開心。京糕拌梨絲吃完了的時候，他們也最后達成了共識：各家都堅持并擁護現任領導，平反大會就不用召開了，反正不管眼睛是大是小，如今咱們心里都敞亮了，而且對“豺狼家族”的未來和發展前景充滿信心和期待。（完） 歡迎大家關注我的微信公眾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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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美和二美（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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