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鄉的原風景

漫步者（王建華）

一次偶然，聽到日本陶笛大師宗次郎的《故鄉的原風景》，清新悠揚的陶笛聲，流露著淡淡的憂傷，我一下子被深深陶醉，隨著幽美深邃的笛聲，我回到了自己的故鄉，記憶中兒時的故鄉。 兒時的村子，南東陽，隸屬東陽行政村，名副其實的小山村，呈三級階梯狀分布，西高東低，西邊有高高的窯垴，東邊臨深溝。二百多口人，二十多家，因地制宜地蓋房子，幾家一個走向，有面向東的，有面向南的，雜亂，但住習慣了，感覺很親切很溫馨。如今，新村子搬到窯垴西北上，地勢平坦，房屋整齊，道路寬敞，兒時的村莊已無蹤影，可那記憶深處故鄉的原風景一一烙印在腦海中。 曲折而又漫長的進村路許是先人們躲避戰亂土匪，都選擇地勢低洼的地方吧。“不見其人，先聞其聲”，就是我村的寫照。大嫂娘家與我村是鄰村——北西陽，在我村西邊，人家村子平坦。用大嫂話說，都不知道婆家在哪？誰知道走著走著一腳可跳坑里了。 進村的路四面都有。南閆公路修通后，去往縣城的大路只能從西邊走，且是土路，在窯垴上分兩條。一條向北，漫長的斜坡，直達村子北半部。另一條呈S型蜿蜒達村子南頭。東臨深溝，羊腸小道到溝底，穿過一條土涵洞，到另一條溝（東寨溝）可達東東陽，中間是寬寬的平地，我們叫寨子。北面一條寬闊的土路直達北東陽（村支部和學校所在地）。南面有兩條路，上下各一條，均可過拖拉機，下面可通張溝，上面可通南西陽高村。 不管是漫長斜坡路還是S型路，面對牛馬架子車為主要生產工具的莊稼人來說，是挺費勁的。費勁還是小事，關鍵是滿載農作物的架子車在S型路上下坡，常常大意出事故——翻車。年輕的二哥曾拉滿玉米穗翻車，腿被車桿打骨折。從我記事起，每次大人拉車走S型路下坡時，我和弟弟搶著站在車尾部上，又不用走路，又快，感覺挺好玩的。現在想來，是怕車失重剎不住車，來增壓牽制車速而已。 一到雨天，村子里泥濘不堪。尤其是雨后半濕不干狀態，鞋子上粘滿了泥巴，走不動路，對于步行一二里地到學校的我們小學生，更是走走停停，把鞋上的泥巴刮掉，繼續前行。記憶最深的還是暑假，一家八九口人，以面食為主，總有一次在雨停后，哥哥背袋麥子去西陽換面。 正因為村子在低洼處，一到四月份，洋槐花盛開的季節，一走到S型路上，濃郁的槐花甜香撲鼻而來，沁人心脾，忍不住深深地呼吸，知道又有各種好吃的槐花飯等著饞嘴的我們。即使現在去鉤槐花吃新鮮，總要念叨老家老村那一抹槐花甜香。 如今這些路，有的還殘留一些，比如漫長的斜坡路，有的毫無蹤跡，比如S型路。東溝快被填平了。雖然時代變遷，村子變了樣，但每條路都承載著我們的喜怒哀樂：上學路上的歡歌笑語，去縣城路上的激動興奮，東溝割草路上的艱辛，溝溪里撈蝦摸蟹的喜悅。 深深的吃水井村子有兩口井，北頭一口，南頭一口。村子雖處低洼地，可吃水井并不淺，深達三十多米。尤其是南頭的那口井，更深，是我們南隊人的吃生命源泉。 井口石碑鋪就，與魯迅故里的石井欄不太一樣，但都光滑錚亮，支架轆轤的也是塊大石碑，刻著遒勁有力的大字“流芳百世”。轆轤上纏繞的井繩足足二層半。小時候偷著去放過野轆轤。（沒有系水桶，用力把轆轤把一扔，慣性使轆轤無人控制而自行轉圈，井繩下墜至井底。）十二三歲時就和姐姐一塊絞水，倆人面對面，手都扳著轆轤把，你用力扳一下我再用力扳一下，就這樣合伙絞水。有時系水桶的環扣沒扣牢，水桶到井口一松手便掉井里了，當時是很懊惱的，有時能用鉤子鉤到水桶，有時需淘井時才能撈到水桶。擔水至今為止，我還膽怯，扁擔放在肩上，滿滿兩大桶水，勒得肩膀下墜，彎著腰，顫顫巍巍，搖搖晃晃，走著灑著，到家只剩兩半桶水。 遇到天大旱，井水位下降，需絞三四次才能弄滿兩桶水，有時還比較渾濁，要沉淀才能喝。后來，打深又淘井之后，才又清冽。 井深，水才清甜。尤其是夏天，渴，熱，喝上一口井水，那甜絲絲的清涼，沁人心田，透心的涼爽，至今還讓人回味。冰涼的鐵環放在眼皮上，眼睛頓覺冰爽清晰明亮。冬天的井水冒著熱氣，洗衣服也不覺得寒冷。可惜，村里的兩口井沒了，那滋養一代又一代人清涼甘甜的井水也沒了，各種關于吃水井的故事也銷聲匿跡，現在的孩子只能聽聽而已，根本無法想象。 高大的皂角樹村子中間，張氏家族附近，有一棵皂角樹，與魯迅三味書屋里的皂角樹一樣高大，一個大人抱不住，需兩人合抱。樹身光滑，枝條上帶大尖刺，樹冠高大，樹蔭濃厚。成熟的皂角砸碎水煮后，是洗頭洗衣服的天然去污劑。深秋家家都會撿些皂角備用。 樹齡不知道多少，村子也只有這一棵高大古老的樹。樹上掛一鐵鐘。樹下有許多大石頭供坐。正因高大，樹蔭濃厚，皂角樹下也成了村子春夏秋三季的會議中心，消息的集散地。樹附近的人們吃頓飯也端碗來樹下，莊稼生長收成情況，家長里短，婆媳關系，孩子學習上學等等都從此地傳播，是大人們忙里偷閑聊天娛樂中心，更是我們孩子夏天避暑玩耍的勝地，跳皮筋，抓子兒，打紙撲克，下棋等等多在樹下進行。 土地沒承包到戶時，鐘一敲，都在皂角樹下集合上工。開大會時，也在樹下。還記得那年秋天，大人們在樹下開會，我們小孩在下院的窯垴（皂角樹的東邊）上摘野棗吃，我踩空了，掉到人家院子里，據說腦袋差點磕到大石頭上沒命，只在左臉眼下角留下一道疤痕，現在還有，我戲稱“鄉痕”。 如今，那棵高大的皂角樹，早年因一村民開辦磚廠而不知去向，要擱現在絕對是古樹要保護的。只要一提起兒時的村莊，那棵樹冠高大樹蔭濃厚的皂角樹，必是談論的話題之一，畢竟那棵皂角樹見證著村子的興衰，每代人的成長。 熱鬧的打麥場 估計現在很多地方都沒這玩意兒了。可在21世紀前，農村到處可見，每家的場連在一齊，一大片。冬天場里的麥秸垛，一垛一垛，圓圓的如同蒙古包，那可是牲口的冬糧。麥收時節的場里，鍋滾喧天，熱鬧非凡。 我所見的每家打麥場，最早是一人頭頂帶竹帽，背一木锨，牽一牲口拉一大轆轆磙碾麥子，正中午，天越熱，越碾的起勁，只有一個幫手幫忙翻麥桿，其余勞動力還要去地里收割麥子。整整一大晌，眼天黑碾一場麥子，最后弄成干凈的麥粒。那時整個麥收持續一個多月。傍晚時分，麥場更是熱鬧，除了大人們忙著揚麥子收麥粒，往場里拉剛從地里割下的麥穗棵兒。麥場更是孩子們的樂園，捉迷藏，滑麥秸稈，或追逐打鬧，滿臉滿身臟乎乎的，可管它呢，只要高興快樂就好。麥場里歡樂一片，豐收一片，喜悅一片。 漸漸的機械化生產勞動代替手工勞動，打麥場逐漸退出了歷史舞臺，曾經的打麥場變成了綠油油的莊稼地。透過綠油油的莊稼，當年打麥場火熱的場面仿佛就在眼前。而那些個生產工具已成為歷史，記載曾經艱辛而又幸福的一段時光。 淳樸的故鄉人 上個世紀七八十年代的農村小村子，民風淳樸，人人熱情厚道，不管誰家有事，能幫忙的都幫忙，不分彼此。 印象最深的還是誰家閨女要出門（結婚），家家戶戶都做一頓好吃的飯，所謂好吃的飯多是餃子蒸肉鹵面之類，端送上門讓閨女吃，我結婚前還吃過。許是讓出門的閨女記著家鄉，記著淳樸善良厚道的鄉鄰吧。 老家父輩一代，所剩無幾，僅有的六七人也已耄耋。二伯二娘三娘身體尚好，最大歲數的當屬二伯，已九十三歲。岀一輩子勞力，辛苦一輩子的父輩們，愿健在的都幸福安康度晚年。 父輩中，給人印象最深的莫過于典學伯伯，但也去世好幾年了。據說生產隊時，他是隊長，鐵面無私，一聲厲喝，把剛掰的玉米，新挖的紅薯想偷捎回家的婦女嚇得要死，好像老鼠見貓，都是溜到一旁的。村里紅白大事，他是總管，所有的事安排的妥妥當當。“請客打回席了，先請娘家人”，洪亮的聲音響徹了過事人家的房前屋后。那時候人窮，席面上吸引人的也就是四角上的四碗合碗肉（每碗只在最上面覆蓋四片條子肉），村里的孩子就饞，都想坐一回又一回吃那點香噴噴的肉，可只要典學伯伯發現，絕對是不行的，非得等客人們打發完了才可。 他也是村里的能人。犁地種地打麥揚場是好手，壘墻蓋房燒磚瓦，樣樣拿得起放得下。 我對他熟悉，還是因為上世紀九十年代末，村里南邊的蘋果樹地他家承包一塊，我家也承包一塊，上下緊挨。夏秋傍晚，以他為中心，聽他講村子里發生的過往以及他知道的趣聞軼事，也常常夸我姊妹和我姓王的人聰明，講這些時，從來都是個慈祥又博知的人，沒有一點厲害樣。老伯豁達開朗幽默風趣好說好笑的性格，洪亮的嗓音，讓我姊妹一提起村子里的人，不能不提他老人家。 如今，年輕一代，根本不知原來村子的樣貌，即使現在的新村，更年輕的一代也將慢慢的慢慢的將其遺忘，故鄉成了回不去的遠方。然而故鄉，是靈魂的根，是生命中最美的風景。但愿我們能記住故鄉，記住故鄉的風土人情，記住故鄉的原風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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