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遠是老媽的“伢子”

冰郎

已到了做爺爺、外公的年齡，可在母親的眼里，在我清江浦媽媽的心里，我仍是個永遠長不大的“伢子”。清江浦人稱“孩子”為“伢(清江浦讀音為xia）子”或“小囝（清江浦讀音為Jiu)”，我的理解“伢子”是對親近“孩子”的稱謂，如果是中性情感則稱之為“小囝”。所以我說我永遠是媽媽身邊的“伢子”而不是隔壁鄰居家的“小囝”，另外“伢子”的含義也有至親至近“血濃于水”的意思。 　　夜已很深了，我正朦朧進入睡眠狀態，枕邊手機卻刺耳地響起來，是老家清江浦爸媽身邊阿姨打來的電話，阿姨焦急地告訴我，老媽今晚怎么也不肯進臥室休息也不聽勸，固執地要坐客廳椅子上等，說還有兩個“伢子”沒回來。聽到此處，我鼻子一酸熱淚奪眶而出，老年失憶的老媽媽啥都忘了，尚且還記掛著與她生命相連的“伢子們”。 　　今天是“六一”兒童節。許是老媽心靈感應，她想起了她一生中時刻牽掛的兒童——五個“伢子”。由于疾病的原因，近些年發生的事在她頭腦里都已“斷片”了，她記憶中的五個“伢子”仍是兒時的模樣，或許是七八歲、十幾歲，她哪知道她的一群“伢子”現都已是“奔六、奔七”的“花甲、古稀”之年嘍！從去年底以來，九旬高齡的老媽突患“腦卒中”毛病，就是大腦里的血管“梗”住了，一天內竟發展到失語、失智、不認識人，病情來勢洶洶讓人措手不及，在我們姊妹的努力下，加上住家阿姨的辛勞伺候，老媽自已也十分聽話配合，時好時壞地已恢復了一些認知和語言功能，目前智商也就相當于三四歲的孩子。老媽自得了這個病大家庭人都很關心和著急，她自已卻一點也不知道，整天仍是樂呵呵的不承認自已有病，好在脾氣十分溫順還很服從和配合治療。從外表看媽媽身體并無大礙，狀態是臉上永遠洋溢著無憂無慮滿足而幸福的微笑，可這副模樣卻痛在親人、兒孫輩的心里。為防止她發生意外或摔倒，我們在客廳、臥室都安裝了攝像頭，可隨時觀察老人的行動舉止，外地子女也可通過手機與她視頻聊天，近兩三個月，老媽已能認識和分辨出子女了，但仍叫不出孫輩的名字，她每天喜歡說話和表達，所述內容卻多是無實質意義的“亂碼”，我們則裝作領會的神情耐心地聽著，并認真“破譯”她每句話的意思。 　　在媽媽的表述和心里，不論到何時我永遠都是她身邊長不大的“伢子”。我們小時候睡覺進入了夢鄉，老媽才備好課改好作業本，睡覺前都習慣地來床前數數床沿那伸出被窩的一雙雙小腳。她五個“伢子”中有四個女兒和我這么個兒子，你別以為我小時候肯定受到“嬌寵”，恰恰相反，就是我被管被罰的最多，被打被罰的原因說來可笑，就是“被外婆摜壞了”，管教起我來煞是“穩準狠”絕不手軟。這讓我挺不服氣，從心里與她常常抗拒和逆反。上小學三年級的時候媽媽是我這個班級的班主任，同學們都知道她是我媽，可也看出來她對我最“兇”，紀律、學習上抓得最緊。這到底是為什么呢？后來等我長大了才知道，她操心最多、付出心血最多、心里份量最重的其實還是我這個兒子。我十多歲離家去無錫讀書三年，每個月收到媽媽寄來的家書，深深感受著字里行間濃濃溫暖的母愛。二十多歲調動工作小家庭南遷，更是經常收到媽媽托人帶來的包裹，我總是迫不及待打開包裹先看媽媽的來信。這么些年來，只要我從南京回淮，老媽總是不停地電話問我，出發了沒有？到哪啦？同時還掛上一句，慢點走，注意安全。計算著快到家的時間就派老爸到小區門口來接。我告訴她在車上接電話不方便，也不安全，她似乎犯了錯不好意思地說“我就是不放心，才要提醒你路上注意安全呢！”我覺得老人真煩，后來索性就不告訴她啥時回家。那些年因為他們身體很好，每天活動也安排得滿滿的，我也就懶得回來看他們。那一年我陪北京客人途經清江浦入住市委招待所，因為是公差就沒回家，不知道消息怎么就被爸媽探到了，大清早天剛蒙蒙亮兩位老人到招待所服務臺詢問“伢子”的房間號，叩開門看到我驚詫的神情，老爸有板有眼地來了句京劇道白：“草民拜見兒大人！”老媽則解釋說：“知道你公務繁忙沒空回家看我們，我們就送來給伢子看看啦！”說得我面紅耳赤很不好意思！ 　　上次回去看望老人，進門我問老媽認識我嗎？老媽說，坑得了嘍！當然認識啦！老頭子，是我娘家兄弟來了，我們出去轉轉。我問她去轉啥？她說，你難得來，我去對面菜場買點菜來做給你吃。我聽了一陣難過，可憐的老媽還是不認識自已的伢子呢！過去我回家看望老人他們首先問我在家待幾天？聽說我要待兩三天就心滿意足地笑了。于是我說，我想吃媽媽燒的萵筍葉子燉豆腐。聽聞此話，老媽媽盯著我仔細看，回過頭對老爸說，這是我伢子，我的親兒子啊！說著一把拉著我的手再也不肯松開了。我十多歲離開家，每次回家都要吃媽媽燒的萵筍葉燉豆腐，我對媽媽說，這道菜是咱清江浦菜，是老媽的拿手菜，可往南往北都沒這個吃法，特別在南京看到菜場賣萵筍都掐掉葉子賣，說萵筍葉子不能吃，我感到煞是可惜。 　　回來住家期間老爸老媽就像兩個孩子，生怕我跑了似的從頭到尾牽牢我的手，中午睡午覺時老爸一會兒過來看看我，說老媽讓他來看看伢子睡著了沒有？然后高聲喊道（他耳朵聽不見以為人家也聽不見），伢子在看書還沒睡呢！我跟他說，你們這樣“鬧”讓我怎么休息啊？再“鬧”我得走嘍！這話果然有用，家里頓時安靜了，可我發現老爸過一會兒就悄悄將門推開一道縫往里看，然后去悄悄向老媽報告。一對老小孩真讓人又好氣又好笑。 　　臨行那天早上，我就交代他們要保重，好好聽阿姨話，好好吃飯、睡覺，注意安全走路小心別摔著等，老媽很認真的點頭應承著，同時要我扶她在家里轉轉看看。我看她似乎在找什么，便問是找東西嗎？她說想帶點禮品給伢子（就是孫女兒和大重），我心想，你身體現在這樣連錢都不認識、門都不能出，還知道帶點禮品呢！是啊！過去我每次回來返程時，老媽總要讓我帶上清江浦青蘿卜、茶馓、蒲菜以及她親手做的炤面餅、包的粽子等，一直到我拿不動或塞滿汽車的后備箱。今天她還能拿出啥來呢？只見她在家里轉來轉去，打開冰箱看了又看，因實在沒啥“特產”，露出一副很不好意思的表情，最后終于在儲藏室里翻出一個很漂亮裝保健品的鐵皮罐子給我說，這是很高檔的東西你帶給伢子，就說是老太太帶給他的。我很認真虔誠地接過來，心里一陣酸痛，眼淚終于控制不住地滾落下來。 　　老媽時而清醒時而糊涂，但不論清醒或糊涂她的心都在關注和牽掛著她的伢子們。我讓阿姨把手機給老媽我和老媽視頻，我讓她看看我是誰，她看了笑瞇瞇地說，你是我伢子、唯一的兒子，你怎么不回來看我啊？還上班嗎？最近怎么沒出差回清江浦啊？在她的記憶里我還在上班。我說，老媽啊，你的五個伢子一個也不少，他們都去上班了，你得好好休息，等你身體好了，帶你去南京、北京買好看的衣服。她聽了很高興，驕傲地對阿姨說，伢子說的你聽到了嗎？他們要帶我去南京、北京玩呢！說伢子找到了，我也睡個踏實覺嘍！ 　　作家冰心在一篇文章里寫道，自己曾問媽媽：“媽媽，你到底為什么愛我？”母親放下針線，用她的面額，抵住我的前額，溫柔的，不遲疑地說：“不為什么，只因你是我的女兒！”于是我知道，天下的母親都愛自已的伢子，因為這種愛，十月懷胎的痛苦和期盼，是血肉相連難以割舍的愛，可愛可憐的老媽即使在她大腦失憶、心智迷失的狀態，尚牽掛和關心著她的“一群伢子”，作為她的老伢子，我雖已是年過花甲、奔古稀的年齡，還能享受到老媽媽的慈愛、溫暖，我感到無比幸福。想不到我已是做爺爺的年齡了，卻在享受做伢子的樂趣，感覺真好！ 　　愿我那沒有苦痛、沒有憂愁，雖遺忘過往，唯每天盼著、掛念伢子的清江浦老媽媽幸福、安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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